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凌云依旧毫无反应。
流波不以为意,继续道:“你应该早有耳闻,少主并不是谷主的亲生儿子,只是个义子。虽然谷主倾囊相授,少主的武功也算不错,但是描金谷中却多得是深藏不露之人,在这个只认武功不讲亲缘的地方,谷主对少主越好,招来的非议和怨愤便越多。”
“……”
“实不相瞒,除了我们谷主,这谷里根本就没有几个人甘心服气地把他当作少主看待,甚至还有人说他不过是托了那张脸的福,靠以色事人才坐稳了现在的位置。”
“……”
“描金谷的谷主一向是以禅位比试的方式选出来的,前两天谷主却说要直接传位给少主,谷里不服气的人就更多了,难保那些老家伙会做出什么事来。”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叶凌云勉力抬起头,注视着流波和秋水,声音虽不大,却字字有力。
“终于愿意说话了?”流波冷笑道。
“废话少说。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叶少侠请勿动怒。我并没恶意,只不过是替我们少主担心。本来谷里就没几个人服气他,要是再被人知道他和你这正道人士有苟且之事——你说,他会怎么样?”
“住嘴!不许侮辱他!”
“侮辱?难道你想说你们之间是清白的么?大家心知肚明吧。”
“你——”叶凌云刚想说什么,忽然从牢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流波和秋水对视一眼,笑道:“来得这么快。”立刻便隐入牢房一角的隔间里,屏去了气息。
秋水不忘探出头来说道:“叶凌云,我们少主对你这么好,你可莫要害了他——”话还未说完,便被流波按了回去。
脚步声渐行渐近,叶凌云勉强抬起头去看,果然看到那个朝思夜想的白色身影匆匆而来,依旧是那么清冷绝尘,如淡淡晕开的水墨素卷一样,只是神情不复往日的淡漠,带着一些焦急和关切,多了些红尘味道,越发令人心疼。
焦急和关切……
是他失血过多看花了眼了吗?
他为什么要来这里?
他是在为自己担心么?
可是,若方才那二人所说的都是真的——想到昨夜勾魂对韩砚沉的态度,叶凌云心头泛起深深的怜惜和担忧,砚沉,我到底该怎么做?
韩砚沉很快就走到了他面前,没有说话,只是一把撕开叶凌云的衣服,露出他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皱了皱眉头,拿出怀里的金疮药开始上药。
“砚沉……”
“闭嘴。省点力气吧,还嫌死得不够快么。”依旧是那么冷冰冰的声音,却让叶凌云的心头觉得暖暖的。
“……嗯。”
“这是什么?你居然还中了碧颜?那个混蛋!”韩砚沉看到叶凌云肩头的桃花针,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是素卿,别怪她。”
韩砚沉诧异道:“你知道是谁?”
“不知道。但是绝对不是素卿。”
“嗯。这笔账,我会帮你讨回来。”韩砚沉喂他吃下解药,又掏出一堆药丸塞进他嘴里,“治内伤的。”
“……砚沉,你走吧。”
“好。”韩砚沉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包扎妥当,将落在地上的长剑别在叶凌云腰间,便动手去解捆在他手腕上的绳子。
第五十六章:违心之痛(下)
叶凌云轻轻挣扎了一下,“别管我,你自己走。”
“你这是什么意思?”说完,又继续去解那绳子。
叶凌云挣扎地更明显了,扯的胸口的伤口嘶嘶得疼,他不由咳了几声。
“住手,砚沉,我不走。”
韩砚沉停下手,盯着叶凌云:“为什么?你可知明天他们就要杀你?”
“咳咳,隐约听到了。”
“那你还不走?叶凌云,我不知道你又在打什么主意,不过我告诉你,这里很隐蔽,你那个未婚妻未必能及时摸过来救你出去。”
“我不是——”
“还有,不要说什么不想连累我的话,从你对我说爱我的时候就已经连累我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韩砚沉瞪了叶凌云一眼,又动手解起绳子。
叶凌云向流波和秋水隐身的方向看了一眼,咬了咬牙,道:“住手!韩砚沉,我不想跟你走,不是怕连累你,是不想见到你!听清楚了么?”
韩砚沉愣了一下,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是谁说要为我讨回公道,是谁说要为我分担一切,是谁说想让我放下仇恨和他一起走的?叶少侠,你自己说过的话,该不会都忘了吧?”
“我……”叶凌云的心狠狠揪紧,不敢去看韩砚沉的眼睛。
韩砚沉硬逼着他看着自己,一字一句道:“叶凌云,你赢了。你听好了,我相信你,我放下一切和你走。”
“砚沉……我……”
终于说出了压在心里的话,韩砚沉仿佛也松了一口气,神情越发柔和,语气也放缓了许多,“凌云,走吧。”
叶凌云直觉地便想点头,便想冲上前抱住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却被缚在手腕上的绳子阻住了动作,让他冷静下来。
他迟疑了一下,将头别到一边,硬起心肠道:“韩砚沉,谢谢你。可是,已经晚了……我累了……对不起……”
对不起,砚沉,不管是为什么,终究是伤害你了。我不求你原谅,不求你谅解,只要还有机会活着出去,我一定千百倍地回报你,千百倍地对你好。
只要还有机会。
砚沉——
韩砚沉愣了一下,硬是将叶凌云的头拨过来,强逼他注视着自己,认真地盯住他的眼睛。
叶凌云也认真地看着他,努力让自己面无表情。
片刻之后,韩砚沉冷笑起来:“也罢。早该知道你们这些正道人士一向是出尔反尔信不得的。”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可是晚了,叶凌云,不管你要不要我,我都要定你了!”说完,他不由分说继续解那绳子,很快就解开了一边。
叶凌云的右手一得自由便把韩砚沉的手打开,狠心道:“那我宁可死!”
“你!”韩砚沉没料到他会突然出手,盯着他看了半晌,冷声道,“好!叶凌云,你够狠!”
然后再也不看他一眼,拂袖而去。
“咳咳——二位还不出来,看得可满意?”等韩砚沉离开之后,叶凌云又咳了几口血,向流波和秋水藏身的地方说道。
啪啪啪。
流波拍着手走出来,道:“满意,很满意。不愧是正道大侠,狠起心来可真是够狠够绝,连我们这些邪魔歪道都自愧不如。”
叶凌云哼了一声:“那还不赶快回去睡觉?若是怕我跑了,再把我绑起来就是。”
流波道:“不怕。就算全解开又何妨?相信叶少侠是聪明人。”
说完,真的走上前去把叶凌云剩余的绳子全部解开,说道,“走吧,秋水。”
秋水笑笑:“好,叶少侠放心,我们这便回去告诉大家,说少主和叶少侠之间其实清白的很——”
流波也冷笑了一下,便和秋水相携而去。
叶凌云捂着胸口,喘息了一会儿,暗暗运了下气,发现这次真是伤得不轻,一条命去了九成,要不是方才韩砚沉喂他了些丹药,恐怕早就支持不住了。
也不知自己还能熬多久,至少,要再见砚沉一面。
就算他不原谅,撞在他的笛子上让他出出气也好。
他苦笑一番,勉力提了一口气,摇摇晃晃地向外走,还没迈出几步,便头晕目眩地栽倒在地上。
他趴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砚沉,难道连再见你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了么?
第五十七章:午夜密报
流波和秋水出了死牢便向描金谷谷主的府邸走去。
秋水有些不安:“这么晚去打扰谷主,他会不会怪罪我们?”
流波轻轻握住了秋水的手,道:“放心吧,事关少主,谷主一定会非常关心,哪里会怪罪我们。”
秋水点点头,安心了些,走了一会儿又道:“……这样做真的有用么?”
二人已经走到了无那房门口,流波低声道:“有没有用,总要做了才知道。”而后,便恭敬地说道,“谷主大人,属下有要事禀告。”
无那决定的事情一向从无更改,唯今之计,只有先想办法让无那对韩砚沉不满,才有可能让他改变主意不把谷主之位直接传给韩砚沉,他们几个人才有机会。
他可不像勾魂,有些事情,靠的不仅仅是武功,更是头脑。
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
流波提高音量再次说道:“谷主,这么晚了,属下本不欲打扰,可是这事实在严重,不得不立刻禀告。少主他夜闯死牢,想私自将叶青阳的儿子带走。”
房门应声打开,无那的声音悠悠传出:“进来说话。”
“是。”
“此事当真?”无那待二人站定,问道。
流波和秋水道:“属下二人亲眼所见,绝不敢欺骗谷主。”
无那皱了皱眉:“嗯……那你们可知是为了什么?”
“这——”二人对望一眼,低下头来,“属下不敢说。”
“哼——既然有胆子现在站在这儿,必然是敢说的。说吧,我不怪罪你们就是。”无那有些不耐烦。
流波低着头,嘴角轻轻弯起,语气仍是恭谨之极:“听说……听说那人和少主早就相识,关系不一般,还有人说……”
秋水接道:“甚至有人说,那人和少主之间有苟且之事……”
“都是什么人说的?”
“少主那日在苏家喜宴上中了鸳梦,在场的人都看到他是被一个戴面具的贴身护卫救走的。这事儿在江湖上已经传遍了。甚至有人说少主根本就没有找到鸳梦的解药,那毒……其实是那侍卫用身体帮他解的——”说到这里,流波悄悄抬头看了一下无那,见他面无表情并无怒色,这才继续说道,“可是少主哪有什么贴身侍卫?若不是那人身份尴尬,又为什么要戴面具?”
“嗯……我虽不常出谷,江湖上的传言倒也不是完全不知。”心里又泛起隐隐的疼痛,混杂着一些莫名的烦躁。
纵然再像,他终究不是那人。
他是那人的儿子,他发誓要把能给的都给他,要把最好的都给他。现在,他不过是看上了一个男人。
——男人和男人又怎样呢?他们描金谷做事向来只凭自己喜好,哪里需要顾忌什么礼仪伦常?不过是一个男人,管他是什么身份,他想要,他便给。
这似乎是砚沉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主动想要什么。
这么多年来,那颗心一直被仇恨禁锢,总是冰冷淡漠,连笑容也是冷冰冰的。
砚沉,若把他给了你,你可会开心?
可会笑得温雅和煦,如那人当年一般?
这样想着,又暗暗生了一些期待。
无那故意忽略心中的疼痛和烦躁,淡淡道:“这么说,砚沉是看上他了?——那也不是什么大事,如果他喜欢,便把人给他,随他开心吧。”
流波和秋水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没想到无那不但不生气,反而如此顺着韩砚沉。
“可是那人身份特殊,是叶青阳的儿子啊。”
“叶青阳的儿子又怎样?要是砚沉喜欢,就是皇帝老子我也给他弄回来绑在他床上随他处置!”无那不屑道。
“……是、是,谷主是什么人,自然什么也不用怕。可是,可是那人却不识抬举地拒绝了少主,说少主是自作多情。”流波再接再厉道。
无那终于现出了些怒意:“什么?!当真?!”
“少主要带他走,他却说他宁可死。这是属下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决不敢欺瞒。”流波回道。
“真是好大的胆子!死到临头了,我倒要看看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走,随我去死牢!”
无那一拍桌子,当先走出。
流波和秋水连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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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牢里,只听得见叶凌云痛苦的喘息声。
他努力地向外移动着,走不了几步便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下,大半天的工夫也不过走了一小半,抬头看看,门还远得很。
唉——
他轻轻叹口气,又咬牙继续向前走。
这时牢门传来开门声,那抹白色的身影去而复返,快步走到他面前,带来一阵清冽的气息。
“砚沉——”他轻声唤他,满心的愧疚和欢喜一时不知如何表达。
韩砚沉皱皱眉头,面容又恢复了一贯的冰冷漠然。他将什么东西搁在了地上,又掏出一把药丸喂叶凌云吞下,而后扶他坐好。
叶凌云这才看清,放在地上的是酒。
白玉的酒壶和酒盏,绘着一枝淡淡的墨梅。
韩砚沉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叶凌云:“这是用院里的梅花和着雪水酿的,在梅树下埋了两年了,素卿亲手酿的,不是很烈,对伤口有好处,尝尝。”
叶凌云一手去接酒盏,一边说道:“砚沉,对不起!方才我——”
韩砚沉却一把将酒灌到了他口里,堵住了他的话:“喝酒。”
第五十八章:酒意迷离
他冷冷地看着叶凌云被迫吞下口中的酒液,道:“你是对不起我,方才你说了太多对不起我的话。所以现在我不想再听你说多余的话。——这酒的味道如何?”
“嗯,清冽淡香,味道不错。”叶凌云想了想,答道。
“那就多喝点。”韩砚沉一仰头也饮尽一杯,又开始倒酒。
叶凌云看到韩砚沉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冷,言语冷淡,距他于千里之外,十分不安,再次说道:“砚沉,你听我解释,方才是因为——”
韩砚沉却不耐烦地点了他的穴道,让他再也说不出话,也无法动弹。
“……”砚沉,给我个解释的机会吧。叶凌云望着韩砚沉,却苦于连眨巴眨巴眼睛都做不到。
韩砚沉淡淡地说道:“我现在不想听你解释。”说完又将一杯酒灌入叶凌云口中。
叶凌云,我不需要你的任何解释,喝吧,待会儿,我便要你知道,你到底爱不爱我!
一杯杯酒被强行灌下。
这梅花酒初入口时十分清冽,还透着一股淡淡的冷香,哪知喝得久了,渐渐变得辛烈无比,就如同有一把火在叶凌云的胸腹间熊熊燃烧,热辣辣的。
叶凌云的眼神迷离起来,景物渐渐模糊,只看得到韩砚沉如画一般的面容在眼前晃动,清冷冷的,却说不出的诱人。
“……”砚沉……
他直勾勾地盯住韩砚沉,无意识地无声唤着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