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了口气,项懿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来,楚默说需要一个契机,那昨晚的事,算不算就是个机会……
慢慢翻着通讯录,最后停在莫北的电话上,通讯人写着“混蛋”,他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半晌,犹豫了一下,终于点了编辑按钮,在那串号码下填上了久违的四个字。
莫北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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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机课刚刚结束,项懿还没来得及走出机房,迎面就看到项黎和颜立可急匆匆从人群里朝他跑过来。他皱了皱眉,懒得看他们,打算绕远路走。可还没等转身,就听颜立可带着怒气的声音吼了过来,“项懿你给我站住!”
项懿脚步一顿,冷哼了一声,自顾自走自己的,完全没理会他。身后的人这次却很不识趣,项懿明显感到一道厉风从耳边滑过,然后颜立可就堵在了他面前,眉毛都快竖起来,“混蛋,你没听见我叫你?!”
项懿懒洋洋顿住脚,眼皮都懒得抬,“有屁快放。”
“你!”颜立可气得上去就拎住他的领子,项懿眸子一深,眯着眼盯着自己领口上纤细的手掌,旁边的项黎吓了一跳,赶忙过去拉住颜立可,可惜怎么拽也拽不动,都快抱住他了,“小可小可,别气啊,哥没别的意思,哎哎,你放手啊。”
颜立可被他一抱,莫名其妙脸上就红了一下,结果一听他的话,什么红晕都消散了,只剩下一脑袋的火气,“你给我靠边儿去,我小师父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他没完!”
项懿眉头一跳,却没接话。颜立可甩开他的领子,冷声道,“你昨晚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小师父去找你了,到现在都没回家!”
项懿心口一僵,眼眸里的光闪烁了一下,颜立可一见,立刻踏近两步,神色紧张起来,“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啊?他现在在哪儿?”
项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抬手掸了掸自己的领口,不紧不慢的动作,声音也慢悠悠的,“我昨天去哪里没必要告诉你,至于他去哪儿了,我怎么知道。”
“放屁!”
颜立可又要上去抓他,项懿向后一闪,眼眸沉下来,“警告你,别把我惹火了。”说着,他也不看颜立可的反应,甩上书包就抬脚要走。颜立可刚要追上去,旁边忽然窜出来一群人来,为首的少年抱着手臂,盯着他哼哼冷笑,“臭小子,敢跟我老大大吼大叫的,找死呢?”
“你是什么东西,给我滚边儿去!”颜立可瞪了对方一眼,完全掠过他就要朝项懿跑过去。可那群人来真的,还没等他看清路子,为首的少年领了一群人就朝他冲了过来。颜立可跟着莫北学了不少医术,对打打杀杀却根本不感兴趣,身手自然是差到姥姥家。见四面八方的拳脚都朝自己涌过来,他下意识僵住脚步,抬手要挡住脑袋,可眼前忽然一黑,一个黑影瞬间闪到他面前来,把他牢牢护在了身后。
“你们敢动他一下,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是项黎的声音,竟然听着挺低沉。
颜立可愣愣看着眼前的项黎,这人一直在自己身后傻乎乎的嘿嘿笑,这会儿眼睛瞪圆了声音一沉,竟然帅到让他忍不住尖叫。
“哇靠,项黎,你这话太牛逼了!你一会儿就算被揍趴了我也挺你!”说着,颜立可跳到项黎边上,挺起胸脯瞪着眼前的一群乱七八糟的家伙,“打就打,谁怕谁啊!”
他这边热血起来了,没看到一旁的项黎郁闷地挠了挠头,整一苦瓜脸看着他。项黎长叹了一声,朝着四周扫了一眼,眼神也跟着锐利起来。
就算他不是项懿的对手,但对着这些人,他不允许自己输,何况……小可在自己身边,他就算是豁出命,也不会让他有事的。
两个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对战乌鲁哈的部队,早就把项懿抛到了脑后。项懿在拐弯儿前回头看了眼远处的战场,心里第一次觉得小弟这东西,关键时候还是有点儿用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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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口从刚才开始就发慌了,他想起微机课前自己莫名烦躁的感觉。项懿努力让自己冷静思考,可心脏还是在胸腔里砰砰直跳,每下都跳得让他心慌。莫北为什么没回去?这都快一天了,他为什么还没回去?
脚步渐渐凌乱起来,等项懿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飞跑了起来。他还没来得及思考为什么,手就已经伸出去打了辆车,朝梦影洗浴城疾驰而去。莫北没带手机,他想起来了,他昨天亲手撕扯掉那人全身的束缚,他清楚记得这人身上什么都没带,像是匆忙间跑出来的,连衣服扣子都没系牢。
对了……他是……他昨天,是来找我的,他是来接我的……
胸腔里忽然酸涩了一下,项懿皱紧眉,默默攥紧了拳头。
在梦影门口下了车,他匆忙跑进大厅里,他告诉自己要冷静,告诉自己根本没必要这么心慌,可腿脚完全不听自己的话,完全是凭着本能跑动着。接待的人认出了他,忙走过来弯下腰行了个礼,“哎,您是……小少爷的老大?”
项懿蒙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小少爷指的是乌鲁哈。他立刻点头,努力掩饰自己慌张的语气,“昨天跟我一起住套间的人,你们还有印象吗?”
他话音刚落,忽然就见一旁一个小侍女模样的人打了个颤,有些畏惧地看着他,项懿眸子一沉,立刻过去按住她肩膀,“你知道?”
玛丽莎被项懿按得吓了一跳。她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也是她最先看到莫北一身的伤痕,那人身上的瘀伤和身后恐怖的血迹已经清楚说明了昨晚发生了什么。施暴的人就在眼前,她犹豫了一下,挣扎着想该不该告诉他,项懿没多少耐心,掐住她肩膀的手更用了些力,“快说!”
玛丽莎被他按得一痛,豁出去了喊道,“我不告诉你!你把好好一个人弄成那样,我要报警,报警!!”
项懿整个儿一颤,心里陡然明白过来,他还没走,他一定还在那房间里……
他立刻松开手,转身便往楼梯口冲进去。玛丽莎尖叫的时候就已经引来了不少保镖,这会儿见项懿直接往楼顶冲,他们来不及多想就紧紧追了过去。有个跑得快的保镖迅速挡在了项懿身前,可还没等看清这少年的动作,他就感到一阵剧痛穿刺过手臂,然后整个人被用力一踹狠狠摔在了地上。其他人被项懿的手法吓得一滞,都愣在了原地。项懿趁这空挡迅速闪进了一旁的电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点点消失在了门缝里。
玛丽莎亲眼看到这人凶狠的手段,一下子想到楼顶那男人一身狼狈的模样来,她猛地回过神来,立即拨通了直通最顶层那间套房的电话。
快接,快接快接!
心里急忙呼唤着,直到那边咔哒一响,一个少年温和的声音传出来,“你好。”
“您、您好,尊贵的赫尔诺先生,那个凶手!那个凶手冲进去了,我们的保镖马上就到,请您……”
话还没说完,忽然就听电话那头砰的一声巨响,她心里一紧,就听对方沉默了半晌,然后又拿起了电话,声音里依旧很平静,“嗯,我知道了,他已经到了,你放心,不用让保镖进来,我会处理好的。”说完他想了想,又笑着补充了一句,“答应我的,不要报警。”
玛丽莎呆呆拿着话筒,直到那边儿传来忙音,她还是完全没回过神来,愣了很久才犹豫着默默放下了电话。
33.[幻境]
梦影洗浴城顶层套房里这会儿一片死寂,过了半晌,才总算有个人动了动。
“小懿……”卡罗喃喃念了一声,然后松开握着莫北的手,站起来转过身朝着项懿笑道,“原来你就是小懿。”眉峰一挑,卡罗扶了扶金边眼镜,“项懿同学,还真没想到你有性-虐这种恶趣味。”
项懿眼神暗了暗,没说话,只盯着莫北刚才被卡罗握着的手掌。胸腔里涌上来一股无名火,但他没动,只是微微眯了下眼睛,面色沉稳,“卡罗,你怎么在这儿。”
卡罗慢悠悠伸手把电话摆正了,抱起胳膊笑盈盈看他,“你还认识我,真是不胜荣幸。”
项懿向前走出一步,看到莫北紧闭着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心里忽然像是被玻璃划了一下。卡罗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然后微勾了勾唇角,弯腰又去握住莫北的手,还细心抬起来,准备盖到被子里去。可手腕猛地被人死死捏住,像是要活生生把他手掌捏碎,痛得他微皱起眉抬起头来,正看到项懿一双阴沉沉的眸子。对方什么也不说,只捉住他的手,再慢慢挪开,逼得他不得不直起身子,这才又松开他。
“我再问你一遍,你怎么在这。”
卡罗抬起手腕揉了揉,不紧不慢地等疼痛缓和了,才抬头迎向项懿的目光,“我想,你早该知道我的本职是什么。”
项懿忽然觉得心底颤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还勾起嘴角笑了笑,“神棍?”
卡罗动作一顿,脸上的笑慢慢收了,“我真后悔救了他。”
项懿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指尖微微有些发颤。
卡罗看他的反应似乎很高兴,眼睛又弯起来,“喏,”扬眉指了指莫北,“他死了。”
项懿一震,没反应过来。
卡罗揉完了手腕,重又抱起胳膊,嘴角的笑更大了一点,“他死了,而且死得很彻底,呼吸心跳都没了。死的时候还想着你,满脑子都是你的名字。就因为死前执念太深,才让我在几千米外都感觉到了。不过很可惜,还是死了。”
大脑像是凝滞了,项懿呆呆看着卡罗一张一合的唇,却完全听不懂他的话。死了?什么死了?他僵着脖子一点点垂下头,眼睛瞪着床上苍白瘦弱的男人,心脏莫名其妙地在一瞬间拧成一团。傻站了好半天,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慌忙跨出去几步,整个身子抑制不住地发起抖来。像是怕吓到他,项懿小心翼翼地趴在莫北旁边,头一点点靠近莫北的心脏,呼吸几乎要梗在喉咙里。
贴近他胸膛的一瞬间,项懿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慌蔓延过来,头脑空白了一瞬。
砰………………砰………………砰………………
很慢,慢到不可思议,但是,还在跳。
四肢几乎要瘫软在床上,项懿呆愣了半晌,好不容易找回了力气,他撑起身子找回神智来,慢慢站直,眯着眼睛盯着卡罗,声音也重新冷静下来,“你什么意思?”
卡罗还是那副悠然的模样,还耸了耸肩,“我还没把话说完,你紧张什么。他是死了,不过,让我救回来了。”卡罗说着,嘴角的笑慢慢消失,“但死过的事,不是因为救活了就能抹消掉的。项懿,你杀过他一次,可别忘了。”
项懿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他逼自己要镇定,莫北他根本不值得自己慌乱。男人当时虚弱地趴在床上的样子,他比谁都记得深刻。那时候都没有心疼,现在更没必要心慌。他默默握紧了拳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如常,“我杀了他?你看见了?呵,死人还能活过来……卡罗,你以为我是三岁的智商?”
卡罗终于维持不住脸上的笑,眉头蹙起来。这家伙的心到底什么做的,竟然冷硬到这种程度,难怪那个男人的灵魂会那么悲伤,那种难过的情绪让他觉得很难受。项懿盯着卡罗的脸,又笑了笑,“我对你的鬼话没什么兴趣,况且这人是死是活与你无关,就算真死了,也轮不到你替他出头。”项懿学着他,悠哉地抱起双臂,抬了抬下巴,“这是我的房间,你可以走了。”
卡罗微微眯了下眼睛,金边眼镜在阳光下闪过一抹亮光,他盯着项懿嘲弄的表情看了半晌,终于转过身朝出口走,只是关门时顿了一下,留下一句话来,“我请了医生,他身上的伤刚上好药,你别太过分。”
门关上,屋子里又安静下来。项懿嘴角的笑一点点地消散,身体像是后知后觉般慢慢冰冷下来,连指尖都跟着冷硬发僵。他呆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终于慢慢侧过身,一步步朝大床走过去。
每一步都像是带着镣铐,沉重得他几乎站不稳。每走一步心里就越疼一分。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人会死。他不理他,忽视他,甚至侮辱他,虐-待他,他做了一切伤害他的事,却从来没想过这个人有一天会死,有一天竟然会离开自己,竟然敢离开自己。甚至楚默说以后要杀掉他,他也没从心底感受到过如此清晰的恐惧。他傻愣愣蹲跪下来,低下头看着莫北惨白的脸,一时间忽然觉得无措。
莫北……
跪在床边,项懿呆呆看着莫北的脸,男人露出来的手臂上青青紫紫,他清晰记得昨夜自己毫无顾忌地捏搓揉掐,恨不得把自己的印迹烙在这人身体的每个角落。莫北痛苦挣扎的表情,忍不住呼痛的惨叫声,像是黑白电影,在他脑子里一遍遍闪现。
为什么会这么疼?明明是自己下的手,为什么想起来胸口却像是被人凿了个洞,疼起来都带着空落落的感觉。项懿小心伸出手轻轻握住莫北的手掌,鼻子忽然酸了一下,连带着整颗心脏都酸涩起来。莫北的呼吸很微弱,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他胸腔的起伏,项懿觉得自己的呼吸也快跟着他消散了似的,大气也不敢出,只呆呆握着他的手发愣。
“莫北……”他喃喃叫着,微微挺起身子,凑近了些,“莫北……”
不知道想说什么,只想喊他的名字,一遍遍喊着,好像就心安了似的。
“莫北……”
“莫北……”
整个房间被夕阳的余晖照得一片暗红,像是浸染了一层抑郁,只回荡着一个人无意识的低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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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北觉得自己在一片寒冷和痛苦中挣扎了很久,像是全身都被水包围着,没法呼吸也没法动弹,他在水里隐约听到一个声音在自己耳边不停地呼唤,带着一股很浓烈的悲伤,像是在寻找丢失太久的东西,那个声音很耳熟,他仔细听着,隐约觉得那好像就是自己的声音,温润柔和,只是语气哀伤。
‘给我。’那个声音在回荡,不停回荡,‘给我吧,身体,给我好吗?’
‘你和他不会有结果的,除了痛苦,他什么都给不了你的。身体给我,我来终止一切好不好?’
‘给我吧……’
莫北感到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拉扯着自己,像是想把自己活生生撕裂,他恍惚间看到很多梦境,那梦里有项懿,一会儿对自己残酷,一会儿又很温柔,那种疼宠的微笑让他都看呆了,傻傻看着,都不忍心闭上眼睛。可梦境太多,很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像是洪流一样在自己眼前不停闪现,像是团乱麻,刺激得他浑身剧痛起来。
‘这些都是你以后要遭受的,是我们以后要遭受的……所以我们终止它吧,好不好?把身体给我,结束这一切好不好……’
莫北几乎要妥协了,那种感觉像是自己在哀求自己,连心痛都那么清晰,彼此像是连在一起,明明没有经受过那些梦境,却如此逼真,好像就在眼前上映,连同梦境里的项懿也像是紧紧拥抱着他,那么温柔,让他舍不得。
那股力量越来越强大了,他清晰地感到自己被渐渐剥离出身体,然后有什么东西正用尽全力代替他要挤进去。眼前一片黑暗,他想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可实在是看不见,只感受到自己一点点地变得越来越轻,眼看着就要完全飘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