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林现在已经把自己当成死人,身上捆绑的藤条竹刺对他来说,连疼痛都成了陪衬。
“阿七,杨家人从来不做好事。你还是回去吧。”有海草大大小小的集会去过不少回,杨家人如何行事他早有耳闻。就连前阵子杨新叶被红河部落的人打死这事,也在部落间传的沸沸扬扬,起因也还是杨新叶不知好歹调戏红河部落的女人还死犟着不肯认错。
“草叔,我不会回去的。”吴柒轻声回了一句,又大声冲着围口外吼道:“杨大树,你别想着挑拨我和族人的信任。我们的关系凭你瞎说几句是无用的,连我爹都说你是在骗人。杨大树,你只说你要怎么才肯放了我爹。”
“放了他?不可能。这二十年他在我们家啥事也不干,要他来找回你他又把你气跑了。你以为我们能让他好过?我妹子都不要他了,嫌弃他没用还没胆。大家看一看,就是这么一个无能的人把有鱼部落给折腾成现在这样,还是我们木杨部落的人厉害。再废物的人都比这有鱼部落的人强多了。”
“对啊对啊。”又是一群人的附和声。
吴柒听到这样的话,也觉得木杨部落的人欺人太甚。
白果儿养好伤后又站在围口附近,听到这话也忍不住骂道:“放你娘的狗屁——就我一个伤患都能把你打残了。”说完又是一轮射箭开始。
杨大树脸也红了,挥手又是一轮攻击。
在这个小战场上,木林和吴柒只是两个最不重要的人。
这一天木杨部落的状态,明显不比有鱼部落的人状态要好。
经过一夜长途跋涉后疲劳攻击盯人,精神要好也不容易。
杨大树见势不好,一刀横上木林脖子,大笑三声说:“阿七小子,你爹这条命就在我手里,你最好给我们滚过来。”
“我跟我爹一样,在部落里毫无作用。你要我过去根本没用。”
“我管你许多。反正族长说过最好能把你小子弄来。你要忍心看你爹没的话,那你就继续待在有鱼部落老死。你以为有鱼部落都是什么好鸟,他们跟我们也差不多。”
“那又怎样,至少他们不会把刀横在族人身上。你可以这样对我爹,保不准下一次就是别的族人。”吴柒眼神扫过杨大树身后的人,直把后面那群准备掺和几句的人看得缩回头。
“七儿,你放心,我连我一辈子的财物都给了你,一条老命也没什么好留的。”木林不想再看到杨大树的嘴脸,他也情知阿七根本没可能救出自己。在小花亲口说出有事远行那时起,他就已经对杨家人彻底死心。最开始的依赖都背弃了自己,只有他自己明白个中滋味。这些年,他对小花的真心,怕是只有他二人明白,不然以小花的性子早就闹腾开了。只是现在,在部落的利益面前,他什么也不是。
死生一事,如小溪所说,都是必然。他求了多年,只为求一个温暖,却最终被自己最初祈求的温暖背弃。或许,像他这样连本心都遗弃的人,合该如此。
小溪,下一世,你切莫再遇上我这样无用的坏人!
小花,这一世,我也偿够了你不笑我的恩情,如今便以命相抵,省得阿七又为我为难。
木林,你这辈子,其实还是做巫林那时的日子,最是逍遥啊,可笑你看不透——
猛不丁地木林撞上杨大树的刀口,鲜血喷洒出来,饶是杨大树也退开了几步。他倒没想到,临了临了,木林竟还有了些血性。
木林一死,情势对木杨部落来说更是不利。
吴柒感觉到眼角有些湿润,他没想哭。
不是情不自禁,不由自主而已。
有海草等人看着阿七呆呆站在围口那儿,一动不动,怕他受伤便让白果儿把他带回了石屋。
木林的罪,已经用一条命赔了。
有海草心想,至少最后他一定会给阿七把木林的尸身带回来。
一战落幕,杨大树愤愤离去。
这里攻克不下,他也担心部落出点什么事,一行人带着残破不已的投石机灰溜溜撤走。
“阿七,你别太难过。”水鲅是在事后才知道木林自杀的,看着情绪低落的吴柒,水鲅心里也不好受。
几日后,去木杨部落的大部队也兴尽而返。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高昂的斗志和不曾掩饰的兴奋,可见此战结果是好的。
他们隐忍了二十年,终于还是报了二十年前的大仇。
他们不喜欢与人为敌,只是已经成为敌人的木杨部落,他们从没想过要放过。
而今只剩休养生息。
这一战,他们部落失去了三十五条人命,每一个人都是他们部落的英雄。
他们在木杨部落时,就听杨大树手下说到木林的事,本来还郁闷在木杨部落没碰上木林实在让人憋屈,得知这一消息后,他们也只剩嘘唏。
无论如何,是木林的出现引发了二十年前的那场灾难。
二十年已过,木林终于还是死在了有鱼部落。
有鱼知鸣哨示意山洞里的人回来,自己也忙起了战后的各种问题。
吴柒渐渐很少出门,院子外的那块菜地也交给了白豆儿他娘亲,自己只负责小院里的菜地。
迁怒完全消失后,外面同情的眼神,更让吴柒感到无法适从。
人的心,还真是一样的多变。
第四十八章:两个人还是三个人
战争与和平,不论在哪个时空,人们更加青睐的,仍是自己一方的和平。
就算只是一场部落间的交锋,两族相争,不可避免会给双方部落都带来伤亡。
族里的巫医,便是战后伤员们最多的去处。
死去的成为英灵,活着的也需养好伤口。
巫姜每日处理很多伤病族人的伤口不知凡几,连她自己都觉巫医的水平大有提升,这还得亏得是有巫七曾经提过的更好的消炎药草和止疼药草的广泛使用。
这一点上,对巫七已经从刻意淡漠还是无所适从,再到现在的感慨万千的巫姜,是最有受益的。
因为和巫七的亲缘关系,巫姜总会在看到阿七时,想到自家明明正是活力四射的姐姐会死于早产后拼力生产遭遇难产后的体虚。她那时年纪虽小,却也知道,姐姐本来是可能活转的,却为了让小阿七在部落里不至于被全部人都仇恨,才选择用自己的性命换取阿七的性命。
巫姜不是傻子,姐姐那时偷偷倒掉草药,她又怎会不知。只是那时她也放不下病重爹娘被木林气死这桩仇恨,心智蒙蔽一般不曾阻止,甚至多次希望姐姐带走巫七不要留在部落。
姐姐说“就算族人依然仇视不喜欢阿七,至少他们不会薄待任何一条生命”后,巫姜也就不再固执。等她想明白世上除了巫七外,就只有巫溪姐姐是她活着的亲人时,她这个最亲的亲人也已经没了气息。
是她自己和巫七的存在,方才害死姐姐。这也是她总无法面对巫七的原因。
看到他,就会想起自己年幼无知时犯下的错,迁怒就多了,多到直到巫七也“死”过一回后,她才从多年的蒙蔽里清醒过来。
她以为自己早就已经足够理智,不想还是跟二十年前那个自己一样。
姐姐从小就比她要看得开,唯一一次看不开,便是遇上木林那人。
后来的示好,也是因为愧疚已经大过她心里全部的别扭想法。
收好给阿七的一些彩贝,巫姜托人帮她捎给阿七,又开始给族人处理伤口。
感染发炎的伤口最容易夺人性命,这些也是阿七跟她这个半瓶水巫医说过的。
“巫医,我这伤口不要紧吧。这几天痒痒的,比让我疼还难受。”眼看巫医心有旁骛,正在喝药的族人忙说,“这药确实不错,但是巫医,能不能给些丸药吃?这草药吃着就是苦。”
“丸药我一个人弄不过来,早先也是喝药,怎么现在你就受不了?”
“那不是吃过丸药才知道可以不要这么苦嘛,谁吃饱了找苦吃虐待自己啊,你说是吧是吧。”大口喝完苦死人的药,见巫医心思回到他伤口处,也就不再多话。
“这点苦算什么,治得好就行了。”利落地整治好伤口,寻思着再上个个把次药就该好清后,巫姜就又转身去处理下一个族人的伤口。
“你一人这样,又是何苦!”想到巫姜因为愧疚不安二十年都是一个人,伤口已经处理好的族人,也终于还是起身回家。
族里一个人过日子的,不只巫姜一个。
这边吴柒仍在院子里跟自家小母羊僵持着。
却说小母羊一直处于待产中,搞不懂小羊受孕及生产日期的吴柒,在小母羊因为战火蔓延吓得不肯下崽后,就只能每日哄着母羊。
“七哥哥,你又在看母羊了啊。”白豆儿看到七哥哥在篱笆院里蹲着,也知道七哥哥又在烦不肯下崽的小白羊了。
“小豆儿你怎么又来了?你娘亲不是说带你去找黑杉玩吗?你没出去?”母羊一扭屁股趴着,理也不理自己的主人。吴柒只好走向白豆儿这边,走出篱笆院门后母羊竟然又咩咩叫唤上,一副吴柒不回去不罢休的咩叫声。
白豆儿新奇地看着这头七哥哥口中性格有些扭曲的小母羊,一双大眼瞪得更大。
“七哥哥我们去看看,你家母羊是不是真的又要下崽崽了?娘说七哥哥怪怪的养的小羊都怪怪的。”不自觉出卖娘亲的白豆儿吐吐舌,见七哥哥面色正常,这才小跑向七哥哥这边。
看完母羊别扭的产崽后,白豆儿只想到回家后一定要跟娘亲说一声辛苦了。
两只嗷嗷待哺的小羊羔在羊妈肚子里被逼着憋屈了好多天后,总算得见天日,不知是不是在羊肚子里待久了,一出来咩咩声听上去就是中气十足。
吴柒看着自家院子里三只小羊,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阿七,巫医有东西给你。”来人在石墙门外喊了几句,见没人出来,把东西放在门边上,说了句“东西放在门口了阿七,我有事先走了”,马上就不见踪影。
等吴柒把东西拿到手里时,吴柒还不知道是谁把东西给他送过来的。
打开一看,又是一小包裹的彩贝,还有一颗小一点的夜明珠。
掂量了一下,按照他们说的算法,巫姜给他的这些财物,也够阿七无忧无虑过上许久。
巫医在部落里地位是比较高的,同族长长老们一样,容易接触更多人和事,所得自然也会多一些。
木林给东西给他,可以说是诀别前的苍白父爱,巫姜此举,倒像是催促吴柒离开一般。
除了这个,他想不明白巫姜送东西的意义。
就算他们之间已经和解,那也只是面子工程,他清楚几人之间的芥蒂源于自己生母和生母家人的死。
“七哥哥,巫医给你这么多财物干什么?你要远行吗?”白豆儿一颗心提了起来,他可是为了留下多陪陪七哥哥,才没同意娘亲说的去看黑杉的。
七哥哥那个坏爹爹死了,七哥哥肯定很伤心。白豆儿也说不清,在看到七哥哥把菜地都扔给他娘亲时,他心里可难受是为了什么。
“小豆儿,别问太多,我也不清楚巫医给我这些干什么。小豆儿,你先回家,我去见见巫医。”
“好的,七哥哥你去就是了。我留在这儿看看小羊。”挤在奶头下面喝奶的小羊实在太可爱了,就是这头小母羊一次只下两只小羊是少了些,小羊个子还这么这么小。
“那你自己小心点就是了。”
“嗯嗯。”点头送走七哥哥,白豆儿乖乖趴在平整了的篱笆院子上,看着三只小羊一会儿笑一会儿又想些别的。
吴柒去找巫姜时,巫姜家也已经空了不少。
早就料到阿七会过来,巫姜心思就都放在了地上躺着的女人跟小孩上面。
吴柒没想打扰巫姜就医,虽然在他看来这样的医诊水平确实不怎样,还是安静地待在一旁等巫姜忙完。
“是阿七吗?”地上的女人开口问道。
压根没想到巫医家里的病人还会找自己说话,吴柒回道“是”就消了音。
女人不知是兴奋还是伤口在痛,突然打了个抽搐,又说:“是阿七就好,是阿七就好。”
女人打断巫姜的上药,无神的双眼看向阿七的所在,笑道:“阿七,我求你一件事成吗?”
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吴柒也没打断女人说话。
这个女人,他还记得,正是在东菜和他亲近前的东菜的好友。他问过东菜怎么和这个朋友不再要好,东菜只做默然,绝口不提自己的过往。
“我知道你也瞧不起我。”
女人沙哑的声音响起,吴柒一时心软,安慰她,“我没有瞧不起你,我跟你也不熟,没必要看不起你。”
“那东菜呢?”云绿像是想到什么,激动地要看阿七,想看着他,从他嘴里听到答案。
“我不是她,我不知道。”
霎时,云绿就跟蔫了一样,又躺下,心如死灰地自言自语道:“东菜眼里揉不得沙,以前不原谅我,现在也不会。我也就是喜欢云哥,她不是什么都肯让给我嘛,怎么那一次就是不肯让呢?我是不该从巫医这里偷药,可是我也喜欢云哥啊。为什么她这次不肯把云哥也让给我。我还给云哥生了个女儿,你看,是女儿啊,多好看的孩子,他们怎么都不来看一眼。”
“云绿,你多话了。”巫姜看着这个自小没有安全感的女孩,变成现在这模样,要说心里不难过那也是假话。只是这个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接班人竟然会做出这样的蠢事,她除了怒其不争也没别的可说。
“巫医,你也看不起我是不是?不然也不会不帮我跟云哥家里说亲了不是吗?我哪里不如东菜啊,长得比她好,性子比她好,还比她聪明,巫医你这的活我不是都会做了嘛,我还比东菜更喜欢云哥。都是东菜霸着云哥不许他见我,她怕我会抢走她的云哥。云哥是我们的啊,怎么东菜一个人抢走了?明明也是我先见到云哥的。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和我抢,这一次也让给我不好吗?”云绿一直喃喃自语,不仔细听,还真就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偏偏吴柒耳朵好得很,想听不见也难。
“别说了云绿,好好养着,你会好起来的。”
“不会了。再也好不起来了。我来了这么多天,云哥一次也没来看过我,巫医,是不是你没告诉云哥我来的消息?你放心,我不会麻烦大家的,我只是想让我们的小云看看她爹,就是一眼也好,不然我也不会大老远跑回来有鱼部落。”
一直在旁不明所以然的吴柒,倒是信得过南云不像是胡来的人,只是现今这个云绿神智都有些不清了却还这样不依不饶,吴柒不想听都不行。
想起自己来意,吴柒退到巫医身后,悄声说:“巫医,这些财物你收回去吧,我不需要。”
“给了你就是你的,你扔给我也无用。”
“那我扔给地上这位?”
“随你。”
“巫医,我爹给我财物,是他要死了才给我的。难道你也是有什么要托付我的?我看你身体挺好,再活五六十年都没问题不是吗?你是女人比我更需要财物防身吧。”吴柒倒是好奇过他们家要是有财物会被水鲅放在哪里,只是这么些日子过去,吴柒还真没听水鲅提起过他们的财物。不过想想也是,要养活两个人,对年纪尚小的水鲅来说就已是不易。
“呸呸呸——你这说的什么鬼话,别把我跟你那爹提在一块。”
“你们都看不起我——”地上的云绿又突然大喊一声,巫姜哄了一阵后,又给云绿喝了点助眠药,这才起身。
“东菜怎么不来看看她?她不是东菜以前最好的朋友吗?”吴柒跟东菜关系不错,跟东菜有关系的人,他自然也会留意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