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认真回想了一下这些年,又努力回忆着从小记忆中康熙爷与二哥胤礽之间的父子互动,四爷突然觉得,曾经那般在心底里偷偷羡慕老二,到此时此刻,爷的心平静了,爷有弘晖这样的儿子,还需要贪恋其他什么吗?
爱新觉罗胤禛是骄傲的,之所以一直对着康熙或是德妃还存着几分希冀,只因为是父母与儿子之间,那些与生俱来的羁绊太过深刻,然而,四爷还是决绝的,一旦另辟蹊径找到光明大道,舍弃,一如曾经几十年的执着,那般干脆与鉴定。
接着几日,弘晖总能感觉四爷的状态似乎有些异样,可是,当弘晖认真打量四爷的时候,又并没有看出些道道来,实在郁闷。弘晖心说,四爷果然是木头,面对儿子如此真心的告白,居然还能这么若无其事,装、装、装,看您能装到什么时候,弘晖索性也傲气了,自己的主动换来四爷如此冷漠,弘晖不乐意了,冷漠,谁不会装?
于是,雍王府中,一时之间气氛诡异,连带着后院那几个闹腾的女人都渐渐消停了,搞不懂王爷的心意,谁也不敢妄为。这么一来,倒是便宜了钮钴禄氏和耿氏两人安心养胎,再说,年氏和乌雅氏两个庶福晋斗得再热闹,却因为四福晋郑重发话了,四爷子嗣不丰,必十分重视两个格格肚子里的孩子,四福晋话说一半,倒是让所有人都明白了,两个孩子都要平平安安生下来,否则,谁都逃不掉。
福晋芸秀也有几分疑惑,隐隐觉得四爷这阵子脸色更冷了,然而,芸秀又感觉莫名,她与四爷相处,如果不是看着四爷的冷面,竟然会以为四爷心情很不错的样子,怪哉。
当然,芸秀不是唯一一个真相了的人,毕竟,四爷这几日,其实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即便那张面瘫脸越发地寒气逼人,可真若是有心人,自然懂得四爷的心情如何?
“四哥,可是遇上什么好事了?”十三是第一个如此直接问出口的,比起四嫂芸秀的几分疑惑,十三胤祥是已经肯定了四哥的好心情,“难道,是弘晖又破什么大案了?”
胤祥当然知道自家四哥,若真能让四哥好心情,八成都是因为弘晖那小子。胤祥表示羡慕,如果自己也能有像弘晖这样的儿子,一定比四哥更能得意。当然,有了弘晖这么个好侄子,十三已经很欣慰了,也盼着自家的长子弘昌和才刚出生的嫡子将来能够多学着点弘晖这个哥哥。
弘晖在刑部大牢对着审讯重犯自有一套手段,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已经屡屡成功破获几起大案,让四爷更加欣慰的是,凭着弘晖的追查,竟是从几个贪官手中收回了整整三百万两的脏银,为此,就是康熙爷都不得不下旨表示对雍王世子的嘉奖。弘晖在刑部的这些成绩,已经超过了四爷当初的预期。
不过,面对十三的询问,四爷却并没有接着话题,反而十分从容淡定地说起了其他,“四川泸州数月暴雨,百姓遭灾,年羹尧及时派兵救援、妥善安置,再过两日,齐世武为年羹尧请功的折子就该到了。”年羹尧是新上任不久的四川总督,而齐世武则是刑部尚书兼任四川总督,作为四爷门人的年羹尧如今甚为得势,四爷自然是高兴的。
不过,四爷心里,年羹尧固然能用,却怎么也比不上儿子弘晖的,四爷心情好,当然是因为想通了多年的难题,对康熙爷和德妃能够渐渐放开了,心情自然不是那么沉重了。
十三听了却是稍稍显露出几分担忧,“四哥,虽然是好事,可年羹尧近来是不是太过显眼了,难免招人妒。”
十三曾经一度还想和着年羹尧过过招,不过,自打跟着鄂伦岱在军中走了一遭,十三的性子收敛了许多,也没再像是年少时那般,自己堂堂一个皇子主子,何必与个奴才一般计较?当然,十三心中还是对年羹尧有几分不喜,只是,眼下他姓年的是四哥的好奴才,十三难免要为年羹尧考虑一番,风头太盛容易折。
四爷微微诧异,仔细瞧了瞧眼前的弟弟,“胤祥,你是长进了,不错。”四爷没有吝啬对十三弟的认可,这话,已经是四爷的赞赏了。
乍一听四哥如此认真地说这话,胤祥有些愣怔,然后回过神来,十三爷竟然出现了脸红的表情,也不知是因为四爷的夸、还是因为想起曾经年少时给四爷惹了不少事儿而尴尬惭愧,“四哥,你说真的?不是哄弟弟高兴的?真觉得弟弟长进了?”急切地拉着四爷的袖子问道,双眼满是期待。
四爷显然没有预料到,只是简单的一句话,竟然十三这般激动,“才刚夸你一句,就立刻打回原型了?没出息。”四爷又严肃着表情,训话了。
十三却是没有半点被训的自觉,反而是直接忽略了四爷“没出息”的评语,心里只想着刚那句还真是四哥夸了自己,而且,看四哥刚才的语气生态,是十分郑重认真地夸了,“四哥,你放心,弟弟长大了,懂事了,是要帮着四哥你分忧的,不会再胡闹惹您生气了。”胤祥对着四哥笑得灿烂。
其实,四爷想对胤祥说,你从来都做得很好,一直是个好弟弟。不过,话语停留在喉咙口,四爷突然惊醒,回神时,才惊觉像是中邪了一半,有些话居然就像是情不自禁出口了,什么时候,他胤禛这般不能自制了,“嗯,你知道就好。”含糊地应对十三一句,四爷已经抬步离开。
十三在原地笑得有些欢畅,他从来不会计较四哥的脸色是多么冷漠、四哥的声音是多么冰寒,胤祥永远记得,在这个牢笼一样的皇宫里,四哥是第一个向自己伸出手来牵着自己一步一步踏过深雪的亲人。许多人都说,十四胤祯性子是兄弟间倔的,然而,他十三更是个认死理的人,无论是怎样的四哥,永远都是十三敬重敬爱的亲哥哥。
不过,没想到四哥竟然如此看重年羹尧吗?虽然姓年的的确有几分能耐,十三却依旧不甘落于人后,爷才不会输给一个奴才,想到此,十三记得当年四哥原想让弘晖跟着年羹尧学骑射,只是弘晖小子不稀罕,看来,弘晖也是不喜这个姓年的。
年羹尧,怕是注定了要悲剧,远离京城谋计闯拼,哪能料到,已经被十三爷胤祥、还有四福晋娘家弟弟那拉五格两位,牢牢惦记上了。
短短几日,先是弘晖对着四爷表真心,然后被四爷的面瘫脸给冷落了,接着,弘晖使起了小性子,又把四爷阿玛给无视着“冷落”了回去,再接着,弘晖瞧着四爷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的脸,弘晖深感无力,又觉得自己竟然也跟着这位木头爷瞎闹腾了,实在是浪费感情和精力……弘晖寻思着,要不,与四爷和解吧?
故意对着四爷表示忽视,非但需要勇气,而且显得十分幼稚,如果四爷会因为自己的那几句话而轻易改变了性子,那才是真正令人惊悚的事吧。
难道是因为这些年装着个孩子模样,自己的灵魂还真的也变得童趣同心了?弘晖表示疑惑。
瞧着世子爷似乎在神游中,门外原本想要向弘晖回禀的吕义博不敢出声了,悄悄退在院子里,也同时制止了其他奴才打扰主子。如果说顺子伺候世子爷多年能基本明白主子心思,那么,吕义博无疑是聪明绝顶的,两年的时间,足够他成为世子爷身边的得力心腹,而且,吕义博一直相信,跟着世子爷,将来什么不能拥有?
四爷进院子的时候,正巧了瞧见门里门外这主仆俩一同失神中,还是弘晖对阿玛的气息尤为熟悉,赶紧收敛心神对着四爷笑了,“阿玛,您怎么来了?”如果说前几日弘晖是学着四爷的面瘫脸,那么此时,世子爷是终于正常了,笑了。
四爷在回应儿子之前,似是无意地瞥过一旁的吕义博,这个少年是他亲自为儿子挑选的,稍作教导后送给弘晖,那之后,四爷再也没有插手吕义博的事,然而就在刚才,四爷的眼神可是毒得很,吕登高的这个小儿子,看来是个心更高的。
吕义博当然能够感觉到四爷的威压紧迫,不过,哪怕是勉强着顶住压力,吕义博倒是没有慌乱了神智,心里只有一个意念,此刻若是被四爷否定了,那这辈子就别想再出头了。
弘晖刚才没有注意吕义博,这时看去,有些疑惑,“阿玛,可是小吕犯了什么事?”看向吕义博的眼神中,弘晖露出几分不满。
噗通一声,吕义博就跪倒了,原是个长相偏女子柔美的少年,却是挺着脊梁跪地请罪,“奴才该死。”
四爷不会与个奴才计较,此刻看来,这个吕义博心再大,也是弘晖能够把握得住的,“一个奴才,心再大,若是没大过主子去,还是可用的。”四爷帮着儿子敲打了一句,随后就不再理睬吕义博,而是对着弘晖招手,“今日的差事可是好了,我约了老七在百胜楼聚聚,听说弘曙也在。”四爷是邀请了。
弘晖一愣,不做掩饰地眼神直直看向四爷,“阿玛不生儿子的气了?消气了?”四爷居然主动示好了?四爷居然主动示好了!
四爷微微勾动唇角,在他眼里,儿子弘晖这几日可别扭得很,那装作冷面的模样,四爷看来,实在有趣,不过,四爷明白,小孩子嘛,也是要留着面子的,所以四爷并不戳破弘晖的别扭劲儿,“晖儿何时觉得我生气了?我为什么要生气?”
四爷神色并没有多少波动,可显然,除了心情甚好,脸上的寒冰也渐渐有了春暖花开的迹象。
弘晖囧了,一瞬间,顿悟了,原来变得幼稚的,不止自己一个人,“没生气?那阿玛还每日板着脸?害得儿子这几日胆战心惊的不敢放肆了,儿子哪里晓得您为什么生气,我是您儿子,又不是您肚子里的那个什么什么……”赶上前两步,同四爷肩并肩,可惜,还是在身高上差了点距离啊。
四爷哼声,这小子给点好脸色就顺杆子爬得太快,只是,四爷不忍打断儿子肆无忌惮的念叨,毕竟,四爷稍稍低头看去,晖儿的侧脸暖洋洋的,好看极了。
“四哥遇着什么好事了,说与弟弟听听,独乐了不如众乐乐。”七爷见到四爷的时候,第一句就道破了,不过,七爷语气中难免还是带了几分诧异,老四这模样,破天荒啊。
而四爷呢,一进百胜楼的雅间,瞧着老七家的弘曙对着自己问安后,已经对着晖儿拉拉扯扯跑到一旁叽里咕噜了,哼,“你就是这么教儿子的?你教的规矩?”四爷觉得那头弘曙那阳光般的笑脸,有些碍眼。
七爷被老四的话一噎,稍一愣后,随即反击,“老四你又什么时候爱管闲事了?我的儿子怎么教,不用你说!”胤佑可不怕这老四,“再者了,我在外征战多年,弘曙在上书房读书的时候,可是一直跟着你家弘晖亲近的,弘晖作为哥哥,我以为弘曙的规矩还是弘晖教的。”
四爷默,“……”自己这怎么了?明明只是心中有些不悦,可居然当着老七就说出口了?真是魔怔了不成!
47.风雨欲来四爷谋动
百胜楼雅间里,四爷与七爷品茶闲聊,除了七爷时不时戏谑一番,这兄弟俩的性子倒是相差不多,看得出来,胤佑与面冷话少的老四相处的时候,丝毫没有丁点不自在。
弘晖却是没猜透四爷的用意,这几年,不是没查过百胜楼的底,然而,始终无法揪出幕后人,弘晖当然不会以为会是四爷或是七爷,更不是八爷九爷等人,要知道,老九胤禟暗地里想打这百胜楼的主意早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曾经弘晖还让泰和居的童柏华与九爷联手想要打压这百胜楼,可惜,结果显然是低估了对方实力,虽然不至于斗得得不偿失,却也始终没讨得好。弘晖让慕容丰极也暗查过,如今倒是有些眉目,却很难再能更深一步了解。
四爷时不时察觉到从弘晖那里投来的目光,知道儿子心中有些疑问,不过,现在不是解疑的时候,适当朝着儿子微微展露些笑意,算是安抚,却仍是将注意力摆在与老七的谈话中,“十四跟着鄂伦岱如何了?”
兵部那里,四爷并没有过多插手,这也是当年四爷与七爷结盟时约定的,听老四提起十四,胤佑眼中露出几分嘲讽,“你倒真是关心弟弟的好哥哥!”不过,七爷很快又收起了神情中的不屑,口吻则变得随意极了,“放心,鄂伦岱是粗中带细,你不是早就收服了吗?还怕他照顾不好你的亲弟弟?”
其实,七爷同八爷等人一样,都怀疑鄂伦岱是投到了四爷门下,只可惜,不知道该说四爷太能掩饰、还是鄂伦岱那家伙忒能装傻,反正至今为止,就是向来疑心狡诈的康熙爷,都不曾对鄂伦岱的忠心产生过怀疑。
四爷并不解释,语气平缓,“胤佑,我是想听你的话。”
七爷被四爷瞧得突然生出几分尴尬,微微侧头不去看四爷,“我能有什么好说的?他是你亲弟弟,你只要一句话,我一定帮你护着,还不行吗?”
“……”四爷无奈了,不明白老七这是生的什么气?
“阿玛,您还不明白吗?七叔这可是吃醋了,怨阿玛您偏心向着十四叔。”弘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跟前,也不顾忌礼仪规矩,就着一旁的空位子落座了,话是对四爷说的,可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七爷看,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
四爷瞪了儿子一眼,虽然四爷不与老七解释,可是四爷心里清楚,鄂伦岱明明是弘晖在拉拢,十四被安排跟着鄂伦岱的事儿,虽然四爷承认也推波助澜了一回,可到底还是弘晖这小子促成的。
“弘晖,胡说什么!去、去、去,少在爷这里吵吵,去和弘曙出去玩去。”七爷恼羞成怒了?很有可能。七爷招手叫来旁边靠着窗户往外看的儿子弘曙,打发了两个小的。
弘曙像是被窗外楼下什么吸引了注意,一时没回神,直到耳边炸起七爷的一声怒喝,这才回头瞧着自家阿玛,“啊?”迷糊着。
四爷抚额表示头疼,弘晖摇摇头,过去牵着弘曙出了雅间,还不忘回头对着七爷再逗几句,“哎,七叔这是嫌弃人家了,弘曙啊,你家阿玛脾气真大,可怜你小子了……”
弘曙继续迷茫状态,还很认真地一同对着七爷投去疑问的眼神,却招来七爷将手中茶杯摔了过来,“滚!”弘曙被吼得缩缩脖子,阿玛生气了。
“你瞧瞧,你……这就是你引以为傲的好儿子?成何体统!还嫌我儿子规矩不好,哼!”七爷不乐意了,居然被个小子给调侃了,要知道,与老四相处,面对一张面瘫冷脸,够无趣的了,只有戏言逗老四几句,老四是从来不反驳的。
四爷轻飘飘瞥过老七一眼,许久,才淡淡开口,“晖儿说的不对?”尾音上扬,四爷显然是得意了。
七爷咋舌惊异了,这老四,莫不是换了个灵魂了?知道老四疼宠长子,却还是第一次如此深刻体会,“呵呵,皇阿玛还常训我说太过宠溺弘曙了,我看,这话,就该拿来和你说的!”话是拿来噎着老四的,但其实,此时此刻,七爷脸上的笑意没有掩饰,是真诚的祝福,看样子,老四是真的放开了。
皇家兄弟间,斗,是因为皇帝的宠。
而同样,当年四爷与七爷能够走到一块儿,也还是因为皇帝的宠,或是更确切的说,是因为康熙爷的“不宠”。
如果当年在阿哥所,不是胤禛偷偷护着胤佑这个天生腿疾不得宠的弟弟,如今康熙爷也不会有老七这个英勇睿智的儿子,其实,七爷的腿疾早就见好了,是在离京征战的那几年里养好的,章炎奉命扮作一个寻常军医一路伴着七爷。
“四哥,你说,今日过后,该是什么样呢?”七爷再替自己倒了杯茶,也替对面四爷给添上新茶。这百胜楼,是老二胤礽的地方,或者说,是赫舍里氏的,不是元皇后的那个赫舍里外戚一族,而是宫里最近得了康熙爷信任的莲贵人,赫舍里木莲,竟然让她给翻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