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乔摇头,“朝廷里的事光是听起来就觉得烦。”
司空琅也点头,话锋一转道:“那位七先生,说不定就是那时候参与其中的某个人。我们对当年的事虽然知道一二,却不完整。也许皇叔他们更清楚。”
夏云卿几乎是下意识否定:“不行!”
苍乔笑了笑,伸手捏住夏云卿手指,倒是显得云淡风轻,“不用那么担心,方行说的话不一定是对的。”
夏云卿皱眉,“但若是……”
“若是要杀,不过早晚的时间。仁皇与九王爷待我如何,谁也没有我更清楚。我更愿意相信他们是真的不愿杀我,而不是什么愧疚弥补。”
夏云卿不吭声,但脸上依然写满了拒绝妥协四个字。苍乔见他那么坚持,也不再勉强,道:“那就先不说,在见到那位神秘先生之前,我们还是先做好眼下的事吧。”
……
前方的消息不断传来,据说是最后的防线也要塌了,撑不住了。司空琅和悍将连续督促后面的炸山行动,以及山谷之后所有村子的人员转移和堤防。运气好的是,一个村子里的老村长拄着拐杖一摇三晃的赶到司空琅面前,告诉他村子后头还有一条废弃许久的小山路,通往的是另一边小流沙河的分叉,如此一来洪水可以被分流成两拨,能减轻不少压力。
所有的工程都在争分夺秒,这边的消息传过去后,英宥也回信道在这边做好准备之前,他们会想尽办法阻拦洪水的决堤。
朴先生的信也附在一起,信上只有简单的几行字,“金樟失守,太子被囚。”
苍乔放下信道:“看来计划赶不上变化,金樟老二已经拿到了大权。”
司空琅也道:“战争将近了。这次九皇叔能跟去真是太好了,指不定就会打起来。”
苍乔长呼一口气,“那位七先生算是赢了第一局,不过第二局能不能开始得我说了算。”他说着,手指摸了摸腰间的戒环,模样一点不显沮丧挫败,反倒是跃跃欲试。
司空琅也被一连串的事件激发了嗜血的战意,摩拳擦掌的有些想去前线与自家皇叔一起抵御外敌。
而在众人都沉浸在宜兰与金樟的事件中时,有一个人却显得无比心不在焉。那个人是谷小。
这一日,眼看又是一个大好天气,没有再接连下雨为洪水的决堤缓和了不少时间。帐篷里所有人都出去忙碌了,谷小为蒋戟换好药,又喂他吃了饭,眼看男人疲惫的睡去,他放下碗筷站到帐篷边上往外看。
山头上聚集的百姓们这几日都被英宥派来的官兵好好照顾着,先前焦急的情绪也缓和了不少。军民一家亲,此时正互相谈天说地。他皱着眉,目光落到这几日帮他们与京城和前线联络的一个士兵身上,他肩膀上停着一只信鸽,灰色的信鸽咕咕的转动脑袋,小眼睛绿豆似的,不时抖动翅膀,调整站姿。
他心里正在挣扎。九皇子说过,一旦知道大少爷与寒月宫的关系就要回报给他。
九皇子会害少爷吗?他脑海里浮现那张沉稳的脸上带着浅浅微笑,仿佛在说着“相信我,我会帮你们。”
谷小小脸皱成包子,手指紧紧拽着帐篷布帘的边缘。说?不说?说?不说?
可是如果少爷真的遇到危险,若是皇上与九王爷真的要杀他,九皇子那么厉害,说不定能求皇上为少爷保下一条命来。
他内心剧烈动摇,相信与怀疑仿佛两个力气巨大的粗莽大汉撕扯着他的心脏。他想起苍乔说过的皇族无情,又想起皇位争夺,可少爷明明是无辜的……九皇子应该能理解的。
或者自己求求他,看在自己为他做过这么多事的份上,当少爷遇到危险的时候拉他一把?他没有奢望过什么,不过这么一点点愿望罢了。
仿佛下定决心,他正要出声叫住那士兵,身后却突然传来蒋戟的声音。
“别做傻事。”
声音硬生生卡在喉咙里,谷小惊愕的转头,看到蒋戟费力的爬了起来,正盘膝坐着看着自己。
“你……说什么?”
“若是不想你家大少爷死,不想你家二少爷痛不欲生,就别做傻事。”
谷小被撞破心事般慌乱起来,他捏住衣袖,战战兢兢道:“你……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大概知道吧。”蒋戟挠挠脖子,道:“从出发那天我就发现了,你和那位九皇子,关系很好?”
“不……”谷小低下头,“我这种人,怎么会和堂堂皇子有关系。”
“随便啦。”蒋戟挥手,“这一路我观察你很久了,你总是有意无意注意着夏苍乔和夏云卿的对话吧?那位深藏不露的九皇子,给你下了什么命令?”
谷小咬住唇,不吭声。
蒋戟嘲道:“我当你对你家大少爷有多么忠心耿耿,结果也不过如此而已啊。夏苍乔还真可怜,我一个半途被招揽的都没想背叛他,却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他顿了顿,露出一丝暧昧笑容,“还是说,那个九皇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你喜欢他?”
谷小一下抬起脸来,圆圆懦懦的脸上露出愤怒,仿佛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你闭嘴!九皇子不是那样的……他……他没想算计我!”
蒋戟盯着他看了半响,调侃的笑容收了起来。谷小一时有些害怕,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蒋戟不笑的时候特别严肃,眉眼间有一种让人畏惧的戾气。
“我不管那个九皇子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只警告你一句,那人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能信。”
谷小心里一抽,下意识反驳,“为什么?你不了解他……”
“我不用了解他。”蒋戟冷冷道:“你家大少爷这一路说的话你记住多少?连司空琅都会说皇族无情,他可比你了解那个世界里会发生什么。”
蒋戟不等谷小再开口,接着道:“就算他一开始的初衷不是这样,又或者,在初衷之后他改变了心意,但只要最终的目的不变,他便永远不会是个你所以为的好人。今日夏云卿说的话,你若是告诉了他,改日夏苍乔若是死了,你就是那个杀人凶手。”
谷小心里一阵惊涛骇浪,“为什么,为什么大少爷非死不可呢?他什么也没做啊!”
“若那七先生当真与皇室有瓜葛,又或许,他是皇室通缉的人,夏苍乔只会被连累。”蒋戟道:“还有那枚戒环,如今不过是寒月宫的人要得到它。你若是说出去,九皇子必然也会派人来抢夺这戒环,会被牵连的依然是你口中最无辜的大少爷。”
谷小抿紧唇,久久不语,但蒋戟看得出来,谷小已经放弃通报九皇子这件事的想法了。他叹了口气,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谷小为那个男人上火心里就隐隐的不忍和郁闷。
司空沈啊司空沈,你还真会找人下手。蒋戟心里嘲弄道。
第六十二章
第三日,前线传来消息,洪水已过了最后的防线,直奔庆霞城来了。
山顶上燃起了一根半人高的柱香,据官兵说,待到这香燃完,便是洪水到达的时刻。
前面的山体虽炸了不少,落下的石块勉强算挡住了洪水进庆霞城的道路,后面的村镇却还没有彻底完工。即便是百姓与官兵们一起不分昼夜的忙了三天,也不过只是将前半截的泥沙驻好了,后面的却还稀稀松松。
司空琅叹气,“只能听天由命了。”
苍乔站在山头上远远看后面老村庄所说的第二道分流口,村子里的人已经在前一天全部搬空了,虽然很对不起他们,但只要洪水过去之后,这个村子还能再重新修建起来。
对此,老村庄的觉悟显然比较高,他摸着白花花的胡子道:“庆霞城是宜兰的第二大主城,这里向外远达百里都再无遮蔽之体,是个绝佳的易守不易攻的地方。若是庆霞城保不住,别说我这一个小村子,整个宜兰都危在旦夕啊。”
司空琅与悍将都十分欣慰,连连承诺只要这次的危机渡过,一定将村子恢复原貌。苍乔还在旁边笑道:“只恢复原貌么?干脆修得比以前更好啊!”
司空琅点头,“自然自然。”
被接连的雨水洗刷过的天空蔚蓝的仿佛透明,周围青山绿树,鸟语花香。阳光大好,甚至让人昏昏欲睡。山风将山顶上的香柱烟气托起来,它们歪歪扭扭在空中纠缠不休,却不知等待着香燃完的众人心情却不似这般轻巧。
一众人席地而坐,几乎没有人说话只是这样看着。谷小也扶着蒋戟从帐篷里出来,两人在苍乔身后坐了。蒋戟这几日修养的很好,加上悍将的药伤口已开始恢复,只是不能太大动作,否则伤口容易撕裂。蒋戟盘膝在旁闭目养神,一边游走丹田之气调养生息。谷小规规矩矩坐在一旁,眼睛看着前面苍乔的背影,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蒋戟的话尤在耳边回响:他背叛了少爷。若是九皇子真的不安好心,他便害了少爷。他捏着袖子呆坐在一旁,连前面苍乔叫他也没听到,直到蒋戟懒洋洋帮忙应了一声。
苍乔好奇,“我叫谷小你回答什么?”
蒋戟懒洋洋,“回答一声也不会少块肉。”
谷小回过神道:“少爷有什么吩咐?”
“哦,也没什么。”苍乔靠在夏云卿肩膀上,仿佛闲聊般,“只是想问问你和九皇子有没有联系。”
谷小先是一愣,随后整张脸白成了一张纸般,“为、为什么突然……”
苍乔有些奇怪,“你与九皇子关系似乎不错,我不过问问……你怎么了?”
谷小心里错愕非常,他与九皇子这事难道谁都看得出来?头一个蒋戟,后面就来了少爷。仿佛那不是什么秘密。
谷小忍着惊愕道:“我……没与他联系……”
苍乔哦了一声,“我总觉得司空沈那家伙深藏不露,说不定知道一些事情。”他摸摸下巴,“不如你写封信给他?帮我问问如何?”
“问什么!”谷小与夏云卿几乎是同时道。只是前者是惊惶和不敢置信,后者却是吃果果的质问。
苍乔捂住耳朵,差点被这两人轰的耳鸣。他无辜道:“只是问问知不知道关于那三王爷的事。”
谷小道:“若是这般问起,岂不是让九皇子起疑心?他必定会追根究底的。”
苍乔笑起来,“你倒是清楚。”
谷小额头冒汗,“少爷还是不要问的好。”
苍乔也不勉强,就道:“那就问问司空言瑾。”
夏云卿提起他的衣领就朝帐篷方向去了,“哥,我们好好谈谈。”
“哎哟。”苍乔注意力瞬间转移到某人身上,羞涩捂脸道:“我都不是你兄弟了还哥什么?叫人家苍乔啦。”
夏云卿:“……习惯了。”
眼看两人进了帐篷,谷小膝盖发软瘫坐在地。蒋戟看他,“怎么?这下知道怕了?”
谷小眼眶突然泛红,一声不吭,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衣裳下摆。
竹林里那人高不可攀,手指却那样滚烫。他为自己拍掉尘埃的一幕仿佛深深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闭上眼,谷小长长叹出口气来。
“我懂你的意思了。”他慢慢道:“少爷和九皇子,我只能选一个。”
蒋戟心里突然抽的紧,这个少年还未长大,若是生在普通家庭,也许是被父母宠爱的孩子,不会知道人心险恶,不会知道选择和放弃之痛,也不用知道这些。即便过的不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却能安然自在,在自己喜欢和喜欢自己的人中尽情的任性胡闹。
“喜欢,不等于适合。”蒋戟看着谷小微微颤动的肩膀,叹气道:“九皇子并不适合你,若是他真的珍惜你,便不会置你于不仁不义的境地。也不舍你为选择而痛苦。”
谷小苦笑,“我这条命是少爷救的,要选,我也只会选择少爷。”
他说完便站起身,朝另一头走去了。蒋戟皱眉,想追上去却又力不从心,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身影没入人群里。
司空沈……
蒋戟不知道为何,仿佛自此将此人看做了眼中钉。果然皇室中人没一个好人!
远处,无辜的司空琅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
接近傍晚的时候,最后一点香也燃完了。站在山头最前面的人突然道:“你们听!”
众人屏息,就觉仿佛从天尽头来了千军万马,又或是天兵天将。奔腾之声轰鸣作响,震慑天地之间让两边高山也为之撼动。苍乔感觉到自己脚底的山石抖动起来,内心中竟升起一股担心此山会崩塌的错觉。
“来了!”前方有人惊叫。
就见远处天地相连之地,起先仿佛是一条笔直的长线,再次后面的浪头推波助澜,浑黄的河水如巨人般朝庆霞城扑了过来,却在前面的山石前被堪堪阻挡,拐了个弯朝山谷而去。
拦在庆霞城前的山石不断被重重撞击,仿佛有千万只手拿着大锤往上砸。众人心惊胆战,不管如何设想也远没有看到现实来的震撼,他们都小看了大自然的力量。
山石被重重撞击竟是朝后缓缓移开几步,仿佛被推开的厚重石门,一部分水流涌入了庆霞城。
“别慌!”司空琅一声厉喝,制止了慌乱起来的人群,“这只是一小部分,不会形成危险。”
虽说只是一小部分,但水量进入城门后也有齐腰深的程度,许多房门被河水堵住,河水冲垮木门纸窗,一时间庆霞城内变成了一个小湖泊。
司空琅静静看着城内变化,见更多的水流都进入了山谷,他立刻吩咐道:“带着人跟我来!挖道将城里的水放走!”
“是!”
官兵们拿着武器朝山下跑去,华雀见那山石摇摇欲坠,担心的拉住司空琅的衣袖。
“你……”想说你在上面指挥就足够了,何必也要一起下去。可看着那人坚定的眼神,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战斗的热血在司空琅眼中沸腾,就如他自己说的,他不适合在后方扯什么劳什子谋略政策,他只适合拿着剑冲到最前面去。
手指轻轻松开,最后吐出的话不过一句“万事小心。”
司空琅点头,扬起一个仿若盛夏最炽烈的阳光般的笑容。他的镇定与从容霎时安抚了在场的百姓们,许多男人挽起袖子提议要一起帮忙。
苍乔看着这一切,突然道:“也许司空琅是匹黑马。”
华雀回头,“什么意思?”
“亲民啊。”苍乔笑道:“这一战之后,恐怕八皇子的民声会上涨许多。”反观在宫里享受生活的其他皇子,谁更胜一筹自然不必分说。
华雀了然,面上却是露出一丝怀念,“小时候他就是这样的人,会因为朋友与别人打架,不管自己与对方相差多大年纪,也会打到对方站不起来磕头认错为止。”
他也许是最没有皇族威严的皇子,但却是最讲义气的人。不过皇室不需要义气二字,也许让他离开那个地方也是一件好事。
心里的疙瘩渐渐解开,与其让他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幸福或者不幸,倒不如让自己确确实实的带给对方幸福。
苍乔看着华雀从容起来的脸,隐隐暗笑,手指捏了捏华雀的耳朵。
“嗯……这也是个软的。”
华雀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捂着耳朵往旁侧开,“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