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朱医生把我单独叫到她的办公室和我说的话一直回荡在脑子里挥之不去,堵得我心里憋闷不已。
以隽住院已经半个多月,从拆掉纱布那天开始他就整天闷闷不乐,连和我说话都觉得有气无力,还对我躲躲闪闪。
以隽破相了,左边额头上一道小指长度的疤痕,从眉梢一直斜插入发根,长相很是狰狞,朱医生说那道疤几乎永远都不可能消除了,就算是全世界最顶级的整容技术也不可能达到完全消除的效果。
我想为以隽做点什么却发现我居然什么也做不了,我不能安慰他说那道疤不会影响他俊俏的脸蛋儿,因为谁都知道那是睁着眼说瞎话;我管不住其他人看见以隽时的异样眼光,因为眼睛和嘴巴都长在别人身上,我无权过问;我不能劝说以隽去整容让疤痕减淡,因为那样做的话以隽无疑会怀疑我嫌弃破了相的他。
“一共五块钱,小心烫啊。”
早餐铺老板娘尖锐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连忙接过老板娘已经帮我打包好了的鲜榨的豆浆和刚出炉的肉包子,付了钱就朝医院走回去。
刻意把脚步放得很慢,我需要时间好好想想该怎么让以隽觉得即使有了那道疤我也不会对他厌倦,就算那道疤真的要跟随他一辈子我也绝对不会轻易放弃他。
站在病房门口,我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调整好了脸上的表情然后推门进去,在视线触及空空荡荡的病床时我整个人一下子就懵了,手里提着的早餐“啪”的一下掉在地上,袋装的豆浆溅了我一脚。
以隽的左小腿骨折只能躺在床上根本不能下地走路,更何况还打着不方便行动的厚厚的石膏,就连上厕所都必须是我抱他去解决,但是现在一眼望尽的病房里一个人都没有,再联想这几天以隽明显低沉的心情我不得不心急如焚。
“以隽,以隽,以隽……”
我发了疯似的大吼了起来,在病房里转着圈圈,当然没有人回应我,倒是引来了几个护士小姐。
“怎么了怎么了?”带头的年轻护士长连忙制止我癫狂的举动,和其他几个护士小姐联手才把我按住了。
我稍微镇定了一点,双手紧紧抓住面前的护士长,焦急地说:“我舅舅不见了,我舅舅不见了。”
“我们一直在外面值班,没见你舅舅出去过,也没见有谁来把他带走了,他应该在厕所里吧。”一个身材娇小的护士小姐反应最快,以眼神示意我病房最里面紧闭大门的洗手间。
果然情急之中的人就是容易大脑短路,我只看了病房里没人就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根本没想起病房里还有一间小小的洗手间,刚才我那样大喊大叫以隽也没回应我,他是在里面干什么?
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我猛地挣脱了桎梏,直奔墙角的洗手间,门从里面反锁了,我只能一个劲儿的拍打着,嘴里不停喊着以隽的名字。
“以隽,你在里面干什么?以隽,把门先打开,我是易尧啊,以隽,以隽……”
不管我怎么喊,不管我怎么敲,以隽都不给我任何回应,我急了,正想把门撞开护士长就从后面递了一把备用钥匙给我,我感激地接过钥匙,无奈手直打哆嗦,钥匙怎么样都对不准那个孔。
“还是我来吧。”护士长握住我的手,把我拉到一边。
门打开的一刹那我只感觉鼻子一阵泛酸,以隽的确是在洗手间里,只不过蜷缩在最里面的墙角瑟瑟发抖,狭小的空间里地面上一片狼藉,墙上的镜子已经面目全非,碎玻璃渣溅得到处都是,洗漱用品也被糟蹋得一塌糊涂,歪七扭八地倒了一地。
一脸震惊的护士长正想进去就被我一把拦在外面,后面一群好事的护士伸长了脖子也想往里看,不想让以隽更加难堪,所以我巧妙地用高大的身子挡住了她们好奇的视线。
“谢谢你了护士长,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拔下备用钥匙还给护士长,我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护士长是个绝顶聪明的女人,懂得察言观色和见机行事,什么事该过问什么事不该过问她心里一清二楚,否则也不会这么年轻就当上了贵阳市最好的医院的护士长,凌驾于所有优秀的护士之上,见我脸色不是很好看,立马带领一众护士退出了病房,还好心地帮我把门给带上了。
安静下来的病房显得尤其压抑,几乎连流动的空气都变得胶着起来,以隽依然无动于衷,眼神定在一地的碎玻璃上连看我一眼都不肯,看着以隽单薄的身子在冰凉的地板上蜷缩成一团我说不出的难受心痛,就算不是爱漂亮的女孩子以隽也还是在意的,那么长一道疤,那么难看一道疤留在脸上谁不会自卑谁不会颓丧?
重重叹了一口气,我提起步子进了洗手间,脚踩在碎玻璃上发出“吱吱吱”的刺耳声音,缓缓在以隽身边蹲下,我勉强自己挤出一个尚且看得过去的笑对以隽说:“起来吧,地上凉。”
手还没碰到以隽他就牟足了劲儿想往后躲,可惜他已经是缩在墙角,所以面对我的搀扶他躲无可躲,只能用手抵在我胸口来推开我,从力度上来讲我知道以隽是用尽了全力在抗拒我的靠近。
我不想来硬的,这样会伤到以隽,所以我颤颤收回手,无助地蹲在地上,用受伤的眼神注视着以隽愈加瘦削的侧脸,我一直都知道我的伤痛以隽是感应得到的,一直都是。
“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不知这样僵持的状态持续了多久,我的双腿已经麻痹得毫无知觉,以隽才终于开口说了这样一句话,音量不大,语气平淡,却深深戳在我的心上,血流不止,我原本以为我们可以一起分享快乐、分担忧愁,不管遇到什么艰难困苦都有我们一起面对,没想到以隽居然就这样推开了我。
“你觉得这样自暴自弃很有用吗?你觉得大发脾气之后你额头上那道疤就会消失吗?你觉得你这样伤害自己我心里会好受吗?你觉得你推开我我就会放弃吗?别把我当做可以交易的货物,想要的时候就要,不想要了就退货!我告诉你夏以隽,根本没这个理!”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扶着墙壁站稳之后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以隽说了这样重的话,几乎是用吼的,狭小的空间有极佳的聚音效果,震得我耳膜发疼。
也许是以隽的话真的伤到了我,也许是以隽连日来对我的冷淡让我终于爆发,也许是以隽心中的伤痛也复制了一份烙印在我身上,总而言之,我绝对不允许以隽变成一个意志消沉的人,我爱的夏以隽是阳光向上的,是温润如水的,是勇敢果断的,绝不应该是现在这副烂泥的样子。
“你不是我,你怎么可能体会得到我的心情!”以隽猛地抬头红着眼对上我,扯着嗓子吼我。
我有些怔住了,以隽从来没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过话,从上辈子到这辈子他都没对我发过脾气,就连前世我扔下他远走美国他都没对我说过半句重话,只是一个人默默把那些流言蜚语承受了下来。
莫名的心痛毫无预兆地袭了上来,是要受多大的刺激才能让一个人的性情如此大变?也许我真的低估了以隽对自身容貌已经不可能恢复的介意程度,或者以隽高估了我对他容貌的在意程度。
“你说得对,我不是你,但是我爱你!”再次蹲下,双手固定住以隽的头,不容分说地吻了上去,只有行动才是最好的证明,只有行动才能消除以隽心里的芥蒂。
“唔……”
以隽又开始剧烈反抗,身子扭动着想要挣脱出去,双手握成拳不断捶打我的胸口,很痛,但是我仍然没有放手,反而加深了这个吻,舌头灵巧地撬开以隽的牙关闯了进去,追逐以隽嘴里的丁香,狠狠吮吸香甜的津液,这个吻足够绵长。
粗重的喘息声越来越沉重,一再刺激着敏感的神经,以隽也已经妥协,不再反抗,乖乖仰着头接受着我的吻,甚至还伸手搂住我的脖子,把整个身子一半的重量加诸在我身上。
肺开始炸痛,我恋恋不舍地离开以隽的唇,用头抵着以隽的头,勾起左边嘴角邪气一笑:“你看吧,以隽的魅力一点也没减少。”说着就抓起以隽的左手朝我下面摸去,老二早已肿胀得厉害,这一个吻是最好的催情剂。
以隽像被开水烫到一样迅速抽回了手,尴尬的把脸别到一边,还是我最爱的那副薄脸皮样子。
“以隽你记住一点,只要你不主动放弃我,我绝对不会主动放弃你。”把以隽的脸扳了回来让他直视我的眼睛,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以隽就这样看着我,没说话,不过湿润的眼睛很快就出卖了他,氤氲的雾气弥漫了清澈的碧潭,很快就滑落成断线的珠子,装点着已经不再完美的脸颊,却更加动人。
我的心一软,倾身向前在以隽额上的伤痕上印下火热的一吻,以隽像触电般就要再次别过脸去却被我眼疾手快地固定住了头,动弹不得。
“不要,不要,不要……”以隽嘴里低声喃喃,眼泪更加汹涌,显得很是可怜和无助。
“以隽要是介意额头上这道疤,那我也去摔一跤好了,最好摔成丑八怪,摔得以隽都认不出我来了更好,这样以隽的心里就能平衡了。”这句话并不是玩笑话,如果以隽真的介意他毁容了,那我也去弄一道疤,我只求以隽不再伤害自己。
“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人。”以隽猛地抱住我,在我耳边哭得更加厉害,激动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我的傻只展现在以隽面前。”轻拍以隽的后背帮他顺气,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也许那才是治愈以隽的杀手锏。
“以隽,我先抱你起来,好不好?”
“嗯。”以隽抽泣着点头。
将以隽拦腰打横抱起,尽量不碰到打着石膏的左小腿,轻轻放回了床上,在背后垫了两个枕头让以隽坐好了。
以隽满是泪痕的脸楚楚动人,眼睛盯着我一动不动,心底涌动的情欲愈加强烈,需要极力克制才不至于把病中的以隽就地办了。
“以隽,我要提前送你一份礼物,本来是要等你成年那天再送的,不过现在看来提前送会比较好。”我神秘兮兮的在以隽额上蹭蹭,舌头还趁机在以隽鼻头上吃了一把豆腐。
“是什么?”以隽抽抽鼻子,仍带着哽咽。
“是……”我故意拖长了语调,手伸进裤子口袋里拿出我贴身而藏的一个小盒子递到以隽面前,“你猜?”
“猜不到。”
以隽摇摇头,我才不上以隽的当,这么明显的礼物以隽这么聪明的脑子怎么可能猜不到,肯定是不好意思了在和我打马虎眼呢。
当然我也不会去戳破以隽,自顾自的把装戒指的盒子打开,在给自己戴上之后又取出以隽的那枚,牵起以隽的左手,慢慢把戒指套进无名指,不大不小,正好是以隽的尺寸。
“真好看。”我忍不住赞美。
“易尧,你?”以隽想把手抽回却被我抓得更紧。
“以隽,等我们大学毕业,我们就去国外注册结婚,嫁给我,好不好?”我单膝跪下,低头在以隽手上亲吻。
“我……我……”对于太过突然的求婚以隽显然一时之间还不能消化。
“你逃不掉了以隽,你一辈子都是我的。”我笑着拉过以隽搂在怀里,细碎的吻落在以隽还没长出头发的鬓角。
以隽没有用话语来回应我,只是紧紧回抱住我,已经断线的眼泪再一次涌出,很快就湿透了我的肩头,这就是以隽的答案,我知道。
第六十三章:归途
“易尧,我想回家。”
“好,我们回家。”
在开学的前三天我和以隽一起踏上了回A市的归途,是母亲到机场来接的我们,当我推着坐在轮椅上的以隽出现在母亲面前时我就当着进出机场的众人的面结结实实地挨了母亲响亮的一耳光,这一耳光并不是毫无预兆的,登机之前我就已经致电母亲,把以隽受伤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如今这一耳光只是母亲责怪我知情不报之罪而已,呵,打得还真不轻,毫不留情的一耳光,我整个人都差点被母亲扇倒。
紧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母亲扑到轮椅上的以隽身上在机场大门口痛痛快快哭了一场,惹来一群好事者的观望,我知道母亲宠爱以隽,生怕他有任何一点的闪失会对不起死去的外公、外婆,所以我即使挨了一耳光也只是垂手静静站在一边,给母亲足够的时间发泄她的情绪。
“姐姐,我没事,真的没事了。”以隽回抱住母亲,手在母亲背上轻轻拍着安抚,脸上一直挂着恰到好处的淡淡的笑,前段时间消沉的样子已经不复存在。
“你说这好好的怎么会摔成这样,这么大一块疤以后要怎么见人啊?”母亲一边捧着以隽的脸仔细查看是否还有其他看不见的伤一边抽泣着说,“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等以后头发长长了就可以遮住了,姐姐不要担心。”以隽仍在安慰着母亲,眼神似有似无的会瞟过我,看得出来,那里面分明充满了坚定,这才是我的以隽。
“好好好,姐姐先带你回家。”母亲抹了两把脸,精致的妆容已经哭花得一塌糊涂,狭长的丹凤眼恶狠狠地瞪了我两眼,意思很明显——秋后算账有你好看的,然后就起身毫不客气地拨开我径自推着以隽朝停在不远处的私家车走去,那是父亲外出谈生意专用的坐骑,轻易不会外借,照现在看来这件事情也已经惊动父亲了,我需要好自为之。
苦笑着摇摇头,我也提步缓缓跟在母亲后面,在司机和母亲把以隽安置好后我正想绕到车的另一边拉开车门也钻进去就差点被突然发动的车甩飞,站在原地看着绝尘而去的车我真是无话可说,这种事情也只有我的母亲夏以飞才做得出来,够狠,够准,够绝,连我都自叹不如。
同时,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也已经明明白白地摆在了我面前,那就是母亲对此很生气很生气,有没有好果子吃我还不敢妄下断言,可是不管怎样我都不该忘记我的母亲大人也曾经是叱咤商场红极一时的女强人,衣尚现在的规模至少有一半是母亲金盆洗手退居家庭之前帮着父亲一起打下来的江山,可以这样说如果没有母亲就不可能有今天称霸国内外贸服装界的衣尚。
这样一个女人我自然是不敢小看,母亲以前那些在商场上对付对手的铁血手腕和阴谋诡计我多多少少也是有所耳闻的,更何况前世时我和以隽最终落得阴阳相隔的悲惨下场也全都是拜母亲所赐,鲜血淋淋的事实冲击着中枢神经,我已经不敢再去想如果这一世母亲发现我和以隽的关系会采取怎样伤人的手段。
九月的A市已经不似七八月那样灼人,此时站在机场外迎面刮来的风割在脸上生疼生疼的,照在背后的阳光又焦灼着我的背,一缕一缕的往我的皮肤里面钻。
脑子里混沌一片,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徒步十几公里到了正确的公交车站然后居然还坐上了回家的班次,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尽黑,母亲在厨房里忙着给以隽炖补身子的补药,父亲和以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默默不语,电视开着却没有声音。
我挪动了脚步靠到沙发边,扯扯嘴角叫了一声:“爸,我回来了。”
父亲和以隽同时回头把视线定在我身上,强大的压迫感让我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以隽一脸担忧地望着我,显然是他劝说母亲无效,现下是在提醒我要小心点。父亲面无表情地望着我,良久才回了我一句:“你先上去吧,你妈心情不太好不要再惹她生气了。”
我点点头转身上了楼,一踏进久别的房间就把自己扔到了大床上,顺便拉过被子把头蒙了,也许是缺氧的原因,很快我就觉得脑子里像被塞了浆糊一样混乱,竟就这样迷迷糊糊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