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宁可折回那泰山家里抱着一群蛇虫鼠蚁交流感情,也不想跟他们老叶家的人类面对面。
不过面对如今骑虎难下的局势,再看看叶闻一脸真诚的笑,我不得不把怯场的话都吞了回去,“走吧,反正我听你安排,不该说的话一句不说。”
叶闻在我脖子后面轻轻一捏,“放心,有我呢。”
二层的红砖小别墅,配着干净的白色门窗。屋前立了一棵顶粗的银杏树,被个六边形的铁栅栏围着,树干上还挂了个小绿牌儿,显然也是个老古董。
路灯冷白色的光穿透凉丝丝的夜风,投向攀爬在砖墙上一层一层的爬山虎叶,一群小飞虫围着灯泡绕啊绕。老藤脚下的砖墙缝儿里,透出爽脆的虫鸣。
绕到别墅正面,就看到贴着外墙根儿的地上种了一排玉簪,叶子绿得发亮,快过季的白色细长喇叭形花朵一串串儿安静垂着,发出似有若无的香。
楼梯口的扶手墙边儿,停了辆老式的二八自行车,车座上包着坐垫儿,横梁上拴着草帽,车筐里还插着一把豁了边儿的大蒲扇。
叶闻介绍说:“这车是我爷爷的,他经常骑着出去跟一帮老爷子们遛鸟。”
听到叶闻的介绍,我又看了一圈儿。屋檐下的小走廊光线昏暗,地上摆了好些个盆景,往上看,除了挂着一排洗好的衣服之外却没别的,我仰着头,“哪儿有鸟?”
“在屋里放着呢,爷爷宝贝得很,怎么可能放在外面被猫抓。”叶闻说着把手背往我脸上一贴,“放松,再紧张该脸红了。”
“去你妹的!爷就不可能脸红。”我把箱子递给叶闻,咽了咽口水,整理了一下儿不怎么平整的衬衫,又顺了一把不怎么整齐的头发。
终于走到了门口儿,我抱回箱子,在叶闻敲门的同时问:“我这样儿能见人么?”
叶闻点头在我手上一捏,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就开了。
一个样子大约三十岁的男人站在门内,看见叶闻就回头冲屋里喊,“是小闻回来了。”
“这是我堂叔,叶嘉鸣。”叶闻小声儿跟我介绍之后朝那人点头,“叔叔好久不见,二爷爷他身体还好么?”
“身体一直挺好,就是不愿意出远门。”叶嘉鸣介绍的时候,一个女人从屋里出来,挽住了他的胳膊,“小闻快进来,刚还在念叨你呢你就回来了,公司里事情多吧?吃饭了没有?给你留了好些菜,都没动呢。”
“婶婶好,这次带闻柏来了么?”叶闻跟着她往屋里走,把手背在身后冲我勾了勾指头。
“就我跟你叔叔两个过来,闻柏他们学校组织学前夏令营来不了,你小叔也是,赶上今年高三更走不开,你荭蔓姑姑在家陪他呢,这次你姵姑姑也没过来,不过拂清和拂玉都来了,这会儿正陪着老爷子喝茶下象棋呢,刚好你也一起吧。”
一口气寒暄了好些话之后,这位年轻得要命的婶婶这才注意到我,亲切而热情的脸色瞬间变得礼貌而淡漠,“这位是?”
我把差点儿脱口而出的“婶婶好”咽了回去,想伸手跟人家握一握又发现自己怀里抱着箱子呢,在一阵慌乱中,我只挤出一句话,“您好,我叫关关。”
年轻婶婶微笑回了一句“你好”之后继续看着我,好像在等我接着说什么。作为不速之客,我很识趣地持续装傻保持微笑,她又看叶闻,叶闻也装作完全没领会她的意思一样,只递了双鞋给我,“换鞋进屋吧。”
婶婶见叶闻不再继续介绍,也不多问,只嘱咐说:“那小闻招呼好你的朋友,我去厨房看一眼,你先跟你叔去爷爷那边儿吧。”
我跟在叶闻身后,虽然不想让自己跟个土鳖一样,但还是忍不住到处看,心里一直在念叨:这他妈就是有钱人啊!万恶的有钱人!住在民国时期的房子里也就算了,问题是这从外面看起来破破烂烂的老房子,你里面能不能不要装修得这么有品啊!
沿着长长的过道往里走,客厅的门外是几幅字画和一对根雕盆架,架上摆着叫不出品种的兰草。
还没进屋,先闻到清苦的茶香,隔着半掩的门,还能听到低低的交谈声儿,推门进屋,先看到的是一副六扇的漆艺屏风。
我正忐忑呢,就听到“啪”地一声脆响传出,紧接着一个明显有年纪的声音响起,“重来重来,这一盘不算数,小齐你去给我把眼镜拿来,这一步我没看清才走错了,不能算。”
笑声里,青年人的嗓音回说:“外公您可不能耍赖啊,愿赌服输,刚刚您跟我哥那盘儿您就说没看清,我哥让着您主动认输了,我可不能再由着您使诈,只要我们兄弟俩任何一个能赢您,您就送辆车,这可是您自个儿说的。”
画面一转,我终于看见了老爷子真人,短短的白发,一身儿盘扣衫,正拿手里的烟杆儿往一个半大小伙子头上敲呢,“你小子啊,行了,愿赌服输是吧?我叫你爸给你买车。”
“爷爷您别麻烦,不如把您那辆神驹送给拂玉,也算是家传宝贝了。”叶闻说着走到老爷子面前,“我来晚了,给爷爷拜寿,祝爷爷您寿比南山,”他看了看棋盘,继续说,“还有,下一盘旗开得胜。”
老爷子一脸喜气,直接放了烟斗站起来,“吃晚饭了没?听说你出差刚回来,怎么样,累不累?”他拍着叶闻的肩膀,顺势摸过他的手臂,动作却在摸到小臂的时候突然停住。
老爷子脸色一变,随即解开叶闻的袖扣,翻过袖子,“你这胳膊怎么了?”
我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口地站在离叶闻大概一米远的地方,看着曾经见过一面的叶爸爸和叶妈妈一起走过来。
叶闻只把袖子放下,笑说:“只是一点擦伤,没事的。”他同时回头说,“还有爸妈,你们也放心,我没事。”
“齐叔,帮我拿酒,我陪爷爷喝两杯。”叶闻冲站在老爷子身后的中年人说完这句,就走到根雕大茶海边儿上,倒了一杯茶,双手递到还皱着眉头的老爷子手上,“爷爷,您不能喝酒,皱眉头也没用,而且要说起来,我喝酒您喝茶,是您赚了便宜。”
老爷子把青瓷杯放在八仙桌上,还是拉起叶闻的手,“臭小子,谁管你喝茶喝酒,跟爷爷说,这伤是怎么弄的?”
“那我告诉您,你可别告诉别人。”
“哎呀,你快说。”
叶闻接过齐叔递过来的酒杯,又把茶杯交到老爷子手上,跟他一碰,“再祝您健康长寿,事事顺心。”他说完把一小杯白酒干了,杯子倒转。
老爷子也喝了茶,“行了快说。”
叶闻就着齐叔搬过来的凳子坐下,“其实,我前几天在深圳钓鱼,碰到了一件稀罕事,您猜是什么?”
“是什么?”
“收竿的时候,我就感觉钓到好东西了,结果一激动,钩子甩上来,却不小心把胳膊划伤了。”
老爷子给了叶闻一个脑啵儿,“你怎么也跟那俩臭小子一样,学会消遣你爷爷了。”
“真的,我有证据。”叶闻说着转头看我,招了招手,“您看,这就是我那一竿子钓上来的好东西。”
老爷子的视线从我脸上一扫,就直勾勾盯上了我怀里抱着的龟箱,没等我走过去,他就立马起身迎了上来,“啧啧啧啧,真是漂亮,真是漂亮啊!”
叶闻把棋盘推后,接过箱子放在了八仙桌上,“虽然不是什么金贵礼物,但好歹是我钓上来的,爷爷您可别嫌弃。”
老爷子那表情跟“嫌弃”俩字根本背道而驰,连着点头眉开眼笑的,盯上圆墩墩就拔不出眼睛来了。叶闻打开推拉门,老爷子也没直接动手,而是拉过凳子坐下,盯着箱子前后左右地打量。
“这辐射好啊,真好……”夸了半天之后,他招呼着屋里的一众亲戚一起欣赏,然后站起来问叶闻,“这只太阳你借来的?”
叶闻笑,“不是说了么,钓上来送您的。”
老爷子红光满面,“我记得这只太阳,它前几年的照片我手里还有呢,当时因为晚了一步被老吴收了,后来我跟他要,他就死活不转手,你怎么弄来的?”
叶闻把我往前一拉,“其实不是我,是我这朋友在中间帮的忙。”
老爷子喜滋滋拍了拍我的肩膀,“谢谢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忙着嘴甜,“我叫关关,今儿真是打扰了,祝您长命百岁,福寿延年。”
“好好,真是谢谢你。”他敷衍几句之后就又盯上了乌龟,叶闻从箱子里抱出圆墩墩交给老爷子,老爷子一副心满意足此生无憾的表情,直感慨,“等我以后给你寻个伴儿,别像我似的,临了就剩自己一个。”
“爷爷您先跟小太阳熟悉熟悉,我跟爸妈也好些日子没见了,去说几句话。”
“好,你们两父子是该多沟通,别都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臭脾气。”老爷子说完一挥手,就跟几个外孙研究圆墩墩去了。
叶闻在我背上拍了拍,跟我一起走到坐在茶桌前端着粉彩白瓷杯一言不发的叶嘉华身边,叫了一声,“爸。”又挽过立在一旁的叶妈妈,温声说:“去客房,我有话跟你们说。”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下是小一杜撰的无责任版叶闻出柜台词
当当当当!!
1亲爱的蝎子把拔蝎子玛麻,你们的鹅子,有个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泥萌……
2老蝎子
不许对我男人下手听见没!!!
3爸,你别看他是个二货,但他很腻害喔!
4爸,告诉你一个大秘密,其实……
5爸,关关有了我的种
6爸,我有了关关的种
141.信任是美德4
叶爸走在最前面,叶妈一路小心挽着叶闻的胳膊,把他扣好的袖扣又解开,仔细检查他手臂上的绷带和轻便固定器,“我去香港的时候你不是还好好的?这才几天不见,出什么事了?还有其他地方伤了没有?”
叶闻主动拨开头发,给妈妈看头皮上一道寸把长的划痕,“只有这两个地方,其他没了,放心,已经快好了。”
叶妈妈用手碰了碰叶闻头上的伤,他立刻“嘶”了一声,我跟着揪心的同时,叶妈妈几乎是瞬间红了眼圈,“这是怎么了?医生怎么说?严不严重,要不要我现在叫白医生过来?”
说话间已经到了客房门前,我们几个人陆续进去之后,叶闻关了门,“现在真的没事,已经快好了。”他说着,拉着我的手把我往前一带,深吸一口气,“多亏关关,我才只受了点轻伤……妈,您走没几天,深圳就遇到了超强台风,这您听说了吧?”
“难道你这伤是……”
“嗯,都怪我没看天气就出门了,出事以后,我在车里昏迷了好久,如果不是关关一直打电话给我又冒着暴雨去找我,我一定回不来了。”叶闻的语气平缓温和,叶妈妈却听得脸色泛白。
她看我的目光立刻柔和起来,连说了几声谢谢之后又看向叶闻,对着灯光细查他头上的伤口。
叶嘉华终于发话,“你叫我跟你妈单独说话,是不是想让我们好好报答你这位恩人?”
叶闻把他爸妈让到桌边儿坐了。折回头锁了屋门之后,他走向我,给了我一个眼神,然后紧紧拉住我的手走到那两人面前,“爸,妈。”
言辞掷地有声。
两人的目光立刻落在了我跟叶闻拉在一起的手上,叶妈妈小声问:“小闻,你这是……”同一时间,我注意到叶嘉华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叶闻拉着我的手一紧,然后就这么郑重其事地跪了下去,虽然他事先没交代过我下跪这码事儿,不过我还是从善如流,紧跟着他跪了下去。
我连我自己老妈都没跪过,这会儿突然跪别人爸妈,感觉很奇怪,不过下面的事儿很快就让我没工夫注意自己的想法儿。
叶闻抬头看着他们,郑重说:“爸,妈,我是同性恋,我一直喜欢男人,现在跟我一起跪在你们面前的,就是我想跟他共度一生的人。”
叶妈妈张了张嘴,但没说话,叶爸爸毫不惊讶地看着叶闻,只向后靠在了太师椅的椅背上,胳膊架在扶手上,手支着下巴,没说话没发火儿,反而嘴角一勾,笑了。
叶闻先看向叶妈妈,重重叹了口气,“妈,我的命是关关救的,如果没有他我已经死了,这世上再不会有一个人比关关更爱我且值得我爱了,我希望您明白,也希望您能成祝福我们。”
叶闻说完,深情看了我一眼,我扫了一眼座上二位,低头耸肩做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儿。
沉默许久之后,叶妈妈站了起来,她拉叶闻起身,“你这还有伤呢,先起来吧,你喜欢谁不喜欢谁我不想干涉,不过……这确实是一件大事,小闻,你要知道,走和常人不同的路,会很辛苦,妈妈当然希望尊重你的选择,但也不想看到你过的辛苦,所以……你自己想明白了么?”
叶闻拉着我一起站起来,笑得苦涩又诚恳,“妈,您了解我的,我不会轻易决定,也不会轻易更改决定,当然,更不会轻易妥协。”他说话的时候视线在叶嘉华身上绕了一圈,然后回到我身上,一把把我揽在怀里,“妈,我爱他,只爱他。”
我低头,我深深低头。
又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叶妈妈的一声叹息飘散在屋里,“小闻,我一直都只希望你能幸福,所以从感情上来说,我接受你的任何决定,不管你跟谁在一起,我都希望你过得好。”她说着,把目光投向了始终沉默的叶嘉华,加上叶闻的目光和我的偷瞄,叶嘉华一瞬间就成了视觉的中心。
他微垂的头慢慢抬起,“兰兰,你先出去,我跟叶闻单独说几句话。”
叶妈妈像是早就猜到了结果一样,再叹一口气出了屋,关了门。
屋里只剩下站着的我和叶闻以及坐着的叶嘉华,可我总觉得,坐着的那个比站着的两个还有气势,周围的空气里压迫感十足。
叶嘉华的目光中透着精明,就那么越过我落在了叶闻身上,“今天你爷爷过寿,你自作主张带个外人回来,算是什么意思?”
我揣着满心的紧张,闻着浓得仿佛一碰就着的火药味儿,继续旁观。
叶闻握了握我的手,上前一步半挡在我身前,“我刚刚说的话您没听见么?那需不需要我重复一遍?”
叶嘉华嘴角带着嘲讽的笑,“叶闻,你真打算用对付你妈的那套说辞对付我么?我以前什么态度,现在以及往后就还会是什么态度,你根本不用多费口舌。”
叶闻用平静淡漠的神情回应叶嘉华,“我今天既然把关关带来,当然不会就这么算了,您也别再故作深沉,该说的话,我们一次都说开了比较好。”
叶嘉华看向我,目光冰冷,“关关是么?我现在有话要跟我儿子说,是不是能麻烦你先出去,毕竟,我们要谈的是家事。”
叶闻只拉我更紧,“爸,您还是那么狡猾。”
叶嘉华继续朝我发难,“这位关先生是聋的么?那用不用我叫人送他出门,护送他回家?”
叶闻嗤笑一声,“既然您这样说,那么我就再明确说一句好了,关关是我的人,我自然会保护他,从今天起,他就是多掉一根头发,我都会把账记在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