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
完了。
潘平发现自己连讨好这件差事都失败了。
刚刚在他脑海里显现的,赫然是沈玉京插着腰吆喝着他去买冰淇淋的模样。
潘平的粗神经今天二度断裂。
「阿阿阿潘狗你怎么啦?怎么把头塞进呕吐槽呢!」
11.
不过是过去一个早上,潘平已经觉得自己快要精神耗弱了。
饭厅中,赵晓星就坐在潘平的对面,一脸的担忧。
「潘狗,家里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的。」
「嗯,嗯……阿?」
赵晓星的神情有些古怪。
谈话也有些吞吞吐吐的。
「宇伦都跟我说了,你姐姐她……受不了被男朋友抛弃的痛,在前几天上吊自杀,虽然救活了,但患了很严重的忧郁症。」
「阿?」
她姐何时为情所伤了?还自杀未遂?她那大姐,向来都是伤人最重的吧?
况且,这事他连个风声都没闻过,为什么蔡宇伦会知道?
潘平起初还反应不过来,但最终终于是想通了。原来蔡宇伦是透过这方式,才替他将赵晓星约出来的。
他本就想,依赵晓星的性子,怎可能会在情伤期间答应与他出来约会呢?
为了吃一顿大餐,蔡宇伦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阿……。
「还是不愿意说吗?」赵晓星的脸上神情有些落寞。
「我……」潘平向来诚实,看见晓星为他担忧的模样,他还是没能将蔡宇伦为他铺设好的虚假剧情给演好。
「我想,应该是我和宇伦沟通有误,我姐……我姐他没事啦!」
「真的吗?」赵晓星一脸狐疑。
「嗯。」表情真诚。
潘平素来品行优良,诚实、不说谎的性格是赵晓星所熟知的,但因为他今日的反常,赵晓星难得的疑心未灭。
「大概是我昨天没有睡好,所以今天有点恍神,你别太担心,没事的。」
潘平扯出了一个真挚的笑。
「好吧,我知道了。」赵晓星注视潘平良久,最终还是露出了微笑,看来她就算没有完全信服,却已能放下本一直悬吊着的心,「那未来有任何烦恼的事,都可以跟我说,知道吗?你可是我很重视的朋友呢。」
「……嗯。」
阿……又是好朋友……。
赵晓星的说词令潘平问不出口她与前男友分手的事情,而情书自然就更加递不出去了。
夜幕低垂。
由于对赵晓星的愧疚,所以下午时的潘平总算夺回了自己脑袋的自主权,心无旁骛地陪着赵晓星玩遍整座游乐园。
当潘平自游乐园出来时,星斗已布满了整片夜空。
「潘狗,谢谢你,我今天玩得很开心。」
虽然玩出了一副倦容,但赵晓星看起来相当愉悦,已经没了早上遇见时,那自周身散发出的难过感。
「晓星,分手后,你很痛苦吗?」潘平终于是忍不出开口询问了。
而赵晓星显然认为潘平不会主动提,所以足是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是很难受,但现在已经好多了。」
赵晓星释怀地笑了笑,「在一起之后,才发现彼此的价值观差了太多,早点分开,其实对彼此——」
「晓星!」
「嗯?」赵晓星脾气好,被打岔了仍是一脸笑颜。
「给我一个机会吧!」潘平激动地拉住赵晓星的手,并趁势将已经紧纂在手中多时的情书递交到了赵晓星的手中,「我会对你很好的!」
两人之间立即有了一瞬间的沉默。
「潘狗,不是我不答应你,而是……有时候我会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真的爱我。」
「咦?」
潘平早在脑中跑窜出无数种被拒绝的话语,但晓星这一番话实在是大出他所料。
潘平一下子就懵了。
「我……我爱你阿!」
他是爱赵晓星的阿!不是……吗?
但在赵晓星的眼神注视下,潘平莫名地感到心虚。
「潘狗,这信,你还是收回去吧。」
又被拒绝了。
潘平比先前几次被婉拒时反应更加迟钝,但最后仍是坚决地摇了摇头。
「晓星,你还是看看它,好吗?我知道你不会接受,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
赵晓星看起来相当为难,但后来仍旧是收下了。
「呐,潘狗,我刚刚说过的话……请你好好思考,好吗?」
潘平原本想直接告诉赵晓星,二十年来,他的心意从未变过,但一瞬间,他迟疑了。
但他却不知自己为何而迟疑。
所以难得的,在他将赵晓星载回学校宿舍的途中,沉默得连一句话都没说了。
台北。
沈玉京用手敲了敲头。
他的思绪异常混乱。
这可不是平时处变不惊的沈玉京。
……潘平,应该看过那封信了吧?那为什么这两天,他都音讯全无?
……是因为知道了他真实的心意,以致太过震惊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还是感到恶心,再也不想见到自己了呢?
就在沈玉京一如反常地陷入颓丧的情绪时,电脑桌边传来响亮的叮咚声。
有人敲了他的视窗。
沈玉京往电脑萤幕上一望,顿时怔住。
是潘平。
你是抓不住的流星:阿京,阿京,在吗?
沈玉京皱了皱眉,望着潘平十年不曾改变过的大头照,感到相当不真实。
你是抓不住的流星:不在吗?
月亮其实是傻蛋:你是潘狗本人吗?
你是抓不住的流星:是阿,怎么这样问?
月亮其实是傻蛋:……
你是抓不住的流星:阿京,阿京,我……唉,我还是失败了,晓星仍然不肯……而且还说了一句……呃,总之,抱歉让你花了这么多时间替我修情书。
月亮其实是傻蛋:……你说什么?
沈玉京没理会潘平前头断断续续的语句,而是将注意力完全放到了最后一句。
你是抓不住的流星:呃,她还是不肯接受我
月亮其实是傻蛋:这我早料到了,我指的是你后面那一句。那是什么意思?
你是抓不住的流星:我将信交给了晓星,但我想,就算她看了,应该也是无所改变吧。
他把信交给了赵晓星!?
沈玉京现在的惊骇程度大概相当于听见海啸即将来袭。
你是抓不住的流星:怎么了吗?
怎么了?
还问他怎么了!
他简直快疯了。
潘平难道连看一眼信的模样都没有?
他难道没发现这一次的摺纸方式与以往都不同?
『唉呀,不用了不用了,你直接把信倒进这个信封就可以了!你阿京出马,哪需要再检查一次信的内容?更何况,这信纸我拆了一定也折不回去。』
沈玉京猛然回想起六、七年前,两人刚升上初中时,潘平请他修改他生平第二封情书时所说的话。
沈玉京这时才发觉,原来从前潘平说的话真的不是玩笑话。
叮咚叮咚——
就在沈玉京想着要用何种恶毒的言语攻击潘平的时候,又有人敲了他的帐号。
星星爱眨眼:阿京,你在吗?
月亮其实是傻蛋:嗯。
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时甚少与自己联系的赵晓星会找上门来,沈玉京已经知道无力挽救。
他对潘平的情意,赵晓星大概已经知悉了。
星星爱眨眼: 那个……有件事我应该告诉你……
月亮其实是傻蛋:你有话直说吧,我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对方沉寂了一阵子,才又接话。
星星爱眨眼:你写给潘狗的信,怎么会转交给我?
月亮其实是傻蛋:你也知道,潘平会请我帮忙修改要给你的情书,从一开始对你恶作剧的第一封就是。这一次,是我擅自调换信的,因为我没想到那个白痴真的连再检查过一次内容都没有!
星星爱眨眼: 那……我帮你寄回去给他吧?
月亮其实是傻蛋:……知道我是同性恋,你不会觉得恶心?
沈玉京当下并没有直接回覆赵晓星的善意回应,而是岔开了话题。
沈玉京敢做敢当,既然决定从此只能是个喜欢同性的那一类人,那他便不再以自己的性取向为耻,但这不代表他完全不注重别人的目光。
他与赵晓星虽不算太熟稔,但仍是君子之交。
星星爱眨眼:呵,你太小看我了,我可是相当开放的(笑),更何况,我也有不少喜欢同性的朋友呢。
在沈玉京还在沉思时,赵晓星又发出了一条新的短讯。
星星爱眨眼:还有,我该跟你说声抱歉,明知道不可再继续读你的信,我却还是看了大半。但你放心好了,这件事我不会向任何人说的。
沈玉京对赵晓星的说词深信不疑。他完全无法否认,赵晓星真的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孩,她既不会向别人论三道四,也很懂得在大事的处理上拿捏好分寸。
月亮其实是傻蛋:谢谢。
星星爱眨眼:嗯。
星星爱眨眼:阿京。
月亮其实是傻蛋:嗯?
星星爱眨眼:你别对自己这么没自信。
月亮其实是傻蛋:……
他不是没自信,而是根本就是用绝望的态度在表白的。
星星爱眨眼:我会替你将信寄给潘狗的,你别妄自菲薄。我有预感,事情的发展一定会往好的方向走的。对潘狗来说,你可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喔。
月亮其实是傻蛋:……
赵晓星的安慰其实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的,但温暖人心的效果还是有的。
纵使讽刺地,这人刚好是他的情敌。
星星爱眨眼:呐,那我帮你把信寄回去吧?
赵晓星又再次提及方才被打断的话题。
月亮其实是傻蛋:好,麻烦你。
也许,若换个人,说不定会就此放弃了。因为等待的时间实在太难熬。
但沈玉京愿意。
因为对他来说,信寄达前的几天等待,都比不过他整整十年的长相思。
12.
潘平这几日来,情绪焦虑得不得了。
但他焦虑的,不是因为赵晓星的第十四次拒绝,而是几天前沈玉京莫名其妙地咒骂了他一声大白痴后,就再也没有理会他的事。
「阿京到底在生什么气呢……怎么觉得他越来越难懂了……」
常听人说,女人心海底针,可阿京又不是女人……。
潘平一边苦闷着叹气,一边从教学大楼迈步走回宿舍区。
「潘狗,你有一封信,我替你拿上去了,放在桌上。」
当潘平准备走进宿舍大门时,许肥正好走了出来,并且向他交代了一句。
「喔,我知道了,谢啦。」
乍闻这消息时,潘平也没感到诧异。
他最小的弟弟颇依恋他,自他离家来念大学后,没少寄信来给他。
可潘平这回猜错了。
光是看见信封上娟秀的字迹,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他那五大三粗的弟弟寄来的。
「欸?」
潘平瞄了瞄地址。
「这不是晓星宿舍的地址吗?」
晓星主动寄信给他?
潘平有自知之明,不认为赵晓星会回心转意答应与他交往。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晓星会多费心寄信给他?
潘平开始有些紧张了,连忙撕开了信封口。
「……」
一封摺了图案的信纸掉了出来。
……而且是大便形状的。
「这什么阿……」
在潘平捡起它之前,又有一张轻薄的、被裁剪过的小纸条自信封袋里飘了出来。
潘狗:
还记得我曾问过你,你真的爱我吗?我想这封信,便是答案。
晓星
潘平在似懂非懂的状况下,拆开了那封大便形状的信。
信纸已经有了年岁,纸张边缘泛黄得相当严重。
「这个是……」
潘平一眼便认出了这是沈玉京的字迹。
而开头的晓星两字,让潘平知道,这也许就是他写给赵晓星的众多情书里的其中一封。
虽然不明白赵晓星将它寄回来给自己的用意为何,但他仍继续阅读下去。
只是,当他越往下读去,他的脸色便愈是面如土色。
晓星:
如果你迷路,我可以成为你的指南针,但灯塔我买不起;如果你难过,我愿意踹开你心门,我不介意看见你内心的裸体;如果你生气,你可以尽情打我出气,我很乐意让你在我身上添满消不掉的痕迹。
我时时刻刻想起你的容颜,因为你的脸是我见过最大、最圆的大饼;我时时刻刻忆起你的声音,因为你说话像是一只公鸡在叫啼。
所以,请你接受我的情意,我会用我的一生呵护你,让你成为这世界上最幸福的母猩猩。
爱你的 潘小狗敬上
「这到底是什么阿?」
另类创意作品!?还押韵咧!
如果不是因为这封信与切身相关,潘平说不定还会赞叹个几句。
「没错阿,这是阿京的字迹……但是,是什么时候……」
潘平算了算信纸底部签署的日期,正好是他小学六年级的时候。
「难……难道?」
潘平撬开了记忆的匣盒。
他想起了当时候他以一根鸡腿换取了请沈玉京替他修情书的机会。
他也想起了当时的他并没有检视过信的内容,就让沈玉京将信丢到了赵晓星的桌上。
他更记得,当他落荒而逃回来的时候,赵晓星的一句「潘狗,我讨厌你」让他几乎哭断了肠,被强制送进了保健室。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候心高气傲、只爱捉弄他的沈玉京会因为一根鸡腿帮他修改情书,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所以,晓星才会说,她不清楚我是不是真的爱她……」
这一封信只是一个开端……
沈玉京一直知道的,他一直知道,自己有多么信任他,信任得从来没有再去检视过他所修改过的内容。
「阿京,后来的信,你都改成了什么样子……」
潘平一时怒气翻涌,没有发觉自己是多么草率地便判了沈玉京的罪。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不行,他得问清楚……他得问清楚……问清楚为什么沈玉京要这么做……
被赵晓星一再地拒绝,最多便是感觉世界黑暗得寸步难行,但知道了沈玉京的恶行,潘平觉得自己的世界就要倾塌。
「喂,小狗子,你要去哪?待会不是约好了要去湖里裸泳吗?」
才刚踏入房内的林氏双胞胎又一次展现异口同声的神技。
但潘平却像是充耳不闻般,自他们身边一闪而过了。
因为,现在的他只想冲上台北,捉住沈玉京问个明白。
这时的潘平还没意识到,对现在的自己而言,知晓沈玉京的真实想法比向赵晓星解释一切还要来得重要多了。
沈玉京的感冒一直都没好全,上一个星期冷气团来袭,原本就蠢蠢欲动的病毒又大肆侵袭了沈玉京,导致他持续低烧了好几天,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整个人也迅速地消瘦了下去。
模样糟糕得像是癌末病患。
「这几天让潘平上来一趟好了,说不定刚好赶得上见最后一面。」
沈玉京自我解嘲。
可不出半会,沈玉京便无奈地摇了摇头。
因为在寄出了那封信后,他就再也没有信心,他与潘平还能如现在这般亲密、这般地好。
也许,潘平再也不会给他拨关心的电话;再也不会向他露出吃瘪却总是克制着不对自己发火的隐忍神情;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让他像只无尾熊般死赖在自己宽阔的肩上;更可能,从此以后,他将从他的世界里远远地逃开,再也不让他见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