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座机这时忽然响起来,陆修一看来电显示,是家里的电话。他接起来,陆母的声音传来:“陆修,你快点回家来啊。”那边陆博远中气十足:“这个狗日的东西,他还嫌他闯的祸不够大?叫他赶紧回来,老子非打死他,这个不孝的东西。”
陆母捂着话筒小声说:“你赶紧回来吧,你爸爸这会在火头上。”她又补充了一句:“你也不是小孩子,你爸爸只是在气头上,不会真把你怎么样的。”
陆修失笑,就算老爷子真的再拿枪对着自己,自己难道还能躲开不成?
陈策似乎也听到了电话里面的声音:“你家里面打来的?是不是很严重?”
“也不是第一次了,没事。”陆修说,“老爷子这会子发这么大的火,还不是因为这会正是在选举的关键时候,我还闹出这样的绯闻。”
“你回去不会有事吧?”
“嗯,难说。你是没见到老爷子当年的模样,知道我的性向之后恨不得把我打个半死,最后都拿枪指着我了。不过老爷子刚出院,又上年纪了,估计这会想揍我也是心有余力不足了。”陆修说着,穿起外套,走到玄关穿鞋子。
“要不你等等再回去?”
陆修失笑:“老爷子你是不知道,在部队呆惯了的人,时间观念特别重,迟到一分钟都会把你凌迟了。没事,你别担心我。”
公寓大厦的入口处挤满了堵在那的记者,陆修很有先见之明地走了后门,他从后门绕到了车库,开了车往陆家开。他开了广播,不出意外地广播的娱乐新闻正在播报这条新闻。陆修苦笑,这下全世界都知道自己是个同性恋了。原来最绝望的时候,甚至想过昭告天下,老子就是同性恋了怎么样?但是真正到了这一天的时候,心情反而沉重起来。他觉得自己也许并不如想象中的豁达。想要做到真正地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是不可能的,他陆修,也是个凡人。心情除了沉重之外,还有更多复杂纷乱的思绪,他心里知道如果丁毓背后有指使的人的话,那么背后的人除了周政安再没有别人了。
周政安,你竟然决绝到这样的地步了?
进了家门陆修就感到低气压扑面而来。他刚换了拖鞋,老爷子一个花瓶就扔了过来,陆修也不闪躲,花瓶贴着他的额角飞过,带着呼呼的风声砸在墙上,变成了碎片。陆修庆幸幸亏老爷子真是上了年纪了,不然的话,一他当年的准头,估计自己早躺地上去了。
陆母拦着:“你要干什么?你要砸死他啊?”
陆博远一把推开陆母:“我今天就要打死这个东西,你看看你生的什么东西,屡教不改,我说了多少次了,就算是个驴子也该要教好了啊,你怎么还是死性不改?男人就那么好?你现在看看,所有人都知道了,都知道我陆博远生出了一个同性恋的儿子,你这下满意了啊?”
陆修低着头:“爸,我这改不了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么生气究竟是因为我是同性恋呢还是因为我给你丢脸呢?”
“你还敢跟我顶嘴?”陆博远的火爆性子立刻被点燃了,他气的语调都颤抖了,“你现在要我和你妈在大院里面怎么做人?”
“我没有做错什么,”陆修抬起胸膛,“我做的事情每一步都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您要是觉得我给您丢脸了,那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也只能跟你说声对不起了。可是爸,人活在世界上是为了自己的心,不是为了面子,也不是为了那些莫须有的名声的。”
老爷子气结:“你现在是教训起我来了啊?”
“当年,周政安的爸爸是不是因为你而死的?”陆修问。
陆博远显然没有料到陆修会这样问,一时间也愣住了:“你、你怎么会知道?”
陆修惨淡地笑了:“爸,你看,要是你不是那么爱面子,你要是可以早些说出真相,一切就会不一样了。爸,我是在替你还债。”
陆博远似乎气都呼吸不上来了,陆母赶紧上来一边给陆博远顺气,一边回头对陆修说:“你不要胡说八道,你们根本都不知道真相。当年……”
“住口。”陆博远喝住陆母,“你不要说了。”他的声音已经没有了气势,就像是一头老去的狮子,他曾经是这个家族说一不二的权威者,但是当他渐渐老去,他的爪牙渐渐不再锋利,他也渐渐失去了对这个家族、甚至对自己儿子们的掌控。这让陆博远从心底里感觉到了无力。他虚弱地抬抬手:“你们都大了,我也管不了你们了。你要怎么觉得我,就尽管去想吧,觉得我卑鄙也好,怎么样都好,周政安的父亲,确确实实是因为我而死的。”
陆修见他这样,心里不忍:“爸……”
“你走吧,这次的事情,你自己解决吧,你想得没错,我确实是老了。”
这是陆修第一次听到陆博远这样承认自己老了。他看着因呼吸不畅而大口喘气呼吸的陆博远,心里各种滋味。可是父子十几年来的隔阂让他想说什么,却终究也是说不出口。他深吸了一口气:“爸爸,对不起。”
说完他转身大步走出了陆家。
刚刚走出军区大院,媒体就立刻围堵上来了,军区大院媒体进不去,此刻看到陆修走出来,立刻将他团团围住。陆修被众记者围在中间,寸步难行,许多话筒摄像机镜头对着自己。
“陆修先生,请问她说的是真的么?你真的是同性恋么?”
“你和陈策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会跟陈策牵着手一起走出餐厅呢?你们是情侣吗?”
……
各种犀利的问题就像是潮水一般涌来,涌进陆修的耳朵。饶是他这般应付惯媒体的人,此刻也觉得吃力。刚刚跟陆博远的争吵,对周政安的失望,加上先前感冒未愈,让他觉得特别疲惫,连站都站不稳了。而媒体仍是步步紧逼。
站在门口站岗的士兵这时赶了过来,将那些媒体们都拦截住,陆修从人群中好不容易才走上自己的车里。
他一进车里面就立刻反锁了车门,把那些繁杂都隔绝之外。可是他的心却并没有因此而平静下来。陆修只觉得头痛欲裂,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脑袋里面叫嚣着,要冲出来。而这种对什么都无能为力的感觉只叫他难受,他一拳重重砸在了方向盘上,可是心里的郁闷并没有因此消减一点点。
而另一边周政安看到新闻,也是惊得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想了下很快就想明白了。他打给李微:“是你做的?”
李微轻笑:“我还以为你说的什么事情呢,居然会让你主动打电话给我。”
“你疯了,谁让你那么做的?”
“周政安,你不愿意做这个恶人,就让我来做。下个星期就是最后的选举了,而你要一举将陆老头子拉下来的办法不就是从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身上下手吗?你不忍心就让我替你做好了。”李微说得风轻云淡,“你以后会感激我的,周政安。要是想获得,必须是要付出代价的。”她又说道,“要不是陆修处处留情,招惹上了那个小明星,我也不会找到机会。”言语之间满是得意之色。
周政安不再说话,挂了电话,心也一点点往下沉。电视里面新闻还在播,还放着陆修在军区大院门口被围追堵截的画面。那个人,现在估计是要恨死自己了吧?其实他心里最清楚不过,这样做无疑是打击陆博远最好的方法。但是,他一直不愿意这样做,他不愿意承认,可是他是真的害怕了。怕这样一做,陆修跟他,就真的是走上对立了。再无转圜的地步。
他就时刻被这样一种纠结矛盾的心情折磨着。
第三十三章
因为这样的事情,陆修的电影也被推迟上映了。虽然现在国内的风气较之以往已经开放了很多,但是相对来说,人们对这种事情的接受程度还是不如想象中那么宽容。更何况是一举一动都暴露在媒体眼睛底下的公众人物,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心态,人们总是希望公众人物可以做得更好,因为对他们也更加苛责。
这样的事情出来之后,公众的态度分成了明显的两派,有人支持,也有人表示抗议。但是这件事情无疑成为报纸的头条。更有甚者,挖出了十年前陆修被逼出走法国的内幕,还挖出了当年的那张照片。
可是就在这时,从不接受媒体采访的陈策走到了镜头前,他说:“我相信陆修,不管他喜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不会影响到这个人艺术的天分,也不会影响到他拍出来的电影的质量。”
底下有记者问道:“有记者拍到你们俩牵着手出入高级餐馆,请问你跟他是恋人关系吗?”
面对镜头,陈策笑得坦然,他不承认可是也不否认:“能跟这么优秀的人做朋友,不管是男是女,都是我的荣幸。”他回答得滴水不漏,又绅士十足,加上他形象正直,风度翩翩,倒让人不敢再质疑了。面对所有人,陈策选择了站在陆修这一边,他说:“我一直不愿意复出,一方面是因为想要找到电影的意义,另一方面,也是不愿意再去面对这样复杂的一个圈子,一个环境。我希望你们也可以抱着爱才之心,去宽容地对待一个用心在拍电影的人,他没有做错什么。他一直在努力,为大家呈现出好的作品。你们也应该把你们的目光放在对的位置。”
他说的话言辞恳切,有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
陈策虽然久不活动,但是他的影响力还是很大,在他表示无条件支持陆修之后,后面也纷纷有艺人站出来表示不管陆修的形象如何,他们都会尊敬他,因为陆修在电影上的天分是有目共睹的。因而这件事情引起的波澜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可是陆博远的日子可就不那么好过了。先是自己的得意门生被曝出了滥用职权的丑闻,再后来就是自己的儿子居然是一个同性恋,这样接二连三的事情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了,陆博远想要争取连任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果然,在最后的选举中,陆博远以7%的差距落败,而新上任的人就是周政安。
选举结束之后,陆博远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会场的,依稀有人在他耳边叫他陆司令,可是他也听不清楚,只是脑袋里面嗡嗡一声。头也越来越痛。他看着走上台的周政安,这个孩子已经越来越有他父亲的影子了,他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也强大到可以把一手培养他的人拉下来了。陆博远真是心里五味交杂,不知是该骄傲还是该心酸。
而那之后中央又招陆博远谈话了,没有人知道谈话的内容,但是陆博远在谈话之后就主动辞掉了一切职务。
陆博远走出大楼的时候觉得太阳很刺眼,中央的那些人说的话不停地冲击着他的耳膜。他觉得头痛得厉害,而阳光就跟箭一样直直刺进他的眼睛里面,脑海里面。
周围的惊叫声在他的耳边渐渐放大。
“陆司令晕过去了,陆司令晕过去了。”
陆修赶到医院时就见到在急症室里面急救着的陆博远。陆博远脸色惨白,插着呼吸管,很多医护人员在他的身边转来转去。陆修光是见他们的表情就知道这一回老爷子肯定是病得不轻了。
他颓然坐在一边的座椅上,医院走廊里面的药味混合着中央空调传送的冷气源源不断地刺进他的身体里面,顺着血液流进他的身体百骸。老爷子很可能就这么去了。光是想想这样的可能性,就叫陆修浑身发抖。
周政安,你究竟是有多很他,竟然能把他逼到如此地步?
他就算再不是也养你快二十年,他悉心栽培你,对你的期待甚至超过作为亲生儿子的我,这样的人,就算不是亲生父亲,可是一个父亲可以给的,他都给了你。而你就为了一个不甚熟悉的父亲的代号,把他逼上绝境?你的心里可曾顾惜过半点父子情谊?
陆母嘤嘤的哭泣声让陆修心神不宁,他走到阳台上抽烟,烟进了肺竟然也是呛人的厉害。他遂捻息了烟,望着远方,心里各种思绪交错复杂,让他觉得很难受。有愧疚,有不安,有担心,也有对周政安的不理解,以及恨。
是的,在这一刻,他是真的恨周政安。
他们之间的事情,他可以毫不计较,但是周政安这样绝情,让陆修感到了彻头彻骨的寒冷。好像他从来没认识过这个人一样。他一直以为周政安是面冷心热的,到现在才知道,这个人心冷起来,竟也是毫不留情。
听到走廊一阵嘈杂,陆修回头望去老爷子已经被退出急救病房了。
陆修赶紧迎上去,医生拿下口罩:“脑溢血,虽然是抢救过来了,但是后面会发生什么我们也不知道。或许会慢慢康复,或许会瘫痪,我们只能等到他苏醒之后再观察了。但是不管怎么样,你们也要做好心理准备,病人肯定不会再向从前一样健康了,能抱住命已经是万幸了。也不要再让他受到什么打击了。”
陆母听到这里又是哭起来。
陆修连连点头:“我知道了,谢谢。”
陆博远度过了危险期,但是还是在加护病房里面,限制探访。陆修不能进去看,只能隔着玻璃窗远远看着。他们父子俩总是吵架,一个是火药桶,一个是火星,一碰到就要爆炸,磕磕绊绊的,竟也是做了三十多年的父子了。陆修嘴上不说,可是心里对这个父亲是又怕又爱的。
周政安刚来家里时,夺走了家里父母的所有目光,所以陆修觉得很不爽,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来对付他,也故意惹陆博远生气。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陆博远竟是带着这样一种赎罪的心情来对周政安好的。而那个人,他生活在阴暗里面太久了,所以他的心也是向着阴暗的,即使对他再好,他也会因为一点点的恨而走开。
周政安的父亲因为陆博远而死,而陆博远若是因为周政安有什么闪失,那么周政安又会变成自己间接的杀父仇人。陆修心里苦笑,这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他从没想过,他和周政安竟然会在两条相反的路上走这么远。
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了的吧。
老爷子昏迷了两天之后,终于醒过来。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见周政安。”
而这段时间里面。周政安却是无比的风光,他的就职典礼十分正式,许多政要都特意从中央赶来出席。
在众人的注目下,周政安步履坚定地走上台。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一尘不染,整个人看上去完美地找不出任何缺憾。他向在场的人宣读就职宣言,他的声音不紧不慢,深沉坚定,让人感到他的决心以及不可替代的魅力。
陆修坐在最边上的角落里,静静看着,嘴唇紧咬着。
一直到就职典礼结束之后,陆修才拦住了正要走出去的周政安。他说:“我爸爸要见你。”
周政安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这让陆修的心都凉了。“我没空。”他冷冷地吐出这三个字。
话音未落,陆修一拳就挥了上去:“你他妈跟我说没空?老头子差点因为你死掉了,你居然跟我说你没空?周政安,你还真当你他妈是个什么人物了?”
“我没当自己是个什么人物,”周政安抹掉嘴唇上的血,冷冷看着陆修,“我也知道一直没当我是个什么人物,陆修,你在心底可怜我,我知道。你从我进陆家一开始就百般针对我,一直到现在,你就没有瞧得起我过。我也知道。”
这样的话,真的是比什么都伤人心。陆修从来不知道原来话语竟也可以这样的伤人心。他想笑,可是也笑不出。他怒到极致,语气竟也平静了下来:“周政安,不管你是想要干什么,老爷子要见你,老子就算是绑架你,也会把你弄到医院去。”
“陆修,你现在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像你爸爸了,你们为什么都以为你们想做什么就一定可以做得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