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凌云不动声色地将手臂退开,笑着答:“去看你大哥了。怎么这么晚还在等我,有事么?”
苏想容又撅了撅小嘴:“没事就不能找你么?”而后又不好意思地说,“人家是担心你,那天你说要去帮忙,足足过了两天才回来,是不是受伤了?”
叶凌云笑笑:“是凌云哥哥不好,让你担心了。放心吧,我没有受伤。”
“真的?那为什么过了那么久才回来?你不要骗我啊。”
“凌云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好了太晚了,你一个姑娘家呆在我房里要被人说闲话的,快点回去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呢。”
苏想容吐吐舌头:“我是你的未婚妻,人家才不会说闲话。那我走了,你也早点休息。”说完又甜甜地笑了一笑,才离开。
未婚妻——叶凌云忽然有点头大。
他们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还不记事的时候便被订了娃娃亲,虽然她是个相貌美丽个性可爱的好女孩,他却只当她是妹妹。如果没有韩砚沉的出现,叶凌云本来想就这样娶了苏想容也没什么,他看得出想容是真的喜欢他,他也会好好照顾想容一辈子。可是现在韩砚沉出现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喜欢他,不管他是男是女是正是邪。他已经不能再故作无事的娶苏想容了。以后要寻个适当的时机说清楚才是。
他坐在桌边沉思,忽然听到窗外传来几声轻微的响动,灯火暗了一暗,房间内瞬间多了一个人的气息。
他惊出一身冷汗,飞快地拔剑出鞘抵上对方的胸口,却在看清来人是谁时松了口气。
只见来人是一个与叶凌云年纪不相上下的男子,身穿一身淡黄色的锦袍,领口和袖口都绣着梅花暗纹,不仅面料上乘,绣工更是一流。他身姿俊逸,面容如玉,一双丹凤眼眸光流转,薄唇微微上扬,一头青丝随风飘扬,说不尽多少风流意态。他用手中的玉骨扇拨开抵在自己胸口的剑尖,笑吟吟地望着叶凌云:“一别多日不见,凌云,你欢迎师弟的方式还真是热情。”说完风姿优雅地将扇子展开,那扇子银线滚边白玉为骨,扇面素白,用淡墨书着两行字:明月花间过,流玉见风骨。
叶凌云将剑放下,有些诧异:“阿玉?你怎么会来这里?”
男子笑着回答:“我听说苏家出了事,特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素白的手指轻摇玉骨扇,一举手一投足无不透着风流优雅的味道。
原来这男子名叫顾流玉,自号“明月公子”,是济南府大明湖畔顾侍郎家的小公子,相貌俊逸,风姿优雅,文武双全,是无数官宦千金和江湖侠女的梦中情人,是叶凌云的知己。因为小时候曾跟着叶凌云的父亲叶青阳学过一些启蒙的武功基础,有时候两人也会以师兄弟相称。
“你不是在济南么?苏家出事才短短两天时间,怎么能赶过来?”叶凌云很不相信。
顾流玉不自在的轻轻咳嗽一声,语气有几分无奈:“不瞒你说,这中间确实有一些不太好启齿的缘故,我告诉你可以,你可不许告诉别人。”看叶凌云点头后才继续说下去,“那一日苏家办喜事,我爹也收到了请帖,便让我代他前来祝贺,我早早就上了路,其实喜宴前一天就到达了这里。”
“那喜宴当天怎么没看到你?”
“咳咳,说到这个就太丢脸了。到达之后我看时间尚早,又难得来岭南一趟,便一个人在城里四处乱逛,想看看此处的风土人情。恰好路过锦玉楼,听说里面的花魁也叫明月,和我的称号一样,一时好奇便想去会会,谁知道那里的姑娘个个缠功了得,一起发难,我跑也跑不脱,居然,……居然就错过了吉时……”说到最后,顾流玉声音越来越低。
叶凌云怎么也想不到会听到这样的理由,简直哭笑不得,不过他仍然很怀疑:“那也不至于拖了两日才来啊?”
顾流玉苦笑着说:“凌云有所不知,她们居然抢走了我的扇子,我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才拿回扇子,终于找了个机会全身而退。”
“你堂堂明月公子居然会被几个青楼姑娘抢了扇子?”叶凌云一百个不相信。
“我堂堂明月公子又怎么能对几个不会武的姑娘动手?”顾流玉摇摇扇子,笑的很无奈。
“……”叶凌云揉揉额头,实在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顾流玉耸耸肩膀,拽着叶凌云坐下,关切地问:“不要说我了,说说你吧。方才在想什么那么出神?如果我是敌人,你早已经死一百次了。”
叶凌云也有些后怕,赞道:“半年不见,阿玉的武功已经精进到如此地步了,下次再过招,我就是拼尽全力也不一定胜得了你啦。”
顾流玉闻言大喜,立刻说道:“真的?还等什么下次?咱们现在就来切磋一下好不好?”说罢立刻站起身来,摆了一个漂亮的穿花起手式,那是他从叶青阳那里学到的东西之一,这么多年来和叶凌云切磋时,他总爱以这一式开头。
叶凌云又揉了揉额头,无奈地说:“阿玉,已经深夜了,你想惊动其他人么?”
顾流玉失望地坐下:“那只好下次啦。说说正事吧,苏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下一步打算怎么办?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叶凌云想了想说:“这里不安全,明天我要护送苏伯母他们先回叶家,你就和我一起护送他们吧。”
“好。”
第十六章:明月公子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便决定就寝。
客房里只有一张床,好在还够大,顾流玉没有办法,只好和叶凌云挤一夜。
他叫叶凌云背过身去,脱下层层衣衫,直到只剩下一件素白的袍子,飞快地钻进被子,才说道:“好了,可以转过来了。”
叶凌云对于这种礼节性的回避非常无奈,不过顾流玉出身官宦世家,不同于他这种不拘小节的江湖人,越长大规矩就越多,他也已经见怪不怪了。今晚顾流玉愿意委屈自己和他同寝,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也宽了衣,替顾流玉把被角掖好,打算返身熄灯。
不经意的一瞥间,他发现顾流玉的脖子后面有点点青紫的痕迹,在青丝的遮掩间若隐若现。很像是……吻痕?不由有些发愣。
顾流玉注意到了叶凌云的发愣,顺着他的视线方向,立刻便明白了原因。他苦笑着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没错,你猜对了,就是吻痕。锦玉楼那一堆姑娘,实在是让人吃不消!看,身上还有呢。”说完拉开被子,扯开了一点点衣襟,只见他洁白如玉的锁骨上也是片片青紫,一直延伸到了胸口,隐没在衣襟里。
这惨况、这力道——岭南的女子有这么奔放么?
叶凌云摇摇头,替他把衣襟掩好,掖好被子,用掌力吹熄了烛火。
顾流玉一直往床里面挪,跟叶凌云之间空出了很大的距离。叶凌云想到小时候这个总是一口一个师兄的阿玉最爱黏着自己睡,有点感叹,时间过去了这么久,阿玉跟他也开始有距离了。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感到一阵清冽的味道淡淡地从顾流玉身上传过来。那味道清冽中夹着几分冰冷,若有若无,就像那一夜韩砚沉身上散发的味道一样。
韩砚沉?!
他猛地向顾流玉望去,却发现对方已经睡着,月光轻柔地照在他的眉目上,优雅贵气,俊逸如玉,哪里是韩砚沉?
他又仔仔细细地端详他的面容,还是没有找到任何易容之类的蛛丝马迹——想想也是,如果是韩砚沉,怎么会这么心甘情愿又毫无防范的睡在自己身边,睡得这么沉,任自己随意打量?叶凌云失望之余又不免自嘲。
认真想想,顾流玉和韩砚沉还真是有几分相似啊。
叶凌云再叹一口气,终于认命的闭上了眼睛。自从遇到韩砚沉,他越来越爱叹气了。
当叶凌云的呼吸渐渐平稳,进入梦乡之后,躺在他身边本该早已睡着的顾流玉忽然勾起了嘴角,无声的笑了。
第二天早上,叶凌云带着顾流玉去拜见苏夫人。顾流玉虽然是第一次来岭南,并没有和苏夫人照过面,他的名字苏夫人却是听过的,看到他自愿前来帮忙,又多了一个人手,自然非常高兴。
苏想容平日很少离开家,早就听说过明月公子的鼎鼎大名,却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今天终于见到了真容,又听说他要同行,简直开心地要死,拼命地拉着顾流玉问东问西,差点连叶凌云也顾不上了。
苏祈容和顾流玉也是好友,看到他被妹妹缠得无可奈何,便走上来解围,将他拉出了大厅。
几个人收拾停当准备上路,因为苏想容不会骑马,苏祈容又重伤未愈,不适合长时间马上颠簸,最终决定坐马车赶路。
于是叶凌云和顾流玉各赶一辆马车,五个人便上路了。
他们本以为这一路会遇到不少描金谷的追兵,随时做好了遇敌的准备,连夜间都不敢放松警惕,谁知道这一路却风平浪静,连个剪径的小毛贼都没有遇上。眼看再过一夜便要抵达杭州叶家了。
傍晚时分,叶凌云等人到客栈投宿。安排好了客房便到下面的大堂里用晚膳。
这里离杭州城很近,往来有不少武林人士,大家纷纷议论着苏家和沈家的惨案,猜测着描金谷是不是终于忍不住要血洗武林了。
叶凌云一边心不在焉的听着他们乱七八糟的议论,一边深感不安。
这一路太平静了,平静地过分,反而让他感到危险。韩砚沉难道想开了,决定放过苏家的人?他怎么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还是他早已布置好了陷阱,正看着他们一步一步跳进去?又或者,他伤的太重,还在休养?
明天就要到家了,只要到了家他们就安全了,描金谷和韩砚沉应该还不会那么快进攻他们叶府。但是他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还有一夜时间,今夜一定是最危险、最难熬的一夜!
夜色终于悠悠降临,几个人各自回屋休息。他们的房间离得很近,叶凌云和苏祈容住一间,苏夫人和苏想容住一间,顾流玉独自一间。
深夜时分,苏祈容已经睡下了,叶凌云则坐在桌边闭目养神。“啊!”忽然从房门外传来一个女人惊恐的尖叫,在这万籁俱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厉。
终于来了。
叶凌云一个箭步打开房门,还没有来得及迈出门外,便被一个从屋外疾冲进来的身影撞得倒退一步。
苏想容浑身颤抖,紧紧地拽着叶凌云的衣服,仰着头,声音颤抖地对叶凌云说:“顾流玉、那个顾流玉杀了我娘!”
!
叶凌云脑海一片空白,他探出头去,只见顾流玉今天穿的是一件像月光一样皎洁的白衣,仍旧是那样俊逸的面容、风流的神气,丹凤眼微微上挑,噙着一抹优雅的笑意,手中玉骨扇轻摇,正站在隔壁房门前,笑吟吟地望着他。
第十七章:重逢
“你说什么?!娘被杀了?!”苏祈容早已被惊醒过来,听到妹妹的话大惊失色。
苏想容哭道:“大哥,都是这个顾流玉干的!刚才我出去起夜,回来的时候听到房里有动静,正好看到这个顾流玉用刀杀死了我娘,还往我睡的被子上也刺了一刀,如果不是我恰好不在,恐怕也被他……大哥、凌云哥哥,快抓住他为爹和娘报仇啊!”
苏祈容闻言又惊又疑:“是流玉?!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竟会被描金谷收买?”他匆忙披上衣服来到门前。
叶凌云也不敢置信地望着顾流玉。
顾流玉却微微一笑说道:“想容妹子,我想你误会我了。你娘刚才确实被人杀了,凶手却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我刚才明明看到你站在床前的!”苏想容显然不相信顾流玉的话。
顾流玉无奈地摇了摇玉骨扇,对叶凌云说道:“方才我正在房间休息,忽然听到隔壁想容妹子住的房间里似乎有声音,便过去查看。那房间只有她们母女俩住,我一个男子不便贸然闯入,再三敲门又没有人应答,觉得不对,便只得进去了。只见窗户大开,苏夫人胸口被刺了一刀,旁边的被子上也插着一刀。唉,如果当时我不敲门直接进去,也许还来得及拦住刺客。苏夫人的死,我确实也有一定的责任。方才想容妹子怕是正好看到我检查苏夫人伤势的情景,才会误会。方才进去的匆忙,没来得及点灯,不如咱们现在再一起去检查一番,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说完他诚恳地望着叶凌云和苏祈容说,“凌云,祈容兄,我们多年相交,你们不信我么?”
这番话说起来流畅之极,语气坦承自然,也合乎情理,不要说叶凌云和苏祈容,就连苏想容也愣了一愣,开始回想事实会不会真如顾流玉所说了。她抬头看看叶凌云,又看看苏祈容,犹豫着说:“难道是我误会了?要不,我们先进去看看再说吧。”
叶凌云和苏祈容对视一眼,点点头,看到苏想容被吓得全身瘫软,无法自己行走,便一把抱起苏想容向苏夫人的房间走去。
一直站在门边看着他们几人的顾流玉看到这一幕,笑容却忽然僵住了,他眼中闪过一抹愤怒和冰冷的神色,又很快被笑容替代,恢复了方才笑吟吟的样子。
他眼神的转变只在一瞬间,快得让人无从察觉,若不是叶凌云一直一瞬也不瞬地注视着他,根本就不可能注意到。
可是叶凌云看到了。
他心中忽然一动,停下脚步,放下怀中的苏想容,伸手阻止身边的苏祈容再向前走,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字地道:“你不是阿玉,你是韩砚沉!”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苏祈容和苏想容都疑惑地问:“韩砚沉是谁?”
江湖人果然都只知道“血砚公子”这个称号,反而忘记了血砚公子的本名。叶凌云却并不解释,既不想解释也顾不上解释,只是热切地盯住面前的顾流玉,重复道:“砚沉,我早就该想到是你。”
顾流玉也一直盯住他,依旧是那一副笑吟吟的样子。
二人僵持着。
几分钟后,顾流玉终于不笑了,他的神情忽然变得冰冷起来,周身也散发出一种淡淡的清冷肃杀之气,明明是同样的装束,同样的丹凤妙目,却仿佛忽然由暖意融融的春日变成了风刀霜剑的寒秋。他冷冷地看着叶凌云,忽然冷冷地笑了,“是啊,你早就该想到是我,不亲手杀了苏家的每一个人,我怎么甘心?”连声音也变得清冷。说罢忽然出手,向苏祈容和苏想容射出一排银针,飞身闪入苏夫人的房间,越窗而去。
苏祈容虽然一直在戒备着“顾流玉”,毕竟重伤未愈,武功大打折扣,只来得及帮妹妹挡去银针,自己则空门大开。
叶凌云眼疾手快地替苏祈容打落银针,再去看韩砚沉,早已人去屋空。
他从大开的窗户向四面望去,只见远处一道月白色的修长身影,在夜色中一起一落,速度极快,远远地向东北方向行去。
还好今天韩砚沉穿的是月白色的锦缎衣服,在月色下反着微光,比较醒目。
他生怕再晚便追不上了,来不及多说一句话,马上也跳窗而出,一路追出去。
他早该想到的,那样清冽中透着冰冷的味道,那些青紫的痕迹,日思夜想的人就在身旁,他却没能发觉。他虽然也曾怀疑过,但对方演技太好,终究是被骗过了。
终于又见到你了,韩砚沉!一阵狂喜涌上心头,甚至超过了对他杀了苏夫人的愤怒,他牢牢地盯着前方那个疾纵的月白色身影,发足狂奔,心想一定要追上他!
韩砚沉使出绝顶的轻功,飞快地越过一个又一个屋顶,心中有些懊恼。本来他已经骗得几个人对他放松了戒备的,只要他们走进房间,他一定能找到机会从背后下手,一举杀掉苏家那两个余孽。他本来也很看不起那种背地里下手的不光彩手段,但是苏擎枫那老贼对他和他的亲人使出的手段却更加卑鄙百倍,他前几日中鸳梦后气力耗竭太过,一直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至今也只恢复了六七成功力,若是等苏家人进了叶家,再想动手便是难上加难,偏偏手刃苏家人这件事又不愿意假手于别人,思来想去没有办法,他只得出此下策,假扮顾流玉,再伺机动手。只差一点点了,只要他们走入房间——可是叶凌云却忽然抱起了苏想容,就像当时抱起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