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伦皱眉要推开莫夫斯，但那家伙像赖皮的树袋熊一样挂在达伦身上，就是不肯下来。
“你少来了。那瓶酒我用来收藏的，给你喝，那是暴敛天物。”
“啧啧，不就是虎骨酒吗？”
“你懂什么？现在哪里还有南太平洋群岛产虎骨酒。我的那是绝版，懂不懂？绝版。”
两人勾肩搭背，边走边吵，出了病房。一转身，达伦的脸立即沉了下来。
“莫夫斯，你什么意思？就算现在不对华初说清楚，以后，他同样知道。”
莫夫斯抹一把脸，“达伦，以后是以后，以后知道了，至少现在不知道。”
达伦摇摇头，“拖延时日对他毫无帮助。”
“总好过现在落井下石。走吧，不是说要开会吗？走走。一道儿去。”
达伦斜撇莫夫斯一眼，你能不和我一道去吗？
会议室内，投影幕上，数名人像陆续闪现。
“各位，西太平洋最新的战斗录像各位已经看过了。我想听听各位的意见。”唐启元老人看上去又衰老了几分。
“目前所有T型救生船只能承受一次过千当量的热能攻击。一次攻击后，救生船恒压系统，恒温系统，推进系统全部报废，如果再有一次，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救生船化成飞灰。除非我们可以把T型救生船更新成H型的救生船。”首先答话的是女王号舰长，玛格丽特·温切斯，头上一顶小小的王冠宣示她的身份，英格兰王室第三顺位继承人。
“目前，西太平洋地区海军船厂只有一艘在建H型救生船。就算全力催动生产，至少也要等上40天的时间才能有第二艘出厂。”北京堡海军少将梁成适时把船厂生产力不足摆上来。
“我们可以把美加号新置换的两艘H型救生船调往西太平洋区。”屏幕上另一角，美加号船长法兰克·罗斯答话。
拉美号的舰长却是一摊手，“我们承受的压力不亚于西太平洋区域。抱歉。”
空军上将海德蒙双手交叉胸前，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没人能预测到一直以来只关注地面和空中的地外生物居然攻击深海梯队的救生船。更重要的是，这种改变是不是意味着，地外生物已经看穿了地球人类的退路，准备一举封杀。
深海梯队以救援为主要目的，装备，人员完全没配备相应的攻击能力。倘若深海梯队被击溃，或者被压制得不敢上浮浅水区，将来的救援任务必定大打折扣，士兵的伤亡率随之上升，但是后补的人员……
海德蒙长叹一声，人类的繁衍能力固然强悍，但总是需要时间的，一代少说要18年，最快也要16年。16年的时间啊，需要多少战士在蓝天上和地外生物周旋啊。
难道只能收缩战线，最后龟缩在几大堡垒内……
海德蒙闭了闭眼睛，竭力令自己冷静下来，视线投向屏幕正中央的老人，希望他能有好的解决方法。
“各位，现在只是开始。”环顾四周，唐启元失望地摇摇头，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不说出来，“美加号的H型救生船先派往西太平洋区。和平号折损的T3由船厂分析，我需要尽快得到T型救生船的改造方案。”
“等等。”眼看唐启元就要结束这次会议，达伦突然出声制止，“我有一个问题，需要海德蒙上将答复。”
海德蒙低头看看腕表，微不可察皱眉头，“请说。”
“从上一次地外生物进攻直到现在，西太平洋地区没再遭受到一次攻击，我想知道，原因。为什么整整72小时内，一次攻击也没有。”
屏幕上众人侧目，没有攻击不是应该庆幸，为什么还要知道原因。
海德蒙上将也愣了一下，看向自己下方的西太平地区两位空军少将。两人不约而同一起摇头，“的确没有进行过一次攻击，具体的原因，我们也不清楚。上将，对敌情报上，我们一直处于弱势。”
“我有一个猜测。”达伦身体往前倾了倾，“大家重新看一次当时的战斗录像。”
战斗录像被播放出来，炽热的光柱从护卫舰直冲而下，打入深海，所到之处，海水，鱼群，救生舱统统被蒸发。光柱下，救生船的影子一晃而过。
“这是第一次攻击。大家看看接下来的几次。”
光柱接二连三落入深海。屏幕上众人看着脸容纠结。玛格丽特忍不住询问，“达伦舰长，你的目标就是让我们再一次知道我们被打击得有多么凄惨吗？”
“公主殿下，不防看看这个。”达伦操纵录像视角，慢慢往上移动，直至护卫舰出现。
“这是前两次的，再看看这个，”视角再度一转，同样是炽热的光柱，却是从另一首护卫舰上发射出来。到最后两次的攻击，却是从母舰发出。
“大家都应该记得，空军曾经组织过对母舰和护卫舰攻击，当时，舰上发出一种柔和的白光，把母舰和护卫舰保护在内。如果两者是同样的能量……”达伦故意没往下说，反而若有所指扫视在场众人一眼。
在场的都不是愚笨的人，开始时没发现，现在疑点一旦被提出来，立即发现其中存在的猫腻。海德蒙上将更是看得眉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我的猜测，地外生物暂停了72小时攻击，会不会因为它们自身存备的能量在上次的攻击中消耗殆尽，或者消耗过半，导致它们不得不谨慎行动。”
“不管是不是，这是一次机会。”海德蒙上将握紧拳头，猛地一挥。
空军各大堡垒少将纷纷交头接耳，评估手上的兵力。深海梯队这里也忙碌起来。空军有所行动，海军必须有相应的行动。美加号开始计算如果援助西太平洋地区，到达需要的时间。
战斗方案很快达成，由目前压力最轻的欧洲各大堡垒派出尖刀队，远赴西太平洋地区，长途奔袭。为了掩饰前期目的，还派出一队运输机，假装长途运输物资。
尖刀队到达太平洋上空，北京堡，东京堡全力出击，一直停留在西太平洋上空起震慑作用的护卫舰同时进入大气层，加入战斗。
同时，美加号和派驻大西洋的女王号，分别驶往西太平洋地区和东太平洋地区，填补当地的空白。
“这次，我们的目标是拼掉两艘护卫舰。”海德蒙上将面对全体空军少将和深海梯队全体舰长，“只要缺少护卫舰保护，母舰只能退入太空。西太平洋地区就能赢得暂时的和平。空军尖刀队配置冷冻弹，必要时，发射冷冻弹，目标护卫舰！”
在场军官纷纷倒抽一口冷气。海德蒙，不单要赢，还要夺取对方的技术。
“一切为了地球。”
洪亮的宣言结束，屏幕连闪，人像一个接一个消失。舰长，少将背负起各自任务。
莫夫斯扫一眼达伦，竖起大拇指，“厉害！”
“血仇总要用血来回报！”达伦不知从哪里摸出一瓶虎骨酒，手指摸索酒瓶瓶口。
“那你总应该早几个小时说出来。现在谁知道那些护卫舰有没充能完毕。”
“能量的获取，”达伦竖起两根手指头，“从太空中获得：光能，从陆地上获取，陆军，空军都能探测知道。第二种可能性，空军在制定作战计划就应该考虑到，至于第一种，那些地外生物来了地球多少年，又用了多少次这种攻击方式。雅加达堡是第二次！”达伦竖起一根手指头。“我的猜测，护卫舰，乃至于母舰的充能需要相当长的时间，而且消耗非常大，导致地外生物不得不谨慎使用。雅加达堡自爆，激怒地外生物，引来第一次攻击，而后，地外生物发现，我们就算输了，它们也得不到好处。不但它们把我们逼到墙角，我们也把它们逼到悬崖边。”达伦手指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圈，“如此而已。”
莫夫斯摸摸脑袋，难怪这家伙能够当上舰长，而自己只能当副手，这种战争敏感度确实是自己所不及，“一切希望所你所料。”
“通知下去，所有救生船船长取消休假。尖刀队到达西太平洋上空，立即出发到指定任务目的。还有，我们得和美加号商量一下救援地区的分配。”
莫夫斯认命地跑去和美加号联系。
会议室内剩下达伦一人。达伦注视手上的酒瓶，手指曲起，在瓶盖上敲了敲。
“你在天上也好好看看。保佑我们的战士，打胜这一场。”长舒一口气，达伦仰头看向天花板。
胜了，母舰退出大气层。西太平洋地区至少获得三年的平静；败了，不出半年，地球再无亚洲大陆。
第二十六章：T3的结局
和平号在紧急备战，但这一切影响不到治疗区。病房内，杰克眼巴巴看住华初，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一般。
“恢复得不错。”上一次看见杰克还是斜靠在床头，现在已经能坐在轮椅上，手上拿着两粒滚珠，可以握在掌中，前后活动，锻炼手指的灵活度。
“你睡了很多天了。”孜孜不倦继续抱怨。
“这不是醒过来了嘛。”华初终于觉得身上多了几分力量，勉强撑起身体，靠着床头，坐起来。杰克想伸手帮忙，但考虑下自己的灵活度，还是乖乖缩回去。
“要喝水吗？我拿给你。”未等华初回答，杰克巴巴拿起床头柜上，带吸管的杯子送到华初嘴边，一脸等待赞扬的表情。
华初低头一连喝了好几口，杯子里的水加了葡萄糖，淡淡的甜味融化在口中，冲淡苦涩。
“今日的复健疗程都完成了？”喝了甜水，又知道佛兰克大难不死的好消息，华初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完成了。明天，我就可以到水里去。护士说，这里有一个很大的池子，我可以到里面去，踩水玩。”杰克用两手夸张比划一下。
“那不是给你踩水玩的，是借助水的浮力，帮助你锻炼脚步的肌肉，唤醒潜能。有这个训练做前端，等你正式开始进行腿部复健的时候，可以少收点苦头。”
“华初要和我一起做吗？”
华初失笑，自己就是睡了几天而已，又不是肢体障碍。“我这样啊……”故意拖长时间，看着杰克眼露兴奋，却一棒子打下去，“坐上十来分钟就可以下地活动了。”
杰克扁扁嘴巴，“好吧，那你陪我吃饭。”
摸摸扁扁的肚子，华初毫不犹豫点头，“好。”
等华初觉得腿上有点力度，尝试下地站立，又缓了一会儿，可以扶着墙壁慢慢往前走。杰克推着自己的轮椅，紧紧跟在华初身后。
治疗区的娱乐休闲室也是配餐间。伤兵报上自己的病床号，领回一套适合的饭菜。华初领回来的是小米粥和玉米馅的饺子，杰克得到的是一份蔬菜沙拉和煎牛扒。
“华初，我想吃你的那份。”杰克把自己的那份推到华初面前。
“蔬菜沙律和煎牛扒是帮助你补充能量和锻炼手指的灵活度。”把盆子推回给杰克，“乖乖吃饭。”
“哦。”不情不愿应下来。用两只不灵活的爪子，一只捉叉子，叉蔬菜，一只捉刀，歪歪扭扭切牛扒。
华初看得想哭，辛苦忍住，故意不去帮他，看着杰克把一块牛扒折腾来折腾去，就是没切成一块完好的。
“哼！”气哼哼摔下刀子，一手叉起牛扒，送到嘴边大口大口咀嚼起来，“我就不想吃不到你。”
华初失笑，这也不失是一个好方法。酱汁从杰克嘴边滴滴答答往下掉，摸一块纸巾，送到杰克嘴边，替他擦去酱汁，这个孩子，还真不会照顾自己。
“华初，你帮我擦嘴啊。”
“嗯。怎么了？”
“……没，没什么。”
杰克像中了彩票的兴奋模样，华初忍不住笑出来，“傻瓜，照顾弟弟是哥哥应该做的。”
像皮球一样迅速泄气，“华初，我不想做你弟弟。我说过我要追求你。”挥舞手上的叉子，杰克气势汹汹宣告。
“但我把你当弟弟了。”
“就不能不当吗？”
“做我的弟弟不好吗？”
“……”我更想做你的情人。
不理会杰克低落的，无数被戳穿的粉红泡泡，华初正好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戚浩然！”
来人闻声回头，华初惊讶得张大嘴巴，他竟然变了那么多，下巴上胡子拉杂，好像好多天没有刮过，眼睛红炯，布满血丝。看看他身上的病号服，华初更是一惊，他不是T3的代理船长吗？怎么穿了病号服出现在这里。
“华初。”戚浩然捧了托盘慢慢走过来，“抱歉，我没保护好T3。”
华初的脑袋嗡一声响，“你……”眼睛下意识扫过一旁的杰克，“杰克，帮我到厨房要一点盐巴，这粥太淡了。”
“好吧。”杰克嘟嘟嘴，满脸不乐意推着轮椅离开。
“你遇到袭击了？”华初压低声音问道。
“猜到了。你比我幸运，至少队员一个不缺，而我，少了一个副手。”戚浩然单手捂住脸，“我把他留在海底了，永远留在那里。”高大的汉子，声音哽咽，“他们都说与我无关，事情发生得突然，但是，假如我当时不是先关了尾舱舱门，而是先把菲利斯拉回来，他也不会……”
华初默然，这时候，安慰之类的话根本派不上用途，戚浩然需要的不是安慰，不是开解，他要自己走出一个阴影。
昂起头，把泪水倒回眼眶里，“第一次攻击，T3的恒压系统，恒温系统，统统被打废，我只能眼睁睁看着T3断成两段，看着海水倒涌进来，看着所有人泡在海水里，看着T3一步一步往水面上浮，看着那些地外生物要把我们哄成粉末。我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到。”
轻轻拍拍同僚的后背，这种无助的感觉，华初身同感受，当佛兰克所在的尾舱被海水淹没，除了等待，等待，别的事情什么都做不到，那种如同万蚁剜心的感觉，痛切心扉，却又无能为力。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那么轻巧，那么重。好起来的背后，地球，人类得付出多大的代价？
“你比我幸运，华初。”抹去眼角的泪水，戚浩然眼露羡慕。“现在我是没胆量再上船，看着船舱，我就会想起被我留在海底的队员。我知道，日子总要过去，时间或者能冲淡一切，但是这里，”指指自己的胸口，“不能忘记。永远都不可以。”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过段日子吧。我想向莫夫斯辞去代理船长的职位，当一名普通的副手。船长的决定，关乎一船人的生死，我做不来。”勉强扯开嘴角笑笑，“但是力气活，我还是能做的。也是为了死去的……”
调换位置，如果自己处身在戚浩然的位置，自己会怎么做？T3不同于H1，装配上的差异，导致性能上无法弥补的缺陷。
戚浩然没做错，牺牲一个人，换回全船人，以及士兵的性命。作为一个船长，他做得对，但是作为一个人，他受到良心的谴责。他的队员是他亲自放弃的。
有得有舍，为将官者，不能因些微损失，而陷大局不利，但为人者，不能因大利，而弃人于不顾。
如果T3船长仍然是自己，如果佛兰克留在尾舱，如果……华初默默垂头，自己怕是也做出和戚浩然一样的选择。理智终究要压倒感性。一个人的性命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