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姒弄月哪会怕这种虚张声势,他就挑了挑眉,道:“真是前辈高人……深藏不露呐。”
正常人都能听出来他这是笑话那湛长老像个缩头乌龟,藏在楼阁里头不敢出来对付他这小辈。
“姒——弄——月!”这声怒吼是绝对的咬牙切齿,但湛长老毕竟是老江湖,等他一步一步走到明处,他的面貌已经沉稳如初,只是一双眼睛在盯住姒弄月时能冒出火来。
“你想杀我。”姒弄月斜眼睨着他,扬头笑得肆意,“我也想杀你。我俩真真志同道合,心有灵犀!”
最后一字落,他手中长剑疾风般出,直刺湛长老,没有任何花样技巧,就是平凡无奇的一剑,甚至还有破绽,连湛长老看了都是微微一愣,而后他也有了明悟,也不躲闪,短剑一横,是要硬接。
姒弄月武功很高,湛长老却也在伯仲,两人又是同宗同源,对彼此的武学功法再了解不过,这时候任何的招式都已是累赘,倒不如痛痛快快硬碰硬来一场,湛长老有自信不会吃亏。
“呯”两剑相碰,一声脆响,竟是两把宝剑流光溢彩,谁也不让半分。
湛长老却是有苦自知,他在兵器相交之时就聚起七成内力猛地发动,打算来个出其不意,先让对方乱了手脚岂不是妙哉?可没想到,姒弄月只是眉头一皱,默默接下他的攻击,然后趁他内力运转间隙,死死缠住他,让他进退不得,一口气生生憋在那儿吐不出来,说不出的难受。
如此僵持约摸一炷香时刻,姒弄月突然神色一凝,人忽的往后退,湛长老正巴不得他退,可他也是得势不让人的主儿,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何放弃大好局面,不过有伤人的机会他自不会放过,执剑的手一抖,袖袍里面暗器齐出,一股脑儿朝姒弄月去。
姒弄月手中剑挽了个极漂亮的剑花,暗器便被他尽数挡开。
湛长老正暗自可惜,却见姒弄月刚站定,便咳了口血,却是先前硬接湛长老七成功力的一击时受了点伤,不过他浑不在意地抹去嘴角血迹,倒有几分豪气在。
姒弄月的神情似乎有点失望,说:“湛老头,你有把好剑。”
湛长老兀自不解,但见姒弄月两指夹住剑锋轻轻一折,那剑就断成了两半。这回他倒是明白了,这剑是受不住姒弄月的内力断了开来,所以方才他才会放着大好形势而退去。
第五章:前缘(四)
“姒弄月,你既已不敌,倒不如束手就擒,念在同宗,老夫自然饶你一命。”湛长老自知自己能赢是运气,但到底也是伤了眼前这小子,高手之间对决往往在毫厘之间,而姒弄月已经失了毫厘,就是再无胜算。
姒弄月手上断剑一扔,勾唇轻笑间已有几分不屑:“我倒不知湛老头你有自说自话的习惯,我的剑不如你,便是我打不过你了么。”
话语未完,听得“咄”一声,循声而去,是那已失了剑锋,只剩半截的断剑居然直直插入一旁房屋的壁中,只余个剑柄在外头。若只是这般,湛长老自衬花些功夫自己也能做到,最奇的是墙面四周竟是完好,没有半点裂痕,何况姒弄月随随意意地一扔便是这效果,假若他认真起来岂不是更为惊人?
湛长老此时不得不承认他苦练几十年,是不如这个未过而立的小子。
这小子不能叫武学奇才了,简直就是……妖孽!
姒弄月见他这一手怔住了人,很是满意地笑开,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心念一转,动作不慢,身形一动,几个起落,已经上了一座房屋的顶上,眼看再花些功夫就能顺利脱逃。
此时,姒弄月忽觉胸口一闷,一阵猛烈气血翻腾,脚下一虚,人险险从屋顶滚落。却是化功散开始发作,在一点点蚕食他的功力。他原本算足了自己离开的时间,只可惜没能料到跟人动手会让化功散的药力提早发挥这般多时间。他本来打算杀了湛长老再走,却为此不得不使计脱离,他虽不惧死,但也不愿落在仇家手上。可眼下,他似乎是走不成了。
“小子使诈!”湛长老反应过来,横眉倒竖,显然气得不轻,眼前这小子明明是身上有什么不妥,但他之前生生忍着,居然叫自己这个老江湖没看出半点不对来。
“你们谁若捉住他,不论死活,往后便是我姒湛的亲传弟子!”
湛长老现下却还留了心眼,自己没有急着上前捉拿,以防眼前这狡猾的小子又使什么诈。他话一落,除了原本湛长老的心腹手下,一些摇摆不定的普通姒门门人也协同了朝姒弄月袭去。
谁不想出人头地?明眼人都见得他们这年轻的姒门门主是绝对落于下风,哪有不落井下石的道理?
姒弄月瞧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头皮一阵发麻,往日他自然不怕这些乌合之众,可现在他全副力气都用在了抵抗内息的翻涌上,哪空得出精神来对付这些人。
“门主。”神思正有些恍惚,耳边传来低低的男子的声音,肩上一阵力道,却是被这声音的主人带着飞身而起,疾速向姒门大门处去。
姒弄月一凛,下意识一掌已经转身推出。
对方闷哼一声,生生受了一掌,抓在姒弄月肩上的手半点不松开。似乎是见身后追兵一时被甩开了追不上,男子才停下步子,在姒弄月面前跪下。
“属下得罪门主。”
属下?他记得自己的属下都死光了罢。姒弄月盯着男子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思索一会儿记起来眼前这个应该是微云身边的护卫。他能对这护卫有印象完全是因为他每次看微云的眼神都复杂难明,不过鉴于他从来就是严守自己的本分而且忠心无二,姒弄月并没有把他调离微云身边。
“门主?”姒弄月的走神显然引起了跪于地上男子的疑惑。
姒弄月揉了揉太阳穴,说:“从正门走。”
正门地方开阔,要有拦截之人也是一目了然,反倒是一些偏门容易被人暗中偷袭。
“是。”男子并不多问,利索应了,准备上前。
姒弄月眉头一挑,先一步伸手环住对方的腰,整个人都随势靠了上去。
嗯,不错,胸膛结实,靠着挺舒服,腰不细但柔韧,抱起来手感也好,如果身子不是绷得跟块木板似的,姒弄月觉得称得上完美了。
他好整以暇地欣赏了会儿男子肃然间带了点不知所措的表情,然后不紧不慢地解释:“我要休息片刻,你放松些。”
“是。”男子还是只吐出一个单音,紧绷的身体慢慢放开了。
姒弄月不再说话,任对方把他抱起来。
他原本只是想闭眼吐息片刻,但挨着温热的身体倒真抵不住疲惫睡了去。
第六章:与共(一)
再醒过来的时候姒弄月发觉自己在一处山洞中,外头懒懒散散地撒进几缕晨曦,他这一觉睡下去居然是到第二天早上了。
姒弄月有点惊讶,他可没奢望过自己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按道理说从昨天落日之时他体内化功散开始发作算起,到现在尸体都该凉透了,他怎么还有命优哉游哉地山洞里等太阳出来?他细细感受了下,发觉功力还剩五成左右,体内却还有股不属于自己的真气一同在抵抗着毒性,在这股真气消散过半前,他还死不了。
到底是哪个傻冒拼着自损功力把真气全输给他,给他续命的?这人知不知道早死早投胎啊!
姒弄月无比哀怨地想着,隔了好一会儿才发觉洞里还有一个人。
一身黑衣,默默坐在角落,整个人都笼在阴影里,叫人想不忽视都难。
“早。”姒弄月随口打了个招呼。
那人抬了头,没有动也没说话,只是一双黑眸对上姒弄月含笑的眉眼。
那双眸子极利极亮,很有些执着的味道,若不是带了疲惫而黯淡了些许光彩,姒弄月敢说这是他见过的最吸引人的眼眸。
看见眼前这人,姒弄月先前的疑问顿时有了答案。
“是你输了真气给我?”
“微云小姐要属下护得门主安危。”他的声音比起昨日更是沙哑,神情也疲倦,就像是几日几夜不曾睡过的人,想是一股脑把真气全输给了姒弄月,功力耗损,全身脱力所致。
真不知道如果这人知晓自己已经药石无医,为自己耗费功力不过白用功,会不会还像现在这般一脸木然?
“你倒是忠心。”姒弄月笑了笑,顺势挪到对方身边,“你叫什么?”
“属下吟风。”男人见他过来,立马垂首答道。如果姒弄月不看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就那模样简直要让人以为对方是在坐立不安了。
吟风弄月。
这名儿一听便是微云起的,就图个省力,她家男人叫弄月,于是她家的护卫就自然而然叫了吟风。姒弄月听在耳中,不由暗中嘴角抽动。他堂堂姒门门主跟个小护卫比在一块儿,而且还是不知不觉中相提并论了很多年,让他觉得颇不是滋味儿。
也仅仅觉得不是滋味,没有别他情绪。不过一天,他已经可以很平静地想到那个叫微云的女人,也可以很坦然地承认自己这个姒门门主真是落魄到了极点,过去的情深意切仿佛隔了层翳,他现在回忆起来倒像是在旁观,再也没了实意。
喜欢的事物他自当全力护着,可那女人既然狠下心背叛他,他也不会再去傻乎乎地坚持。
说到底,他这个人里里外外都是凉薄的。即便知道自己要死了,一时愤怒过去,他还可以谈笑自若,浑不当回事儿。
姒弄月想了想,掏出一个白玉小瓶,倒出颗剔透的丹药,伸手就往一旁男人嘴里推去。男人也不问是什么药,顺从地微张了唇,把丹药吞下去。
“这药能助你回复力气。”湛长老定然会来对自己赶尽杀绝,姒弄月觉得多拖一个人陪他死也没什么劲,“等休息好了就走。”
“微云小姐要属下护得门主安危。”吟风毫不犹豫地回道,并不领姒弄月的情。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看着这个满眼坚定的护卫,又想到这人在那个女人身边默默付出又不求回报,姒弄月非但没有生气,向来自私自利的心肠里反而生出了一点点恻隐之心,他破天荒地解释到:“你跟着我只是白白送死,不如回去护着微云实在些。你护得她久了,指不定就日久生情,就此抱得美人归也不是不可能。”
可眼前的男人还是摇头。
“你既然不愿听好话,我也只能实话实说。”见他又是拒绝,姒弄月脸色一冷,“你受了伤,身上有血味,跟着我只会累得我被人寻到。”
男人听了,显然一呆,而后一声不吭地扶着石壁站起来,缓缓朝洞外走。
第七章:与共(二)
姒弄月等了会没动静,有些好奇这个木讷的护卫是不是真的一走了之了,便跟了出去。
出了洞就是一片豁然开朗。
外头有水,却是一眼清泉汩汩流下来聚成的小碧潭,水就齐腰深,清澈得见底,配着周围些许嶙峋怪石,别有一番景致。
哗哗水声在清泉有规律的玲珑声声中格外引人注意,姒弄月循声看去,就见到一个男人沐浴的背影。
赤裸的上身肌理流畅,有水珠顺着缓缓的落下,一路在麦色背脊留下晶亮痕迹,淌过柔韧的腰线复又落回湖中。
啧啧,身材真是不错。
姒弄月一边感叹,视线一边随着水痕朝下看去,却见下面都没在水里,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心头不由生出遗憾。他自个儿一身细皮嫩肉,虽说不上女气,到底缺了几分男儿气概,自然极为羡慕这种有力身材。
水里的男人似乎也觉察到了灼灼的视线,猛地转过身来,犹如豹子般矫健的躯体甩上水珠,衬着清晨日光的淋洒,折射出一种惑人光彩。
“门主。”看清来人,吟风警惕的心神放松下来。
姒弄月却不因自己被人发现有所收敛,反倒更是明目张胆地仔细瞧了,就见到对方腰腹处一道长长伤口,在肌理分明的身体上显得突兀狰狞,不觉皱了眉头,这伤口只怕再深几分,就是开肠破肚,这个护卫还能带自己从姒门闯出来,着实能耐不小。
其他也还有几处伤,但和这么大个口子一比,就什么也不是了。好在这伤口几乎已经止血,只有些微血水渗出来,在水里化作淡粉色散去了。
“你在做什么?”
“洗去血迹,清理伤口。”男人一本正经的回答。
哪有整个人泡到水里去清理伤口的?他是以前没受过伤,还是从来没人教,受了伤就一直这般处理的?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跟着我。”姒弄月无奈又好笑,想是自己方才挑剔对方身上有血味,才来了这么出,于是他只好招招手对水里的人说:“过来。”止血疗伤的药他还是有的,总不会吝啬到藏着掖着不给人用。
吟风立马上岸,草草穿上衣裤,就一膝盖跪着了。
姒弄月扶额,直觉得跟这人沟通不能,干脆也不多解释,直接动手把人拉到一边,让他靠着棵树,然后把人的上衣扯了,取出止血药看准了伤口就撒上去。
整个过程,除了肌肉僵硬,吟风都很配合,只是看到姒弄月要给他亲自上药,他却不干了,挣扎着要起来。
姒弄月长眸一扫,语气不容置疑:“躺着。”
“是。”他应了声,眼睛一闭,乖乖不动了,整一个视死如归的模样。
姒弄月有些郁闷,他想他这辈子都无法理解这些沉默寡言的护卫的思维方式,自己现在是没了爪牙的老虎,吃不了人也伤不了人,有什么好怕的。
在姒弄月毫不珍惜止血药的前提下,伤口上很快盖上一层白色药粉。抹匀药粉时,指腹下紧实柔韧的触感颇为美妙,于是他兴致勃勃地把上身大大小小的伤口一一处理过,又很认真地思量了一下要不要连对方的裤子也扒了,上上药,最终看着吟风极不自然的僵直着,还是作罢。
姒弄月挺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顺手摸了摸男人湿漉漉的头发。这算是他第一次给人治伤,成就感不言而谕。
“你的伤是怎么来的?”手指向下滑,漫不经心地划过那道腰腹间的伤口,姒弄月问到。
“刺杀湛长老。”吟风迟疑一下,还是回了。
“微云吩咐你做的?”
吟风沉默,明显是不愿意答。
“不对,她没道理这么做,那么……”姒弄月饶有兴趣地问,“是你自作主张?”
“门主……”男人垂了眼,身体莫名颤抖了下。
“嗯?”姒弄月朝吟风低垂的目光瞧去,手上一僵,却原来他的指尖就这么在谈话间不知不觉越移越下,现在轻轻摩挲的地方已是显得尴尬了。
“咳。”姒弄月清咳一声,松开手,指上的温度让他有些不舍,“我饿了,你去寻些吃食来。”
“是。”男人像得了大赦,急急应了,就朝小树林里钻去,他本来体力尚未恢复,内力更是耗损得厉害,可这跑走的速度确实迅疾得很,就好像身后有洪水猛兽追着他似的。
姒弄月无语问苍天。
老天作证,他就是摸两把,跟心情好时摸小猫小狗的差不多,绝无半点戏弄的意思!
第八章:身死
几天下来,姒弄月发觉留着吟风不算坏。
料理吃食、探查周遭等等琐事都可以交给这人做,晚上若是磕着石头睡得不舒服或是觉得早春天气凉了,还可以把人捞过来当垫子抱住,绝对的功能齐全,任劳任怨。
有这么个人在,他完全可以优哉游哉地过完人生的最后几日也不用担心死了没人给他收尸。
说来奇怪,以前这种闷葫芦似的属下他也有过不少,却从没起过兴趣。这几天他却以逗弄这个叫吟风的护卫为乐,看他窘迫无奈,心头会莫名泛起愉悦,思来想去,这般情况大约只能归结于他现在待事的心态与高高在上掌权时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