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子迟天一之墓,他的生卒年,以及立碑者的姓名。
迟天一的墓碑上,就是这么零零星星的几个字,所以不一会就描完了。但却镶嵌着一块瓷砖,上面用当时还不多见的激光刻印技术,把迟天一的相片,印在了白色的瓷砖上。可惜现在,这张照片也变得模糊了。好在还能依稀辨认出,这是一张风华正茂,也许还带着一丝稚气的脸,它告诉后人,他的青春,曾经何等灿烂!
是啊,我、尹真、万路……我们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们了,唯有你的笑容,始终不变……恍惚之中,仿佛还是那一天,尹真坐在下铺,弹着吉他,天一坐在上面唱歌,他变声很晚,所以嗓子尖且细,低下去的时候又柔柔的,有点像女声。而自己和万路坐在凳子上打拍子。
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
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
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
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
苍茫茫的天涯路是你的飘泊,
寻寻觅觅长相守是我的脚步。
黑漆漆的孤枕边是你的温柔,
醒来时的清晨里是我的哀愁。
或许明日太阳西下倦鸟已归时,
你将已经踏上旧时的归途,
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
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
轰隆隆的雷雨声在我的窗前。
怎么也难忘记你离去的转变,
孤单单的身影后寂寥的心情。
永远无怨的是我的双眼,
苍茫茫的天涯路是你的飘泊。
寻寻觅觅长相守是我的脚步,
黑漆漆的孤枕边是你的温柔。
醒来时的清晨里是我的哀愁,
或许明日太阳西下倦鸟已归时。
你将已经踏上旧时的归途,
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
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
轰隆隆的雷雨声在我的窗前。
怎么也难忘记你离去的转变,
孤单单的身影后寂寥的心情。
永远无怨的是我的双眼。
……
脑海里,还萦绕着这首歌苍凉的曲调,那一刻,孟飞只觉得后来的二十年,只是一场有些漫长的噩梦,醒来之后,天一还在他身边,还拉着他的手说我们要一起加油,打倒日本,挑战俄罗斯!
但是睁开眼,他的面前,只有鲍博,以及走在后面的尹真。
鲍博一步步走近迟天一的墓碑,越走近,越觉得自己的脑海无比清晰,他的右手轻轻抚过那张照片,手指一点点划过他的面部轮廓,心中默念:“迟天一……”
照片上的少年仿佛对他一笑。
鲍博也回以一笑。
190.箭头湖
五月的洛杉矶箭头湖,迎来了来自全美以及世界各地的花样滑冰选手以及教练员。中国国家队是首次派出这样的阵容,可以说最顶尖的单人选手,全部送到了这里。
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他们将编排新节目,同时做针对性的练习,为马上开始的奥运赛季而拼搏。
鲍博、卫兴、易明晶、黄子希以及安贞慧都在夏令营中将自己的短节目至少合乐了一遍,据小选手们以及冰迷的微博爆料,鲍博的短节目如之前消息所说,是《CinemaParadiso》,卫兴是《MindHeist》,最搞笑的是易明晶,没滑成《黑色星期五》却去滑了《黑眼睛》!冰迷们抱着被雷劈的心情去看了完整成套之后,居然觉得挺不错的!岸沼选择的是一个不常见的版本,主要配器是手风琴和吉他,华尔兹节奏异常鲜明,非常适合易明晶。
另外就是贝尔的新短节目,居然是来自迪斯尼动画片《狮子王》的插曲《HakunaMatata》,也是一听被雷得不行,但是看了成品之后觉得还挺好的那种。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马切特的给他们编舞的自由滑,将陆续出炉。
到五月中旬,鲍博本赛季自由滑编出来了,还没能完整合乐一次,但是这天,冰场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西园寺隆秀。
当时大家都在冰上,鲍博在合乐短节目,明天有一场很重要的表演滑,算是他们这些一线选手与普通爱好者和小选手的交流。北美系之所以成为ISU第一大山头,与他们花样滑冰的强大群众基础是息息相关的,集结了世锦赛诸多大牌教练、编舞以及数位世界一流选手的夏令营,收费却不算贵,很多家长带着孩子跨州、甚至跨国,长途跋涉而来——因为这样重量级的夏令营,每年仅此一回。
文森特、贝尔、鲍博、卫兴、易明晶、伯克利以及女单的安贞慧、梅根、珍妮弗、陈洁歆的新节目都将在这次表演滑上亮相。
到《CinemaParadiso》的时候,鲍博已经能非常好的理解岸沼裕也的编排思路了,他甚至读懂了《CinemaParadiso》的作曲者埃尼奥莫里康尼的想法,开场是小提琴与三角铁构造的静谧而安详的氛围,安详到甚至有些平淡了。就像故事的发生地,主人公的故乡,一个平凡无奇的意大利小镇,然后故事就这样开始了——小提琴开始奏出主题旋律:亲情、爱情、乡情。在这样平凡的小镇,没有英雄的传奇,没有惊天动地的事迹,只有同样平凡人平凡的悲欢离合——和主人公一起走过童年、青春,最后斑白两鬓,成就一生。然后返回故里,去参加一个30年不曾见面的人的葬礼,去追寻一场等待了30年不曾结果的初恋……正因为平凡,才能触动观众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那里收藏着一些最珍贵的情感,不轻易碰触,却也永不忘却。
这是每个人成长必须要经过的历程,而且大抵相似:不停地与很多人相遇相识相知,铭记一些人,淡忘一些人,然后在铭记和淡忘中老去。
对今世的鲍博,以及前世迟天一来说,当年失去的,今日得到的,所有的得失,从来都不是重生能够弥补;流沙般从手中流逝的,不仅只有时间,还有缘分、时机以及永不回来青春。
当音乐进入最刻骨铭心的段落的时候,鲍博仰头望天,脚下步伐不停:迟天一只活了十七岁,我今年也才十八岁,所以,我体会不到30年能代表什么。但是我知道,如果30年过去了,你要苦苦缅怀的那个人肯定已不在。曾经青春年少,如今垂垂老矣,而曾经炽热爱恋也早已烟消火冷,有情还似无情。好久不见,真的不如不见。因为一生有太多可能性,却只有一种可以实现;有太多想追求的,却只有一种可以把握。纵然舍不得,放不下,还是要选择一往直前,不回头,也不可能再回头。
选择是这样的艰难,而爱是那样的脆弱。既然命运注定将擦肩而过,请允许我保留这最后的潇洒——将你永远忘记。
结束动作是举起双手,仿佛举起老放映员特别为他留下的,当年被删去的吻戏镜头。30年的岁月,电影上只要几行字幕,几个镜头切换就可以带过,他的短节目,也不过3分钟而已,现实的人生,哪怕只是度过三年五载,都显得那么不容易。
音乐结束,表演结束,现场众人无不鼓掌叫好——一流的成套编排,一流的艺术表现,一流的技术难度,还有一流的完成质量。
孟飞站在场边,一边鼓掌一边说着表扬的话,赛季之初就有这么好的状态,他能不欣慰吗?
鲍博向场边滑来,下面轮到贝尔了,两人击掌相互加油,但是击掌鼓劲的时候,贝尔明显手抖了一下,鲍博转头,就看到场地边,西园寺隆秀铁青的脸色。
“你怎么来了?”鲍博兴兴头头滑过去问。西园寺隆秀从上赛季开始回到弗雷德里克门下,以盐湖城为大本营,编舞韦伯也在那里,所以照理说不会来箭头湖的。
“你还是来了。”对方从牙缝挤出这句话。
鲍博惊愕不已,细问才知,西园寺隆秀是一个人来的!几百公里的距离,开车都要五六个小时的时间,他怎么过来的!
孟飞和尹真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贝尔之后上冰的卫兴身上,没看到鲍博跟在西园寺隆秀身后,悄然下冰,走出了场地。
远离人群之后,西园寺隆秀才气急败坏地扯着鲍博的衣领,声音嘶哑几近咆哮:“你为什么不肯听我的忠告!还是你认为我会害你!阿奇博尔德贝尔他、他就是个混账!”他一把扯过鲍博的冰鞋——这个冰刀是贝尔送的吧?英国MK的RF系列……他最喜欢的而你原来用的,还有你的队友用的,都不是这!
鲍博楞了一下,他现在用的冰刀,就是当年重病之时贝尔送的,冰鞋因为不合脚就放在家里了。
对面西园寺隆秀还在瞪着他:贝尔……总是这样!开始甜言蜜语讨好,小恩小惠收买,然后……然后!西园寺隆秀长长睫毛下满是屈辱、痛苦的泪水,几乎要用喊的:“难道你想要跟我一样的遭遇!”
鲍博只能死死按着他的肩膀,努力让他冷静下来,可惜他的个子矮很多,有点压不住西园寺隆秀的怒意。
“我再问你一次,你信不信我?”
鲍博欲哭无泪:贝尔屡次相邀,西园寺隆秀则屡次阻拦,几次跟贝尔对上,可是中国花样滑冰国家队搞什么都习惯集体出动,编舞最喜欢打包了,贝尔就是有贼心也要看看场合吧,莫非……西园寺隆秀以为贝尔和他真的是干柴烈火了?
但是还没等他想出对策来,身后又响起一个声音:“你个小日本的!放手,别仗着个子高就欺负人!”
是易明晶,尹真三令五申让大家集体行动,但是鲍博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落单,而且每次总会出点纰漏,时间长了,他一不在,大家都有些心里没底。
这次西园寺隆秀从出现在场地边,易明晶就注意到他了,鲍博跟他出去,易明晶也马上追了上来!
幸好赶上了,起码真要打架的话,哪怕一对一都不会吃亏啊。西园寺隆秀的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也就仗着一米七的个头欺负欺负包子,易明晶一想到这里就挽袖子,一把攥紧了西园寺隆秀的手腕,另一只手比划两下:你跟我动手试试!
可惜在易明晶看来,关键时刻,西园寺隆秀……怂了——他一把推开鲍博,甩掉自己的手,掉头就走,果然就是个软骨头,一来硬的就软了!哼哼!
“等等!”鲍博还想问他怎么一个人就跑到这里来了,按中国人的习惯他好歹算个东道主,说说话,中午吃个饭再走……但是他越追西园寺隆秀走得越快,后来都用跑的了。
三个人一前两后冲出了冰场,一口气冲到了外面的停车场,又上了公路,眼看着前面的西园寺隆秀越来越远,最要命的是,他跑步都不看路的!
“小心——”伴随鲍博惊呼的,还有一阵几乎刺破耳膜的刹车声!
鲍博吓得闭上了眼睛,追上来的易明晶只关心他没事就好:“你追他干嘛,他走就让他走好了……”易明晶话没说完,就戛然中断,因为他是亲眼目睹了这惊险的一幕:
司机及时踩了刹车,西园寺隆秀只是被撞得趴在了车前盖上,要是速度再快一点,他就要被撞飞出去了。
一声车门响,下来一个高大健壮的白人男子,三个人齐齐一惊:“文森特?!”鲍博立刻就反应过来:他应该也是来参加表演滑的。
世锦赛前三甲在这种场合碰头,实在是……有点儿诡异。
不过文森特显然没这个心情,他问西园寺隆秀:“没事儿吧?”
“没……事。”情绪激动之后又遭到惊吓,西园寺隆秀脸上泪水汗水混在一起,一直在不停地喘气,扶着鲍博的胳膊,好半天才缓过来,站直了给文森特鞠了个90°的躬:“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问题是文森特可没这份闲心跟他比腰谁弯得更像90°,直接抓住他的肩膀左看右看上下打量一番:“上车吧,这附近有家私人门诊,我带你去检查下。”
“不用……我……”
但是文森特已经打开了车门,毫不客气地教训上了:“你们日本人真是一个比一个的顽固!赶快上车!我没时间浪费在这里!还有你,你,跟他一起出来的,待会一起送他回去,知道不?”
鲍博原本在想文森特那个“顽固”的印象是从哪儿来的,真是太准了,冷不丁被文森特一指,当即被奥运冠军的气势所撼,乖乖地爬上汽车后座,易明晶看了鲍博一眼,还在犹豫,被文森特一瞪,也跟着爬了上去。
一路上,文森特都在严厉训斥西园寺隆秀,因为西园寺虽然是日本选手,实际上却算得上半个北美系的人,文森特跟他现在的教练弗雷德里克是朋友,最近西园寺出现的一系列消极表现,文森特自然听到过一点儿风声。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鲍博紧张地从后视镜里观察隆秀,他一直望着窗外,不知道听进去没有。搞笑的是西园寺隆秀和易明晶并肩坐着,都在往外面看,除了方向相反,托腮的动作完全如出一辙。
到了诊所,医生对西园寺隆秀检查了半天,告诉文森特确实啥问题没有,除了胳膊腿上擦伤了一点油皮,文森特才像松了一口气似的。鲍博已经笑得肚里抽筋了好几次:那个大胡子医生,你是来检查的还是来揩油的?摸够了没?果然,美少年万恶之源,海伦算啥!
就是易明晶在嘀咕:“跑路都不长眼睛的家伙……这次算你运气好……哼。”
开车回冰场的时候,文森特明显轻松了不少,还有心情调侃西园寺隆秀一句:“要是把你撞出个好歹,Ikeda只怕要半夜拿着菜刀敲我的门啊~什么事值得你这么慌张?碰到抢劫的还是绑架的?这里的治安一向很好啊……”
鲍博一激灵:Ikeda?池田?嘿嘿嘿嘿,看来他是半夜敲过你家大门的。至于抢劫……他瞟了一眼西园寺隆秀,然后立刻扭头看向窗外,以掩饰自己无比猥琐的笑容:是劫财还是劫色?这是个问题——西园寺隆秀这次来好像没带多少钱,刚才检查的费用还是文森特掏的腰包呢……
重新回到冰场,文森特对负责接待的尼克先生表示了歉意:“路上碰到了小车祸,耽误了一点时间,对不起。”
尼克本来想说句什么的,但是他身后的走过的女冰迷看到从车后面下来的西园寺隆秀就开始尖叫:“Saionji!”
尼克显然没想到文森特还带来了这么个重量级选手,文森特向他摊了下手:“顺路带他来的。”
一起迎上来的还有尹真:“一会没看住你们就跑不见了!马上给我绕冰场跑,听见没!再敢单独行动就把你们俩统统送回去!”
易明晶挺委屈的:“教练……我是追他才出去的。”
“你加柔韧练习!”
……
司机发火,千万不要争辩,不然惩罚只会更多,鲍博他走的时候,悄悄捅了下易明晶的胳膊,“对不起,晚上我帮你打过关。”
易明晶回敬一记白眼:“谁要你帮!”
两人走到西园寺隆秀身旁的时候,鲍博又冲他眨眨眼:“反正也来了,明天有表演滑,要不要也来一段?就当付饭钱房钱还有路费了。”
晚上,西园寺隆秀就跟中国队诸人挤在一起了,反正三个男单他都认识,他明天表演滑就借鲍博的备用冰刀冰鞋,衣服……也可以考虑借别人的,比如易明晶,借不到也不要紧,就穿现在这身上去,反正也不是非常重要的表演滑。
卫兴还罢,易明晶当然非常不爽:“要挤你跟他挤去……”
“想不想11月去日本的时候吃怀石料理?寿司?河豚生鱼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