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得先打电话给父亲。)
他能想到的只有这一件事。既然失去了来到八岛之后的记忆,他就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了。
北斗把手伸进口袋里摸了一阵。口袋里只找到了手机,他连钱包也没有带。
北斗立刻打电话给父亲,但是打了好几次,都因为信号不好而无法接通。
(要去哪里借个电话来用才行。)
北斗擦了擦滑落的汗水。残暑的阳光依然相当猛烈。在陌生的土地上,他连去哪儿能找到民家也不知道,一脸疲惫的北斗只能不停地到处游荡徘徊。
八岛是一个人口只有一百人左右的小岛。对于居住在东京的北斗来说,这个只有田地的小岛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上个世纪的村落一样。举目远眺,可以发现自己正位于山腰。
就在北斗快被热昏过去的时候,忽然间一阵哐哐哐的敲击声让他停下脚步。
不知所措的北斗立刻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虽然往码头走的话说不定能找到一两家商店,但是对现在的北斗来说他没有走那么远路的体力。
循着声音来到一堵白花花的围墙前。
里面传来一阵不知道在敲打什么东西的声音。
稍微觉得有些安心了的他开始寻找入口。
围墙比他预想中的还要长。看样子这个宽广的领地大概是某家的别墅之类的。当他终于找到门在哪里的时候,北斗的视线一瞬间被吸引住,停下脚步。
门是用巨大的石柱筑成的。两根就像被砌成鸟居一样的很漂亮的石柱伫立在门口。门檐上垂挂着纸质的垂帘,石柱上刻着黑色的文字,只可惜字体模糊看不清楚。
「不好意思……」
北斗一边打招呼一边走进石门。
声音是从院子的方向传来的。一定是有人在。北斗一次又一次地向这里的主人打招呼,一边向里面走去。
沿着长长的石板路,北斗来到了玄关。这是一栋横长型的既宽敞又古色古香的宅子。院子里有一个葫芦形状的池子,围墙边上长着一排郁郁葱葱的松树和杉树。
玄关没有对讲机,他轻轻拉了一下拉门,结果很轻易地就把门打开了。
「不好意思,有谁在吗……」
北斗向宅子里面叫了一声,可是没有人回答。
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北斗把拉门关上,向声音传来的院子方向走去。
话说回来,这还真是个宽敞的庭院呢。但是院子里的植物完全没有被修整过,折坏的树枝就那样挂在树上,根部已经腐烂了的大树歪歪地长在院子里。池子里的水又黑又浑浊,里面似乎没有养什么动物。仔细看了看脚下,还能发现沾满污泥的落叶掉得到处都是。之前是不是有台风过境呢?
觉得有些不寒而栗的北斗慢慢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拐过宅子的一角,北斗终于找到了发出声音的主人。
一个赤裸着上半身,下面穿着牛仔裤的男人正对着一根粗大的圆柱形的木头敲打着什么。
北斗被男人那强有力的动作所震撼,一瞬间失去了语言。
男人右手拿着木槌,左手拿着木刀,正在雕刻着什么。他粗鲁地用木槌敲打着木刀的纹样部分。
从男人背上滑落的汗水,证明在这酷暑之中进行这样的作业是很需要体力的。
北斗一时半会儿竟无法出声。男人的姿态仿佛鬼神一般地充满了魄力,挥舞木槌的样子甚至让人不寒而栗。
仔细看了看就能发现木头上描绘着细细的线条,男人正是按照这个线条来进行雕刻。男人的脚边还有好几把木刀和雕刻刀,以及落下来的木屑。
不敢发出声音,就这样注视着男人作业的北斗,突然间感觉到一阵目眩,脚下一软。或许是因为阳光太过强烈的缘故,又或许是残留在身体上的痛楚的缘故。
忽然,男人察觉到了北斗的气息,停下手中动作。
转过脸来的男人,有着与这种地方格格不入的端正面容。精悍的脸庞,荡漾着色气的细长眼睛,乌黑亮丽的一头秀发轻轻搭在肩上。宽阔的肩膀结实的腹肌,跟瘦弱的北斗比起来他的一切都太耀眼了。
那修长的眼睛在看到北斗的瞬间便睁大开来。
「那个……不好意思,刚才我一直在喊……但是都没有人回答……那个……我想借电话用一下……」
男人那如同针扎一般的视线让北斗忍不住掉头想跑,他踌躇不安地小声问道。
然而男人只是无言地凝视着北斗。北斗忽然开始紧张起来,他难道说了什么很不得了的话吗?对方该不会是对他的擅自闯入而生气吧,一想到这里,北斗就颤抖着腿想要逃跑。
这时,对方的表情忽然间柔和下来,露出近似恶作剧一般的微笑。
「……怎么回事?你在开玩笑么?」
男人把手中的道具往脚边一丢,向北斗这边走过来。北斗不由得一震,为了掩饰被撕破的衬衫他双手交叉地抱住身体。
「那,那个手机没信号……所以想借电话……」
北斗颤抖着发出没底气的声音,男人来到北斗面前,盯着北斗的样子目不转睛地看了一阵。
站在北斗面前的男人比北斗要高好几个头。年纪大约二十岁后半。走近了才发现对方的肌肉很有弹性,汗水从鬓角滑落到锁骨,发出亮晶晶的光泽。
「所以我说,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你?」
对方有些不耐烦地俯视着自己,北斗开始后悔来到这个家了。他们之间的对话根本就不成立。
就在这时,他突然间想起了一件事。
「难道说——你,认识我……吗?」
他来八岛已经两个星期了。认识那么一两个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那个……我失忆了……到这个岛上来的记忆都没有了……」
北斗一口气接着说了下去,男人立刻一副愕然的表情。北斗又说了一次自己失忆,男人突然把手捂住嘴巴。
「噗……呵呵……」
接着他突然前俯后仰地大笑了起来。这下轮到北斗整个人呆住。男人笑得肩膀乱颤,直到笑不出声音来为止。
「啊——简直太搞笑了。」
好不容易笑够了,男人瞥了北斗一眼,嘴角又浮起笑意。
「然后呢,干什么来着?电话?可以啊,进屋吧。」
男人很爽快地答应了北斗的请求,率先走了出去。北斗暗自松了口气,内心莫名地不舒服起来,对着男人的背影问道。
「那个……你知道我的事吗……?」
「这个岛上没有人不知道你啊。」
男人的回答让北斗浑身一震,他连忙追上男人身旁。岛上的人都知道自己,这让北斗感到很恐惧。因为北斗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个……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奇怪的事……?」
北斗担心地问道,男人却用鼻子哼笑了一声,冷冷地回了一句「到时你就知道了」。
拉开玄关的拉门,男人把鞋子脱下。
「进来吧,电话在这里。」
走廊中间放着黑电话。这种东西北斗只在电视里面看到过,他还是第一次使用。北斗满怀困惑地拨通父亲的手机号码,电话里传来一阵拨号音。
「喂?」
一听到父亲的声音,北斗就安心得全身力气都松弛了下来。现在的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而父亲的声音是如此的令人怀念,他简直要没出息地哭出来了。
「爸爸,爸爸……是我,北斗……」
北斗激动地赶紧说道,接着向父亲说明自己失去了从到达八岛到现在为止的记忆。然后又问他今后该怎么办,至今为止他有没有汇报过自己曾经做过什么。父亲说自从北斗去了八岛之后,打电话回来时基本上没说过特别重要的事情,只不过最近这几天突然间断了音讯,所以有点担心。
「北斗,你还是先回来吧。你这种状态怎么可能继续调查下去。」
虽然对父亲隐瞒了自己被强奸的事情,但父亲还是表示非常担心,催促北斗快点回来。身心俱疲的北斗决定听从父亲的建议。
「嗯,我明白了,我这就回去……」
根据父亲电话中所说的,北斗来到八岛之后,在旅馆里住了三天,接着就去了这里的亲戚家。在问了亲戚的姓名和住址之后,北斗就挂断了电话。自己的行李大概都寄存在那个亲戚家里吧。
大概是因为安心的缘故,一放下电话,北斗就感到一阵目眩。
「那个……谢谢……你……」
正想向站在旁边的男人道谢,突然间北斗感到一阵贫血,无法站稳。
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北斗浑身一软,倒地不省人事。
忽然觉得浑身热得发软。
北斗处于半梦半醒中,由于身体太热的缘故,他把身上的毛毯掀开。
喉咙干渴到不行。正当干燥的嘴唇想要呼吸新鲜空气的时候,忽然间嘴唇上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好冰……)
这是冰块。热得不得了的北斗迷迷糊糊中这么想。冰块沿着北斗的嘴唇轻轻滑过。想把那冰块含入口中的北斗张开嘴巴伸出舌头,可是那冰块却像恶作剧般地离开了他的嘴唇。
「唔……」
忽然间脖子上传来冰块的触感。北斗不由得浑身一震,睁开眼睛。
房间里光线很暗,北斗发现自己正睡在榻榻米上的床垫上。白天院子里的那个男人正躺在他的身旁,支着手肘凝视着北斗。
「想要吗?」
男人指间的冰块顺着北斗的颈脖滑到锁骨。整个脑海仿佛被笼罩在深深的暮霭中一片模糊,就好像发高烧的感觉一样,北斗一边这么想,一边用没有焦距的眼神看着男人。
「舌头,伸出来。」
锁骨上传来的冰冷的触感,下一个瞬间就转移到了唇上。北斗不假思索地伸出舌头。
男人的手指夹着冰块,整个被含入口中。北斗忘情地伸出舌头去追逐那冰冷的触感。冰块顷刻间在口中越变越小。
「呼……」
冰块融化了,北斗欲求不满地从喉咙里呻吟出来。接着那根手指开始抚弄他的舌头,北斗心头一紧,腰也跟着颤抖起来。男人轻轻一笑,把手指从北斗口中抽了出去。
「来。」
又一块冰块被放进口中,这次男人什么都没做就把手指松开,与此同时坐起上半身。
他看到男人朝他俯下身来。他恍惚地仰望着对方,只见男人轻柔地抚摸起他的鬓角和头发。不知为何他一点也不觉得反感,北斗怔怔地凝视着男人的脸,任由男人的手温柔地抚弄着他的头发。
「……睡吧。睡了烧就会退的。」
口中的冰块又融化了。北斗像是被男人的声音催眠了一样,再次闭上眼睛。
再次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变得一片明亮了。
北斗从被窝里爬出来,环视了一圈自己所在的这个房间。刚开始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睡在这里。接着昨晚的记忆才慢慢复苏,他想起来这是那男人的家。他只隐约记得,在挂断电话之后他就昏了过去。看来他给这家的主人添了不少麻烦。
(啊……)
北斗刚站起来,就突然蹲了下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穿上了一件条纹图案的浴衣。这倒没什么,关键是他没有穿内裤,紧接着他想起昨天在草丛中醒过来的事,他下半身什么都没穿就直接套了条牛仔裤。替他换衣服的是那个男人吗?他会怎么看下半身没穿内裤的北斗呢。他是不是察觉到北斗被强奸的事实了呢?一看他的衬衫就知道是被人撕破的。不,那男人肯定察觉到了吧。因为自己身上的污垢都被清洗得干干净净。
在大脑中乱成一团的疑问让北斗羞耻得恨不得立刻逃离这里。
北斗伏倒在原地,内心挣扎了一番。为什么身为受害者的自己非得品尝这种滋味不可呢,一想到这里他懊恼得想哭。
(我……还是不该来这座岛上啊……)
觉得自己很没出息的北斗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好想快点回家。虽然他是为了调查母亲去世的真相才来到这座孤岛,但事实证明他错了。与其经历这种遭遇,还不如乖乖呆在家里比较好。
(是啊……快点离开这座岛吧……去向照顾了自己的人道谢……啊啊,但是我没有衣服呢。……真是头痛了。)
他慢吞吞地站起来,把被子叠好,为了寻找昨天院子里的那个男人而走出房间。拉开障子便看到长长的走廊。走廊对面的木板滑窗几乎都是紧闭着的,只有中间的两扇窗是打开的。
北斗向那边走去,从打开的窗口往外看,可以看见昨天北斗进来的那个院子。
男人今天也在雕刻着什么。
北斗将浴衣带子随手一系,走下门前走廊。他穿上放在地上的凉鞋,向正在作业的男人走去。
昨天男人在雕刻的还只是个圆木,今天透过男人的后背,可以看到那个圆木已经开始呈现出人的外形。他是在雕刻塑像吗?没有这方面知识的北斗能看懂的只有这些。
「你醒了吗。你要是早醒一个小时就好了。」
北斗还没开口,男人就头也不回地这么说道。
他不由自主地站在男人背后,男人停下手中的作业,转过身来。
「今天的船已经离港了。虽然我想叫醒你,但你的烧还没退所以就算了。」
「啊……」
北斗一惊,正想要看手表,才发现手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脱掉了。这么说来,昨天他睡在床上的时候感觉好像看到手表放在枕边。
往来于八岛和本岛之间的船一天只有一趟。要是错过了的话就只能等明天了。
「对、对不起……那个,我……昨天……给你添麻烦了……我……昏倒了是吧……?」
「没什么。」
低下头去道歉的北斗刚说到一半,男人就突然间伸手过来按在北斗的额头上。
不知怎么的心头一紧的北斗立刻全身僵硬。昨晚他发烧的时候,那只伸进自己唇间的手指该不会是他在做梦吧?
「烧似乎已经退了呢。我的手比你更加热。」
男人宽大的手掌离开北斗的额头,北斗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紧接着他发现男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不由得又是一阵战栗。明明是这个人照顾了昏倒的自己,但是北斗却怕他怕得往后退了一步。
「那个……那个……我的衣服……」
北斗抓了抓浴衣的领口,招架不住男人强烈的目光而移开了视线。
「……啊啊,衬衫已经破破烂烂的,所以扔了。」
北斗一移开视线,男人就转过身去把手插进口袋中。扔了?听到这个词的瞬间,害怕被追问下去的北斗立刻抿住嘴唇。没穿内裤什么的不管怎么想都很不自然吧。
「今天一天你穿这个就行了吧?牛仔裤我已经扔进洗衣机了。有空可以洗一下吗?」
「啊……那个,好的。我明白了……」
意外的是,男人什么都没有问。北斗安心地点了点头,可是这样一来就没办法问他借内裤了。这里要是东京的话他还能去便利店买一条来穿,但这里是要啥没啥的孤岛。而且他连钱包都还没找到。
「洗衣机,在这边。」
男人向家里走去。北斗一边紧紧跟随在男人身后,一边问了一个他很在意的问题。
「那个……我不知道自己的行李放在那里……还有昨天的电话费……我还没付……」
「无所谓啦,那点小事。」
「我好像有亲戚在这边,我想去那里借一下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