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启明松了口气，笑骂道：“你这王八蛋，居然那么霸道！难怪这里上上下下的人除了工作上的事都不敢和我多说一句话，原来都是你在捣鬼！你是要寂寞死我吗？”
“哼，寂寞？我可已经对你够好的了，你天天和你那些哥哥弟弟说说笑笑，我管你没有？要是依我以前的脾气，便真的只准你和我说话了。”
洛启明想想他也的确为了自己改变了不少，便也不和他计较了。“对了，你刚才说，你知道陈医生是在撒谎？”
“我当然知道。他是在替程玉庭顶罪。”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啊。”洛启明这会儿倒也不太惊讶了，“所以，你是故意放你的程玉庭一马？”
江越笑道：“什么叫‘我的程玉庭’？你还说我是大醋坛子，我看你比我厉害多了。我固然也是觉得心中对程玉庭有些愧疚，但更重要的是，我想给陈飞一个表现的机会。”
“表现的机会？……啊！你是说，想让程玉庭为之感动，然后就此爱上陈飞？”
“没错，你果然是个懂我心的。”江越点了点头，“陈飞毕竟也是我的朋友，如果程玉庭真是无情无义到不为所动的地步，就当是我之前看错他了，就是把他杀了我也不会再怜惜。还好，那程玉庭总算还是有点良心的，这几天他也不眠不休地照顾着陈飞。”
“那就好。要是他真的也爱上陈飞了，可真是皆大欢喜了。”
两人说说着话，忽然有人推门而入。
洛启明抬头一眼，见竟是父亲和妹妹。
“明儿！”洛华急切地冲到了床边，“听说你受伤了？！伤得要紧吗？！”
洛启明见父亲如此关心自己，不禁心中大感温暖。“爸，你放心吧，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又略带嗔怪地看了一眼江越。“多大的事啊，你非要搞得全世界都知道？”
江越苦笑道：“我可什么也没跟他们说过啊。大概都是你大哥和你弟弟干的好事吧。”
洛华道：“不错，是希儿和我说的，你别怪错了越儿。”
江越听到这个改了的称呼，不禁大喜：“洛伯伯，您终于认可我了？！”
洛华向来严肃的脸上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慈爱的笑容。“你们既然都结婚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倒是你，怎么还叫我‘洛伯伯’？”
“……爸……”江越有些紧张地轻轻叫了一声。
这会儿洛启明的心思却不在两人身上。“爸，你刚才说是大哥跟你说的？！那你们已经和好了是不是？！太好了！我那天就跟大哥和小望说过叫他们尽快去找您……”
江越苦笑着打断了他：“启明啊启明，你怎么每次都在自己伤着病着的时候还去担心别人的事？”
洛启明振振有词地反驳：“这是我家人的事，怎么能说是‘别人’呢？！”
“好好好，你总是有理，算我说错了行不行？”江越宠溺地笑着。
一直默默听着他们说话的洛婷忽然向门外喊道：“妈，你愣在外面干什么啊？快进来吧！”
江越和洛启明闻言都是大吃一惊，这才知道竟然连张淑雅也跟着来了。
张淑雅这才只好走了进来，冲洛启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明儿，我知道你不欢迎我，可我也想来看看你……当年，我的确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但是如今年龄大了……”
洛启明连忙打断了她。“张姨您这是说哪里话？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呵……明儿你果然是个善良的孩子……就和当初一样的善良……”
“爸，张姨，既然你们都来了，如果没什么事，不如就多在这里住几天吧！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至少住到那以后再走……对了！”洛启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江越，上次穆南和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你不是说少了你吗，这次，我们一家人总算可以团团圆圆地吃顿饭了。”
“嗯，这主意很好。”江越赞许地点了点头，“不过，得要等你手上的伤好了再说。”
洛启明笑道：“哪里用得着等那么久？我这伤只是皮外伤，又不是你上次那样的枪伤，其实根本不影响手臂的活动，是你自己硬要每顿饭都喂我……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明天吧！”
“唔……”江越想了想，“也好。我现在就吩咐人去准备。”
于是，第二天中午，他们一大家人就围坐在了一起。
其他人倒是心情都很愉快，唯独头一次和洛华以“老丈人”身份相处的穆南紧张得要死。
他不敢贸然和江越一样叫爸，只给洛华斟了一杯酒，道：“洛伯伯，我敬您一杯。”
洛华自然知道他的用意，却故意微笑着问：“穆副官为什么要敬我？”
“我……这……”穆南满脸羞得通红，嗫喏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洛希看不过去了，笑道：“你真是个傻瓜……不过你这样也真可爱，所以连爸也忍不住要捉弄你一番，哈哈！”
穆南的脸更红了。“我……你们……”
“好了好了。”江越也终于看不下去了，“你们洛家的人要是再联合起来欺负我的人，我可不客气了。爸，小南的性子一向如此，您也就别再跟他过不去了。”
洛启明笑道：“他怎么就成了你的人？他现在已经是我们洛家的儿媳妇了。再说，爸哪里跟他过不去了？是他自己连个称呼问题也搞不清楚。”
江越对穆南笑道：“小南啊，启明说得也有道理，你快叫‘爸’。”
穆南这会儿早就已经被众人联合“调戏”得连想死的心都有了，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了，索性便高声叫了一句“爸”。
洛华对穆南露出了慈爱的笑容。“华儿，希儿以后就交给你了。”
穆南知道洛华这话自然是认同他了，心里一阵狂喜，用力点了点头。
洛婷忽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小望，我也敬你一杯。”
“……啊？！”洛望一脸茫然。他和洛婷都是未成年人，洛华平时是不准他们喝酒的。
洛华也皱了皱眉头，训斥女儿道：“婷儿，别胡闹！”
洛婷却是一脸的严肃。“我才没有胡闹呢！我这杯酒，是为了赔罪。小望，以前姐姐不该老是欺负你，你别生姐姐的气了，好不好？”
洛望头一次听姐姐这么低声下气地跟自己说话，简直受宠若惊。“我怎么会生姐姐的气呢？”他又向洛华投去了求恳的目光，“爸，为了我和姐姐一笑泯恩仇，就让我们把这杯酒喝掉好不好？”
洛华沉思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洛希看着他们姐弟终于冰释前嫌，笑道：“小望，你那个词真是用得太糟糕了，你们有什么大不了的过节，居然要用‘一笑泯恩仇’这个词？你以后可千万别说是我弟弟啊！”
“哼……”洛望撇了撇嘴，“知道我给你洛大主编丢脸了。”
众人一听这话，都笑了起来。
忽然，洛华对一直沉默不语的秦启星道：“星儿，我也敬你一杯，算是赔罪了……当年我的确不知道你妈身上有病，我要是知道了……”
“别说了。”秦启星微笑着摇了摇头，“这些事情我也早就不计较了。”
“那就太好了。你和你二哥一样的宽宏大量，不愧是一个妈生的。雪琴，其实她真的也是个好女人，是我对不起她……”洛华说着，就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净，“我先干为敬了。”
张淑雅也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这件事我也得说声对不起，星儿，我也敬你一杯。我在想，如果我和你妈不是情敌关系，我们一定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吧。”
秦启星听到自己一向被人看不起的母亲终于被认可了，心中激动，便也举起手中的酒杯喝了个干净。
洛希笑道：“爸，妈，你们怎么把好好的一个家族聚会搞得跟谢罪大会一样？
张淑雅对洛希慈爱地笑了笑。“希儿，你说得对，都是我们不好……来来来，大家吃菜！”
这样的情景自然是一派和乐美满。可江越却隐隐有些遗憾。因为，在他们一家人中间，其实还少了一个重要的人。如果有一天，那个人也能坐在这里温和地笑着一起吃饭，就好了。
26
上苍总是残忍的。江越的愿望，却是再也没机会实现的了。
中秋节之后不久，就传来了江司令在一场战役中不幸阵亡的消息。
被抬回来的，是江司令被子弹打得千疮百孔的冰冷尸体。
江越怔怔地看着上次见面还生龙活虎、现在却再也不能骂他，不能打他，不能和他发生争执的父亲。他没有说话，没有哭，没有跪下磕头，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是保持着这个如同傻了一般的姿势。
而洛启明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是在他的身边，陪着他静静地在原地站了好久好久。
他知道，这种时候，任何安慰的言辞都毫无意义。这大概也就是他们之所以为知己之处。
直到两人都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江越才终于回过神来，对着父亲的遗体敬了个笔挺的军礼。然后，他就吩咐将江司令入殓，开始办理父亲的种种后事。
在众人的眼里，江越还是那么冷静，那么无情，自始至终，别说是一滴眼泪，就连伤心的神情也没有流露出来过。
只有洛启明知道，江越的心已经如同被刀子剜去了一大块一般——平时再怎么口口声声地责怪父亲从来没有关心过自己，当一切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还是一个多么残忍的事实。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不敢和江越再提起关于江司令的话题。
不光是怕江越心痛，更是因为，他自己的心，竟然也跟江越一样的痛。
他站在和江司令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发呆。仿佛还有个人冲他吼着：“洛副官，你给我跪下！”这个曾经令人深恶痛绝的命令，竟也变得令人怀念起来。
“……二哥？”洛启明背后忽然传来秦启星的声音。
“啊……是小星啊。”洛启明拼命恢复了平静的表情，“有什么事吗？”
“二哥，我……我想去跟爸妈上坟……你，要一起去吗？”
“……！”洛启明猛地一惊。是啊，他在为别人的父亲而悲伤，而他自己的亲人呢？他的母亲死了那么久，他连她埋在哪里都不知道！“妈……她现在在哪儿？”
“我把她和我爸埋在一起了。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对不起，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我心里明明知道，她最爱的人是你爸……”
“别说了！”洛启明红着眼圈一把搂住了弟弟，“不要说对不起。你这样做是对的。她和秦叔叔才是夫妻，他们合葬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其实……我爸病死在狱中之后，尸体就被扔到了乱葬岗……我们根本没找到过爸的尸体……那只是一座空坟……”秦启星说着说着，已经泪流满面。
洛启明更加心痛，伸手轻轻拭去他的泪，柔声道：“走吧。我们去看看妈。”
就这样，两人一起来到了秦震和吴雪琴的坟前。
秦启星跪在父母的坟前。“二哥，你知道吗？妈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她对不起你。她叫我去找你，还说，就算全世界都抛弃我们母子，你也不会不管我。可惜那时候我不信，我觉得你姓洛，是和洛家人一条心的……直到和你在一起呆了那么久之后，我才信了……”
“你这小傻瓜！”同样跪在母亲坟前的洛启明爱怜地打断了弟弟的话，“你看，大哥叫洛希，我却不叫洛望，这是为什么？并不是因为爸能预卜先知他还能有个小儿子，而是，我这个庶出的在洛家根本排不上号。但我和你一样都是‘启’字辈，所以，我和你才是最亲的啊。”
秦启星淡淡一笑。“二哥，谢谢你对我这么好。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我真的很开心。有时候我真在想，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可是……可是……”在“可是”下面之前，秦启星先话锋一转，“二哥，我好喜欢你对我温柔笑着的时候，你再笑一次，好不好？”
“……？”洛启明有些诧异，但终于还是按照弟弟的要求笑了笑。
“真好看。真温暖。二哥，我会永远记住你对我笑的样子。哪怕你以后想起我就会恨得咬牙切齿……”秦启星说着这句话，忍不住泪水涔涔而下。
“……小星，你怎么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啊？”
“……二哥，我对不起你……”说完这句话，秦启星竟然随身掏出了一把枪——所有人都一直不知道他身上也是有枪的，“我欠你的，来世再还吧。”
洛启明见他竟迅速把枪抵上了自己的脑门，眼看就要开枪，不禁大吃一惊，正要阻止，忽听“砰”的一声枪响，秦启星的右腕被枪击中，手上的枪“啪”的重重掉在了地上。
“你在干啥子？！”一个魁梧的身影冲了过来，正是连昭。他的周围，还跟着好些川军的人。
“司令……你……你要记得……答应我的……事……”秦启星说完这句话，就昏了过去。
“哎呀……你这个瓜娃子……”连昭知道他是痛昏过去的，子弹并没有打中要害部位，但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担心，“你们还不赶快把他抬回去找医生！”
“是！”几个护兵便依令将秦启星抬走了。
而连昭的目光却直直地盯在洛启明脸上，“洛副官，我答应过启星尽量不对你造成人身伤害，所以请你不要反抗了，跟我们乖乖走一趟吧。”他挥了挥手，一群持枪的兵就将洛启明团团围住。
跟着洛启明同行的护兵也端起枪，准备听从洛启明的号令。
洛启明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江越曾经对他再三叮嘱，千万不要跟秦启星一起出门。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也的确没有跟秦启星去过任何地方，而江越更是在秦启星到府上之后就会对他的外出行踪作严密监视。
可是现在，江越正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而自己，亦被勾起了那份尘封已久的对亡母的思念，哪里会提防着扫墓这种行为也会暗藏危机。
天啊。他终究还是中计了！他怎么可以这么愚蠢？！如今江越已经是这种状态了，怎么还能面对这样的事？！太残忍了！这对江越来说真的太残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