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栩向来是知道夏宸聪明的,对夏宸打了四轮之后就进入状态并不惊讶。
陆之栩这个人打牌的技术不错,就是眼界高了点,他几乎不胡推倒胡,就喜欢做大牌,清一色字一色,十三幺大四喜大三元,而且他手气好,往往是抓了一手好牌为了多抓牌就开始打生张,给别人吃和碰,这样做的后果是许煦和沈宛宜都比他先听牌,然后好戏就来了。
陆之栩的记忆力好得让人咋舌,他记熟张很厉害,沈宛宜的牌一拢,快听牌的时候,他就开始算计着打熟张,在牌堆里一瞄,就基本想起了沈宛宜出牌的套路,对沈宛宜要吃或者要胡的牌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于是他就改自己的牌。
许煦是个老好人,他也聪明,隐约猜到沈宛宜要吃或者要胡什么,他就给沈宛宜喂牌,结果被守株待兔的陆之栩截胡。
被陆之栩截了几次胡之后,沈大律师愤怒了,C城打麻将没有换位置的做法,于是沈宛宜决定给坐在陆之栩上方的夏宸喂牌,让夏宸截陆之栩的胡。
然后,重头戏就上来了。
******
注:好的,我来上术语:
番:算钱的方法,和胡的牌不同有关。
推倒胡:也叫屁胡,麻将里番最低的牌,没有花样,有刻子也有顺子。
大牌:清一色混一色之类,番比较多,也就是赢得比较多的牌。相对比较不好做,很多人手气不好,就胡推倒胡。
听牌:等着一张牌就胡牌了,就叫听牌。
拢牌:快要听牌了。
熟张:已经有人打过的却没有要的牌,打出来比较安全,不会放炮。
生张:和熟张相反。
喂牌:打别人需要的牌给别人吃或者碰。
麻将里面吃和碰是不同的,碰可以碰你对家的和下家的,吃就是只吃上家打的,碰是碰对子,吃是吃顺子。比如说你有两个一筒,你对家打了一个一筒,你可以碰。
但是如果你有一筒跟二筒,别人打了个三筒,如果是上家打的,你可以吃,下家和对家打的就不可以。
恩啊,暂时想到的就这些。
不喜欢麻将的孩子可以略过,不影响情节。
第57章
沈宛宜给夏宸喂牌的第一盘,陆之栩做清一色,已经听牌了,夏宸和沈宛宜你碰我的,我碰你的,最后夏宸做出了个自摸混一色的碰碰胡,陆之栩看了沈宛宜一眼,付钱。
第二盘,陆之栩起手三对中、发、白,警惕地瞥了做暗杠的许煦一眼,开始给沈宛宜喂牌,心里想着最起码也得做个小三元,几轮过去,陆之栩在听牌了,他手上一个九筒一个七筒一个五筒,八筒只有许煦打了一张,六筒有极大嫌疑被许煦起手暗杠杠了。他纠结许久,最选了单吊八筒。
他一直等到沈宛宜放炮,夏宸胡了平胡,都没有吊到。
然后,他在沈宛宜那一手牌里找到那张自己朝思暮想的八筒。而且,沈宛宜是毁了自己的将牌给陆之栩放的炮。
沈大律师在陆之栩愤怒的目光中笑得安然:“我宁愿放小夏的炮出三家的钱,也比你自摸我们三个人出钱好。”
陆之栩愤懑地扣倒了自己的牌,许煦眼尖,瞄到三张白板,顿时惊叫:“小幺,你做的是大三元?”
陆之栩连忙把牌混到牌堆里,手不够快,还是被沈宛宜抓到几张,仔细一看,笑得花枝乱颤:“报应不爽啊!截我十三幺,现在自己也被毁了牌了?啧啧,不容易啊,单吊八筒吧这是?”
陆之栩沉着脸把自己的牌从她手里抢出来,扔回牌堆里,开始愤怒地搓麻将。
第三盘,陆之栩浑身萦绕着怨念,看自己一手对子,决定做一个低调的碰碰胡。
但是,就连他这点小愿望,也幻灭了。
夏宸先杠了许煦的一张九筒,然后,连杠两张沈宛宜的牌,最后,在陆之栩的眼皮子底下,做了个诡异的四杠子。
在夏宸胡牌之后,有一段很长的沉默,陆之栩静静地盯着自己那一手可怜兮兮的碰碰胡,缓缓地推倒了自己的牌。
其他三个坐在牌桌旁的人,都感觉到了一股凌厉的杀气。
夏宸脸上始终带着温暖微笑,淡然处之。
******
这个晚上,是沈大律师在陆家度过的第一个意犹未尽的夜晚,以往她在牌桌上都是被陆妖孽欺压得十分凄惨的,今天也算是翻身做主人了。看着向来飞扬跋扈的某人死死压抑脾气的样子实在是大快人心。
深夜,陆之栩脸色阴沉地送走许煦和沈宛宜,关上大门,双手插着裤袋,从玄关里走到客厅,看见夏宸正在客厅里弓着腰收拾茶几上的残局——牌局进行到夜深,夏宸在厨房里切了水果,又把他做给宝宝吃的奶油泡芙拿来装了几个纸筒,沈宛宜那女人大呼“这才是待客之道”,让陆之栩很是不爽。
然而,最不爽的是,还是夏宸今天晚上赢了那么多盘。
陆之栩沉着脸走到沙发边,在扶手上坐了下来,面带不悦地踢了一下茶几腿,夏宸惊讶地看着他。
“宝宝睡着没有?”
“还没有去看,”夏宸偏过头来,微笑着道:“等会老师和我一起去看吧。”
陆之栩“哼”了一声,没有接话,悻悻地坐在沙发扶手上,看着夏宸收拾茶几,许久,才忽然道:“钱拿出来。”
夏宸听到这话也不惊讶,他手上还拿着擦茶几的抹布,另一手还拿着垃圾篓,腾不出空来,于是往动了动腰,示意他去掏自己的牛仔裤袋子。
陆之栩在和人的接触上向来没什么概念——他对谁都是一样的距离,而夏宸的态度又总是让他觉得这不过是熟人之间正常的接触,所以,他也就没有忸怩地把手伸进了夏宸的口袋里。
陆之栩手指细长,夏宸的牛仔裤口袋又有点紧,他皱着眉头掏了许久,终于掏出一把钱来。
至于夏宸,即使被某人的手指在贴近大腿根的位置毫无章法地掏了许久,他也只是垂着眼睛,脸上带着微微的笑,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第58章
夏宸继续收拾茶几的时候,陆教授就盘腿坐在沙发上,一五一十地数夏宸赢的钱。
“我数清楚了,你这里有一千三。”陆教授把钱分成三堆:“我输了五百多,许煦不输不赢,沈宛宜应该输了七百多。”
夏宸“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那女人真不会算账,老想拉我下水,现在自己输了个大头。”陆之栩教授很是得意地托着下巴:“输给你和输给我不都是输。”
夏宸把装满的垃圾袋放到一边,给垃圾篓套上新的袋子,把垃圾袋提到门口,开始拿着吸尘器吸地。
陆教授还在算计:“你赢了这么多钱,有什么想买的东西没?”
“没有。”
“你买个笔记本怎么样?我给你预支工资。”
夏宸:“……”
“老师为什么一定要我用赢的钱花出去呢?”
“因为我的钱在里面,看着就不舒服。”
******
夏宸推开宝宝卧室门的时候,宝宝已经睡熟了。
宝宝的卧室里是嫩绿色的墙壁,靠床的那一面墙上做了整面墙的卡通画,画的是森林里老虎开的商店,天花板上嵌着不少漂亮的小灯,开关就在宝宝床头,房间里只开着那些灯的话,像夏夜的星空。
夏宸没有开灯,推开门放轻脚步走了进去,陆之栩跟在他身后。
宝宝平时就乖,睡相也好,在小被子里侧身睡着,蜷着身子,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皱着小脸。
陆之栩弯下腰来,替宝宝掖了掖被角,在宝宝额头上亲了一下。
他皮肤白,脸也清秀,完全不像一个已经有了个四岁孩子的爸爸,但是,在这一刻,宝宝床头的呼吸灯照在他脸上,他闭着眼睛亲吻宝宝的样子,俨然是一个真正的父亲。
夏宸站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即使被某人在身上乱掏也没有变化的夏宸的脸色,在这一刻,却动容了。
******
“老师要去睡觉了吗?”从宝宝卧室出来,夏宸这样问陆之栩。
陆之栩摇头。
“那,弄点东西吃?”
“我不饿。”陆之栩把手臂枕在脖子后面,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闭着眼睛道:“我也不想睡觉。”
夏宸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这样静谧的夜晚,万籁俱寂,整个客厅的灯都被关了,只有沙发旁的落地灯开着,夏宸泡的茶还在茶几上静静地冒着热气,陆之栩整个人都靠在了沙发扶手上,渐渐安静下来,连呼吸也规律起来。
夏宸知道,他睡着了。
这个叫陆之栩的人,总是能做出各种奇怪的事情,他似乎有自己的一个独特世界,也有自己单独的一套行事逻辑,他并不惧怕孤独,他时不时做出孩子气的举动,偶尔却又凌厉得让夏宸都难以招架。
但是,夏宸喜欢上的,就是这么一个人。
夏宸仍然记得,在学校的阶梯教室,他看见讲台上的陆之栩,白白瘦瘦,漂亮的眼睛藏在金丝眼镜后,穿得像任何一个三十岁以上的教授,他不像别的老师喜欢闲聊,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让夏宸明白,这个叫陆之栩的男人,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或者,更早一点,在某个夜晚,夏宸开着跑车,带卓洛来看自己的学校,他们把车靠在路边,打开车灯,两个人坐在车里吸烟。
然后,有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从路的尽头缓缓走了过来。
他大概是累了,走得很慢,整个人都显得有点慵懒,明亮的车灯让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挡了一下眼睛,然后他继续走了过来。
他并不算很高,有点瘦,长腿,修长腰肢,脸色苍白,垂着头,像个落难的王子一样。
那时候,夏宸并不知道他是谁,他的家教也不允许他在深夜十一点跳下车去问一个陌生男子的名字。
那是半年之前。
半年前的夏宸,从未喜欢过一个人,他不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他甚至不很清楚这就是传说中的喜欢。
半年之后,他鬼使神差地上了一节选修课,又鬼使神差地遇见陆之栩。
夏宸仍然记得那天下午,陆之栩下了课,被一群学生包围住,夏宸没有课后提问的习惯,也挤不进去,于是他站在外围,静静地看着那个在替别人讲题的年轻教授。
他其实很想笑着说上一声:
“哈,终于找到你了。”
******
夏宸是被李老爷子教大的。
他读过诗词,看过红楼,虽然后来像任何一个夏家的年轻人一样在声色场所转了转,他骨子里,还是一个中式的君子。虽然被夏家那样的大染缸炼出了一身铜皮铁骨,但是他不是坏人。
他只是善于利用手段。
他从小就知道,没有什么东西天生就是你的,如果你想得到,就要自己去争取,骗也好抢也好,只要到了手里,其余的就不重要的。
他从小就知道,人要有能力,才能保护自己拥有的东西,这世界太险恶,有能力的人才有资格制定游戏规则,他不想颠覆整个世界,只想护好自己的在乎的人。
他从小就知道,这世上,最珍贵的不是钱,不是名,而是你爱的那个人,这世上有很多种钱,很多种名誉,但是,你爱的那个人,只有一个。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空难、车祸、火灾……活在当下才最重要。
他是夏宸。
他喜欢着一个叫陆之栩的人,即使他飞扬跋扈,言语刻薄。即使他行为怪诞,与人疏离。即使他喜欢深夜在房子里打转找吃的,即使他不懂体谅、不谙世事,但是因为那个人是陆之栩,所以没关系。
夏宸喜欢的,就是那个叫陆之栩的人而已。
第59章
十一月已经到了。
C城是南方城市,秋天向来来得晚,一场寒潮过后,天气又渐渐地晴朗起来,
星期五的时候宝宝还穿着针织衫,星期六上午大晴,夏宸又给宝宝换了长T恤和小马甲,陆之栩吃了早饭之后一直坐在客厅里打僵尸,宝宝趴在地毯上画画,夏宸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做南方家庭都会做的酸菜之类,陆之栩打僵尸打得无聊了,闻见一股让人垂涎的酸味,顿时来了兴趣。
夏宸站在流离台前,面前摆着三个玻璃坛子,一个坛子里是码得十分整齐的豇豆——C城人都叫长豆角,另一个坛子泡着码好的辣椒和酸芥菜,是他照着从李老爷子家的厨师那里问来的秘方做的四川酸菜,另外一个坛子里则是泡着一种很小的辣椒,酸菜都已经变成了浅黄色,看起来就让人垂涎欲滴。
陆之栩靠在厨房的门上,看着夏宸戴着手套熟练地从碟子里取出那种很小的酸辣椒,和酸菜一起码在盘子里,盖上坛子盖,加好水。
陆宝宝的小脑袋从陆之栩腿边钻出来,嫩嫩地问:“哥哥在干什么?”
“哥哥在做酸菜。”
“什么是”宣“菜啊?”宝宝大概也闻到了酸味,口水都流了出来。
陆之栩眯起了眼睛,对着这些即将成为自己午餐的酸菜点评道:
“好像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尸体……”
即使内心强大如夏宸,在听见陆之栩如此变态的比喻时,还是感觉有点无言以对。
只有宝宝,睁着纯净无暇的大眼睛问:“哥哥,什么是‘福阿马林’啊?”
夏宸无奈扶额:“宝宝快去院子里看蔷薇花长得怎么样,昨天好像长虫子了。”
宝宝顿时如临大敌,连忙扔下“福阿马林”的事,迈着小短腿跑到院子里看蔷薇花去了。
夏宸脱下手套,无奈地看着还一脸无辜地靠在门上的陆之栩。
“老师,这是用来做酸菜牛肉和凉菜的,你中午还要吃的。”
“我知道啊。”陆妖孽一脸淡然:“我又没说不吃。”
夏宸顿时感到深深地无力。
但他毕竟是个沉稳而且淡然的青年,他很快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酸菜上。熟练地把用冷水冲过的酸辣椒切丝,酸菜切段,把早上买来的牛胸脯肉用冷水冲过,洗净血水,切成厚薄均匀的牛肉片。
陆之栩没有等到意料之中的抓狂反应,觉得有点失望,又不甘心就这么走了,于是靠在门上看着。
夏宸动作娴熟地切好了牛肉,把牛肉泡在料酒里,洒了孜然粉,开始在平底锅上涂上薄薄的一层油。
“老师,帮忙摆一下碗筷吧……”把平底锅放到火上的青年这样说着:“青菜我都炒好了,等这一道菜出来就开饭了。”
他笑得眉眼弯弯,语气又是轻描淡写,让陆之栩觉得自己要是拒绝才是小题大做,只能郁闷地进了厨房洗手。
“碗在洗碗机里,拿消过毒的那些……老师,你拿的那些是刚刚洗的。”夏宸一面用葱蒜把锅呛香一面指挥着:“拿两双筷子就行了,宝宝的勺子就在你左手边,对,还有汤勺。”
陆之栩十分郁闷地拿了一大堆东西放到餐桌上,刚放下又被夏宸召唤过去:“老师,帮忙盛一点饭,用那个水晶碗盛。”
……
大概夏宸也知道适可而止,没有让陆之栩再把汤盛好端到桌上去——当然也可能是怕陆之栩把自己给烫了。
宝宝看见爸爸和夏宸都在厨房里,自觉地跑到洗手间洗了手,又跑出来,爬到椅子上,端端正正地坐着,等着夏宸上菜。
陆之栩也坐在了饭桌上,他在家里有点坐没坐相,斜坐着,靠在桌子上,拿汤勺搅着金针菇和瘦肉火腿的三鲜汤,一脸无聊。
夏宸小心翼翼地用竹编的碗垫端着一个陶制的盘子,放在了桌上。
盘子里,鲜嫩的牛肉滋滋作响,散发出诱人的香味,金黄的酸菜,切碎的辣椒,还有雪白的蒜泥,都盛在滚烫的盘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