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说罢,果真放开了刘晓萍,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往车子的副驾驶走了过来。
刘晓萍跌坐在地上,在和青年的视线交汇的时候,她心中顿生勇气,猛然往前一扑,执着地抱住了男子的腰。男子始料未及地前进两步,脸色铁青地一个回身,用枪柄狠狠地往女孩的脸上扫了一个耳光。
“啊!”刘晓萍发出了一声惨叫,往旁跌倒在地。
“晓萍!!他妈的她是女人!有本事冲着我来!晓萍!”苏陌失控地挣扎,抓住他的人抢在其他外人发现之前,将不断嘶吼的青年拖进车中。
男子也快速地坐进车内,用眼神示意让人将青年的双眼和嘴都封住。
苏陌在吃了几个重拳之后,脱力地瘫软在座位上。
在意识模糊的时候,他隐约听见了前座的男子对着手机说道:“王老板,人已经在手里了。”
而后,一片黑暗。
王邵群独自坐在私人别墅的休息室里,他摇晃着杯中的红酒,这些日子的各种琐事似乎让他急速老化,公司的股票一蹶不振、先前投资的几个计划无一不赔……他并不像那些家底殷实的上流权贵,手里所有的一切都是父辈传到他手里的时候拼死拼活地建立起来的。
半生的心血在手里付诸东流,单是想想,就足以让他身心透凉。
王邵群将红酒充作白水牛饮入腹——现在,他手里握着最后的筹码,这是唯一能让他反败为胜的赌注,尽管他一直在担忧那个小子在白长博内心的地位是否如此重要……
白长博当初为了当家的位置,手里没少沾自家人的血,他是再清楚不过。
王邵群心有余悸地碰了碰左臂上的枪伤……他只能赌!赌这一次!
在王邵群坐立不安的时候,他总算是等到了内线响起的时候。
王邵群强作镇定,对着另一头答道:“让人上来。”
过了一小阵子,只见一个模样平凡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王邵群对着来人打量了一周,冷笑一声道:“怎么,他没胆子自己过来?”
那中年人并不多话,只说了一句:“白爷让我给王老板您捎个信。”然后,从西装外套里拿出了一个小光碟。
王邵群让手下去接,拿在手里瞧了瞧,扔到桌上,对旁边的人道:“打开来。”
前方的白色荧幕跳出了一个清晰的画面。
荧幕里,是一个陌生的花园洋房。
王邵群眯着眼耐心地等待着,只隐约听见了一些笑声,并没有瞧出个所以然。在影片过去了十分钟左右的时候,他终于耐心全失地一拍桌案,叱道:“关了关了,装神弄鬼!”
王邵群甫一开口,前头突然响起了一声响亮的呼唤:“爸爸!”
他霍然用力回头,仰头看着前方。
荧幕里两个笑容可爱的孩子,正是他藏在国外的一双龙凤胎。
“爸爸,你看得到我们吗?”男孩搞怪地对着镜头做了个鬼脸。模样相似的女孩娇娇地笑着,说:“爸爸,白叔叔这里好多东西玩儿,你看,这是白叔叔让人给我买的新洋装——”
王邵群怔怔地站了起来,颤颤地指着荧幕。
荧幕里的笑声刺耳地贯穿他的耳膜,他摇摇欲坠地晃了一晃,接着坐倒在椅子上,脸色恐怖地双手握拳。
与此同时,桌案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王邵群吓到似的一震,看了看两旁的下属后,他伸出的手还是克制不住轻颤。他接起了电话。
“王邵群。”
属于男人独有的低沉嗓音隔着冰冷的话筒传了过来。
王邵群早有预料似的扭曲一笑,含着一丝疯狂的笑意说:“白长博,你以为这样我就会罢手了?我告诉你……”他带着危险的语气,狠厉地咬牙道:“没、门!”
另一边,在黑暗中的男人微扬嘴角,手指轻轻挠着蜷腿上的猫儿,他缓缓地答道:“我知道。”
他将目光转向旁边敞开的落地窗,冷冽的风吹拂着他的脸。
在这四十多年来,他从来没有一刻比这时候还要清醒。
“我是来,跟你谈一笔稳赚不赔的生意。”
第三十六章
躺在地上的青年茫茫地睁开了几乎粘在一块儿的眼皮,他看着从墙上投下的零落光线,灰尘四起,他舔了一下唇,看了看这像是储藏室的暗室后,他慢慢地收拢双腿,身上碎骨般的疼痛让他龇牙,费了好一些劲儿,才背靠着墙坐了起来。
他侧过脑袋,看了眼墙上那几道白划,伸手摸索了一遍后,又用那小小的碎石子,在墙上费劲儿地加上一道。
角落的剩饭剩菜倾洒在地上,发出了难闻的恶臭。几只黑鼠从脚边略过,丝毫不怕人。
这种似曾相似的感觉让苏陌苦中作乐地扯了扯嘴角——这次的待遇还算不错,至少不用照三餐让人当只狗似地抽打。
不过这回就算想从他嘴里掏出什么,他依旧是无话可说。
苏陌将脑袋往后仰,吃痛地吸了吸气。
这一次,应该不会有人再来救他了。
不是不相信白长博,他宁愿死了都希望白长博千万别出现。但是他也不是太担心,就算白爷突然脑子傻了要犯糊涂,别人也会拼死拦住他。
青年无力地抬了抬手,去碰了碰脖子。
冰凉的触感让他深锁的眉头稍微舒展开来,他歪着脑袋,低下去,亲了一下那白灿灿的链子。
『这种滋味我再也不想有了。』
苏陌深深地闭上了眼,他的双目通红,却没能掉出一滴泪。他颤颤地呼出一口气,无声地说:对不起。
这些天他无数次地想起了白长博的模样,想小时候第一次和白爷碰上面的时候、想少年时候他爸对他冷言冷语的自傲模样、想那段时白长博含笑温柔地注视着他的眼神、想……
想他。很想他。
苏陌认为,这可能就是爱。
但是这份爱夹杂了太多情感,让他一时之间也没法说清。到现在,他还是会忍不住在心底呼唤那个男人为父亲,这也许是因为他的过于执着。但是他也想抱着他,也想吻着他,也想和那个男人疯狂地做爱。
在过去,他并不知道,原来对一个人的感觉,可以同时包含亲情、友情。还有爱情。
到了这时候,苏陌突然有些庆幸,他从来没有对白长博说过“爱”这个字眼。白长博其实也只说过了一次,在他们相搂的时候,男人在他耳边、跟说秘密似的极其小声地道。
他还记得,白长博的表情如旧,耳根却是红透的。
对那个男人来说,能对一个人坦然地说出这个字,是这样的不容易。
能真正去爱一个人,对谁来说,都不容易。不只是他,白长博也一样。白长博心里的挣扎未必比他少,但是那个男人比谁都还要不顾一切——他如果恨一个人,就会不择手段地让那人生不如死;他如果爱一个人……
苏陌有些脱线地笑着想,也许,他们真的很相像。
爱的时候,可以干出一堆蠢事;到了不爱的时候,又扔的比谁都干净。
这样、这样就好。
也许一开始的时候,白长博会难过、会伤心,不过日子久了,他身边还会走来其他的人,那个人一定也会比自己好上千倍、万倍,如果是个女人,那么白长博也许还能再要一个孩子,他希望能是个儿子,那孩子也一定会跟白佳婷一样,聪明、漂亮、有本事、有出息。也许白长博偶尔还会想起他,带着释怀和惋惜,不过最后他们一定能安安乐乐地过一辈子。
苏陌合着眼笑笑,这才是他们应该有的人生轨迹。
黑夜再次降临。
苏陌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偏着脑袋。
长时间的关押让他对周遭的声音变得十分敏感,在那些零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地传来的时候,他虚弱地睁了睁眼。
他麻木地想,今天送饭的时间倒是比平时都早。不过脚步声听起来仿佛有好些人。
锁头打开的声音叮叮当当地刺激着他的耳膜,苏陌又往深处缩了缩身躯,他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反抗,只能安份地等死。
一股温热的人气似乎往自己越来越近,黑暗中,有什么碰上了青年的脚。
苏陌一个激灵,在他抗拒地挣扎之前,就先落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之中。
两只手臂如同灌了铅似的,紧紧地钳住了他,脑袋被紧紧地压在那温热的胸膛,那温厚的掌心无法控制力道地拽住他的发丝。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一声低沉的鸣咽。
那声鸣咽,如撕裂声般刺耳。那是无言的痛心、愤怒……
抱着他的人没有说什么话,苏陌只感觉身体一个腾空,他被人从地上抱了起来。苏陌将头抵在那人的肩头,随着他的步伐,一颠一颠。
苏陌抬了抬手指,无声地轻扯住了那人的衣襟。
男人受到感应地垂了垂头,安抚地在青年额上那凝固的伤口亲了亲,带着轻颤却坚定的声音低喃:“没事了。”
苏陌茫然地睁着眼,他张了张干燥的唇,抵在男人肩头上的脑袋轻点了点。
“没事了,我在。”
他们一步步走出了犹如黑色隧道一样的杂乱地方。
“小犊子、小混帐、宝贝儿……没事了。”
苏陌觉得眼眶很热,他不断地轻点着头,为了安抚那抱着他走出去的男人。他伸了伸手臂,紧紧地攀住了男人的颈项。
这一段路不长。
苏陌却奢望他们能一直走下去,待在只有他们的世界里。
不用再去顾及谁,不用再怕会伤害到谁。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拥抱对方、亲吻对方的唇、身体、渴求对方……
苏陌哭得像个迷路许久的孩子。
他终于等到有人来接他回家。
医院里,刺鼻的药味儿弥漫着。
青年坐在床头,长时间的脱水让他至今还有些虚弱。他望向旁边的目光清明,那背手而立的中年汉子站在窗边,用叙述的语气说着发生的事情。
“那时候,白爷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了,一切看起来都万无一失。”章伟国的声音毫无起伏:“知道你被带走的时候,白爷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很多人都当他是真的走出来了,只有我……”
章伟国低声地叹了一口气。他眼前仿佛又浮现了这一段时日,那个男人的神色。
“白爷的决定,说实在的,我并没有很意外……但是他只身去龙河山庄的事情,我并不知道,也万万没有料到。”
“白爷为了你的事,去跟王邵群那伙人扶了软。那天跟他去的人,都是王邵群的人,他只是让人把你交给我,转头又跟他们走了。”
苏陌抬了抬眼,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哑声问:“他还活着么?”带着颤音。
章伟国回过头,看着青年,满是疲惫的双眼仿佛已经给出了答案。
苏陌又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接着,他摇了一下头,说:“……我不信。”
章伟国往青年的方向走了过来,他抿了抿唇,终于面露不忍地叹道:“少爷,我昨夜才看了白爷留下的信儿,他让我照料着您……还、还有小姐,她还不知道这件事,白爷让我们先都瞒着她……”
“我不信。”苏陌抬起双手掩住了耳,神色平静,他只是摇头轻声说:“你不要说了,我不信、我不信的。”
章伟国仰了仰头,忍不住眼眶泛红。
他追随白长博三十载,从未想过那个男人会是这样的结局。
苏陌频频地摇头。
“我不信……”他说。
“他一定还活着。”苏陌轻声地说:“章叔,他一定还活着……他不会死的,我不信。”
我不信。
事实上,白长博确实是生死未卜。
为了得到确实的答案,青年就跟不要命了似的,亲自去拜访了一趟王老板。但是他没有见到王邵群的人,只是派人来捎了一些话,大意是——白长博没在他手里,生死与他无关。
王邵群坐在躺椅上,抖了抖指间的雪茄,慵懒地问:“走了?”
手下对着他点头。
王邵群嗤笑了一声。他尽管心里有些不痛快,但是这样的心情很快就被一种无法言明的雀跃淹没了。
他想到了楼上的保险柜里藏着的那一叠东西,还有从白长博手里接过这些东西的时候,那种连心尖都在颤抖的激动。
人不可貌相。
当年,十几岁的他跟随父亲去到白公馆。他那老是对着白老爷唯唯诺诺的父亲,在和白家那长得跟女娃儿似的老么谈过几次话后,他的父亲对他这么讲。
那一次,他赌对了。
王邵群哼出一口烟。
白长博实在是个人物,运筹帷幄、手段心计,那都是顶顶的——他有些没法想象,如果没有苏陌这个人,那今天的结局又要如何改写。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了。
就跟白长博的死活一样,这些对他都不是那么地重要了。他已经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尽管这个过程是如此的不光彩。
但是他毕竟不是白长博,他当不成他,永远也没办法取代他的地位。
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必要去为难苏陌——没有谁喜欢平白无故地让手里多一条人命。
“爸爸!”
一双儿女的呼唤将王邵群的心神拉了回来,他冲着那可爱的一双儿女愉快地微笑。
那个夜晚,他跟白长博在船上交易,他确实是想要白长博的命不错,白长博反应倒是快,把他们骗到闸板上,自个儿跳入了海水里。他没让人下去找,带了一点放纵的意思——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不论如何,棋局已定,他已经是最后的赢家。
苏陌从王邵群的别墅离开之后,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累了,就蹲坐在走道边。
他将重心往后挪,仰头看着天。
白色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眼。
章伟国把许多东西交给他——房子、山庄、会所,是一般人梦想一生都不能猜出来的数字。白长博细细地给他谋划了未来,却没有留给他只字片语。
白长博犹如消失了一样,彻彻底底地人间蒸发。
苏陌浑浑噩噩地坐车,来到了环外的一处山水花苑。
这地方是章伟国告诉他的,白长博在他离开之后,就一直隐居似的住在这里。
苏陌握着钥匙打开了篱笆,走进这布置得仿若世外桃源的地方——他在环顾的时候,隐隐约约地想起了男人很久之前对他说过的某一句话。
——房子我选好了,在环外,景色很好。
——这一次,不会有人再打扰我们。
跟我走。
原来,那是他给的承诺。
苏陌走进了屋子,他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个地方,不禁失神。
铿!
突兀的声响传来。
苏陌猛地一抬头,在怔住之后,他迅速地往楼上抬腿跑去。
也许、也许是他……
苏陌快步地走向那敞开的房门,微风拂面,他瞧见那微微敞开的落地窗前的一张素色沙发,白色窗帘随风飞扬。
“喵——”
一只虎斑猫从落地窗外跳进来,在看见青年的时候,金色的眼珠子转了转,似乎已经不认得他。
“坏坏……”苏陌对着它轻轻一唤。
猫儿跳到沙发上蹲下来,并没有因为瞧见陌生人而离开。看样子,它也在等到主人的归来。
苏陌缓慢地步向了前方,却不小心擦撞到了矮桌,有什么东西滚落在地。
他慌忙地蹲下来,在低头看见那躺在地毯上的雪球时,他的呼吸蓦然一窒。
他伸出双手,将它捧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