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易尧,你他妈给我爬起来啊!”我低声咒骂着自己的没用,紧咬牙关强忍住潮水般的疼痛,摸索着墙面一点一点撑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身体艰难地往前走着,几乎走几步就又会摔倒,没关系,摔倒了又爬起来就是了,我尚易尧从来不怕跌倒,怕只怕跌倒之后连爬起来的勇气都没有了,幸好,幸好我还不至于沦落到那般田地。
昏黄的路灯下,空旷的大街上已经几乎没有了行人,来往的车辆也少得可怜,我跌跌撞撞地走着,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地,空洞的眼睛里虚无得近乎惨白,这座城市,真的适合我吗?
行尸走肉般在街上游荡了很久很久,身后忽然间响起一阵喇叭的轰鸣,我机械地回转身来,是一辆出租车,司机连忙下了车上前来搀扶着我,老实巴交的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小兄弟,你这是喝多了吧,怎么摔成这样了,来,大哥送你去医院看看去吧。”
的哥操一口东北口音,热情的性格也正好印证了东北人的豪爽,顿觉安心,我强迫自己挤出笑:“大哥,你是A市人?”
“是啊,小兄弟你也是吗?”的哥一脸兴奋,离乡背井来到一座陌生的城市能够遇到一个老乡怎么能够不高兴?
“嗯。”我已经无力作答,身上的伤口不知是不是约好了的,又开始集体叫嚣,疼得我禁不住蹙眉。
“摔得厉害吧,来,赶紧上车让大哥送你去医院。”的哥扶着我上了车,对于他的好意我并不想推却,能够遇到如此淳朴善良的人我该庆幸。
“谢谢你,大哥。”在车后座坐好之后我虚弱地向的哥道谢,的哥大笑两声露出一口洁白的牙。
的哥轻车熟路的把我载到了最近的一家医院,并没有因为我人生地不熟就狠狠宰我一顿,然后小心翼翼的把我从车上扶了下来,由于身高的差距的哥只能一只手揽住我的腰支撑住我大半的重量,另一只手紧紧抓住我的手绕过他的脖子搭在他的肩上。
挂了急诊,有值班医生来为我清洗包扎伤口,我不好意思再打搅这位热心的的哥,于是开口想他离开,毕竟这个时间段是最好赚钱的,拉到一个客人会比白天赚得多得多。
“大哥,您先忙您的去吧,这里我一个人可以了。”
“没事儿,我就等在这儿,待会儿正好可以送你回去,这么晚了也不太好叫车。”的哥憨憨地一笑,我顿觉浑身的伤痛似乎都没那么折磨人了,阴暗的心里被注入了一米阳光。
“那……好吧。”的哥盛情难却,我也是很久没有享受过这种来自家乡的亲切感了,也就不再强求,只一心和的哥聊着A市的风土人情,分散了大部分的注意力也感觉不到很痛了。
摔下楼的时候我用手护住了头,医生也给我详细检查了一下,除了全身上下不计其数的皮外伤之外没什么大碍,包扎好开了点消炎药之后我就可以走了。
重新坐上车之后的哥问我要去哪儿,我一时语塞,原来我已经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在上海这座繁华的都市我只是渺小孤独的一个,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避风港。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苦笑着问的哥。
的哥看看手表说:“快五点了。”
原来已经是新的一天了,真是惭愧,来上海的第一天就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尚易尧啊尚易尧,你是可悲呢还是可悲呢?
“大哥,你载着我到处逛逛吧,我对上海什么都不熟,正好你给我当免费导游。”显然去酒店也没什么意思了,正好省下一夜的房钱。
“好嘞。”的哥点点头,开始发动车子。
车子开得很慢很慢,一路沿着黄浦江行驶,我趴在窗边看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不知不觉间竟已经泪流满面,用手背胡乱擦着脸上的泪水,我想让自己变得坚强一点,泪水这种东西不适合用来伤感。
随着时间的流逝天色一点一点变得透亮起来,橘黄色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向尚还在沉睡之中的大地,圆溜溜的太阳几乎在一瞬间就从云层后面跳了出来,慢慢往上爬着,笨重的身体丝毫影响不了它的美感,真的就像照进了心底一样暖洋洋的。
最常用来形容朝阳的是什么来着?对了,是希望,只要天还没塌下来有什么事是值得感伤的?日子还不是得一天一天过,既然有那么多时间来多愁善感还不如用来欣赏路边的风景来得赏心悦目。
“大哥,送我回学校吧。”
“心情好多了吧?我就看着你挺不开心的,兜兜风就好了,不管有多么不顺心的事只要不刻意去想也就过去了,凡事都想开点就没事了。”的哥语重心长,几乎给我一种熟悉的错觉。
无声地点点头,闭上眼睛靠在靠背上:“大哥,你人真好。”
回了学校,一切如常,我也学会了平常心面对现实,每天该上课就上课,该吃饭就吃饭,真的就像的哥说的一样只要不刻意去想也就过去了,身体上的伤痛之于我已经不算什么,外界看我浑身都是纱布像看怪物一样的眼光我也统统都过滤掉了,没有人能够影响我的心情,因为没有人有这个资格。
上午最后一节课在宏观经济学老师响亮的一声喷嚏中结束,我收拾好东西像往常一样准备去食堂吃饭,刚从教室后门出来迎面就撞上了我现在最不想见到的王爵。
“王总有何贵干?”我拉拉背包的肩带,神色如常地朝站在门外柱子边的王爵走去,既来之、则安之,这是我近来静下心来思考之后的又一重要心得,很受用。
“你……这是怎么回事?”王爵显然被我浑身是伤惊到了,轮廓分明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和诧异。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伤势,并不在意,笑笑说:“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王总何必专门跑这一趟来‘关心’我。”我故意在“关心”二字上加重了力度,讽刺意味不言而喻。
“你还在生我的气?”王爵很快就习惯了我这副造型,一脸笃定地望着我。
“呵,王总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我冷笑一声,主动又朝王爵靠近了一步,贴着他的耳朵低声说,“我能说你是在自作多情吗?”
“我们能不要这样说话吗?”王爵退后两步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眼神的成分很复杂。
“那你说我们应该怎么说话?”我嗤笑着瞥了王爵两眼,“王爵你有时候真的很让人讨厌。”
“讨厌?”王爵苦涩一笑,“讨厌也总好过没感觉。”
实在不想再和王爵纠缠下去,这样子对谁都没好处,两败俱伤从来都不是我喜欢采用的战略。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食堂的饭可不等人。”说罢转身就走,不再去看王爵一眼。
“我要回广州了,晚上的机票,今天是特意来向你道歉的。”
身后传来王爵的声音,隐约透着些许愧疚,不过我并没有因此而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走着,我深深知道我一心软事情会比现在复杂无数倍,我已经无力再去面对这些。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这几天我想得很清楚了,是我太急进了,伤害到了你我很抱歉……”
身后的王爵又说了些什么由于我越走越远已经听不清了,我心中唯一清楚的是我不能动摇,此时此刻我最需要的是坚定。
第六章:纠缠(上)
一个月的时间,说起来也真不算长,但是蓦然回首,却又觉得恍如隔世。
开学已经一个月了,对于重来一次的大学生活我并不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去适应,王爵也已经从我的生活里消失得彻彻底底,连影子都不曾留下。
一个人在上海的生活除却寂寥之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国庆假期近在眼前,对于即将见到许久不见的以隽我心里倒是有一阵莫名的忐忑不安,只因为一切的变化都来得太快了,我还来不及沉淀,来不及反思,就已经泥沙俱下、黑白混淆。
母亲的电话很早就已经打来过了,无非就是叮嘱我一放假就回家。这么久不见,母亲也对我露出了平时难得一见的温柔,想想以前父亲和我说过的话也有道理,母亲始终还是爱着我的,或者她爱我更甚爱以隽,她的身份不只只是“姐姐”这么简单,女人一生中最神圣的使命就是成为“母亲。”
订了1号早上的机票回A市,当我打开久违的家门时一阵熟悉的香味就迎面扑来,我笑笑,心想母亲还真是花了不少心思,光是从四溢的香气来说就该知道这一道工序复杂的猪肚炖鸡药膳汤是母亲昨晚就已经炖下的,因为这道菜我们家的人虽都爱吃但也不是常常都有得吃的,母亲故弄玄虚,说什么这么隆重的菜色只能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做,平时吃吃普通菜色就好。
放下随身的行李在玄关,我循着香气一路来到了厨房,母亲正一边看着炖汤的火一边摘着青菜,连我已经走近了都丝毫没有察觉到。
情不自禁地伸出双臂把母亲揽入怀中,下巴抵在母亲头顶,贪婪地呼吸着有母亲身上味道的空气。
“回来啦?”对于我的出现母亲并不感到意外,不仅没有回头看我连手上摘菜的动作也继续着,不过我还是从母亲说话的语气里听出了几丝刻意压制的惊喜。
“妈,好想你。”我搂得更紧了些,将母亲整个后背都贴上了我的胸膛。
母亲闻言低低笑了两声,也终于还是停下了手上正在做的事情,轻柔地拍了拍我的大腿:“都这么大的小伙子了还搂着妈妈不放,你真当你还是三岁的小孩子吗?”
“我就是七老八十了您也还是我妈啊,我想您有什么不对嘛。”我也乐了,手上用力将母亲翻转过来正对着我,母亲的容颜依旧美丽,只是多了几分不明显的憔悴,或许是我和以隽都不在身边有些挂念吧。
“呵呵,没想到上个大学还让你学会说甜言蜜语了,这些哄人开心的话啊留着以后说给你老婆听吧。”母亲伸手在我脸上捏了几把,嘴角的笑意掩都掩饰不住。
我尽量保持着平静,扯动嘴角继续说:“妈,你真会开儿子的玩笑,老婆哪有老妈重要。”
“真是妈的好儿子!”母亲搂住我踮起脚尖在我的脸上亲了两口,又恋恋不舍地打量了我一番才将我放开,“好像瘦了一点,妈炖了汤待会儿记得多喝点。”
“还没进门就已经闻到了。”我点点头道,“老妈你居然做了这么隆重的菜来迎接我们,我真是有点受宠若惊。”
母亲眯起眼睛笑得一脸得意:“这证明你老妈我重视你和你舅舅啊。”说着又搭上我的肩膀想把我往外带,“现在时间还早,你先上楼去歇会儿,房间都已经收拾干净了。”
我一边应着“好”一边往外面走,刚跨出厨房的门我就又倒了回来,定在门边望着又转身去捣鼓今天这顿丰盛的接风宴的母亲说:“舅舅呢?还没回来吗?”
其实从我一进门我就知道以隽是还没有回来的,玄关的鞋柜里没有放以隽的鞋子,他一直都有把不穿的鞋子收拾好放到他自己房间的习惯,鞋柜里只会留下一双他平时出入要穿的鞋,如今看来他应该还在回来的路上。虽然我知道这个事实,但我还是没忍住问了母亲,不是想寻求什么安慰,只是本能地就想知道更多的关于以隽的消息。
“以隽应该临近午饭的时候才会回来,昨天他电话里告诉我说如果航班不延误的话十二点就能到家。”母亲头也没抬,一直低头和手里的青菜斗争着。
“哦。”谈不上什么失望不失望的,我淡淡应了一声就拎着行李上楼去了,早上七点的航班我必须得五点钟就起床赶往机场,昨天晚上也没怎么睡好,说来我也是真的有些累了,休息休息也好,这样一觉醒来就可以看见我日思夜想的以隽。
径直来到我和以隽住的三楼,路过以隽的房间时脚步就再也挪不动了,一个月不见,不知道这间房的主人到底过得好不好。期间我无数次打电话给以隽没有一次不是被无情地挂断,电话打到宿舍也一直无人接听,我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我让我可以如此厚脸皮,人家说闭门羹吃一次就够了,我这都吃饱了却还是执拗着不肯放弃。
推开木质的房门,映入眼帘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我所熟悉的,这里也有我和以隽不少甜蜜的回忆,只不过现如今看来已经显得无限讽刺了,过去的一切都是以隽为了报复我才装出来的样子,傻瓜一样的我居然一直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但更加可笑的是我居然没有可以怪罪以隽的理由,我爱他,一直都是。
呵,真的是应了那句老话——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当以隽推门而入的时候我已经在以隽的床上睡熟了,怀里紧紧抱着以隽用过的枕头,把头深深埋入其间,孩子般不肯撒手。
这一觉睡得很踏实,或许是有了以隽的味道环绕在四周让我安心,或许是我真的已经趋近心力交瘁身心俱疲,或许潜意识的我就知道只有在以隽不在的时候我才可以这样明目张胆地登堂入室而不会被驱逐。
熟睡中以隽像往常一样潜入我的梦中,从我们第一次相遇他背着母亲偷偷给我送饭让我不至于饿得前胸贴后背到后来我摒弃一切世俗的杂念和偏见决定和以隽在一起,那时候的我们都还是单纯的,我们认定的只是面前的这个人,无关任何污浊的利益关系。
嘴角微微上扬,这场梦太真实了,仿佛一切都未曾改变过,我还是以前的我,以隽还是以前的以隽,我们相亲相爱,没有被前一世那些错综复杂的事情烦扰,我们活得干净纯粹。
吵醒我的是母亲穿透力极强的呼喊,午饭时间到了,也该醒醒了。
我揉揉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我以为是我眼花了,所以我又揉了揉眼睛,坐在书桌边正注视着我的不是以隽还是谁?
“以……”心内一阵狂喜,我正准备开口说话就被以隽拦腰截断。
“我怎么不知道姐姐把我和你的房间调换了这回事?”以隽面无表情,说话的语气更是冷得掉冰渣。
我犹如被人一顿当头棒喝,火热的心顷刻间就冷了下来,扯动僵硬的嘴角发现连苦笑都笑不出来,面对以隽这样的质问我居然无话可说,哦不,应该说是像个做错事被家长抓现行的小孩子一样手足无措。
“赶紧起来吧,我还要换换床单和被套,要不然今晚怎么睡?”以隽的语气缓和了不少,我的紧张也舒缓了些,连忙从床上下来了,站在以隽面前仔细端详着他:“我妈说我们的房间都是收拾好了的,所以你不用再收拾了。”
“我知道。”以隽点点头,也从椅子上起身和我对视,忽然浅笑一下,“你睡过的要我怎么睡?我不习惯我的床上沾上其他人身上的味道,这样不卫生你不知道吗?”
以隽的笑很好看,和从前无异,只是这尖酸刻薄的话让我顿时就僵硬了,脸上的表情凝固得很是难看,以隽这是在赤裸裸地嫌弃我吗?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他有这个习惯?或者说在此之前他何曾在意过我睡他的床?
呵呵,真是天大的笑话,以隽叫我赶紧从他的床上起来不是因为该吃午饭了我不能继续赖在床上而是他觉得我脏,连睡一下他的床他都觉得恶心。
“以隽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无限受伤,从来不知道以隽的话可以这样伤人于无形,这还是以前那个待人宽厚的夏以隽吗?这还是当年那个违背母亲的命令悄悄给我送饭的单纯的小男孩吗?原来早已物是人非,时间划过留下的痕迹真的无法抹去。
“人都是会变的,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以隽横了我一眼,转身朝着靠墙的衣柜去了,“你先下去帮着姐姐布置一下碗筷,我换好床单和被套就下去。”说着还真的从衣柜里拿出另外一套干净的床单和被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