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弄月神色变幻,他逐渐收紧五指,似乎在强忍着怒意才能不一下子就把指下掌控着的脖子捏断。
蒙面男子水辰见事态不对,正要不顾命令在那女子被姒弄月伤到之前冲上来救人,那女子却先用眼神制止了,开口说:“咳咳……公子何必这么着急,小女子又不是不讲道理之人,不如公子先放开我可好?”
姒弄月其实也只是一时情绪克制不住,女人再度说话的时候,他就清醒理智过来了,他缓缓松开了捏在对方脖颈上的手,转而点了对方几处大穴。
这女人被他封住内力流转,一时无法动用内力,而她的手下又离她尚有一段距离,姒弄月还不用担心生出变故。
他面对着女人,须臾才说道:“他在你手里?”
女人柔柔道:“公子这般怀疑小女子,我好伤心。”
“你要怎样才肯放人?”姒弄月对对方的作态视而不见,开门见山问道。
女人伸了葱白指尖揉了揉被勒出指印的脖颈,徐徐说道:“小女子没什么要求,只是和公子你一般喜欢漂亮好看的男人,那人……小女子便喜欢得紧,不如请公子割舍几日,让我过过瘾,你我之间便一笔勾销?”
女人眉梢眼角尽是情意,就好似在与情人撒娇一般。
姒弄月的脾气就算因着时光的磨砺而有了长足的进步,此时也再不能维持平静的神色,他面若寒霜,一双长眸里泛着火,身上戾气大盛,手更是握上剑柄,似乎已是怒到了极点。
看着眼前这张俊雅年少的容颜因为自己的话语,终于裂开一丝缝隙,暴露出内里的狰狞本色,女子得意地发出一声笑,她凑到少年耳边吐气如兰:“怎么,在担心你的小美人?若是公子你……”
“不,我不担心。”
本该满腔怒意的少年突地冷冷打断她的话。
女人心头闪过一丝危险的预感,过分的贴近让她清楚地看到这少年已不再如同方才那般强自忍耐怒意,他的怒意全都化成了对自己的杀意,而且毫不掩饰,一触即发!
“水辰!”她当即立断往后退去,唤着自己的护卫。
黑衣人水辰像是早便候着这条命令,女人一说话,他便如离弦之箭般拦向姒弄月。
姒弄月倒没料到这个女人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冲破自己封住的大穴,眼见着那女人与自己有了段距离,面前又有黑衣人阻挡,他干脆不去管女人,而是冷哼一声,执剑在手,直接与那些以水辰为首接近他和女人的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或许持久战下来,他最终会不敌,可若只是一时抵挡,他一人一剑,足矣。
黑衣人们使得本是杀人的招式,杀人的剑,可他们显然是事先得了不得下狠手的命令,因此颇为束手束脚,也让第一时间发觉这异常的姒弄月利用此点占了不少便宜,压力更是骤轻。
强行冲开几处大穴的痛楚已然基本消去,女人见自己的手下不能轻易拿下姒弄月,便踏出一步,抽出腰间软鞭,挥出一鞭精准地向无暇顾及她这边的姒弄月抽去。
若是因为她先前的表现而以为她只是一个娇柔的女流之辈那便是大错特错,她敢挑动姒弄月的怒意,一方面是确信姒弄月不会在有把柄的时候对自己动手,另一方面便是对自己武力的极度自信。
这一鞭,她势在必得,她甚至能够预料到姒弄月被自己打乱阵脚后,要不了多久就只能束手就擒。
但就在下一刻,女人不可思议地睁大了一双眸子。
她的鞭子没能如她所愿击中少年,而是落到一只男人的手中,被牢牢地攥住了。
夕阳残辉给来人渡上薄薄一层柔光,挺拔的身形并不因此显得萧索,反倒是衬出某些坚定的特质来。
背对着来人的少年嘴角勾起一抹笑,顺势挑翻一个敌手,耳间便传来了万分熟悉的沉稳语调。
“主子,属下来迟。”
第一百五十一章:面容
姒弄月发觉吟风没有被擒不早不晚,但已足够他摆脱眼前这个女人的算计。
吟风面貌剑眉星目,身材修长挺拔,但这是纯粹的男子的美感,没半分阴柔的成分在其中,任何一个见过他的人都不可能用美人这两字来形容吟风。
何况,花影月影两把剑之间的联系,也让他知道吟风不在这里,也并没有被囚禁在一处无法动弹,而是以极快的速度朝他这个方向过来。
但是不得不承认这女人竟是如此心机深沉,仅靠着一点推论,就把握到了姒弄月的软肋,她这种在危机时刻也能不放过一丝机会化险为夷的本事,差点将姒弄月蒙骗过去。
若非这女人想当然地认为他心中之人定是貌美如女子,若非两把剑之间奇特的感应,他还真要在这女人身上狠狠栽一回。
看到吟风挺立的身姿,看到他一手挡住攻击而来的鞭子,姒弄月心胸中有股子动容先行涌出来,口中想要斥责对方不听自己命令的话徘徊许久,终是咽下去,化作一点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笑意。
虽然他还是怕吟风会不敌受伤,怕吟风为了护着自己而不顾自身性命,但是他发现自己更渴望眼前这人毫无怨言的默默付出,也爱极了吟风这时候流露出的坚毅执着的模样。
似乎这样并肩对敌,也不错。
姒弄月想到。
他能看见吟风眼中闪着一种往日没有的飞扬神采,仿佛只要能尽到身为一个侍卫的职责,能够在他需要的时候帮到自己,便是这个男人此生所有的追求与目的。
如果,这就是这个男人所仅有的向往……姒弄月还不急细想,忽地一柄长剑擦过他耳际,带走几缕发丝。
姒弄月回神一看,却是那名叫做水辰的黑衣男子所为,他神色一肃,开始认真对待目前的战局——这个黑衣男子很是难缠,而且他看得出,自那女子遇险,对方原本麻木冰冷的表情中多了一些其他的东西,而这些改变,足以让对方变得难缠上几倍。
另一边,吟风与那女子仍在对峙。
吟风的手心被长鞭勒出血来,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好似并不在意这些疼痛,手依旧死死地捉住女人的鞭子。
女人也是狠辣的主,见自己武器被制,干脆借着吟风拉扯鞭子力道,身子凌空而起,整个人朝吟风撞来。
吟风竟也不躲,任那女子袭至近前。
女子弃了鞭,手中已不知何时多了把小巧的匕首。
吟风却对此不管不顾,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快的速度,是来不及拔剑的,吟风也没打算出剑,他一掌向女子击去。
电光石火之间,女人的匕首已然在吟风出掌的手臂上留下一道深深血痕,吟风没因此缓了去势,一掌依旧是稳稳地击向对方。
女人下意识地躲开,蒙面的黑布却轻飘飘地被掌风扫成碎裂的几片,露出了她一直遮住的容颜。
在发现这一点的霎时,女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连连后退。
正与姒弄月交上手的黑衣男子听到这惨叫,甚至连两人打斗都不顾了,直接退去,拼着硬受姒弄月一剑,疾风一般掠到女人身边。
姒弄月有点莫名其妙,待到水辰退开,才有功夫去瞧。
这一看,他便知道这女人为何反应那么激烈了。
——这个女人徒有半张美貌动人的脸,自鼻梁而下的下半张脸如同被猛兽撕扯过一般,本该白嫩的皮肤被明显的疤痕分割成一块一块,白的肤色和暗沈的伤疤一比对,更显得触目惊心如同恶鬼一般,叫寻常人多看一眼都觉得恐怖吓人。
女人捂住自己的脸,但在发现无论怎样都无法遮掩住那丑恶的疤痕后,惊恐地叫道:“水辰,水辰!”
“主上,属下在。”黑衣男子回应道,他解下自己的面巾,替已有癫狂之态的女人戴上。
女人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扑在男子怀里,说道:“杀了他们,全都杀光!”她的手抚上水辰的脸,手指的力道很大,就像是只有真正的血肉的接触,才能让她安定下来。
任女人尖利的指甲在自己脸上划下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水辰冰冷的目光闪了闪,应道:“是!”
第一百五十二章:主仆
就在这为首两人生出变故之时,得空的吟风已然回身来助姒弄月。
没有水辰的牵制,还有了吟风加入,对付余下的黑衣人早不成问题。
姒弄月也不恋战,低喝一声:“走。”便率先甩脱那几个武功远低于自己的黑衣人,往旁一跃,上了院内小屋的绿瓦顶。
吟风显然亦是有走脱的打算,姒弄月刚有动作,他便毫无停滞地跟上了。
——就如同两个人已经相识相处许许多多年,彼此之间有着无比的默契一般。
两人一路无语,本就沉默的男人始终落后于姒弄月半步,跟在后面。
最终还是姒弄月先忍不住开了口:“吟风,你怎地会来?”
姒弄月能感到身后的男人的步子停了一下,而后慢慢说道:“……属下不该私自跟随在主子身后。”
姒弄月想到最初发觉吟风的时候,他离自己尚有些距离,他问道:“你怕被我发现,所以就远远坠着?然后用你的花影剑寻到我的位置?”
“是。”这回,吟风应得很快,或许是急着回答的原因,他呛咳了一声。
姒弄月转头一看,发现男人的面色不太好,他突然停住步子。
后面的男人不知何故,有些走神,没及时刹住脚,便撞在姒弄月身上。
姒弄月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已经顺势把人按住,问道:“伤在哪里?”
吟风答道:“上臂中了一刀,只是皮肉伤。”
姒弄月不太信,眼前这个人向来能忍,只是区区皮肉伤又怎会叫他变了脸色?他想了想,以为这人是几天前与神秘男子对上的时候受了内伤而忍着不说,于是他摆起主子的威严,强硬地说道:“我素来不喜欢有人欺瞒,你还有什么没说出来的一并说了罢。”
男人的脸色却更是差了些,隔了须臾,平素该是无波无澜的面容上竟显而易见地有了一些羞愧的神色,他迟疑而缓慢地说道:“属下自知无能,护卫不利,但还请主子再给属下一个机会,属下定不会再拖主子后腿。”
姒弄月先是一愣,接着苦笑,他只是想着避免吟风受伤,才没将对方带在身边,没想到却是被吟风理解到另一面去了,不过这一遭,也让他隐约知道这个男人要的是什么了。
“你没有错,是我错了……”姒弄月揉了揉额角,低低笑了。
守护主子本就是侍卫的责任,尤其是对于吟风这样暗卫出身的侍卫来说,守护自己的主人更是已经深深刻入灵魂中,成为无法割舍的一部分,若是他凭借着主子的特权而去剥夺它,就等于是否定了对方存在的意义,所以每当他按自己的想法去保护吟风,这个男人都会感到不安。
对这个人来说,或许只有单纯的主仆之间的对待,或许才能让他感到最为自在罢。
吟风有些疑惑地看着姒弄月认真的眼神。
姒弄月忍不住抬手盖住对方过于透彻黑亮的眼眸,大概在吟风眼中,自己这个做主子的,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不可能有错的吧?
如果,严守着主仆的分寸,真能使吟风消去所有的不安情绪,那他就好好做一个主子,不去想其他的事,又何妨?
在今日之前,姒弄月从不知道自己会有为了一个人而如此委屈自己的时候。
第一百五十三章:忠心
回到客栈,姒弄月准备问一下那伙杀手的来历,吟风既然针对着那女人的弱点让两人顺利脱身,定是知道得仔细。
“你知道方才杀手的来路?”姒弄月拂了拂衣袍上刚刚打斗时沾了的尘灰,先行坐了,他看一眼身边笔挺地立着的吟风,心下一阵暗叹,终是没硬要对方与自己同坐。
吟风点点头,回道:“对方是血花居的杀手,而方才那女子便是血花居主人水无情。姒门在生意上,有时与血花居有往来,属下因此认出水无情。”
他口中的生意指的应当便是杀人的生意了。
水无情很有名,即便对江湖认知匮乏如姒弄月,这一路上也听得别人或鄙夷或羡慕地说着“流水无情”的水无情引得多少男人迷恋她,又在失去兴趣后毫不留情地抛弃了多少男人。
津津乐道的人们绝对不会想到那张总是蒙在面纱下无比神秘的脸,竟是那样丑陋的、布满伤痕的一张脸。
“向来只有别人求水无情的份,也不知竟然请得动她亲自出马来对付我这无名小卒。”姒弄月笑了笑,然后他又问道,“吟风,你是如何知晓她的脸毁了?”
“不是属下知道。”吟风没有马上说下去,须臾后,犹豫着说道,“只是那水辰……是早年姒门安插于血花居的暗桩,已许久没有他的消息,没想到如今深得水无情信任。”
“我看他对水无情十分在意,便不会背叛姒门?”
这也是姒弄月上一世没接触过的部分。
那时,他几乎把姒门的掌权之人清洗一遍,这些派出的暗桩之类便没了讯息。
吟风似乎迟疑一下,但很快肯定地答道:“在意和忠心是两回事,水辰不会背叛姒门。”
在吟风看来,心中的情感和忠诚是可以分开来的么……姒弄月深深看着吟风,有些分辨不清那双黑漆漆的眼眸子里是不是真的剔除了忠心之外的情绪。
过了半晌,他开口道:“你今日虽做得不错,可终归是违了我的命令,你可承认?”
吟风没半点异议,说道:“请主子责罚。”
这句话,吟风对着他说过许许多多遍,往日因为听得多了,他都不当一回事,可此刻因着之前揣摩细究着吟风内心的想法,姒弄月突然意识到自己随口一句也可能是玩笑般的戏弄,对方都是在用着怎样较真的态度在答复与履行。一旦想到这一点,姒弄月就觉得心间有些难以描述的难过。
终于,几个字艰难地自他的唇间吐出:“这次算是将功抵过,我不罚你。”
原本垂着眸,正等待惩罚的吟风惊讶地抬了头,看向姒弄月。
姒弄月叹了口气,吟风果然是把他过去的那些逗弄与称得上轻薄的行为,都当做了惩罚了。
他见吟风只是呆滞着看向自己,就又说道:“你过来。”
吟风闻言便向前行至姒弄月跟前。
“你手上的伤需要治。”姒弄月解释道,伸手想去拉起吟风的手,吟风只本能地挣动了一下,便安静下来。
可这一动已让姒弄月想起先前的决心,他克制住了亲自为对方上药的冲动,只用那只手拉过吟风的手臂,查看一番,见到的确如吟风所说只是皮肉伤,也就放心了。
于是他收回手,把一瓶伤药扔给吟风,说道:“给你治伤。”
吟风愣愣地接住了小瓶,口中下意识地说:“属下不用……”
“好好治伤。”姒弄月直截了当地打断他,说道,“养好了,后日的比武招亲要用你,我先下去吃饭,你处理好了伤也下来。”
这番话说完,他便起身。
吟风敛了神色应了,走到门口,为姒弄月推了门。
两人的距离靠得很近,吟风的脸上虽然不会带有明显的情绪,不过这么多时间相处下来,姒弄月早就能熟悉地从中寻出一丝心情来,此时吟风在他人看来或许面色冷淡,但姒弄月仍是能看出他宛若舒了口气的表情。
姒弄月转了头,定定地对上吟风的视线,就这样看了片刻,他却什么也没说。
吟风被他看得不自然,提醒着道:“主子?”
“我没事。”姒弄月面容上挂起了温和无害的笑意,说完这句,他不再看吟风,而是径直往楼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