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剥离身体的灵魂都是没有意识的,沉睡的状态,等它们再次醒来,差不多也就到了该入轮回的时候。这团白气还没苏醒,自然很虚弱,只是被卡罗赐予了一些圣光,稍微有了些形态。
耶姆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少爷,你这是要干什么?”
卡罗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从怀里掏出那个墨色的瓶子,打开了瓶盖。
耶姆一惊,终于确定了心里的想法,立刻抬手紧紧按住卡罗的手腕,“少爷,你疯了?!”
“……”
“这是正常死亡的魂魄,要入轮回的,你这样做是打破天律,会遭惩戒的啊!”
卡罗垂下眼睛,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过了很久,沉默了太久的男人终于喃喃开口,“我知道。”
“知道您还……”
“它不见了……”卡罗抬头看着耶姆,冰蓝的眼睛里透着一丝迷茫和无助,“它消失了,我找不到它……”
“……少爷……”,耶姆心里一疼,手上不由自主松了力气。
卡罗抬头看着飘在空气里的魂魄,抬起手轻抚了抚,嘴角微微弯出一个温柔的弧度,“不过,没关系,这个魂魄过了几年,就是它了,不是么?”
那魂魄微微飘动着,卡罗隐约像是看到那个熟悉的死魂,又笑了笑,“我答应过它,会带它回家的,我答应它了……”
耶姆终于慢慢松开手,看着眼前浮动的魂魄,沉默着不再说话。
卡罗慢慢收回笑,盯着那生魂看了好一会儿,终于默默闭上眼睛。
小北。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我会保护好你。
魂魄渐渐缩小,一点点凝聚成一个小团,慢慢被牵引进那个墨黑的玻璃瓶里。
卡罗睁眼抬起瓶子,静静凝视着里面的生魂。熟悉的模样,熟悉的气息回到掌心,拧痛了一路的心脏一点点平缓过来。他忍不住抬起手,和往常一样吻了吻瓶口,笑了笑。
“小北,回家了。”
那气息似乎微微飘了飘,他恍惚像是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如往常一样笑着回应他,甚至会撒娇地钻到他衣领间,低柔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
******
两个人走出中央大厅的时候都很沉默,耶姆知道这样做不对,但他没有能力阻挡卡罗。这个男人像是入了魔障,也许那缕死魂就是他的天劫,能不能度过,只能是命中注定的了。
卡罗明显心情好了不少,瞳孔也变得湛蓝明亮,不像刚才冷森森的。
走出大厅耶姆才想到一事儿,“少爷,我们好像是来拿镯子的耶……”
卡罗一愣,明显是干脆把这事忘了。果然这家伙到这里就是来收莫北的魂魄的,什么取镯子都是借口……耶姆不爽地翻个白眼,指了指最里层的房间,“那屋子里好像有个尸体,应该就是莫北了。”
卡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耶姆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事事都替自己着想,偏偏这次自己这么任性,是有点儿对不起他。
“嗯,走吧。”
两个人走到走廊尽头刚要推门,卡罗忽然顿住脚,皱了皱眉。
“少爷?”
卡罗眸子里闪过一道光,像是有些讶异。
“不对。”
“啊?”
卡罗眯了下眼睛,抬起手,轻轻推开了房门。
“里面……不是莫北。”
——中部·迷途·完——
下部:绝爱
66.[复活]
深夜,月光森冷。
清冷的房间,惨白的墙壁。时间像是在这一刻停止,心脏明明还在跳动,却像是感觉不到一丝活气,冰冷沉重,像是一块儿巨石压在胸口,一下下砸击早已麻木的五脏六腑。
项懿静静躺在夜色里,睁眼,瞳孔里一片漆黑,映不出什么东西。
白天的喧闹尽退,终于只剩下独自一人,空荡冷清的病房里,只余下他若不可闻的呼吸。
睁眼、闭眼,眼前都是黑的。
明明有月光的,可眼里却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时间忽然变得悠长,寂寂黑暗里,只剩下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光阴。
他用尽手段,在那人身上烙下那么多印记,到头来,却也不过是那人生命中的一个过客罢了。
项懿睁眼沉静了很久,波澜不动的眸子像是融入了冰冷的夜色,看不见,听不见,索性又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想回忆点儿什么。能支撑他的,也只剩下回忆了。可莫名其妙,脑子里空空荡荡,他努力拼凑那个人温柔的笑容,可用尽全力去想,却还是什么也看不清。和莫北在一起的二十年,明明那么久的时间,他却像是什么也没记住,唯一清晰的,只有那人最后带血的唇角和眼角苦涩的泪滴。
‘小懿。’
手指颤了颤,他呆愣了一会儿,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慢慢翻涌。
‘在想什么?’身后响起男人微笑的声音,‘天气冷了,怎么还穿这么少?’
肩头被人轻轻披上一件外衣,男人走上前来,伸手探探他的额头,‘你看,还在发烧呢,怎么出来了?’
他伸手握住那只探到额头的手,握紧了,顺便把人也拉到怀里,‘这么点小病,也只有你小题大做。’
‘怎么这么说,’不赞同似的,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进屋吧,发烧还吹风……’
‘呵呵,’低低笑了笑,伸手把男人扣在臂弯间,低头吻了吻他的耳垂,‘那做些暖和的事儿好了。’
‘……你啊。’有点无奈的,纵容的声音。
笑着抱起怀里的人,项懿忍不住低头吻了吻他的眼睛,‘担心什么,这点小病又不能要了我的命。’
‘那也要注意……’
‘好好好,注意注意,’把人推倒在床上,覆上去,一点点解开他的衣扣,‘哥,补药吃多了,遭殃的可是你哦~’
怀里的身体僵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抬手搂住他的脖颈,无奈似的笑着,吻了吻他的额角,‘真是小孩子。’
柔韧的身躯,灼烫的空气。男人潮红的脸颊难耐的喘息像是黑夜里最极致的诱惑,他想用力抱紧,想温暖那个人苍白的身体,可怀里的空荡和冷寂像是嘲笑他的幻想,他只觉得透骨的冷,连带着心脏也忽然停滞不动了,只余下无尽的空虚。
“滴——!!滴——!!”
警报声尖锐地响起来,身体痛得癫狂,眼前却还是一片黑暗。
“哥?哥!你怎么了!”耳边是项黎急切的呼唤声。
项懿感到自己像是沉没在水底,迷茫茫的,意识不清晰。
“小少爷,您别激动,别激动,”身边忽然涌出来一群人,脚步杂乱,“他的伤口又裂了,这个……心脏麻痹,不过您放心,没有生命危险……”
“又裂了?他好好躺着怎么又裂了?!这都第几回了,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这这……我们真的不清楚啊……”
耳边的声音杂乱,项懿觉得头痛,眉头微微皱起来,下意识喃喃开口。
“莫……”
“什、什么?”项黎立刻凑过来俯身在他耳边。
“莫……”声音很低,干裂的嘴唇间流出虚弱的低喃声,“哥……”
项黎全身震了震,心里疼得厉害,立刻伸手握住项懿的掌心,“你放心,放心,我会尽全力找他的,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回……北……回来……”
项黎紧紧盯着医生护士把昏昏沉沉的项懿再次送回急救室。刺目的红灯又亮起来,他在走廊里呆站了很久,才总算让自己平复下来。
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整个项家,整个项坤打拼下来的事业全部压在自己的肩上。他没有能依靠的人,他没有时间悲痛,他必须坚持下来。
只是,项懿还活着。即使身受重伤昏睡不醒,至少,他还活着。这是这两日来惟一的好消息,也是支撑他到现在的最大动力。
当时他还在开会,手机忽然接到一个陌生的号码,接通的那一刻,项懿虚弱挣扎的声音像是一道曙光在自己眼前绽开。可男人气若游丝,说出的话断断续续根本理不出头绪,项黎急忙锁定电话的位置,一路飞驰着开到那个破败的草屋前。
腥臭的垃圾堆里,他终于找到那个浑身是血,几乎看不出人样的项懿。
再晚几分钟,这个人,自己唯一的亲人,一定也就离开自己了。
当时项懿身上有数不清的枪伤,伤口是直接用刀子割开,活生生把子弹挖出来的,草草用破布裹着的伤口有的溃烂,有的发脓,他全身上下几乎被鲜血覆盖,没几处完整。
抢救了一整夜,在被通知没有生命危险的那一刻,项黎险些站不住,眼前晕眩了好一会儿。
可男人昏迷至今,好不容易缝合的伤口莫名其妙总是会再次裂开,连麻醉药都快失效了。重度昏迷中,项黎都可以看见他痛得全身痉挛,心脏也时不时麻痹停滞。他一刻也不敢走开,就这么守在病房外寸步不离。
医生说,这只能解释为情绪强烈不稳定,引起身体伤患处的急剧恶化。项黎看着手术室的抢救红灯,心底一片悲痛。项懿因为谁变成这个样子,他不用去猜也能明白。
莫北……
他们两个一起去欧洲的,如今只有项懿一个人逃回来,那另一个人……
项懿无助似的低喃声响在耳边,项黎咬紧了牙,把眼泪逼回眼眶里。
“小少爷!”
项黎努力平息心底的慌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来,“怎么?”
“小少爷,”来人气喘吁吁,“颜立可,颜立可不见了!”
“……”项黎愣愣看他,脑子有点蒙,回不过神来,“……什么?”
“我们找了好半天了,他……他失踪了……”
失、踪?
心跳蓦然剧烈,项黎在原地呆愣了很久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完全顾不得别的,立刻朝医院大门飞跑出去,“欧漾,这里交给你了!”
没等身后的男人回话,项黎冲出大门,早有车子等着,他立刻坐进去狠狠把车门摔上,“回项宅!”
******
几台车子在项宅陆续停下来,项黎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本能地在后院奔跑找寻。喉咙快喊得嘶哑了,可空中除了他回荡的声音,没有半点的回应。
脚步逐渐僵硬,他几乎跑不动,眼前也阵阵晕眩起来。
不……
小可,你不可以离开我。
你怎么舍得丢下我一个人……
“嗷嗷!!”
身体几乎要瘫软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狼嚎。
项黎一惊,立刻回头,就见团团忽然扑过来叼住他的袖子向后拉扯。心里莫名一喜,项黎立刻蹲下来盯着团团的眼睛。
“咕噜噜,嗷嗷!”
团团这家伙脾气冷傲得很,要不是有什么急事绝对不会亲近他项黎。项黎明白过来,立刻钻进一旁的车子,身后的人也陆续进车,紧紧跟在他车后。
被白狼领着一路飞驰,项黎心里着急,恨不得再快些。
等终于停下来,他匆忙跑下车,却在看到周围的景象时皱了皱眉。
眼前明显是废弃了很久的工厂。
团团带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小少爷,这里有个密室!”
项黎一惊,立刻走过去。只见墙角一个黑洞洞的密道显露出来,周围焦黑一片,像是被人用蛮力炸开的。不过他顾不得那么多,掏出怀里的枪,当先便朝密道走下去。
密室里一片死寂,直觉告诉他,里面没有人。
一步步慢慢挨近,密道很深,房间也有不少,众人一个个房门都推开,可里面都空无人影。直到走到最里间的屋子,项黎本能地停住脚,深吸了口气。
小心拧开把手,他咽了咽喉咙,用力推开了门。
屋子里安安静静,灯光昏暗。明明如此寂静,项黎却感到脑子里有什么弦猛地绷断了。
地上趴伏着一个熟悉至极的身影,项黎僵了好一会儿才蓦然回过神来。
“小可!”
几步冲过去,紧紧抱住怀里的人。颜立可的眼睛紧紧闭着,嘴角淌着血,项黎心痛得发疯,却根本不敢用力摇他。少年身上七八个血洞,鲜血像是干涸了不再流淌,脸色也苍白不堪。项黎抖着手一点点抬起一根手指,缩了一下,终于还是屏住呼吸慢慢凑近他的鼻尖。
手指冰凉,心痛如绞,指尖抖动剧烈。
可是……
一股狂喜冲进胸腔里,项黎瞪大了眼睛,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迫不及待地低头,耳朵死死抵住颜立可的心脏。
“砰……砰……”
很微弱。
但是,还在跳动!
猛地回过神来,项黎抱住怀里血淋淋的人立刻站起身来,“快!去医院!!”
******
同一天经历两次这种心惊胆战的心情,心脏都要吓停了。项黎死死盯着手术室的门,全身的肌肉都在颤抖,呼吸也不稳定。血红着眼睛盯着那盏红灯,他根本转不开眼。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耳边忽然传来门开的声音,身体才总算有了反应,手脚僵硬地动了动。
眼里映出颜立可苍白的脸孔,项黎急忙跟着他的病床,一路小心地把他送到ICU病房里。折腾了好一会儿,总算把颜立可安顿好了,项黎才像是找回神智来,急忙抓住一旁的医生。
“他怎么样了!”
那医生舒了口气,笑了笑,“您放心,没有生命危险了,真是奇迹啊。”
“什么?”
“他有两颗子弹都打穿肺叶了,还有一颗擦着心脏过去的,这都能挺住,我真是佩服啊,”医生说着,安慰地拍拍项黎的肩膀,“你放心吧,已经救回来了,过几天就能醒了。”
项黎愣愣听着,知道他保住了命,却还是觉得心脏抽痛了一下。
打穿肺叶……那得多疼……
僵着步子慢慢走近,项黎小心握住颜立可的手,轻轻捂着,温暖他的指尖。
少年一直都活力十足的,整天蹦蹦跳跳的像个兔子,这会儿苍白着脸安静地躺着,他看着心里发疼,忍不住握得更紧了些。
不过果然如那医生所说,几天后颜立可的情况好转了不少,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
心里的巨石总算落了一块儿,紧绷的神经稍微缓和了一些。
只不过颜立可是好转了,项懿却是每况愈下。
男人像是跌进什么梦靥里,伤口不见愈合不说,裂伤反而越来越严重。项黎守在他病房外不敢离开,警报声却越来越频繁,再这样下去,光失血过多就能要了他的命了。
吊着他的一口气坚持了一个多星期,眼见项懿瘦得不成人形,项黎心急如焚,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哥……”项黎喃喃念着,忍不住握紧项懿瘦骨嶙峋的手掌,“哥你醒一醒,别想他了,醒醒好不好……”
可项懿深凹下去的脸庞惨白一片,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