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觉得这件事情和描金谷有关么?”
“……不好说。我们调查了很长时间,仍然猜不透凶手的身份、动机和下毒方式,但是那段时间曾有人看到身穿描金谷弟子服饰的人在金陵城内出没,才会出现这种传闻。事关重大,我不想妄下决断。”
叶凌云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沈叔叔、苏伯伯和爹的关系很好吧?可惜我很小的时候沈叔叔就不在了,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叶青阳叹息着说:“我们三个是义结金兰的兄弟,就像你和流玉、祈容一样,同进同出,日日行侠仗义,那段日子真是……”他似乎陷入到往事之中,停顿了片刻又继续说道,“擎枫兄年龄最大,为人要沉稳一些。陌白最小,面貌俊秀斯文,堪比潘安,喜欢读书喜欢清净,是我们三个中最有学问的一个。其实他并不想做武林盟主,说不适合他,几次想要让给我做,我也不喜欢这个位子,麻烦事一堆,还要顾虑这个权衡那个,就从没答应过他。他出事的前几天还跟我提过这件事,谁知道就——要是他不是武林盟主,不知道还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要说起来,擎枫兄确实是我们三个中最适合作武林盟主的人选了。”
“苏伯伯曾经和沈叔叔有过不和么?”
“要说不和,大家都是年少气盛,一时意见不和是常事,吵吵闹闹甚至跑出去打一架都很正常,打过了仍然是好兄弟。唯有一次——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什么事?”
“有一次,陌白得了一本邪魔歪道的武林秘籍,无意间说给我们听,擎枫兄听说所谓邪魔歪道的功夫进展都特别神速,一时好奇想拿来看看,陌白却死也不允,说这种秘籍危害太大应该直接烧掉,谁也不给看。两个人为此生了好久的气,架都懒得打,连面也不愿见,还是我来回劝说二人才各退了一步,陌白答应给擎枫兄看一眼然后再烧掉。”
“究竟是什么秘籍?爹您看了么?”
“咳咳……看是看了,不过那方法实在是——”
“爹告诉我吧,我们不能放过一点细节,说不定和沈叔叔的死有关呢。”
叶青阳没有办法,只好答道:“那里面记载的是一种奇怪的练功法门,据说如果按着上面的经脉和口诀运气,再和武功高强的男子交合,便可以借助交合吸取对方的功力,以事半功倍。”
“……”叶凌云没想到世上居然还有这样邪门的练功方法,一时也愣住了。
“问了那么多,凌云,轮到我问你了。这里只有你我和那些冤死的鬼魂,把这段日子你隐瞒的事情都说出来吧。”
叶凌云惊诧道:“爹,你——孩儿知道的都说了,没有隐瞒什么啊。”
叶青阳摇摇头:“我的儿子我还不清楚?你问了我这么多,一定是心里有所猜测。爹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心心念念只想查明真相为陌白报仇。你连爹也要隐瞒么?”
叶凌云犹豫了许久,终于说道:“孩儿只是在想,如果沈砚涵当时真的没有死,而是被人替换、为人所救,说不定会知道一些真相,然后回来报仇。”
“你怀疑砚涵没有死,可有什么证据?——还是说,你已经找到砚涵了?!”想到这个可能性,叶青阳的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
第二十七章:沈家遗孤
“……爹,这件事对孩儿至关重要,可否等孩儿查出些眉目再告诉爹呢?”
叶青阳看了儿子半晌,怅然叹道:“江湖多风雨,人心难测,多防着点是好的,可是没想到有一天你连爹都要防着了——真不知当初默许你进入江湖是对是错……”
叶凌云听到叶青阳这么说,不由有些心酸有些愧疚,咬了咬牙终于开口道:“苏伯伯家发生的事情,想必元师伯他们都已经告诉过爹了。描金谷的血砚公子说苏伯伯杀了他全家,逼着苏伯伯喝下了毒酒惜华,又在路上易容成阿玉的样子杀了苏伯母。”
“毒酒惜华?……你且接着说。”
“这血砚公子是描金谷主的义子,年龄只有二十出头,相貌极美,右边大腿内侧恰好有一块很小的蝴蝶胎记。他说他要杀了苏伯父全家替自己满门报仇。他的名字叫韩砚沉。”
“你是说——?!不可能!擎枫兄不可能这么做!”绕是叶青阳身经百战处变不惊,一下子听到这样的话也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一时间,父子二人都沉默了。
很久之后,叶凌云率先开口:“爹,不是孩儿要防着你,只是这件事委实重大,证据又不足,苏伯父尸骨未寒,孩儿怕说出来会犯了大不敬。”
“嗯。”叶青阳点点头,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深思道,“若说是惜华的话,倒也可能。惜华并不能算作毒药,少量混在酒水里可作药酒强身健体,但是量过大则会伤身致命,若是放在药酒里的确很难觉察。若说是擎枫兄下的手,从时机和下毒方法上倒是说得过去,可是,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凌云,在查到切实的证据之前,这件事切不可告诉其他人。”
“孩儿明白。爹,如果血砚公子真的是沈砚涵呢?我们要和元师伯他们对抗血砚公子,对抗描金谷,帮苏伯伯报仇么?”
叶青阳有些凄凉的笑了一笑:“爹已经退出江湖许久了,我累了,不想再插手任何事了。只希望看到你们都平平安安,希望有生之年能够为陌白报仇雪恨。……如果那个血砚公子真的是砚涵的话,有机会带他来看看我吧。”
“是,爹。”听到叶青阳并无意和韩砚沉敌对,叶凌云的心情轻松了一些,接下来的事情,便是如何想办法让他说出真相了。
“走吧,天色也不早了,再去看一回陌白,我们便回去。”
二人踏着碎裂的砖石折回后院,在坟前又祭拜了一会儿,准备离去时,叶凌云说道:“爹,您先走吧。孩儿想单独留一会儿。”
“为何?”
“……孩儿想,若沈家真的还有后人在,会不会也前来拜祭?”
“这些年这宅子荒废的厉害,唯有这后院干净整洁,坟头上的荒草似是有人料理过。我从未想过沈家会有后人,以为是受过沈家恩惠的人或其他朋友做的。既如此,爹便和你一起留下等等看吧。”
“爹,天色已不晚,元师伯他们还等着爹回家,这里的事交给孩儿就好了。”怎么能让爹留下来?叶凌云心里暗暗着急。
叶青阳听出儿子的不情愿,上下打量了儿子一番,终于说道:“也好,从此以后你沈叔叔的事情便全交给你了,不要让爹失望才是。”
叶凌云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立刻应道:“是,爹放心。”把叶青阳送出门去,站在沈砚涵的墓碑前耐心地等待。
天色越来越暗,直到月上中天,快要交子时了,仍然没有任何人前来。
叶凌云等得有些泄气,难道他竟猜错了?难道料理那些荒草的真的不是韩砚沉而是另有其人?
就在他万分失望之时,远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人穿堂而过,向后院走来。叶凌云一闪身隐在树后,屏住呼吸探看。
只见来人共有两个,当先那人相貌清丽眉目如画,白衣胜雪,正是韩砚沉。后面的女子身穿湖绿色的衣裙,手挽竹篮,则是素卿。
他们二人走进后院,韩砚沉忽然停住了脚步,素卿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子时了,不要误了时辰。”韩砚沉状似无意地向叶凌云藏身之处瞟了一眼,却什么也没说,继续向前走。
叶凌云心知已经被人窥破行踪,索性将身子更探出一些,看得更加仔细。
素卿将竹篮放下,看到叶青阳祭拜后留下的素果,低声说道:“少主,那人今年又来过了。”
“嗯。”韩砚沉淡淡地应了一声。
“这人倒是个有心人。老爷离世那么久,还年年来拜。”
“素卿,你忘了我的话么?忘了是谁杀死我们的亲人么?年年来拜又如何?除了自己不能相信任何人。”
“是。”素卿不敢再说,将叶青阳留下的东西收在一边,从竹篮里拿出香烛纸钱祭品一一摆好,替韩砚沉点燃了香烛火盆,在沈陌白夫妇的坟前拜了几拜后,自己拿出一些香烛火盆走到后几排的坟头去了。
韩砚沉跪在沈陌白夫妇的坟前说道:“爹,娘,涵儿终于亲手杀了那个姓苏的恶贼和他的妻子、他最疼爱的小儿子,可惜没能拿到他们的首级。日后涵儿一定会将他们的骨灰撒在爹娘的坟前,还要杀他们苏家满门!请爹娘耐心等待。”
他不再开口,只是不断地把纸钱投入火盆,望着白色的纸钱一点点在火中卷曲、变黑、吞没,最后化作一阵淡淡的青烟,渐渐飘散。然后拿出腰间的青玉笛,吹奏起来。
笛声一如既往的凄凉哀婉,在子夜时分,这样墓碑坟头林立的地方,更多了几分荒凉萧索。叶凌云听着,想到这人当年曾遭遇过何等惨事,心一阵阵疼痛。
第二十八章:真相(上)
一曲既了,韩砚沉转过身来,对着叶凌云藏身之处冷冷说道:“天下没有白看的好戏。阁下看了这么久了,是否已经准备好现身一叙,付出代价了?“
“砚沉,不,应该叫你涵儿。——我很想你。”叶凌云大方地走出来,站在朝思暮想的人面前。
“是你?”没想到来者是他,韩砚沉皱了皱眉头,满身的杀气无可奈何地消散了——可笑他仍然下不了手杀他。
素卿听到韩砚沉的话吃了一惊,连忙向这边望来,待到看清是叶凌云便松了一口气,悄悄退下了。
“你来干什么?”韩砚沉冷声问道。
“今天是你们沈家的忌日,我随父亲来拜祭。……砚沉,原来你竟然是涵儿,竟然是沈叔叔的儿子!我是凌云哥啊,我们小时候一起玩过的,你忘记了么?”
“不要叫我涵儿!沈砚涵早就死了。你看,他的坟就在这里——”韩砚沉指着那座刻着“沈砚涵”名字的墓碑冷冷地说,面上仍旧是清清冷冷,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叶凌云心中又是一阵疼痛,他走近韩砚沉,怜惜地轻抚着他的面容,而后轻轻拥住他,在他耳边温柔地说:“很累吧?这些年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吧?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帮你分担。”
韩砚沉的身躯僵硬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第一次没有任何反抗和挣扎的任对方拥住了自己。
他一直要求自己变强,一直告诉自己绝不能再相信任何人,不能再依靠任何人。可是这一刻在父母亲人的坟前,感受着对方温暖的气息,聆听着那些温暖的话语,被压抑已久的倦意忽然涌上来,令他不想挣扎。
等到义父的计划发动以后,他们便不可能再这样和平相处了吧?等到他看清了自己的真面目,看清自己这双手已经沾染了多少血腥,他还会这样对自己说话么?
韩砚沉慢慢地退出了这个温暖的怀抱,在沉沉的月色下细细打量着叶凌云俊朗温润的五官——只有一直生活在阳光下的人才会拥有这样温暖的气息和神情,可是自己在十四年前的那一夜就已经坠入了地狱。
这样的温暖,以后不会再有了。
他淡淡地笑着,慢慢低下头去。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冰冷。
他退后一步说道:“你走吧。在这里我不想杀人,希望你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叶凌云却上前一步,再次拉近了他们的距离,“刚才你对沈叔叔他们说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真的是苏伯伯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说出来,让我为你分担!难道你不相信我?”
韩砚沉闻言冷笑出声:“苏伯伯?你还叫他苏伯伯?哈,当年我也曾叫过他苏伯伯的——沈家就是太相信人了,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
叶凌云握住他的双肩,温柔说道:“我和他不一样。”
“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又有几个人会相信?我不在乎天下人怎么看我,只要能报仇!”
“我相信。你说出来,我帮你报仇!”
“……”韩砚沉沉默了半天,终于开口道:“那是十四年前的四月初七,那天傍晚,姓苏的恶贼突然来做客,带来了几坛子酒。他说那是惜华药酒,是用一种叫做惜华的丹药配合了极北雪参的药酒酿制数年而成,练武的人喝了可内力大增,寻常人喝了可强身健骨。说是他机缘巧合之下所得,素知爹爱酒,特意前来相赠。”他一边将埋藏在心中多年的噩梦缓缓讲来,一边暗暗自嘲:为什么在这个人面前自己总是处于下风,三番四次的妥协。
“那天爹很高兴,要留下姓苏的一起吃饭共饮惜华。姓苏的却说还有朋友在等他要共商一些要事,不便久留。临走之前他特意交待美酒难得,要爹让沈家所有的人包括下人也尝一尝。爹不疑有他,晚膳时给每个人都分了一杯,只有少数的下人忙着干活,没有来喝。可是姓苏的生怕有人漏网,居然事先潜入府内,连我们的水井里都放入了惜华,所以那天不论是否喝了酒,所有人都中了毒。爹和几个武功高强的叔叔伯伯饮的多些,毒中的自然也深些。只是不知他在里面加了什么延缓毒素发作的东西,直到睡觉之前所有人都安然无恙,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我也喝了一点点酒,那天睡到半夜忽然喘不过气,憋醒过来。我很害怕,想跑到隔壁爹娘的房间去问问他们,忽然听到隔壁传来姓苏的声音!他对爹说、他竟然对爹说……”说到这里,韩砚沉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表情变得狠毒无比,全身泛起了浓烈的杀气。
叶凌云连忙把他拥进怀里,轻轻抚着他的脊背,安慰道:“他已经被你亲手杀了。”
韩砚沉没有抗拒,稳定了一会儿情绪,才又继续说道:“那个姓苏的竟然对爹说,陌白,很难受吧?你长的这么美,我真舍不得杀你,不如你从了我,我就给你解药,从此夜夜专宠你一个人,好不好?”韩砚沉一个字一个字将这段埋藏在内心深处的话说出,模仿着当年苏擎枫的腔调,语意森然。仇恨随着时间的过去愈加浓烈,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还牢牢记得,一个字不差。
第二十九章:真相(中)
“他竟然是为了这个目的就杀死你们沈家满门?!”叶凌云委实没有想到,如此惨绝人寰的灭门血案居然会是为了这样的原因。
“他的野心那么大,当然不会只为了这个目的。我听到爹质问他,你对我下毒?!我们不是结拜兄弟么?!为什么?!那个姓苏的回答说,问得好,我们不是结拜兄弟么,你既然不想坐武林盟主的位子为什么不给我坐?叶青阳明明就不愿意,你还三番四次的想让给他?为什么不给我?为什么看不起我?我才是你们的大哥!爹气愤地说,你想要做武林盟主直说便是,怎能用这样的手段,你不配做我们的大哥,不配做武林盟主!娘微弱的声音也说道,这种心狠手辣的人根本连个人都不配做。”
韩砚沉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姓苏的并不生气,反而得意地笑了,他说骂够了么,你们说什么都没有用了,现在沈家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中了毒,一时片刻之间就会全部相继死去,到时候又有谁会知道发生过什么。我是心狠手辣,但是还是有良心的,用极品的药酒送你们上路,运气好的话还会在梦中一睡不醒,死得毫无痛苦。——大家都是好兄弟,你看我多仁慈。至于你,陌白,我真是舍不得杀你——只要你顺从我,我便马上解了你的毒,留你不死。……如果你不顺从的话……那本魔教的秘籍上写了什么,你不会忘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