医生走了好一会，何北才反应过来握了握沈旭的手。
“没事的，不会的。你不要担心，他们没能力，我叫萧典帮忙，外国有很多更权威的专家，那是小事，你别听他们的，不要担心。”
何北一边低头念一边抽了面巾纸擦沈旭脸上的汗，拉起他的手把他手心也擦一擦，粘粘糊糊真让人难受。
他现在很想爆粗，很想砸东西，很想自己再伶牙俐齿一点，沈旭才刚刚没了自己最后一个亲人，现在又来告诉他，他瞎了？可能再也看不到了？这算什么？！他妈的仙人跳？
“沈旭真的，你不用怕，医生都说这是慢性的，一点点萎缩……”
何北戛然而停，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沈旭看了很久，“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好一会，沈旭才微不可察的点了一下头。
空气里一片沉寂。
“你不跟我一起，是因为这个？”过了好几分钟，何北才动了动唇找回自己的声音。
沈旭没有说话，何北却看到他的手在下面慢慢的攥住了床单。
何北觉得自己猜对了。
他问了这么久，执着了找了这么久，居然是这个答案，他拉开了他拽住的被单，紧紧捉住了他的手。“沈旭，我说实话吧。”
沈旭看着天花板看了很久，才说，“你知道我爸在住院的事，但我没告诉过你吧，我爸是颅内出血死的，因为我是同性恋，因为我想自杀，他跑过来拉我下窗口，撞到头了，他在医院差点成了植物人……那时我真的很辛苦啊，学校的人都当我是变态，我什么都没了……”
“你不知道我爸好点那会我真的很高兴，我想，我也是能跟你在一起的吧，其实我是同性恋我没有错的吧，他也会好的吧，我很高兴，那个女人的父母来缠我也没关系，我爸也能醒了，我没错呀不是吗……我飞过去看他，他也死了，他死的时候居然说，他原谅我，他说他原谅我！”
“不是你的错。”何北紧握着他的手，顺他胸口，去抹他眼角的眼泪，他没有哭，也没有抽噎，脸颊有层薄红，蒙着汗。“他该原谅你的，别想那么多！”
“我也想这样想！”沈旭激动的收手，连带何北的手都带回去，何北要撑在他床上才没有压到他，“但一直替我做眼睛检查的医生居然跟我说我的眼睛要不行了，我经常会突然看不到！我可能早晚会变成瞎子！所以我还是不能接受你，我不能接受你！”
何北按住他激烈起伏的胸口，“我不在意！看不到就看不到，你有我，我会好好照顾你，你怎么不明白！”
“我就是太明白才要让你离开我的！我留在你身边的话你一定会照顾我的，因为你是何北！为了我你的手已经那样了，难道我还要你照顾一个什么都要人帮忙的瞎子吗？！我做不到！”
“我也做不到不爱你！”何北伸手紧紧的搂住他，贴着他湿凉的两颊吻他，“就算眼睛看不到又怎样？我爱你！我他妈比谁都爱你！没手没脚我也爱你，我只爱你，你听到没，知道不知道？”
沈旭扯住他的衣服，呼吸一滞一滞的带着压抑的哽咽，整张脸都在发白，只有湿了的嘴唇红艳的不正常。他逼上了假火。何北一点也不想再看到他再扣上氧气罩了，再来一次的话，沈旭受得了，他都受不了了。
“不说这些，都过去了，沈旭，你脸都白了很丑知不知道？睡一会，先睡一会。”
他的衣服湿了一大块，何北死死抱住不让他推开。等沈旭真的睡过去了，才放开了他让他躺好。
他盯着沈旭陷在枕头里的脸，紧紧的握住他的手指，昨天乱拔针，手背已经肿了很大一块了，看着让他觉得非常的难受。
他把手合十握着沈旭冰凉的手掌，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胸口像压着块巨大的石头，推不开，你能透气，空气却是一丝丝从夹缝里施舍进来一样，一呼一吸里非常的压抑难受。
何北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就这么盯着沈旭的脸究竟在看什么，他只是那么看着，好似只要看着，他便不会从眼皮底下溜去了。
温文华来看他，在窗口就瞄到何北像块木头的一样定在椅子上，眼睛也不眨的。病房里一床一椅，两人看起来很诡异。
他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拿着。”
温文华把手里的保温瓶塞到他手里，拉了他起来。
“这什么？”
“阿海煲的鸡汤。”温文华一屁股坐了何北的位置，不耐烦的说，“瞧什么，喝剩了浪费才拿给你的。我说，你那边去！喝了就去睡，闲着没事这人我给你盯半天。”
何北道了谢坐到旁边的病床上，温文华嗤了一声。何北开了保温瓶，满满的一罐汤，扑鼻就是药材味，笑了笑舀来喝。
沈皓还是找不到，没有尸体，对于何北来说，这也好，生死未卜总比一具尸体躺在你面前逼你相信现实好，沈旭的情况一天天也好得差不多了，不再需要输营养液维持体能。
温文华家的剩汤越来越多，何北只是笑笑，那家伙又是一阵暴跳问他那笑是什么意思？
何北洗了手，温文华倚在门边说，“要不给他找个心理医生开导开导？虽然我很全能，不过时机不对呀，要不要？”
何北知道他说的时机不对是前段时间他两那不大愉快的见面。
“他的情绪已经平伏了很多了，”何北擦干净手说，想了想，又问，“那行吗？你知道，沈旭的嘴比金刚石还硬，那医生坐下来唱独角戏的可能也大。”
“试试看呗。”温文华说，“我看他也差不多了就是给他加强加强心理建设而已！没事儿，那可是权威的，死马也得过来，何况还是只活的！”
何北见到那医生的时候，才知道什么是权威，那脸慈眉善目，很得亲近的模样，一看就已经让人放了几分防备。
沈旭情绪是没事了，就是人有点沉，这很正常，难不成自己弟弟没了还一天到晚笑嘻嘻？不过给他疏导疏导也好。
那医生又来过两次，直到沈旭出了院。
他们在医院呆了十一天，那股味道都闻到恶心了。
一开始沈旭有时会问，“找到了吗？”，后来也不问了，有消息何北总会告诉他。
沈旭在家里并不是没有事做，他经常一个人摸着沙发和墙数着步子认东西的位置，渴了会自己去拿水杯装水。
眼睛的问题或者他早就有预料，什么晴天霹雳也早在那么长时间里也消怠只剩下不多的火花。
何北一有空就会瞧着他，也不出声阻他，但是时间长了，沈旭会歪头试探的问，何北？得到了回应就会点点头继续摸。
沈旭有点儿变了，何北觉得，他摩挲了下下巴瞧着沈旭摸来摸去，大概是把心里的事说了，至少不再让人一眼望过去就心事那么深重。
然后何北再看了一会，他说，“沈旭，我们去逛街吧。”
一个多月了，沈旭该出去走走的。
何北拉着他的手去逛商厦，其实沈旭的眼还有光感，不管治不治得好，照看好保持这光感还是行的，只是看不到东西。
他拉着沈旭的手去碰了一下面前的东西，叮的一声。是琴。
何北捉稳了他要收回去的手，旁边跟着的售琴员看着他们两男人手拉手进来，虽然怪异，还是带着职业微笑声音甜美的说，“先生，这琴音色很好，是新上市的，现在我们也在搞优惠，只需要三万八。”
“你试试。”何北对沈旭说，“喜欢吗？”
“……我不要。”
沈旭把手指拉离了琴键，别过了脸拉了拉何北，“我们走吧。”
“我答应过你的。”
何北拍了拍他的手背，挨过去在他耳边低声说，“只是试一下，相信你自己就好，你也可以的，就一下就好，不行我们马上就回去。”
眼睛看不到，感觉还是在的，就像他们摸电脑键盘，闭着眼，照样能打到心里要打的字。
旁边的年轻小姐的眼神又诧异了，偷着瞧，何北感觉到侧头对她点了点头微笑，“请问可以试吗？”
“呃，可，可以，当然可以的。”那小姐脸红的收回视线。
何北把沈旭带到位置上，把他的手放上去。
不一会，旁边的小姐也听得有点迷了，沈旭的眼睛并不是全瞎，凑近仔细瞧也瞧不出眼睛也瞧不出走样，坐着那里，就外貌已经完美得让人着迷。
不过最后他们还是没有买到，沈旭弹完就拉拉他何北只能顺着他带他走。
快到车门的时候，何北还是觉得那个琴很好，玄黑的琴身，雪白的琴键，很衬沈旭，“不如我还是回头买了它吧，放在家里又不会坏。”
“不用。”沈旭摇摇头，摸到了车门拉开，就要上去。
何北拉住他的手臂。
沈旭的眼睛望过了车顶滑到另一边街，何北不放手他只得道，“不要浪费钱，家里已经有了。”
“什么有……？”
何北先是反应不过，只是立即就掩不住雀跃起来，沈旭指的是凤凰苑里的那架琴，思路还没停他就猛地挤入了后车座抱住沈旭吻他。
“那好，我不买了！”他紧紧的搂住他的肩，连带沈旭怀里抱着的购物袋，“我很高兴！”因为他说家里有了，而不是不要！“沈旭我真的很高兴！”
“这是大街！”沈旭用背腕推他。
何北在他嘴唇上狠狠的吻了一下，才松开了抱他的手，“大街就大街，我恨不得在世纪广场这么做！”
“你在胡说什么，回去吧。”
沈旭往外推了推他，何北跳下车，他笑了笑，确定看到沈旭的耳根红了。
夜晚吃过了饭，何北洗完澡出来见到沈旭正坐在房间的床上看着手里的手机，那手机是沈皓抛出车的，还是他接过来的。
短信页面那时已经打开，上面只打了一句话，我会活着，会来找你。短信接受人是沈旭。
何北觉得那不过是沈皓替自己想的万一吧，那样，沈旭就会保留有念想。
他只是没有想到自己会忍不住打给沈旭吧，也没想到沈旭会看到结局。
何北敲了敲门走进去，沈旭抬起头看向门口的方向时，何北已经拿走了他手里的手机放到一边。
“别想了。”何北用毛巾帮他擦了擦他刚才洗完澡带湿的发尾，“相信他。”
“你信么？”沈旭问。
“我信。”
何北的确在心里觉得这人还活着，“只是他还没回的来而已，你会等到他。”
“……我信你。”
何北凑过去吻了一下他的脖子。
他知道沈旭肯定清楚沈皓的感情，那次沈皓说的话，何北看到了他的口型，他说的是，我爱你。他知道沈旭也一定看的到。
他的爱，或者有些扭曲，却没有人能否认他的真挚，他何北也不能。
沈旭给自己编了一只美丽的茧去视而不见，何北也不会去破坏它，毕竟这两兄弟过往的故事没有他出场，他要参与的也只是沈旭的将来。
他爱这个人，这个人也爱他，那就足够了。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