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垮了又怎么样?”贺雁齐却满怀着快意,笑的开心:“垮了唐唐就能回来吗?垮了他就能活着么?就算我死了,也只是去找唐唐而已,你能怎么做?唐唐不会见你的……”他拉开门:“走好不送,我告诉你,唐唐的骨灰就在我这里,你永远都拿不去。”
看着贺雁齐指着自己胸口的动作,文飞睁大双眼,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狠狠摔门,消失在唐离的眼际里。
等到对方走了,贺雁齐才缓缓靠着门滑了下来,他呼吸不畅,咳嗽的厉害,显然刚刚一直是憋着,看他的架势就好像要把心肺咳出来一般,让唐离都跟着撕心裂肺起来。
一直到过了十几分钟,贺雁齐的咳嗽才慢慢消停,他从地上爬起来,走路的姿势都踉踉跄跄,让唐离跟在后面很不放心,他此时才有些生气——平日里跟着大哥的经纪人那么殷勤,此时怎么还不来!而且大哥的住处向来鲜为人知,阿飞能找到说不定就是这个家伙泄的密!
其实唐离的骨灰就放在贺雁齐的卧室里,他多少有些庆幸文飞过来还端着架子,没有硬搜,否则可能直接就抱了骨灰走了。贺雁齐一进卧室就将骨灰坛子抱了起来,小小的一捧骨灰就是唐离二十多年的全部,在长兄的怀里被呵护的像是珍宝。
唐离光是看着,就觉得痛苦。
他的大哥,贺家的嫡长子,贺氏的董事长,在娱乐圈里首屈一指的贺雁齐,明明该是意气风发,举手投足都带着豪气,谈笑间就能指点风云的人物,而不是躲在小小的卧室里,抱着一个破烂的坛子哭。
当初初见时俊美而得意的贺雁齐,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他小心翼翼的不像话,又脆弱又偏执,此时坐在卧室里的地上,靠着床,慢慢的撕开了骨灰坛子的封口。
唐离同他坐在身边,不知所以然的看着贺雁齐的动作,随着封口的撕开一股异味就从里面飘了出来,唐离都不太受得了那股味道,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大哥能够面不改色,一想到这股味道竟然是自己散发出来的,唐离就觉得丢脸极了。
然而还不等他羞赧玩,贺雁齐接下来的动作更让他吃惊,如果说之前贺雁齐对峙文飞的时候说的话还让他不明所以的话,那么现在他的行为就让唐离动弹不得。
贺雁齐伸出手,将唐离的骨灰掏了出来,硬生生的吞了下去。
“大哥!”唐离几乎跳起来,双手想打开贺雁齐的动作,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穿过对方冲到了对面,他几乎狂暴起来,完全想不到兄长会做到这种地步。
他的长兄,他的兄长……唐离觉得自己陷入了莫可名状的情绪里,双眼只看得见贺雁齐的动作,一把把的骨灰被掏了出来,然后被贺雁齐送进了自己的嘴里,男人甚至面带微笑,好像那是什么能够聊以慰藉的事物,早就失去动静的心脏在唐离的心里重新传出声音,让唐离不知所措,只能呆呆的站着。
他当然知道哥哥对自己的偏执,从被大哥带回自己的住所开始他们就相依为命了十几年,是贺雁齐将他拉扯大,却不知为何又对他有着极度的控制欲。唐离早就知道,并对此极为反感,因此才时刻想着要到外面去,到贺雁齐所不能到的地方去。
然而此时看着贺雁齐又哭又笑的将自己的骨灰吞食,唐离并不觉得毛骨悚然,反而只能静静的看着,然后靠过去。
原来不是他逃不出去,他的哥哥,也逃不出去。
谁来,谁来帮帮他的哥哥……
唐离从没这么迫切的渴求着救护车,或者那个不负责任的兄长的助理。
3、昨日重现
也许人死后,就会像看电影一样过一遍自己的一生。
这是看着面前的小屁孩的唐离唯一的想法。
十几年足够人忘记许多事情,更遑论是年幼时的记忆,如果不是看到小屁孩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根本不能想象自己原来是长这个样子的!
四五岁的孩子比同龄人要显得瘦弱的多,脸色苍白,给人一种发育不良的感觉,大概是由于太瘦,所以反而衬托的孩子脸上的那双眼睛格外的大。
而那双黑瞳里,则透露出孩子对世界的恐慌。
今天是贺老爷子的追悼会,贺氏集团从贺老爷子白手起家,到现在声名显赫,都是由贺老爷子一手创立,因此他的追悼会,前来的既有商人巨贾,也有政客名流,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倒把一场哀戚的追悼会给弄的活像是自由市场一般热闹。
而小唐离跪在贺老爷子的水晶棺前,身体有些发僵,他已经在这里跪了一天一夜了,这两天事情太多,根本没有仆人会分心照顾他。
虽然贺氏集团在全国都有极大的影响力,但是贺老爷子十分念旧,因此中年以后一大半时间反而都呆在这个西南省市郊区的贺家老宅里,这丧葬的仪式也是按照贺老爷子的遗愿按照传统举办的。
等到两天的守灵后,第三天下葬,贺家早就请堪舆先生勘察了一番风水,选好了墓穴所在的地方,堪舆先生多少年没接到一大单,自然是尽心尽力,将自己找的地方吹的天花乱坠。
而此时,大多数贺家人还在灵堂里守灵,只是跪在棺前的,只有小小的唐离一个。
二哥和三哥在外面招待前来吊丧的客人,来往寒暄,忙的如同陀螺一般,大概这个时候也能体现贺家的地位吧。可惜小唐离想不起这个,他只是老老实实的坐在地上,神情怔愣,看起来有些呆,来往的人大多数也都知道这个小孩子在贺家的尴尬身份,他生下来的时候贺老爷子已经快要从贺氏企业的掌权者的地位上下来了,家中除了已经出国的老大,老二和老三都已经开始着手管理贺氏企业了,因此小家伙会在贺氏企业里获得什么一直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唐离却并不了解这个,他的母亲早在去年死去,自那之后他就生活艰难,全靠贺老爷子闲暇时的照拂。
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不喜欢自己,母亲同父亲的岁数想差太多,哥哥们看向自己的眼光里也时常夹杂着厌恶。
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趋福避祸。
突然外面的大厅传来一阵骚动,小唐离的反应差了半拍,但还是抬起头往门外看去,不停的有拔高的人声响起,紧接着一个男人踏了进来。
背着光导致唐离看不起这个男人的面容,只是觉得格外高大,二哥和三哥跟在他后面,贴近着说些什么,比起哥哥们的尴尬,这个男人要镇定的多,他扫视了一眼大堂内的情况,唐离被那目光吓的抖了一抖,但还是克制不住的偷眼瞅过去,看着对方将手中拎着的皮箱递到旁边的二哥手中,好像二哥是个佣人一般,然后对方上前两步,走到自己跟前弯腰拿过一张垫子,跪了下来。
如果是来客的话,按理唐离是要叩头表达谢意的。
但是对方伸手挡住了唐离的动作,男人结结实实的磕了头,然后半蹲到唐离身边。
“你是四弟?”对方开口。
唐离这才看清来人的脸,有着一双斜飞入鬓的眉,眼角高挑,皮肤白皙,被那双漆黑的瞳仁紧紧的盯着让唐离有些紧张,但是他还是明白了来人的身份。
默不作声的唐离让空气一时有些凝滞,跟在男人后面的贺良齐神色不虞的哼了一声,看向自己弟弟的眼神有些发冷,贺家老二显然被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的反应激怒了。
这让本来就有些惊疑不定的唐离更不安,最终是那个风尘仆仆的男人伸手挡回了贺良齐未说出口的话,他伸手将小唐离抱了起来,不顾对方扑腾的腿,声音异常的温和。
“我是你大哥。”
有钱人的家族关系总是错综复杂的。
贺雁齐是贺家长子,也是贺老爷子的心尖子,他的母亲生的极为标致,让当时青年得意的贺老爷神魂颠倒,花费好大的力气才娶到家里,自然是疼惜不已。
可惜红颜薄命,贺夫人生贺雁齐的时候身子就受了损,等到怀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小产没救回来,母子皆亡,就留了个贺雁齐给贺老爷子一个念想。
不过很快贺老爷子就从悲痛中清醒过来,给贺雁齐找了个后妈,直到贺大少爷稍微长大,才明白原来自家父亲早就在外面金屋藏娇,两个双胞胎弟弟也只比自己小半年。
俗话来说,就是哪个男人不偷腥。
没成想这第二个老婆也没保住,虽然陪着贺老爷生活了十年,还是亡故了,于是贺家老二老三也和自己的哥哥一样,成了亡母的孩子。
一直等到贺雁齐都上了高中的时候,贺老爷娶了第三位妻子,也是最后一个。
这一个也是唐离的母亲。
比起已是不惑之年的贺老爷子,新进门的小媳妇才满二十岁,刚刚符合女性领取结婚证的年龄,贺老爷子对自己的这个小妻子还是很满意的,嘘寒问暖,温柔体贴,十分惬意。
好景不长,自从生下了小唐离之后贺老爷子的身体就每况愈下,同贺夫人间的关系也逐渐恶劣起来,本来别人都以为小贺夫人是贪图贺家财产,谣言一时甚嚣尘上,连带着贺家双胞胎兄弟都对自己的继母和弟弟仇视不已——那个时候,贺雁齐已经出国了。
没想到最终小贺夫人没摊到贺家的财产,反而比业已迟暮的贺老爷子先走一步,去年得了场风寒,转为肺炎,竟然就死在了医院里。
留下小唐离在贺家老宅,不尴不尬的过日子。
他从来没见过这个大哥。小唐离的眼神里明明白白的显示出这个讯息,但是贺雁齐不以为意,他伸手拨弄了一下唐离的鼻子,被孩子恶狠狠的拍掉了。
随即,这个突然表现出恶意的小孩子立刻抬头看向贺雁齐,眼里写满了惊恐,不知是被贺雁齐的动作吓到,还是被自己的动作吓到。
其实唐离并不是被这些东西吓到,让他惊恐的是自己打开了贺雁齐的手之后会得到的待遇。
他以前经受过无数次。
但是贺雁齐和他的另外两个哥哥明显不一样,这个刚刚从美国回来奔丧的青年看向唐离的目光有着不同寻常的东西,他缓缓的伸出手来,然后猛的把依然跪在地上发呆的孩子抱了起来。
“我是你大哥,唐唐。”
这个幼时的昵称贺雁齐就一直喊到大。
飘在虚空的感觉不太好受。当初跟在贺雁齐身后的时候对方的身上似乎对身为灵体的唐离有一股吸力,因此他可以牢牢的贴着。
但是显然现在并不具备这种条件,唐离要随时保持自己不要飘到天花板的上面去,他看着尚且年轻的兄长将懵懂的自己抱起来,表情是古怪的温柔。
小唐离显然对这个陌生的男人心怀惧意,他的眉头皱的都快打起褶子了,小手攥紧,默不作声,小孩子漆黑的瞳仁漂亮的很,连唐离自己都觉得那是双漂亮的眼睛。
他就从这一天开始,和贺雁齐生活在了一起。
自古丧事都有白喜事一说,虽然现代生活逐渐让这种习俗消失了,但是在乡下的贺家老宅,喧嚣了三日的丧事终于恢复了平静。
这栋上百年的老宅子曾经在六十年代被政府收了过去,但是等到开始改革开放,它又回到了贺家人的手中,贺老爷子的下半生,几乎都是在这里过的。
比起怀旧的贺老爷子,他的几个儿子显然都不乐于享受老祖宗的惬意潇洒,将父亲下葬之后,贺良齐就急匆匆的和贺雁齐商量着回去M市,毕竟贺氏企业还需要人来当家做主。贺雁齐对此并无异议,他常年在外长大,更遑论之后留学海外,家乡话都忘的干干净净,普通话还能说得顺溜就十分不错了。贺家老宅在的这个村子同时代脱节太久,简直像是格格不入的上个世纪的乡村。
唐离也被带了出去,贺良齐贺源齐两兄弟对这个拖油瓶唯恐避之不及,幸亏贺雁齐说他来养。
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灵魂,唐离飘到自家大哥跟前的时候就听到对方哄小唐离的话,青年的声音温柔的像是能够滴出水来,让唐离有些怔愣。
而贺雁齐怀中的孩子,也在发呆,他眨了眨眼睛,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最终贺家的四个兄弟,一同坐上了回M市的车。
唐离有些焦急了起来,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控制自己的灵魂像正常人那样移动,更不要说灵魂也没有搭载一说,眼睁睁的看着轿车绝尘而去,徒留唐离在后面干瞪眼。
怎么想,都不对劲,人死之后如果要回顾过去的话,他也不该留在这儿啊!
晦气。
4、金风玉露
贺家老宅非常大。
唐离对这个自己生活了四五年的地方没什么印象,那个时候他太小,只记得母亲日渐枯瘦的手和阴郁的房间,古建筑式的房子里总是阴森森的,阳光只能够过寥寥数个透明的瓦片照进去。
现在看看,和记忆里稀薄的印象一般无二,只是此时唐离的身体变的透明,日光透过去,懒洋洋的洒在了略带些湿气的地上。
这栋旧时的大宅子,就这么渐渐的失去了人气。
不肖子唐离转了两圈,期间迷了几次路,撞到几个收拾房子的仆人,累的对方一身寒气,终于放弃了念头。
他从这一次被兄长抱走,就再不曾回来过了。连清明,都不曾回来过。
年幼时兄长诓他说是孩子不能上坟,长大了他自己又不记得了。
如今站在这宅子里,他竟然连路都不认得。
一进门就是一个院子,两侧是长廊连着里面的厅堂,中间是凹下去的小池子,俗称天平,廊檐边的雨滴滴的滴进天平里,淅沥沥的,看起来就像是人在雨幕中穿梭。
唐离蹲在进门的门槛边盯着天平里的荷花,暗暗沉思。
怪不得父亲舍不得这老宅子,比起后来所谓的花园式公寓哥特式建筑什么的,这样的老宅漂亮多了。
仅仅是这么站着,沉郁的心情都放松起来。
他丝毫不担心兄长和自己他们出门开车遇到这样的大雨会不会出事,毕竟之后的十几年他活得好好的。
相较之下,他更为担心的是自己。
如果说他已经化作鬼的话,为何转了这些天,竟是连一只同类都没见到?这让唐离觉得自己未来堪忧,不知方向。
该不会是阎王爷不收他吧?唐离暗自想着,他生来爹不疼娘不爱,难不成死后也是小鬼不收阎王不要?
怎么看自己,都不像是八字很硬的样子。唐离咕哝了两句,施施然起身,雨已经停了,夕阳洒下来,给水面镀上一层光膜,很是漂亮。
唐离刚刚准备转身,就遇到两个人过来,看起来像是贺家的仆人,直接就从唐离跟前穿了过去,害的他连忙检视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看有无破损。
“啧!”其中一个猛的抖了一下。
“怎么了?”旁边的人问。
之前那人摇摇头,半是回话半是嘀咕道:“怎么刚刚觉得好冷?”
嘿嘿,唐离跟在他后面笑嘻嘻的,那是我阴气太重。
这家伙还顶高兴。
由于贺老爷子的去世,贺氏兄弟都回到了M市,所以贺家老宅并没有主人,只留下一个老管家在打理着宅子。
零零散散的也有几个仆人。
贺老爷子是那种极为传统的商人,连带着贺家从上到下都散发出一种“我是从上个世纪而来”的调调,唐离看到穿着旧式的大褂的贺方的时候,想起自己当初的生活。
贺方就是那个老管家。
当初唐离刚刚被贺雁齐带到M市,在律师的见证下兄弟几个瓜分了财产之后贺雁齐就留在了祖国,不再千里迢迢去他国求学。唐离跟在他后面,也住在M市。
第一次去上学的时候,唐离就被满大街的汽车吓住了。他从出生后就一直养在贺老爷身边,像个小姑娘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更遑论是千里之外的M市了。
大都市对这个小孩子来说就像是天方夜谭一般。他老老实实的坐在教室里纹丝不动,与其说是孩子少年早慧有定力,不如说是惊恐不已,生怕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那个畏畏缩缩的小孩子,还被同学们挂着脸嘲笑了好些年。
后来贺雁齐知道了,什么话都没说,就将唐离带回家,不让他上学了。
毕竟四五岁的孩子也不一定就要在幼儿园里窝着,唐离被他兄长安置在家里,贺雁齐在自己的别墅里弄了个大大的游乐园般的地方,用来娱乐唐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