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眷打个激灵清醒过来,收回放向窗外的目光:“啊……你回去吧。”
司机有愁色:“苏总,我还是在这儿等您吧,您办完了事回来就行……”
言下之意是不能随便离开喽?苏眷冷下脸色:“怎么,我去哪里你都要管了?”
司机恭敬地低眉顺眼:“一切为了苏总您的安全。”
“是吗,”苏眷忍住一口闷气,“我和表哥说好了去见我二哥,不会出什么事的。”
司机表情怀疑:“但是苏总……”
苏眷甩上车门瞥他一眼:“我的表哥都没说什么,你有什么意见。”
这句蛮横的话应苏眷的猜想果然起了效果,成功表达了一位任性小公子依赖表哥的现象,并对不可能摆脱表哥控制进行了强调。
黑色的防弹车打起倒车尾灯,慢慢离开了。
接机大厅人声鼎沸,苏眷脑子乱的嗡嗡一团,初夏的天气实在是闷热,一会儿他有点头晕了。问了机场的服务员,最近一场T市到S市的航班在20分钟后。
他用纸巾擦擦汗,劣质的香味熏得他有些恶心。一时间抬眼望去处处都是人,竟找不到视线的落脚点。鲜红色的电子提示,嘈杂的人声,拥挤的人群,炽热的温度,还有各种气味。一股恶心涌上嗓腔,他赶紧捂住嘴,睁眼已是泪眼婆娑。胃里极度的不舒服,似乎有东西翻滚过来翻滚过去,就是不让他好受。估计有人看他脸色苍白,离开时让他坐了座位。
那个座位是硬塑料的,应该是冰冷的质感,却因为人来人往油腻不堪,上一个人的体温让它温热,苏眷捂住胃部弯下腰去蜷缩起来。心中更加烦闷着:苏言卓一定要在那个航班!如果这次错了,我们会不会就……
永别?
苏眷心停了一跳,因为反胃涌出的泪水竟滴了一滴在膝盖上,牛仔布料变成悲哀的深蓝。
他想起去年的那个夜晚,如平常一样醒来之后突如其来的死讯。
他的心突然酸起来,像是被人捏了一把,他的压抑已久的恐惧就这么爆发了,猛的他整个人都抽动了,泪水顺着捂住脸的手一滴一滴流下。
周围人惊讶声小声议论声此时都消失了,他只见得如毛玻璃过滤过的世界扭曲了,融合了,也透着水色的忧伤,那股燥热不见了,全身冷到冰点。那抹绝望的怮哭声在他耳里听来不真切极了:那是他的声音吗?为什么我会这样哭泣呢?
许久他强制自己止住泪水,却还忍不住抽噎,他一遍又一遍在心中告诉自己要坚强,现在哭根本没用,唯有坚强——等着他,间或挺过这一阵风波。
何时候机大厅响起了甜美的提醒语:“候机室的各位来宾请注意,从XX起飞的号航班已于今日十一时二十七分到达XX机场,请接机人员有秩序地排队等候……”
苏眷突地站起来,眼前一黑,他又坐下去攥一遍手心,拿纸巾抹干泪痕,淡定的跟随着其他接机的人员。他的视线越过人群,向着那一方眺望着,他打开手机,播下那一个电话,却没有开机。
心焦急的如同千万只蚂蚁在来回挠动,他便发了一条短信:“哥,我是苏眷,我在XX机场候机大厅等你,如果你不在这里,收到短信速度来找我。”他想了想,又加上一条:“不要去苏家,直接来找我。”
短信发送过去,就像他知道苏言卓一定会看到遵守一般,他反倒不怎么急了,坐下在候机厅的椅子上,一遍又一遍让手机待机,开锁,待机,开锁,希望下一秒就能有电话打进来,或者短信的提示音响起来。
直到他见接机的人欢声笑语的走了,又有许多新的接机人进了来,他正忍不住站起来去前方看个究竟时,手机终于震动了一下。
他慌忙接起,通话键按下许久,他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千言万语在说出之前似乎都已经没有传达的必要了,只要此时他们彼此听见对方的呼吸声,那就好。
那边轻轻问道:“是小眷吗?”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声音苏眷就不由自主笑起来,这抹笑应该是从未有过的真心的笑,小小的,软软的,挂在嘴边,让他整个人都灵秀起来,那抹水亮的精神气一下子回来了,他璀璨的星眸微眯着带着笑意,看向远方,就像苏言卓下一秒会出现在那里一般。
那边等了许久突然笑起来:“想到什么事了,笑得这么开心?”
苏眷低声问:“……为什么觉得我在笑呢?”
那边也低了声,苏眷清晰地听见他缓下来的呼吸声,他突然发现这个低沉的嗓音原来这么让人安心:“就是觉得你会在笑啊。”
苏眷抿住嘴,还是止不住笑意:“因为你平安。”
这话说出口后,两方又都沉默了,苏眷听那边似乎重起来的呼吸又明媚的笑了:“你在哪儿?”
“……你猜猜。”
苏眷想了想:“给个提示吧,没有思路啊。”
那边笑了,低声说道:“你猜就是了,三次机会。”
苏眷轻笑:“那我随便猜了啊。嗯……在我背后?”
许久却没有得到答复,苏眷却感觉到熟悉的视线,他惊讶的转身——只见苏言卓身着白衬衫牛仔裤,袖子挽上去一截露出锻炼良好的小臂,他只是占着,胳膊上搭着西服外套,淡淡的笑着,就让苏眷感到泪意涌上来。
苏眷忍着泪意,和他一起按下手机,两人对视良久,时间似乎停止了,凝结在那一刻,定格在苏眷明媚的笑容和苏言卓欣慰而无奈的表情上。真正对面时,却连刚才的只言片语也没有了,只有久久久久的凝望,在两人对视的双眼中寻找自己的身影,方才能感到安心:我们都还活着。
终于苏眷开口:“咱们走吧……”
未等苏言卓回答说好,苏眷脸上流下两行清泪,他的眼晴那么大,水汽迷蒙着,紧抿着嘴,定定的看着他,苏言卓停下手忙脚乱找手帕,情不自禁的就拥住他,轻轻地在他唇上一吻,随而把苏眷的头按到他的颈窝,在他耳边低声道:“……我爱你。”
苏眷回抱住他,轻轻点头,小巧的下巴划过苏言卓的颈窝,微微的痒:“我知道。”
苏言卓又一遍说:“我爱你。”
苏眷再次点头,抱紧了些,小声的道:“我也……爱你啊。”
在苏眷看不见的地方,苏言卓傻傻的笑了,疲惫久了的眼神射出一抹光亮,他柔声道:“咱们走吧,我定了回去的机票。”
苏眷眼睛一亮,他挣脱开怀抱对上他的眼睛:“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你肯定会来。”苏言卓像以往那样宠溺的刮刮他的小鼻子。
苏眷忍不住问:“我要是没来呢?”
“那就去苏家把你抢回来,”苏言卓故作轻松,“我接我的宝贝弟弟回T市,有什么错。”
苏眷凛下脸色:“你明知道这么危险。”
“那又如何呢”,苏言卓摸摸他的头,“我的一切都为了你,你出了事,我怎么办?”
苏眷脸一红抓住他的手:“真是的长不高都是因为你!”
苏言卓知道他害羞了,也不着急,半拉半抱拉他走,顺便吃上几把小嫩豆腐。
第三十章:小别胜新婚
裴知增看来是真放手这一会儿了,直到苏眷被迷糊的摇醒,迷糊办登机牌,迷糊的过了安检,在苏言卓安抚下迷糊的睡过去,等睡饱了醒了一看:哦也这里是哪儿?
苏言卓见他醒了,收回放在窗外的视线,光逆着打过来,衬着他眼神柔和而沉寂。
苏眷忍不住就摸上他的脸,回过神来苏言卓就似笑非笑的看他:“怎么,看上我了?”苏眷收回来不是不收回来也不是,他脸红的轻咳一声:“那个,上面有脏东西……”
苏言卓一把握住他的手细细的把玩,苏眷的手细而长,尤其是大拇指和小拇指的都比平常人长得多,少年的肤色光白细腻,如上好白玉,这是一只天生弹钢琴的手,但他的手关节并不柔软,是有尖棱的骨架撑在表面下面,就如他这个人一样。
正在苏言卓握着苏眷的手不知想什么时,苏眷轻咳一声抽出手,接过空姐托盘上的饮品。他点了热牛奶,把冰水递给苏言卓。轻抿一口,热牛奶沫在苏眷的上唇上白了一圈,显得他尤为可爱。热腾腾的蒸汽朦胧了苏眷姣好灵秀的面庞,他突然抬眼瞪向苏言卓:“打住打住,再看就要收费了。”
苏言卓忍不住大手揉他的头发,不顾他的抗议:“我的钱就是你的钱,回去想怎么收就怎么收。”
苏眷撇头撅嘴:“切,你应下景嘛。”
不知为何他脑中总觉得这一幕熟悉,一抹光倏尔闪过他的脑海,他灵机一动,问道:“我想起一件事,你和黑上家熟不熟?”
苏言卓对于突如其来的一句很诧异,但还是回答:“曾经吧。自从苏喻北掺和他家那档子破事儿之后,就很少联系了。不过你也说过,那儿好歹是我娘家不是。”
苏眷点点头:“你觉得双枝是怎么样的人?”
“很好强。”
“就这样?”
苏言卓见苏眷一脸的不相信,好笑的捏他小鼻子:“怎么突然问这个?还能怎么样,我又与他不熟。”
苏眷闻言更加诧异:“你和他不熟吗?”
“对啊,”苏言卓若有所思,“这话怎么说的来着,相同性格的人最不好相处,我们两个是一见面就两生厌,没吵架就不错了。”
那太不对了。苏眷对于双枝袭击自己那幕一直深印在心,还有她说过的一些话,苏眷没对别人说过,他不明白黑上家那些有的没得情史,在此之前便一直未怀疑过。……其实仔细一想,那个女孩从未承认过她是双枝。为什么会先入为主的认为她是双枝呢?对,苏眷想起来,在他觉得那女孩眼熟之后,立刻就问“双枝”?如此看来那个女孩的反应应该是假的,或是听见故人的名字才惊讶。
这又矛盾的多了……苏眷为什么会觉得那个女孩眼熟呢?对,那个女孩曾经坐在双枝照片上的位置。话说起来还有那孤傲迷离的气质——仅凭这点就是吗?苏眷如大梦初醒——从始至终都是他一人认为那是双枝,没有人告诉过他,也没人见过那女孩儿!
那么会是谁?苏眷冷静的理清思路,是黑上家的人错不了,唯一的考据那些照片现在也是没有的。
在之前做的推理便全部被推翻了。
双枝去世照片是假的,那么那天上位的女孩三叶会是真的吗?被韩卫击毙的那个女孩又是谁?剩下一个线索就是女孩说过的话了。从一言一行中都看得出女孩是深爱着苏言卓的,痴狂到危险时机不惜只身来到中国也要给他警告的地步。
苏眷不由自主看向苏言卓,他不说话,把苏言卓看毛了恼羞成怒大叫:“靠你这种老鸨看上等货色的眼神是要干毛啊!”
苏眷眨眨眼,无辜的摊摊手,看他炸毛的样子竟觉得很可爱。他想了想收回摸他头的手,问道:“那你和黑上家谁很熟呢?”
“老三吧,老四也行。”
“三叶和四季啊。”苏眷眉头猛地一跳,对,四季还在裴家那儿呢!但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稳稳心,问道:“你觉得三叶是什么样的人?”
“老三她啊,”苏言卓脸色轻松了不少,“她很聪明,很灵秀,就是比较犟,认定的事儿八头牛拉不回来。”
苏眷一想那个文静少女样,还真像是这样,笑了:“怎么,你和她关系不错咯。”
“还好,我挺喜欢这个妹妹。”说完这话苏言卓小心打量苏眷脸色:“别吃醋啊,我只把他当妹妹。”
“感觉这句话从各种韩剧听过,伤了多少少女心呐,”苏眷感叹道,他转念坏笑,“你怎么觉得我会吃醋,她是不是向你告白过?”
苏言卓一惊:“我靠阿眷你也太敏锐了,这就是恋爱中的多疑症吗?”
眼看苏眷要怒,苏言卓忙做狗腿讨好状:“我错了阿眷,她告白是一回事,我喜不喜欢她是另一回事是不是?”
苏眷假装缓和脸色:“你拒绝她咯?”
“嗯啊,”苏言卓严肃的正色,“我向党和组织发誓我的心中只有你一个。”
苏眷破功笑出来:“假正经。”
犟这一性格倒是符合那个少女,不过三叶他是见过的,在上位仪式上。而且那个女孩身着白色和服与三叶一同出现……他灵机一动赶忙问:“哥,那天三叶上位仪式上那个女孩真的是三叶?”
没想到苏言卓说:“你觉得呢?”
是了,猜想应该就是正确的了!
为了验证猜想,苏眷控制脸上激动的神色,试探道:“那女孩给我感觉怪怪的,虽然和你让我看的照片上一样,但是……”
“Bingo。”苏言卓满面笑意,“我就说我的弟弟是最聪明的一眼就看出来了……”
苏眷打断这个真·脑残粉:“那是谁?”
苏言卓脸色闻言沉了下来,这让苏眷的心也沉了下来:“我一开始也不知道。那是双枝。”
啊?
这真是实在想不到也不想听到的答案,苏眷皱眉,苏言卓是不知道他已经知道双枝是假死的,便问道:“双枝不是死了吗?再说双枝与三叶长得不一样啊……”
“对啊,说起来你还真没见过双枝长什么样子,那照片上照的也不准确,只有个侧脸和背影……”
“那她是怎么化妆成三叶的?”
“她们是同一个妈同一个爸,本身五官和骨架就长得像,稍微高明点的化妆技术就行了。”
这就理清了。苏眷在心中有一种破解谜题的快感。
上位的三叶是双枝化妆成的,这说明了双枝的假死是有预谋的,她相当于考验手下的忠心程度,以另一个身份来统治。自然,如今黑上已倒,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事双枝还活着。那个女人太精明,不是件好事。
那个在会场穿白色和服的女孩真是三叶,她化妆成(或者没有化妆成)双枝的样子,扰惑视线。
苏眷看向当事人(虽然不知道)之一,突然笑了起来,他在苏言卓不解中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上听那心跳,满足的蹭蹭:“你啊……”
三叶那天死了,而一切的怨源,曾经黑上的掌门者黑上双枝,还不知在哪里活着,等待时机来临,报仇雪恨的那一刻。
苏眷有一个大胆的猜想,三叶能为了爱不顾危险来到中国,那么双枝一次又一次不惜用自己的亲妹妹替身脱险,又是为了什么?会不会也是为了爱情?
他又想起来苏言卓说的“说起来你还真没见过双枝长什么样子……”,这句话让他一直有点不明不白的疑惑,他认为是对的,却好像事实不是如此,那么他见过双枝吗?除去照片,假装三叶上位,似乎是没有的。双枝,双枝……这个日本女人,日本女人?
脑海中闪过一个久远的记忆片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