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博脸上是经典的柯南式歪嘴笑——想笑又觉得实在笑不出来:后外点冰跳还换个脚,这么不嫌麻烦!就是女选手,谁不是一口气直接右脚进左脚点就跳了!坑我呢!
孟飞一点也不知道鲍博完全不待见他的好意,示范完了他热情鼓励鲍博再试试后外点冰跳。离预选赛还有两个月时间,至少要能凑足三个不一样的跳跃吧,这也是表演自由滑对于跳跃的唯一要求了。
鲍博是慢吞吞的开始起跳前的进入的,相比昨天几乎冲出场外的架势,这回简直就是温柔的小绵羊,起跳前的减得基本没速度,然后纯靠干拔跳出了个1T。就像三级跳远的时候,运动员一路飞奔、大跳到沙坑面前站定,小心翼翼来了个立定跳远。
场外的叶梦琪带头鼓掌叫好,场内的孟飞也鼓掌以示鼓励,能站住就是成功,至于这个1T质量如何以后再说了。
文雯也跟着鼓掌了,与孟飞一样都是纯鼓励性质的,其他的三个小孩就当没看见似的只顾自己滑——开什么玩笑,这种程度也值得鼓掌,就算鲍博真跳出孟飞那种高质量跳跃,这几个孩子也不会鼓掌——表扬别人?鲍博可是他们的竞争对手。
就靠这种减速干拔的起跳方式,一个月之后,鲍博终于凑齐了三个不同跳跃:1T、1S、1Lo,可以开始练习成套节目了。
5.往事
正式的花样滑冰比赛,要比两场:即短节目SP和自由滑FS(又称为长节目LP)。但是基层的选拔赛,参赛选手很多,并且不少是从外地赶来。为了节省经费,缩短比赛时间,中国就设立了表演自由滑这个项目,相当于短节目和自由滑的中庸版本:时长3分钟,要求完成三个跳跃两个旋转一段步法,其中跳跃、旋转种类不能相同,此外没有其他要求。
而这次的预选赛,就只比这个表演自由滑,其中男单这个项目,一共就14位选手参赛,年龄最大者14岁,最小就是8岁的鲍博。报名结果出来,就有组委会工作人员私下跟孟飞打趣说,要是鲍博不报名的话,13位选手参赛可不太吉利。
虽然没听过这个话,叶梦琪也心里明白儿子这次估计是打酱油的,也不用看别的选手,就是孟飞手下那几个孩子,一个个跳得嗖嗖的,鲍博跳得那叫一个软绵绵。但是基于“儿子是自己的好”的想法,她这两天没少说“当绿叶也要当抢眼的绿叶”之类的话。
孟飞编舞的成套是非常烂大街的舞曲。听说鲍博学过两年的拉丁舞,而且举手投足间还蛮像模像样的,他当时就动了这个念头:七八岁的小孩子,能表演到这个程度就是拔尖儿了吧!
第一次完成成套之后,鲍文和叶梦琪这对爹妈兴奋至极,可是冰上中心的另外一名教练直言不讳地对孟飞说:“这孩子的跳跃还得加强啊!这种程度,哪怕他滑行再好,连市队都进不去!”
《Espanacani》节奏铿锵有力,加上鲍博的舞蹈功底和出众的表演,如果忽略那没法看的三个跳跃,其实也是不错的节目。但是目前不管是国家队还是地方队,选拔队员的首选正是跳跃,哪怕你的其他方面再烂,只要跳跃出色,就能被选上,然后获得较好的资源。
中国花样滑冰男单选手有两项公认的特点:一是跳跃彪悍,这是最大的优点;二是除了跳跃其他的优点实在乏善可陈,这是最大的缺点。不得不说,这两大特点与中国花样滑冰的选材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为了公平起见,比赛的裁判都不是来自本省。其实全国从事花样滑冰的教练、裁判、编舞就那么几十个人,一回生二回熟,至少也是点头之交。孟飞是退役选手出身,这回的裁判长余汉桥是他曾经的队友。
老友见面,寒暄之后余汉桥也不绕弯子了:“大飞啊,这次都有哪些好苗子?”
这也是潜规则,基层比赛,一场表演自由滑定胜负偶然因素太多,但是裁判又不可能去了解每一位选手平时的训练情况,除了观察选手们赛前上冰训练、合乐之外,通过教练是一个不错的方式。
孟飞笑了笑:“还不是上次说的那几个。”
余汉桥点上一根烟,吞云吐雾之后才开口:“那几个跳跃是还行,但是你也知道,光靠跳跃也不行啊这几个赛季,我们在外面比赛,没少吃亏。”
孟飞没接口,余汉桥倒也没催,好苗子是可遇不可求的。他弹了弹烟灰:“一年了,看看那几个小家伙有没有长进也好。”
随后就是些不相干的闲聊了,孟飞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提鲍博的名字。这孩子的滑行绝对称得上一流,但是跳跃实在太拖后腿了,反正孩子还小,如余汉桥所说:看看也好。
收拾好行李,裁判们就结伴去冰场看选手的训练了。
这次没有冰舞,只有男女单和双人三个项目,双人其实没什么好比的,四对选手之间差距太多了,所以去冰场的车上,余汉桥与孟飞谈论得最多的还是单人。
“你手下那个小姑娘,高级三周出了没?”他问的毫无疑问是文雯。
“有鲁普和勾手了,勾手不错刃。就是内点还不行。”勾手三周是中国女单的传统强手跳跃,也是五种三周里难度最高的一种。
“唔那这次表现好的话,应该可以进国家队了,这丫头是挺不错。”上次就进了冠军赛的前五名,要是这次33连跳也出来的话,下个赛季有希望被送出去比JGP(花样滑冰大奖赛青年组分站赛)。
说完女单就是男单,余汉桥叹气:“不瞒你说,这些年国家队,跳跃好的滑行差,滑行好的跳跃差”
这下子说中孟飞的心病了:鲍博这孩子,这么好的滑行,咋就摊上这么烂的跳跃了呢?进入速度一高就摔,减速跳的话成是能成,可太难看了。
“大赛派人去的时候都犯嘀咕,让谁去好?就没得一个能让人放心的。”
孟飞笑了笑:“国家队这批里面最大的雷昀还不到二十呢,你跟我不都是二十岁之后才稳定下来的。”
余汉桥缓缓喷吐着烟圈:“其实你、司机、三宝都退的早了点,大头二十五,你跟司机都是二十三加上天一那小子——”
“当年的事情就别说了。”孟飞望向窗外。
“其实我这次来,也是希望你再回国家队的。以你的才华,为什么要埋没在这里,还不是地方队的教练”
孟飞忽然转过头来:“我也就能当当这里的教练了,当年我就失职了——”
“当年的教练不是你!你也只是队员!”余汉桥提醒他,“司机出国读书了,三宝改行了,三刀客就剩你还干这个还是不甘心吧?”
“别抬举我了,我除了这,啥也不会。”
“三宝比你好多少?当演员你比他只强不弱。”余汉桥拍拍孟飞的肩膀,“再好好考虑考虑,这个机会难得。待遇方面不用我多啰嗦,就算不为你自己,也为你手下那几个孩子。”
就在孟飞思想斗争的时候,鲍家母子也在思想斗争。
原来陈洁歆闹别扭不愿意去学跳舞一个月之后,终于想通了。但是去了之后被告知:你的搭档不学了。
虽然老师又给安排了几个小男孩,但陈洁歆把自己当公主,别人也是家里的小皇帝,最严重的一次,陈洁歆跟那个男孩子大打出手,幸亏老师家长都在旁边。
所以张佳妮立刻给叶梦琪打电话,问鲍博这孩子最近干吗去了。
接电话的时候,鲍博正在冰上绕场热身,排队等着合乐。叶梦琪这段时间听教练、家长、裁判们闲聊,多少也懂了一些。鲍博跳跃不行,但是滑行旋转绝对鹤立鸡群,进预选赛前十没问题,要知道他才训练两个月啊!明年出了三周和连跳,就有希望进地方队了。
说一千道一万,都是张佳妮给的那张会员卡的功劳,不然鲍博这么好的苗子估计还在练跳舞呢!
叶梦琪在电话里那叫一个感激,还盛情邀请陈家一家三口都过来看比赛。张佳妮有苦说不出,只得胡乱应下了。
回去跟丈夫一说,陈喆埋怨她:“你还说鲍博那孩子性子阴沉,就怕焉驴踢死人!现在好了!”张佳妮不服气:“要不是你惯着心心,她能一个月不去么?”
夫妻俩互相指责了几句,然后商量对策,陈喆问妻子:“再换个搭档?”
“都换了四个了,就算换了鲍博不是心心的问题,事不过三而且出了这档子事”张佳妮也宠女儿,但现实逼得她不得不正视。
出了打架事件之后,所有家长都知道陈洁歆这孩子不好相处,都不乐意让自己孩子跟她搭档,老师也不能强人所难。而且不知情的,还以为鲍博不学了,也是因为跟陈洁歆闹翻了。
“那就一个人跳好了,以前不都是这样么。”陈喆想,反正都是跳舞嘛,以后学独舞不就成了。
6.回归
因为参赛只有4对选手,双人的比赛被安排在第一项举行。实力悬殊很大的比赛也没什么看头,比完之后就是男女单。
男单14名选手,女单26名选手,都是最大14岁,最小的七八岁,数量上的差距已经显示了这两个项目出现了微妙的不平衡。更要命的是,男单实力最强的如果去比女单,还不一定能进前三。虽说这在专业人士眼里看来正常:女单出成绩早,男单要到再过几年,十五六岁力量上来之后才能练出高难度跳跃,但是观众们可不这么看。
比完之后,男单第一名远没有女单第一名受追捧:文雯难度够高,人长得也还漂亮,一双长腿颇得镜头眷顾,不出意外的话,本赛季全国青年锦标赛和冠军赛比完她就能入选国家队,下赛季的JGP至少能去一站。
记者忙着采访选手,裁判和教练也趁机在一旁小声聊天。余汉桥逮着孟飞就不放了:“那第十名的小孩是你带的?”他说的正是鲍博。
滑行不是一般地好,膝盖一动,嗖地就过了半场,快结束的时候在裁判席前面那一串杂糅了勾手步捻转步组合,让人还以为这是在比冰舞。旋转也相当出色,跳接进入,单足变刃,面包圈躬身转姿态都有,加上可以在旋转中明显加速,楞是拿到了一个四级旋转还GOE一水儿+2,虽说跳跃真心寒碜,三种一周跳,连1A都不会,可是这孩子才练花滑两个月啊!
“真的是二把刀带出来的,那滑行,跟你当年一模一样。”另一位裁判也表示赞叹。
技术裁判的黄慧珠是女性,更仔细些:“我觉得更像当年的迟天一,天生的滑行好,小孟的滑行是在韦教练还有章教练手里打磨过的。”
第二次提到这个名字,孟飞的眼皮不自然抽了抽,余汉桥是他的队友,知道这话又触动了他的隐痛,忙转移话题:“是个好苗子,下半年全青赛的时候,看跳跃能不能提高了。现在说什么都太早。”其他几人表示赞同,只会一周跳,连1A都不会,滑行旋转再好,也是进不了地方队的。
余汉桥再次力邀孟飞:“大飞,文雯要是真进国家队了,你也一起去吧!”
孟飞苦笑了下,没应,黄慧珠过来打圆场:“听说小孟的女朋友在这边呢,你让他考虑考虑几天,可怜人家谈个女朋友容易么?”
众人纷纷打趣,孟飞知道黄慧珠是为他解围,也只能将错就错地认下了。
这个时候,记者也过来采访裁判们,因为此次表现最耀眼的就是女单第一的文雯,而文雯正是孟飞的得意弟子,余汉桥少不得多说两句孟飞以往的辉煌成绩,这么一折腾,叶梦琪想跟孟飞套点近乎就连身都进不了。
是鲍博拉着母亲的衣角,硬把妈妈从人圈子里拉出来的。
“怎么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待会说?”叶梦琪觉得心里不爽,儿子跟老子一样的脾气,总觉得有本事就能行,但是这年头,不学会拉关系怎么行呢?孟飞这样的好教练太难得了,不但编舞,还帮着抠细节。刚才听议论,要不是滑行旋转定级高执行分加了不少,鲍博这次铁定垫底,须知排十四名的那男孩是会两周跳的。
“你去也没用啊,文雯姐姐冠军赛进前三的话就能去国家队了,孟教练当然要陪她一起。”
叶梦琪悻悻地想:早知道就给鲍博报个一对一的私人班,贵也认了。这下好,想加码练都没人教!
比赛结束后,冰场清理,晚上继续对外营业。叶梦琪照例带了儿子过来上冰,工作人员说孟飞不在,所以没人教鲍博跳跃,鲍博继续自顾自练滑行。
坐在旁边的叶梦琪越想越不甘心,忽然站起来,招手把儿子叫过来:“宝宝,你再跳两个给妈妈看好不好?”
又是哄小孩的调调鲍博耷拉着脸给亲妈演示了干拔1T,然后在亲妈的要求下,依次演练了1S、1Lo——全部干的。
然后叶梦琪试探地哄儿子:“要不要试试两周的?就来最简单的外点两周就好?”
鲍博觉得自己披上一张熊皮,然后妈妈穿得花里胡哨一点,手里再拿着食物会非常应景——马戏团里训练狗熊么。
鲍文加班回来,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鸡汤的香味。到厨房一看,果然是老婆今天加餐了。正要感激老婆体谅他辛苦,叶梦琪的眼刀就飞了过来:“别偷吃,那是宝宝的。”
“哎?”鲍文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儿子今天有比赛呢,估计是成绩很好,加餐也是应该的吧?
“得了第几名?”
“第十名。”
“才第十”鲍文嘀咕道,一共就14个孩子参加,第十可不就是倒数了么?
“你知道什么!”叶梦琪从老公手里抢过锅盖,小心地盖上,“宝宝才学了两个月呢,”她又压低了声音:“而且今天训练的时候成了两周跳哦。”
“那是,那是。”鲍文立刻表示,应该犒劳,儿子英雄老子也不会是狗熊嘛,刚才因为自己沦落成家中三等公民的郁闷一扫而空。
结果就是吃饭的时候,鲍文和叶梦琪抢着给儿子夹菜,全然不顾他的小碗里已经堆得满满。鲍博对此很无语,不就是一个2T么,想当初,咱4T都成过他忽然从床上蹦起来:自己莫非一直在躲避什么?为什么在孟飞那里训练的时候,跳跃完全不能发挥水平?
我到底想干什么?
鲍博想干什么孟飞不得而知,他目前最重要的是思考自己的前途问题,是继续呆着这里“养老”带带小孩子,还是多做点什么,他毕竟才三十出头。
余汉桥有一句话说对了,他还是不甘心的。
不过带着文雯进国家队感觉有点怪模怪样的,倒不是文雯不好,他是男的,带女孩子不太方便,而且成年组女单的难度与成年组男单是没法比的,这也意味着,他当年的很多心得,派不上用场。
那么,带出一个文雯那样的男单,回到国家队,实现自己、三宝、司机,还有那个人的梦想?
这个想法在叶梦琪喜滋滋地告诉自己,鲍博能跳两周的时候,变得坚定了:鲍博才8岁,他至少有5年的时间来训练他。
“那就这样吧!每周五下午,有个团体班,你可以带他来训练!”孟飞同意了叶梦琪的请求。
这个时候,鲍博正好滑到对面,一个转三步,正好与孟飞来了个对视,鲍博忽然觉得,对面眸子里的热切,即使冰场也无法阻隔。
7.对手
四月六日,文雯的冠军赛成绩出来了,不是一般地漂亮:表演自由滑第一、短节目第二、自由滑第二,最终总分第二。要不是今年青年组短节目要求3Lz单跳,编排吃亏太多,可能总分第一也是她。
这样的话,文雯进入国家队已成定局,目前国家队女单只有三位选手,两名成年组,一名青年组,而且伤兵满营,急待补充新鲜血液。
但是带了文雯4年的孟飞却不打算趁此东风重新回归国家队,不过文雯是孟飞很喜欢的弟子,虽然自己不去国家队,但托付当年的队友余汉桥、黄慧珠多多照顾她。余汉桥拍着胸脯应下了,黄慧珠也说:“这还用你说?本来国家队女单人就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