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若龙抬手擦了下还在冒血的脖子,狠狠啐了一口。
叶川看看耿若龙,抿抿唇还是先去看缩在沙发上的顾航。顾航再能打,也就是靠几个小心思小动作,耿若龙的搏击术可是一等一的好,谁吃亏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唔,川儿。”顾航确实是疼的很,额头上都冒了汗,只不过有故意讨叶川心疼的意思。他把叶川的弟弟给打了,还比自己小好几岁,这账算起来可太不占理了。虽然是对方先动的手,叶川和他感情也不见得多么的好,但是有句话怎么说的?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叶川跪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掀开顾航的衣服看他的肚子,即使看过无数外伤,还是因为顾航肚子上的青紫皱了眉头。
叶川阴着脸踢开一旁的半拉茶杯,去冰箱里拿了医药盒,药油在手心里搓热了给顾航揉伤。耿若龙舔舔破掉的嘴角,四周看看,准备坐在唯一可以放屁股的沙发尾上。顾航很无辜的一伸腿,就把唯一的一块空余跟占了。耿若龙抓狂地大叫:“不是吧!太不要脸了你这人,太不要脸了!”
“你来干什么?打人来了?”叶川冷冰冰的问。
耿若龙挫败地走过去从医药盒里拿药油,顺便又呸了顾航一口,顾航翻了个白眼,然后继续可怜兮兮的躺在沙发上装虚弱,顺便享受叶川手上的疼惜。
耿若龙踢开顾航的脚坐在沙发尾,心里的火气还没散干净,冲着叶川问:“哥,你怎么找了这么个东西?”
“你怎么来了?”
耿若龙搓着药油说:“不止我,爸妈也来了。爸去军区,妈说忙完那边再过来。”耿若龙看看耷拉着眼皮的顾航,眉头皱了皱说:“你不怕爸生气?他这次来可是都打算好了,准备把你压回去结婚工作生孩子呢。”
怕!叶川听见耿志辉要来手就颤了一下,投向顾航的眼神都多了一丝胆怯。顾航坐起身,抓着他的手紧了紧,扭头问耿若龙:“你这算是提前来报信?”
“我发现你自我感觉不是一般的好嘿,不自恋能死吗?啊?能吗?”
顾航拉叶川坐到沙发上,叹口气又问:“你爸打人不?”
耿若龙瞄瞄顾航,“他带枪,你应该问他会不会一枪崩了你。”
顾航摸摸自己的头,“我是不是该弄个头盔戴着?”
一直没再说话的叶川却突然站起来,拉着顾航说:“你先出去逛逛好不好?”
“不好,我被旁边这个打的哪儿都疼,站不起来。”
叶川不知道该怎么好,眼神有些飘忽的从顾航身上扫到耿若龙身上,最后落在杂乱的地上,去厨房拿了把扫帚开始慢慢的扫。得给自己找点儿事儿干,好让自己迅速的平静下来。耿志辉要来了,那个当年知道了这件事就恨不得打死他的男人。
恋爱时期,不管对象是男是女,一切阻止爱情进行的人都是当事人的敌人。为人父母,不管是不是之前抛妻弃子,若是心不坏,都还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好。叶川不是圣人,知道耿志辉和许多父亲一样,都是恨铁不成钢希望他能走“正路”,可是心里还是排斥,很排斥。其实当年叶川迫于无奈跟着他走,也不是心甘情愿。若不是那场突发车祸,他完全可以自己讨生活,像妈妈从小教的那样,自己照顾自己。叶川甚至是害怕耿志辉,这个在部队已经练就一身霸气的男人。
顾航走过去抢过叶川手里的扫帚,旁若无人的揽着他的肩膀低声说:“别怕,早晚的事儿么不是?什么时候见不是见?毕竟是你爸,躲一辈子,怎么可能呢?”
“我……”叶川说不出来,顾航摩挲着他的肩头笑着说:“怕啥?他又不是妖怪,能把人吃了,顶多挨一顿打呗。打两下过两天就好了,咱们还能在一起一辈子,值了。”
后面耿若龙呲牙咧嘴,对着顾航背后心窝瞄准,开了几个暗枪,然后吹吹食指继续抹药油。
耿若龙早知道叶川的性取向,叶川住进耿家别墅的时候他就从耿志辉话里琢磨出来了,并且从那一个多月的相处和转弯抹角的套话里,知道有这么个“青梅竹马”的存在。别人的性取向和他无关,独生子女家庭,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突然多了一个哥哥,还是什么都不和他争,连最后能下床了吃饭都是缩在桌角尽力缩小自己的白瘦少年,从小被军人感染出来的大男人主义就嗖嗖的往上冒。虽然叶川比他大好几岁,耿若龙还是把叶川归于羽下,是需要他拳头保护的人。打顾航是觉得他该打,高中的时候就把自己哥拐到邪道上去,说白了就是趁白白瘦瘦的小叶川啥都不懂的时候耍流氓。这是顾航又回来了,他打的轻点儿,要是顾航时候又耍了一个玩儿,耿若龙敢把顾航打残了,然后再整点儿名头把人搞监狱里去。
叶川深呼吸,叹口气弯腰捡被他们扫到地上的茶杯和其他东西。
顾航避开伤处扫地,脑袋却在急速的转。其实撞见也无非三种情况——淡定处置;很生气,坐在那里指责;很生气,再上演一套全武行。顾航想着第三种可能,骨头开始嚯嚯的疼。
顾航很“家庭煮夫”的主动围上围裙做饭,他就会那几样——清炖鸡、清炖羊排、清蒸鱼。就这几样,也做的煞有介事,好像整顿饭离了他都不行似的。给鸡肉焯水的时候脑袋却一直探过去往外看,想知道那个煞神什么时候能到,他好有所准备。
亲情这东西,是这世界上最奇怪的玩意儿。因为有血缘,不管之前怎么错待,只要对方把自己放回到父亲的位置,似乎就跟着有了理所应当的权威。叶川对耿志辉谈不上尊敬,谈不上孝顺,更谈不上亲近,但那种身为父亲天生具有的权威依旧存在。
叶川无意识的擦着茶几上的水果,等着那个男人和那个和自己关系更为亲近些的后妈出现。耿若龙吃着水果和心不在焉的叶川进行着毫无营养的对话,不过三两句还是搞明白了,叶川去了趟老家所在的城市,俩人无意间见面,于是又擦出爱情的火花。顾航为了追求爱情,又屁颠屁颠的跑来了西安。
耿若龙翻着白眼表示对顾航“真情”的不屑。他在部队里见过一对儿,隐瞒的挺深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被人举报了,给逮着的时候小零正趴在男人怀里哭呢,当初跟着去巡视的还有一个高官。为了杀鸡给猴看,肯定是要严办。后来传言说要送到军事法庭审判,这话一听就是别人误传的,但那个男人还是一个人留了张检讨和退伍申请偷偷跑了,留下小零一个当怪物似的被围观,然后狼狈的退伍,连一毛钱的退伍金都没拿到,档案里还留下不光彩的记录。耿若龙不看好同性之间的感情,主要是感觉没什么责任,要是男女结婚,还得提交申请一层一层的审批,那不是想离就离的,可俩男人,拍拍屁股走了你一点法子都没有。他觉得,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处对象,都是在耍流氓。
耿若龙又看一眼里面掂着个汤勺装模作样的顾航,再次对他的人品表示怀疑。
91、
这是顾航和耿志辉的第一次见面,两个人站在门口你看我我看你将近两分钟,耿志辉是看顾航肿得猪头似的脸,顾航是从他脸上找叶川的痕迹。等彼此观察够了,顾航才抬眼快速的扫了一眼他身后的女人和另一个救世主一般存在的秦老。顾航用围裙擦了擦手很谦卑的说:“耿叔叔和陈姨吧,快请进快请进。秦老也来了,嘿嘿,快请进。”
耿志辉第一眼就知道了顾航是谁。也算是职业本能,耿志辉对人的面部特征很敏感,他一眼就看出顾航和顾伟国的相似。皱着眉头没有当场发作,进门看见因为方才一场打斗空荡不少的客厅又皱了皱眉头。耿若龙站起来,冲着秦老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只是那一脸的伤让陈晓娴“哎哟”出声,张口就问:“怎么了这是?刚才不还好好的?”
耿若龙一本正经的回答:“摔的。”
那边顾航听见就笑了,正笑着呢秦老扭头问了一句:“你这脸也是摔的?”
顾航点头。
“摔的还挺艺术,从哪儿掉下来的?还是脸先着地。”
顾航心想这个秦老果真是幽默,忍不住就“哈哈”大笑,笑了两声才发现耿志辉两口子都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就连叶川和耿若龙也没什么表情。顾航尴尬的停了笑,“那个,都坐啊,我去倒水。”
耿志辉直接扭头对叶川说:“当年我说过什么?”
叶川眼圈儿立马就红了,别开头不说话。
耿志辉也不坐,语气冷冰冰的继续问:“决定不改了?”
“不改了。”叶川答的斩钉截铁。耿志辉也不多说话,直接拿起手机拨号,叶川突然窜过去把他的手机夺过来扔的远远的,就那么瞪着他,嘴唇抿的紧紧的,还是忍不住颤抖。
陈晓娴看看左右,想安抚一下耿志辉,嘴唇蠕动了两下,又不知道怎么劝,只能过去牵叶川的手,低声说:“快给你爸爸道歉,这孩子。”
“那什么。”顾航往叶川身前错了一步把人护到身后,笑着说:“我鸡肉都炖好了,再炒几个菜就能吃饭。想吃什么随便点,呵呵。”
秦老顾自找了个地方坐下,顾航赶紧倒了一杯茶送过去,只不过茶杯刚放下,站在一边的耿志辉就一把抓起来摔在了他头上。他手下有讲究,可是玻璃杯砸在脸上还是很疼,最重要的是水有点烫,两片茶叶挂在肿起来的脸颊上时,脸上就跟撒了盐似的抽抽的疼。
耿志辉点着顾航的鼻子半天才说:“好你个畜生!猪狗不如的东西!”
顾航抱住忽然瞪大眼睛冲过去的叶川,笑着对陈晓娴说:“麻烦陈姨带川儿去厨房看看,估计该关火了。”
叶川眼泪憋在眼眶里,声音抖的不成样子,冲着耿志辉喊:“你凭什么打他?你说过什么我记得,不就是两条腿吗?你打折它,给你……打折它……我照旧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不欠你的,谁的都不欠!你们……我……你们……凭什么一个个都这样!”叶川试了几次,那个“恨”字终究是没说出口。
耿志辉气的手发抖,叶川情绪失控,身体都在颤抖。顾航半抱着叶川往厨房拖,进去之前看了耿若龙一眼,眼神冰冷带着警告,气势少有的骇人。
耿若龙摸摸鼻子看秦老,秦老拽拽耿志辉的裤子说:“坐下说话,当着孩子们的面,一点上校的派头都没有。”
耿志辉脸依旧涨的通红,多半是被叶川刚才扑过去的凶狠劲儿给气的。陈晓娴没跟着进厨房,只是将叶川推进去就出来收拾被耿志辉泼湿的地面。
叶川被顾航抓进厨房,将门带上隔绝视线的时候就将人搂进怀里,轻拍着低声说:“激动毛啊激动,到头来不都是气自己个儿。当兵的吧,都是驴脾气,你让他发发,一会儿就好了。”
原来这几年也没能把自己变得多坚强。叶川抚摸顾航水肿后被烫起微微褶子的脸,瞪着眼睛无声垂泪。他又想起了当初躺在病床上左求右求,只有指责没有帮助的时候。所有人都骂他们不知廉耻,可碍着谁了?他不稀罕耿志辉的父爱,一点都不稀罕。正如方才他所说,他谁的都不欠,可他们为什么就不能放过自己让生活变得简单呢?耿志辉刚才拨电话,一个电话就能喊过来几个兵把叶川押回南昌去。他敢,且能理直气壮的这样做,一如当年不顾他的请求直接把他带去了南昌。
顾航被叶川绝望的眼神看得心脏被抓握一样的疼,托着他的后脑压在怀里,低头吻着他的耳朵头发一遍遍的哄:“没事,真的没事,哥也没被烫着。别哭,一切有哥呢。真不行,哥带你私奔去。他手下大兵再多,也不能满天下追捕咱们俩吧。瞧你,可别哭了哈。”
叶川攥紧他的衣领,强忍下眼泪,深深嗅着顾航身上独有的气息,渐渐平静下来。顾航摸着他柔滑服帖的头发笑,“瞧瞧哭的哟!之前哥还觉得川儿现在不是一般人了,往那一站英气逼人,站的倍儿直,一看就是部队里走出来的。原来这么多年还是没长大呢。多好,哥就喜欢你这股别扭劲儿,哭个鼻子啥的。”
叶川喉间似哭似笑的“呵”了一声,推开顾航看他那半边脸,转身从冰箱里倒出些冰块包在毛巾里贴在他脸上,哑着嗓子说:“对不起,刚才……忘先用凉水冲了。”
“你可没对不起哥,刚才护着哥呢,跟小豹子似的,恨不得扑过去咬人。哥都不知道,原来小川儿是这么厉害的人。”
叶川眨掉眸间酸涩,努力冲顾航笑了笑。睫毛上挂着泪珠,偏又在嘴角勾出一抹笑的模样,让顾航瞬间就醉掉了。顾航也不顾得叶川捂在自己脸上的冰,直接将人揉进怀里偷偷摸摸狠亲了几口,舌头收回来的时候特邪气的用拇指一抹嘴唇说:“爱死你了川儿,瞬间能量满格。”
顾航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出去,留下叶川捂着被咬过的嘴唇独自发怔。
外面耿志辉看见顾航出来,表情瞬间仇恨。倒是秦老,笑着说:“小川呢?出来大家好好说话。”
“他脾气倔,又爱想东想西,刚才不知道想起什么了正伤心呢,先让他缓缓。”顾航笑着又问:“喝茶吗?我再倒?”
“你那脸估计是不想要了。”
顾航抬手想摸摸脸,没下的去手,他实在不知道脸上还有没有可以下手的地方,整个像扣在上面的橡皮脸,感觉都不是自己的。只能把手又放下来,笑着说:“我知道长辈都是对我们好,怕我们走了弯路将来悔不当初,这打挨的也值,就当受教育了。”顾航转而看向耿志辉,收敛了笑问:“可是耿叔,能不能听听我们的意思?”
耿志辉火气大的又想骂人,被秦老拍了下说:“听听孩子们怎么说的。这同性恋也不是病,我都给你说过几遍了,还是食古不化。都什么年代了,相关研究出来多少年了,咱们老一辈也不能老师戴着有色眼镜看人。”
顾航冲秦老笑笑,只不过半边脸已经肿的看不出眉眼了,越笑越丑的厉害。
“我天生就这样,初中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就给悟出来了。我和川儿初二就好,高中正式在一起,可谁都没耽搁学习。我们也都知道,自己没变强就不能去谈感情,不牢靠。不算初中那两年一起耍的时候,也不算这分开的七年,都有三年了,好的什么似的,商量好了以后买什么样的房子过什么样的生活。这七年我谁都没找,就是等着俩人再遇见呢。我也不会说什么讨您开心的话,可是不让川儿以后再受委屈是一定的。他本来想搞播音的,因为那场意外,也没坚持走下去,可这些变了,感情也不会变。”
顾航自嘲地笑笑,继续说:“也许您觉得,我本身就是个毛儿刚长齐的屁孩子,哪里懂得什么是责任。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有时候觉得俩人在一起就是注定的,要是硬是分开了,这一辈子都过的没滋没味。”
“小川也是天生的?”秦老看看耿志辉,想了下问。
“应该不是,所以我才觉得欠他的,一辈子都还不清。你说,这人有时候也挺……贱的,知道自己是个异类,偏偏还回不了大众眼里所谓的正轨。那就独自往前走呗,可还是奢求家里人的认可。其实我们要梗着脖子啥都不管,照样能在一起,可就是怕家里人不理解,怕伤了亲人的心,一边儿挣扎一边儿找出路。”顾航呼啦一下头发,叹口气又说:“有时候就想,我们碍着谁了?在一起都得偷偷摸摸的,生活的小心翼翼。可不管怎样,我们是认真的,除却性别,和别的夫妻没什么两样。我和川儿也都是成年人了,知道该怎么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就是想让耿叔同意我们在一起。您要是说个不,川儿就是顶着压力和我在一起,也一辈子快活不了。他童年过的就够苦了,我就想让他以后过的安稳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