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不是这种不安,苏眷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在这种世家每一个人都在忙,忙着活,忙着死,他们有些人什么都不缺,便忙着寻找爱,有些人什么都缺,渐渐遗失了该有的爱,两者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苏眷是前者,渴望渴求着爱。他的父亲给他了,他的大哥给他了,他的二哥给他了,甚至韩卫给他了,裴知增也给他了。他为什么不知足?苏眷不明白,他没到悟出来的境界。但他坦诚了接受的只有他二哥给他的不能说是亲情但纯净的爱。可是苏喻北的不能,苏眷知道苏喻北在一定范围内能无条件的爱他,但不能为他放弃一切。
苏眷被苏言卓带走被裴知增软禁被长老质疑时苏喻北干了什么?他顾忌自己的权利、利益还有前途这些种种顾虑一个不当心,苏眷可能就再也不在这了。苏喻北怎么不明白?但他放在第一位的永远不能是苏眷,这大概是从小耳濡目染和性格造成的,苏眷能是第二第三绝不会是首位。
而苏言卓能。苏言卓能放弃他所拥有的只为苏眷,这是至今苏眷敢依靠苏言卓的原因。
如此这般想着,苏眷抬头迎上苏喻北的目光,而他黑眸坚定不退缩,竟在一瞬间慑住了苏喻北,他说:“大哥不该如此的。”
“为什么?”苏喻北声音低沉,他贴近苏眷似乎这样就能更接近苏眷一些,只是苏眷不着痕迹的躲开让他顿在那里,“你能接受苏言卓,却接受不了我吗?”
他的眼里满是受伤和不甘:“我们明明更亲近的,我还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你,那时候你出生不久,被父亲抱着,那么可爱那么小,当时我就下定决心好好保护我最小最可爱的弟弟……”
“那就把我当弟弟保护就好了,”苏眷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我很仰慕大哥你,你明白这是什么感情。”
“可是自小你就那么依赖我,我一直以为这种模式能持久的下去,你看,你向我撒娇像个公主一般任性,而我包容你照顾你为你置办一切,我们很合适不是吗?”
“这不能是爱情,这只能是亲情,兄弟情,”苏眷坚持,“如果你想继续你知道很简单,我们还能如同以往一样啊。”
“以往?我……我已经忍不住了……你成长的太快了,这几年我知道你受苦了,经历了不少,你就如玫瑰一样要盛开了,你的锋芒开始显露了,我总是在害怕这样优秀的你在某一天会消失,而我不知道,你就这样默默地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成长着,我又在害怕那一天你成熟了,已经不再像往日一样向我这个大哥撒娇了……”
苏眷反身按住他的肩膀:“人都会成长,总要脱离稚气的,我也不会总是止步不前外界给予的压力,只能激励我们成长,不能压碎我们的身躯,我想你知道,成长是由内发出的,所以我成长了。我永远都会尊你为大哥,我成长中不可缺少的重要的人。”
“只能是大哥吗?”
苏眷迟迟不言语,他的睫毛低下去细微的晃动,晃得人心痒。苏喻北知道不能继续了,再继续也许连这么一层“最重要的人”的关系都要失去,可是他不甘心,现在苏眷就在苏喻北的怀中这么近而苏喻北不能做什么。苏眷这么乖巧这么漂亮却这么倔强,而且他聪明,他知道苏喻北想听答案但这答案不能说,说了就生分,于是他就不说,惹的苏喻北一个人在那心急。反观苏眷倒完全置身事外一般了。
苏喻北捏住他的手腕以一种悲哀的哭腔喃喃一遍又一遍的问,一个男人用这样的语气已经是示弱了,苏喻北今日的潦倒加上这个声音倒不显他落魄,只是无尽的悲凉。
他问,“我真的是爱你啊阿眷,阿眷为什么……开始对我生疏了?”他又问,“我是不是那里惹你讨厌了?大哥有很多缺点,你说,我改。”
……
苏眷听的也是心酸酸的,只是他心中总有几点膈膜无论如何也过不去。就记得原先有个故事,一个男的一喝酒就对老婆家暴,醒了就跪在地上一遍一遍的道歉说自己不是人请求老婆原谅,但再喝酒就再打他老婆,最后他老婆杀了他,自杀了。曾经发生的事无论多淡多久远哪怕快要忘却,也是发生过,曾经的刻骨铭心如同铅笔划过纸的痕迹,橡皮可以擦,但总有那么淡淡的一点在那里。时光可以冲淡,却不能冲刷。当事者可以宽慰自己宽慰别人自己改一定改,骨子的本性总归不能改。
苏眷算是平安成长的人,托他父亲的福,还有苏喻北的福。
反观说来,苏喻北有什么义务这么上心并关照苏眷的成长?只是同一个父亲的血缘关系一个嫡出一个庶出,到底不亲近,也许有点憎恶在里头。
苏眷的一瞬间眼神恍惚被苏喻北看在眼里,他的眼神带了伤:“小眷,你终究怨哥哥的是不是?”
苏眷回神看他一眼,这一眼如腊月寒冰刺骨伤人,冷漠平淡,好似现在发生的什么都不能干扰他:“大哥在说什么呢,大哥待我这么好……我感激哥哥也来不及啊。”
“你这样说,便是生分我了……”
“怎么会……还是那句话,大哥总是我大哥,我一共能有几个大哥呢?”说这话时苏眷应该想起了过往抵触的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距离,他这一步便是完全贴在了栅栏上,毫无退路了,他只得抬头冷绝的看着苏喻北。这像是拒人千里,又像是警告。
这里少有人来,栅栏自然无人打扫,上面蒙了一厚层的灰,苏眷是极爱干净,如今他这般举动,是太伤人了。苏喻北退后几步低声道:“我……明白了。小眷,那里脏,咱们该回去吃午饭了。”
苏眷一怔才强颜欢笑:“说了那么久,大哥都忘了刚才的正事了。等会老狼怒了,可没我的事啊。”
“你这小家伙,一有事开脱的怪快。”
“真的不关我的事啊。”
苏眷已经精神缓和了,恢复了那时常挂在嘴角的看了就让人爽朗的笑容,这又让苏喻北心里猛的一突:谁都能看到这份笑容,这样的一个人,我从小宠起来保护着一天一天看着长大的孩子,为什么不能是我一个人的?
苏眷感觉到苏喻北停了脚步,没多想转身问:“怎么了?”
他的头就一下被扳住,苏喻北的大手上有薄茧厚茧,动作却轻柔,没等他反应苏喻北便吻住了他,苏眷不敢置信瞪大眼睛,试图挣扎,又被苏喻北按在栅栏上了,这个吻没有甜蜜的感觉倒像是一种烙印,苏喻北紧紧地想以无间亲密的状态来占有他,而浇灭他希望的冷水还是来临了。
苏眷闭上了眼。这个闭眼带着从容和冷淡,是认命的举动。
如同上床时双方都喜欢亲昵的叫对方名字,以表心之所属的忠一,而苏眷这个样子,是完全不认同苏喻北的。
第一个结束这个吻的是苏喻北,他凝视着苏眷殷红的双唇,用大拇指轻轻抚摸着,最后叹了口气,拉上他的手转身离开了。
而苏眷大概没预料到这样快结束,一个踉跄没有站稳,出乎两人所意料的大力把两个人都拐倒在地。
“你的劲儿还是出奇的大啊。”
“是吗……说不定是我唯一的优点了。”
苏眷无奈的笑笑,想起了小时候:“一想真是呢,小时候掰手腕可没人掰得过我。然后你的脸上,二哥的脸上,都被泥巴糊满了……”
“那是小时候让着你,你现在肯定不行。”
“我七八岁的时候你们十好几了,还好意思说。现在你也白搭。”
苏喻北孩子气的撸起袖子:“试试。”
苏眷心领神会的握住,坐在他腿上拉他起来:“这个姿势让着你,我不好用力。”
——“小眷……你们在干什么?”
第四十一章:暴风雨的引子
从韩卫眼里看来,苏喻北想把身上的反抗的苏眷推倒,但是苏眷意志坚决行为顽强的作为社会主义新青年没有向恶势力低头而是勇敢反身闹革命按住苏喻北的手臂把他按倒在地。
“我看你再厉害,你果然现在也不行嘛。”
陌生人的声音一响苏眷吓了一跳,他跳起来:“谁?”
不知从森林的何处出现,那个人身着迷彩,脸上涂着淤泥,手持一把M16,他的打扮与现实实在太不搭调了,就像从战场上刚出来,他锐利的眼神还有坚挺的鼻子使苏眷一下子就想起来了:“韩卫?!”
韩卫脸动了动,说不出是撇嘴还是笑了笑,他走过来,想要摸摸苏眷的脸,却在半空中垂了下去——他的手太脏了。苏眷有一点小迟疑,这点小迟疑谁都看不出来,他一下子握住那只手:“你受苦了,这几天你都在森林里吗?”
韩卫不回应,从怀里贴身拿出一个大牛皮纸袋递给苏眷,苏眷看一眼苏喻北没做回应,便收下了。
“那,我们一起回去吧,正赶上吃饭。”
韩卫开了口,他摇摇头:“不用了。看到你平安就好。我已经……哪里都不能去了。”
这句话说的蹊跷,苏眷拦不住他,他慢慢地踱步进了树林,忽的他一回头,苏眷以为他要和自己再说点什么,却看他视线绕过苏眷,在苏喻北身上停留了许久。
那是怎样一个眼神啊,锐利,痛恨,多少种恶意被凝结在一起,看的苏眷不寒而粟。
这是怎么了?
韩卫走了许久他才四肢发凉的走到苏喻北身边,怯生生的问:“……哥,饿了,吃饭去。”
“嗯。”苏喻北回过头,温柔的摸摸他的脸,“走吧。”
苏眷知道韩卫不可信,只是他天真的想,上一次的事没解释还很暧昧,韩卫起码还不会撕破脸。于是他没多追究韩卫为何来这里,有什么目的,而是跟着苏喻北回了别墅。
直到吃完了饭,老狼怒气冲冲的要剪子包袱锤决定洗碗的人,并强烈谴责两人的迟到邢飞时,苏眷才忙不迭的解释发生了什么。结果老狼一听更急了,当即抢过来牛皮纸袋,发现里面的东西是几盒录像带和十几页纸。
A4纸上打印的是数据库的东西,仔细看了很久才变分出是通话记录。他笑了笑说:“别偷看,人家秘密呢。”
“你看就不是偷看?”
“我托韩卫查的啊,有什么好事肯定告诉你啦。”
那三盒录像带倒是吸引了别人的目光,苏眷才得以收起通话记录。录像带应该是监控记录,却是新带子,什么都没标。这真是奇怪了,按理说,如果是苏家的录像应该是在电脑储存的,这录像带是怎么回事?
一时半会儿真找不出能播放这老古董的东西,苏眷便先收了起来,装作不在乎的样子问道:“有什么消息了吗?”
“这正是我们要说的。”老狼看一眼文哥,眼中并无喜气,这让苏眷感到些许奇怪。
文哥清清嗓子,道:“我先把来龙去脉说一遍。今早如往常一样,我和老狼在屋子周围巡逻一遍,没发现异处。老狼突然说这几日应该安宁了,是否要出去通讯一遍。我觉得不妥,便没答应,正在争论的当儿,苏言卓派来了人。”
文哥看一眼一下子坐直的苏眷,继续道:“他说:‘情势很好。因为怕顾忌苏眷的安全,这几日他只是暗中派人不经意走动以防万一。另外裴知增态度已经软了。明日就接你们回去’”
苏眷示意继续,文哥却摊摊手,表示没了。
派来的人似乎在顾虑什么东西,紧张得很,简单的表明意思就走了。
“他说明日接我们回去,回那里,何时,都没说?”
“都没有。甚至那个人只说自己是苏言卓的人,这个的可信你觉得如何?”
“半成吧,”苏眷看一眼苏喻北,见苏喻北脸色未变,才道:“如果大张旗鼓的过来太过引人注目,但这一点有两面性,一个是骗子利用这一点,另一个是骗子是在简单的试探。若是苏言卓,我觉得可能。”
“或许。我们几人在这里的事绝对不会是秘密,这里不怎么偏,我们也没特别的掩护,之所以他们不动手,是因为太没有战斗力。”下一句话文哥没说,不过苏眷知道是什么意思。苏喻北这个太子党的势力早就被分刮了,本身他势力的建立就是建立在苏家继承人这一上面的,现在苏家面临危机,又有几个人真心为他出力卖命?更不用说在道上从未露面的苏小三了。
“明日的话……也别太期待,更要做好准备。”
老狼于文哥对视一眼,凝重的点点头:“看来今天晚上有的忙了……或许是最后一个晚上了。”
苏眷抿抿嘴,伸直手看着白皙纤长的手指。这一晚或许早该来了。如此多的变故,能顽强的到今日,算是他福大命大。也算是混过江湖的人了,他自嘲的想,他被人救过,被人绑过,被人威胁过,被人枪击过,又威胁过别人,救过别人,逃命,囚禁,逃命,囚禁……他现在面对这些已经可以面不改色。被强迫迅速成长的他,即使不成熟,也再也回不了原先那个样子了。那个不谙世事的苏三少,再也不会归来了。
“那么……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吗?”
没人预料到苏眷会这么说,苏喻北第一个反应过来:“阿眷,这么危险你就应该乖乖呆在屋子里!”
这样不容抗拒的语气只能让苏眷牛脾气上来:“是危险没错,那以后我遇到危险就永远等着别人解决?”
“那是以后可现在不一样!你知道你会遇到什么吗?”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可是哥,现在我有大哥你保护我,以后呢?”
“现在是现在,我不希望在我眼皮子底下你再受伤了,你知道你每次出事大哥都有多难过多想那个人是我吗?你这是在折磨你哥!”
最终苏眷妥协了,他走到他大哥身旁看着他大哥明显受伤的眼神,轻轻抚摸他的手:“我只是想快点成长起来……不再让大哥这么操心我……”
“你会的,”苏喻北宠溺的揉他的头,把他按进怀里不知以什么心情慢慢的说,“我的小苏眷是最聪明的……”
文哥和老狼清点车上所有的装备,之后三人在苏喻北房间细细商讨。而苏眷心情复杂之下,觉得自己如同外人。倒不是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只是明明四个人一同共患难,自己却要理所应当的不做什么。这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大概因为苏眷从小就不喜欢欠别人情吧。
夜晚华灯明起,苏眷静静一人坐在客厅还算新式的沙发上,无事可干。装横是仿欧罗巴的苏家喜欢的华丽风,长时间看着不觉无聊,但极度空虚。苏眷不想如前几日一样早早入睡,也许明早的事让他潜意识兴奋,他总觉得能听见楼上的讨论声,想到那三人,他又开始烦躁不安。
于是苏眷决定出去走走。
周围小树林的清新气息被夜风带了来,兴许哪里下了雨,外面还算凉爽。四处虫鸣片片,草丛悉悉索索抖动,还有繁星满布的大海般浩瀚的晴朗夜空。而苏眷所在之处的背后,被不安的阴影笼罩的别墅,只有三楼一处闪烁着澄明的灯光。
苏眷久久就这么在楼下看着。他甚至想如果他从窗户翻上去,那三人会是什么表情呢?大哥会大惊小怪的说他,老狼要被吓一跳,文哥倒会见怪不怪了,苏眷有时总会做一些和外表极不相符的事来。到底他没做,因为他的视线不经意间划过右方的房间时,凝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