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政安居高临下看着躺在床上的陆修,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伤口,抿着嘴唇不说话。陆修以为他在担心,笑得更加开怀:“没事,呆子,没事儿的,从小到大被老头子揍跟家常便饭一样,我都习惯了。”
当时周政安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了,只要对他一点点好,就会加倍地回馈真心和诚意,不撞南墙不回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在老爷子和陆修的斗法中,陆修最终还是赢了,老爷子也没办法。可是陆修喜欢男人这件事情还是传遍了军区大院,那之后虽然大家忌惮老爷子的地位和陆修平时在大院的跋扈不敢嘴上说,但私底下的议论还是少不了的。陆修还是我行我素,好像这件事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老爷子对陆修很失望,谈了几次还是无果之后,就要送陆修去法国。陆修来找周政安,希望他和自己一起去法国,周政安看着陆修充满期待的眼神,不忍,最后他缓缓地开口:“陆修,我们之间,是没有可能的。你自己去法国吧,我不能和你去。”
“父母的宠爱,朋友的拥戴,衣食无忧的安定生活,这些你从小就唾手可得的东西,因为对你来说来得太容易,所以你可以轻易放弃,但是,”他看着陆修,说出这些残忍的话,像是要把陆修杀死,“对我来说,那些来得太难了,我不愿意放弃,陆修。这就是我同你的不同。”
“周政安,是不是老爷子对你说了什么?你怎么也被老头子洗脑了啊?什么乱七八糟的。”
周政安挡开陆修的手:“陆修,你自己去法国吧。”
那时候是深秋,陆家大院里的那棵老槐树,就像是一个老者在风中发出萧瑟的呻吟,好像是病入膏肓。有落叶慢慢地在身边缓缓打着转落下。陆修低着头,不说话,沉默了很久。风吹过,陆修短短的绒绒的头发就在风里摇摇晃晃,一时间让周政安产生了错觉,好像眼前这个人竟也变得透明了。
第二天陆修就去了法国。没有人去送。陆家没人去,他的那帮子朋友也没去。陆修,曾经风光不可一世的陆修,就这样寂寞地踏上去法国的班机了。
周政安努力说服自己开心一点,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可是不是。从他在楼上目送陆修坐上出租车离开之后,他的心里就好像有了一个针眼大小的洞,然后随着时间的迁移,一天一天,这个洞就慢慢变大,越来越大,一天天往外渗着黑色的血。周政安知道,那黑色的血就是对陆修的想念,疯了一样的想念。
以及一些,他也不确定的,后悔。
可是要是再来一次,他大概还是会做一样的事情吧。因为他没有选择。
“咚咚。”
敲门声将周政安从沉思中唤醒,他收回思绪:“进来。”
进来的人是他的秘书连毅,跟了他很多年,很知道他的心意。“这是今天的报纸。”
连毅特意把报纸的娱乐版放在了最上面,周政安看了一眼秘书,翻开来报纸,标题赫然写着:“丁毓为爱失魂,大导演始乱终弃?”底下还附了照片,是丁毓走出上完课走出教室的照片,照片里的丁毓素面朝天,头发随意地披散着,脸上看着真的是很憔悴,一点血色也没有。报纸底下绘声绘色地描述了陆修是如何利用拍戏的机会诱惑单纯无知的女大学生的,又是如何在追到手之后,将女孩子抛弃的。说的跟真的一样。
周政安大概扫了一眼报纸,就把报纸放在了一边:“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连毅出去之后,周政安的眼神却总是落在了一边的报纸上,他握着笔的手指渐渐握紧。
如果,如果,陆修,我再一次伤害了你,你还会不会宽恕我?
陆修是接到杜泽的电话才知道报纸上的新闻的,在娱乐圈混久了,他对这些莫名其妙扣上来的帽子早就习以为常了。这其实也是他不愿意回国的原因之一吧。国内的媒体有的时候真的是很不宽容,甚至很多时候为了追求报道的效果捏造事实,专门写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可能还是骨子里的完美主义因子在作祟,陆修还是希望媒体也好,观众也好,更多的把关注的焦点放在自己的作品上,而不是那些七七八八的花边新闻上面。但是事实和期待总是背道而驰的。陆修也没办法改变。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找丁毓谈谈了。
约的地方在一家咖啡馆。
丁毓看着是精心装扮过了,化了妆,还穿了一件红色的连衣裙,很是靓丽。
陆修一见到她就先笑起来,还很绅士地为她来开座椅。“怎么,要喝什么?”
丁毓有些脸红:“随便吧,就橙汁就好了。”
陆修看着她那副模样,不由感叹,自己要是性取向正常,估计这次又会被她这样子打动不忍心再计较的吧。但是他也不是省油的灯,在娱乐圈呆了这么多年,见多的是那些在镜头前带着面具生活装模作样的女明星,早就了他一双火眼金睛,什么样的神情是演出来,他一看就知道。因此此刻陆修只在心里感慨了一声,又继续微笑着说:“最近报纸上的事情,没有给你带来什么困扰吧?”
“没有,没有,”她连连挥手,“我还担心会给您带来困扰,真是对不起,我不知道那些记者就在那拍。因为我在学校都是不化妆的,所以……”
“那倒是没关系,”陆修抿了一口咖啡,“杜泽的公司有跟你联系吧?”
“是的,他们开出的条件非常的好,真的是,再一次感谢您,要不是您,我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那就好。”陆修不动声色,“你今天没有叫记者来吧?”
丁毓一下子变了脸色:“什么、什么意思,我不懂你的意思?”
陆修叹气:“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不过有的时候太聪明了,也会适得其反。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样的方法知道我的行程,在我开车的时候冲出来,后来我看你确实是条件不错,才推荐了你。后来你跟记者曝出我们在一起吃饭的照片,这些我都能理解,适当地利用一下资源,我也不是很介意。但是,你现在的行为,确实让我有些反感了。”
她似乎震惊地都说不出话来了。“陆导演。”
“这个圈子里是这样的,想要成名,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没关系,可以理解。”陆修忽然正色道,“你现在的行为已经对我的名誉造成损害了,始乱终弃,你要让大众怎么想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些事情,跟我没有关系啊。”
还是不承认,陆修只觉得自己仅剩的耐心和对她的欣赏都消失殆尽了。“我既然可以在杜泽面前推荐你,也可以在所有的演艺公司面前黑你,我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你的命运,你尽可以试试看。”
丁毓这才感到害怕了,说话都带着哭腔了:“是你的错,你一开始对我那么好,我以为你对我……我以为你对我……谁知你后来却反而对我不理不睬,你这不是玩弄是什么?我故意向媒体爆出那些新闻,不是为了我自己,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啊。”
陆修几乎都要为她的演技鼓掌了,这样的人,未来的奥斯卡影后啊。反应也够快,只是可惜,用错了地方。陆修冷哼一声:“现在误会是不是弄清楚了?”
丁毓只是哭,也不说话。
陆修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纸币放在桌上:“我不希望明天又会出现我们在这里的照片,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报道,要是再有的话,我可以跟你保证,你永远不会再出现在公众的视线里了。”有的事情,他不是不计较,只是一旦触及到他的底线,他也是毫不留情的。
说完,他冷冷地转身走开。
身后的丁毓忽然止住了眼泪,看着手机上刚刚显示的短信,若有所思。
第十三章
虽说丁毓那边陆修是警告过了,但是家里老爷子那边还是免不了一顿揍。三十好几的人动不动被自己老爸揍,这实在是让陆修郁闷不已的事情。
而陆修的事情告一段段落之后,《双城》的拍摄遇到了一些障碍。
有人爆出了韩以乔同一个少年过夜的消息,而后又爆出了他和顾西城不和面临解约,在电影拍摄到尾声的关键时刻,爆出这样的丑闻,让陆修和杜泽都头痛不已。因为想要电影赶得上年底的电影节,所以拍摄电影的进程很赶,而后还要做剪辑、送审,时间本来就很紧,而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顾西城失踪了。
主角失踪了,一大帮子工作人员在片场只得大眼瞪小眼。
陆修看着火大:“妈的,看什么看啊,工作啊!”又觉得不解气,拿出电话来打给杜泽:“现在这个是叫什么回事,顾西城那个东西到底死哪里去了?”
“我会解决这个事情的。”杜泽依旧沉稳,没有波澜。
“解决?”陆修提高了音量,“怎么解决?现在整个片场几百号人就在等着他开工啊?时间本来就很紧,他在这种时候给我玩失踪?他以为他还是十七八岁叛逆期的少年么?”
“我知道了。”杜泽的声音听上去很疲惫,“你给我一点时间吧。你就当给自己放两天假。”
“我不管,你赶紧的给我解决了,不然到时候电影赶不上上映,你可别赖我。”陆修撂了电话,发现一个片场的人都在看着自己,又吼起来,“看什么看啊,老子脸上长黄金了啊,工作啊,该干嘛干嘛去。”
一群人立马作鸟兽散。
陆修虽然平时不正经,但是在拍电影的时候整个人就会化身容嬷嬷,变得恶毒又刻薄起来,所以片场的人都很怕他。
眼见着戏拍不了,陆修心里烦躁,起身就走出了摄影棚,点上了一根烟抽起来。
“你好。”
陆修回过头,看着眼前的男人觉得有些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你是?”
“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还真是叫我伤心啊。”那男人嘴上说着,可是面上却是带着笑恶毒,“既然不记得了,那我们就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陈策。”
那晚的记忆很快就回来了。陆修连忙摁熄了烟:“是你啊,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嗯,我也没想到,我是来看朋友的。”
朋友?这里是国内最大的摄影基地,来这里的不是演员就是导演,要不就是拍摄的工作人员,他来这里看朋友?难道说他也是这个圈子里面的人?陆修一面又重新打量起眼前的这个男人,陈策跟自己差不多高,短发,修剪得很整齐,穿着休闲西服,陆修在时尚之都巴黎呆的久了,一看就这道这衣服是手工作坊制出来的衣服,全世界独一无二。心里不由感慨国内的娱乐圈什么时候有了这样一位优秀的人物?
陈策说:“相请不如偶遇,既然这么有缘遇到了,一起去喝杯酒吧。”
人家话都这么说了,再拒绝也显得矫情了,陆修点点头:“好啊,这次让我请客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陈策笑,“不过有一点,我不会开车。”
陆修差点跌倒,这个年代还有不会开车的人,看他那样的,也不像是不会开车的人啊。“那成吧,我开车载你。”
“小时候,出过车祸,所以不敢开车,有阴影。”陈策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但是我还是很喜欢收藏车的。只不过自己不敢开就是了。”
车开了没一会,陈策忽然说:“后面有一辆车在跟着你。”
陆修看了一眼后视镜,淡淡说:“跟了我好多年了,不理他们,就当没见着吧。”
“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过奖,比起喜欢收藏车但是不会开车的你来说,我这个简直是不值一提。”
陆修开车带着陈策来到了城西的一家酒吧,这是他的最爱,环境好,干净,还安静,很适合和刚认识的朋友喝喝酒,聊聊天。
“上次你跟我说了你的名字,我听着耳熟,回去之后才想起来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陆大导演。”
“什么大导演啊,不过就是拍了玩的。骂我的人比夸我的人多。”
“有时候骂你的人多了,反而是你的另一种荣誉。”陈策的手把玩着酒杯,酒杯轻晃,在灯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有时候,做这行的,很难让人满意,不管你做的怎么样,还是会有一些挑剔的人想尽一切办法来挑你的毛病。”
“你真是说到我的心里去了,在我看来,那些所谓的评论家到处挑刺,不过都是些打着电影的名号在想办法让自己出位的文化流氓罢了。”陆修笑,“不过没办法,咱们有时候还是得看人家的脸色。”
“为我们的共识干杯。”陈策举起酒杯,冲陆修眨眼。
“国内没见过你这号人物啊,要是早些见到你的话,没准我们早就成为好朋友了。”
“我也是近期刚回国的。”陈策说,“有个活动,是我的老师出面邀请的,实在是推不掉。不过倒也没想到会遇到你。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另一种机缘吧。”
两个人相视一笑,竟像是认识了许多年,默契十足。
陆修发现和陈策聊天实在是一件很愉悦的事情,陈策见识丰富,到过的地方也多,更难得的是,他对电影有着独到的见解,电影的各个流派他都了若指掌,还有着自己的看法。两个人相谈甚欢,这让陆修觉得更加难得。他朋友虽多,但是大多都是大院里一起长大的,他们很多都是从政或从商,对电影更是一窍不通。能找到一个谈得来的,真的是难能可贵。
“希望这个问题不会让你觉得太突兀,我只是出于好奇,你和你那位现在的感情怎么样了?”
陆修愣了一下,随即挥手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不能在一起,倒不如痛痛快快地掉头走人。”
“要是世上的事情都像你说的那样简单倒反而好了。”陈策也笑,只是那语气里似乎诸多感慨,“但是偏偏,大部分时候是不遂人愿的。”
陆修摇摇头:“事在人为,其实对我来说爱与恨真的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喜欢的时候就用力喜欢,不喜欢了,不适合了,就拍拍屁股走人。”
“像你这样的人,活的是最自在,但是有时候也最辛苦。”陈策举起酒杯,“为这样的你干杯。”
陆修也举起酒杯:“大老爷们的,不说那些矫情的,干杯!”
一杯酒下肚,肚子里开始温热起来,陆修觉得整个人又活过来,近日来因为拍电影的郁闷心情一扫而空。
喝到中途,陆修去了洗手间,刚进去洗手间就有一个黑衣男人跟了上来,恭恭敬敬地说:“陆先生,周先生让您早点回去。”
陆修皱起眉头:“我做什么要他来管么?”
“周先生说他现在在外地,不能赶回来,只说让你早点回去休息。”那人面色不改,语气依旧恭敬。
“滚开!”陆修说道,“原来只是跟着,现在居然敢出现在我面前了,周政安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是周先生的意思。”那人好像是机器人一样,只是不停地重复着,“请您务必早点回去。周先生还说了,您喝了酒,不能给您开车,请您现在跟我们一起回去。”
陆修一拳挥过去,那男人竟是躲都不躲,陆修打开洗手间的门:“要说就让周政安出现在我面前亲自跟我说,不要以为他还真的管的了我了,就把这话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