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埋头一路疾走,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了,站住了看看环境,快到镇口了。心里涌出一个念头:回去,赶紧回去!抬眼便看见了停在街口的张堪的皮卡车,开车回去!摸摸身上,心一下子就凉了,没有钥匙,再摸,钱包也没带,手机也没带。靠!真是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这是哪儿啊,离市区多远啊,想回都回不成啊,而且还是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气冲冲地冲到皮卡车前,狠狠喘了两脚,皮卡车发出“呜呜呜”的警报声,引来不少路人侧目。施理火大了,老子就不回去了,反正不会去求你张堪!四处看了一下,算了,反正是来旅游的,随便走走好了。便转到街后,沿着河岸信步走去。本来是如画的风光,河水澄澈,悠悠流淌,野渡无人舟自横,落光了叶子的垂柳在寒风中随意拂动如发丝搬的柳条,但在施理眼中,都笼上一种萧索凄清之感。
他找了张椅子坐下来,晒着太阳,吹着北风,心里那个郁闷凄惶,就如街边那棵梧桐树上没有坠落的干枯树叶,哗啦啦作响,有着一种空荡荡的凄凉之感。想起张堪,一股恼怒之情便腾地升了起来,讨厌的张堪,真他妈讨厌。莫名其妙,怎么会喜欢男人!做兄弟做朋友不是挺好吗?非要整得这么不尴不尬的,以后可怎么相处?还有签的那个五年合同,看来是早有预谋吧,所以跟我签了五年!我真是蠢到家了,把自己卖了还帮着人数钱呢!
这事师兄知道吗?他一定不知道,一定是不知道的。施理想着师兄王杨,咬着自己的拳头,一个劲地催眠自己,师兄怎么会出卖自己呢,师兄肯定是不知道。
以后怎么办?这苗圃还能待吗?让他另外去找人吧,我得回学校去。好像撒手不管不太地道,毕竟他是帮了师兄的,那就从学校另外给他找个人来管理吧,对,另外找个人,一定能找到的。
这边施理在百转千回地思考这些问题,那边张堪也是惶恐不安,坐在茶馆里发了两个小时的呆,才回过神来去找人。施理去了哪儿呢?他看着桌上的狼藉,想起他吃干丝时眯缝着眼睛像猫一样满足的笑容,心里又酸又甜,他还没吃完就走了,以后想起来会遗憾吧,便叫老板打包了一份干丝,拎着出来找人。
张堪站在街巷上,偏西的太阳斜斜挂在半空,懒懒地照在悠长宁静的古镇上,长街寂寥而空旷,左看,不见人踪,右看,还是没有人影,回到车边,也没有人。施理去哪儿了?他拿出手机,播下了快捷键1,那是施理的号码,传来机械的女声“您拨的号码已关机”。关机?他不想接自己的电话吗?是不
是已经回去了?
他想一想,拨了个电话给老郑,老郑告诉他,人还没有回来。张堪想了想:“郑叔你帮我看看,施理的电话是不是放在屋里没带出去?”这事施理是常干的,他的电话不多,所以手机经常性不带身上。
果然,老郑告诉他,施理的手机在屋里充电呢。
张堪又连忙打了电话给王杨,问施理有没有去他那儿。
“小理吗?他没来啊,他不知道我家在哪儿的?张堪,出什么事了?”王杨急忙问。
“哦,没事。我今天带他来靖港了,那个,我跟他表白了,他好像吓到了,人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张堪吞吞吐吐,但还是把原因说出来了。
王杨抚了一下额头,还是说了吗?小理这性子,能顺利接受才怪呢:“他没有来我这儿。也没有回苗圃吗?”
张堪担心地说:“就是没有,我才打电话问你的,他的手机在家充电,也没带,现在不知道去哪了。”
“会不会已经回学校去了?”王杨问。
“有可能,王杨,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向学校打听一下,看他回去了没有。我自己再在这边找找,我担心他没带钱包。”张堪的担心不无道理,施理本来是学车,根本没想到要出来玩,而且他一向也没有随身带钱包的习惯。
王杨连忙答应了:“好,我帮你去找找看。有消息了再联系啊。”
张堪挂了电话,沿着古镇的各街巷和旅游景点一个一个找过去。这小镇平时觉着很小,但是找人的时候,却觉得它无限大。张堪睁大了自己眼睛,以2.0的视力扫视过去,沿着街道,从这头找到那头,一个铺子都不放过,但是没有。又换了一条街巷,从那头又找回来,还是没有。
冬季的天白昼短,天色渐渐晚了,西斜的太阳变成了夕阳,红彤彤地挂在山头之上,将远山笼上了一层淡紫色,水面上笼上一层淡淡的轻雾,寒意渐渐加深,游客们大多都散了。古镇上的人们也早收了摊子,装上了木板大门,只留一扇小门,孩子们早散了学,在街巷里跳皮筋、踢毽子、嬉戏追逐,大人们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催促孩子回去做作业。炊烟袅袅升起,鸦雀归巢。这是黄昏时最热闹的时刻。
夕阳将张堪的影子拉长又拉长,他的心越来越急切,王杨的电话已经打过来了,说施理并没有回学校。张堪有些后悔了,为什么要挑这样的地方表白呢,退路都不给施理留。
他有些彷徨无措地站在江边,看着江水滔滔北去,寂静无声,看起来温和又从容,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带
走多少洪荒岁月,带走多少生命。他的心突然被恐惧攫住了,施理不会想不开吧。他连忙摇摇头,不会,这是自己吓自己呢,以他的性子,不抓住自己胖揍一顿怎么肯罢休。他面对无边的江流,突然生出一股傻气,扯开嗓子,对着江心大声地吼:“施理!我爱你!”
大江无言,有两个好事的人听见,转过来盯着他看一气,然后窃窃私笑,又兀自走了。是的,任凭你再疯狂的举动,再精彩的人生,再滔天的爱意,在路人的眼中,不过是场热闹而已。张堪顿悟到这些,索性放开来,又继续吼:“施理!我爱你!”
喊到第三遍的时候,终于听见一个怒不可遏的声音从江边停着的一条乌篷游船上传出来:“够了!你烦不烦啊!还要不要脸啊,你不嫌丢人,我都臊死了!”
张堪狂喜,向小船狂奔而去:“施理,你在这里,我总算找到你了。”
施理施施然从乌篷船舱里钻出来:“老爹,我朋友来了,让他给你付船钱。”
一个撑船的大爷站在船头,将竹篙插在水底的淤泥中,酱色的面容露出满是褶子的笑容:“小后生真没有骗我,我还以为你要坐霸王船呢。那个后生,你的朋友租我的船一下午,两百块,快点拿来。我要回家吃夜饭了。”
张堪从兜里摸出钱包,赶紧掏了两百块出来:“谢谢老爹啊,耽误你吃晚饭了。”
老爹看也不看,将钱揣进口袋里,将船缆系在岸边的桩子上,一边系一边开玩笑地说:“小施后生,我刚刚好像听见有人在喊你啊。”
施理这时已经上了岸,正准备头也不回地离开,听见撑船老爹这么说,脸一下子涨成紫红色:“老爹,你莫搭理这人,他就是个癫子。”
撑船老爹哈哈大笑,摆摆手,然后背着手,微驼着背,一步一步上了岸堤,哼着小曲回家去了。
第四十六章
总算找到施理了,张堪揣着怦怦跳的小心肝连忙追上去:“施理,你一下午都在船上啊?”难怪到处都找不到人。
施理不理他,径直往镇口走去,张堪小跑着跟上,找到人了,他的心总算是落到肚子里去了。施理站在皮卡车边上,张堪连忙将车门开了,施理拉开车门就要进去。张堪忙上去拦着说:“施理,天色晚了,要不咱们吃点东西再回去吧。”
施理在江边吹了半下午的风,后来实在是太冷了,才去租了一条乌篷船,躲在船舱里避风,到江心划了两个来回。没想到隔着寸把厚的船板,寒气还是从水中传了上来,比在岸上吹风也好不到哪里去,冻得他直流鼻涕水,此刻是又冷又饿。他本想指着到了车里,开上暖气暖和一下的,没想到张堪还不让他上车。
他没好气地瞪了张堪一眼:“不吃,我要回家!”说着拉开车门,钻进车后座去了。
张堪站在车门外,有些哀怨地看了一眼施理。施理上了车,看见车座上放着一个袋子,看了一眼,又看一眼,拎起来看了一下,嗅到一股香味,那是下午在茶馆喝茶时吃的干丝的味道。伸手一摸,已经凉透了,他将袋子放在一边。推开车门下来:“走吧,吃饭去。”
张堪本来正准备去开车的,听见施理的话,连忙笑起来:“好,你想吃豆腐脑还是干丝?去吃豆腐脑吧,刚出锅的,这个时候吃比较暖和,我去给你买干丝。”要是他有尾巴,那尾巴这时候铁定摇得比谁都欢实。
施理斜睨他一眼,没有答话,算你还识相。
这时夕阳早已下去,天色开始昏暗,街灯依次亮了起来,将空荡荡的街巷照得一片昏黄,就像是无色的老照片,有一股怀旧的味道。路灯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又缩短,又拉长。
张堪找到一家豆腐作坊,从开着的小门进去,店家还是营业的,是为偶尔留宿小镇的游客们准备的。但是这个小镇,显然不如凤凰、周庄等古城镇有名,游客也不多,来的多是本地人,留宿过夜的就更少了,不过也还是有的。店主看到张堪和施理进来,并没有很意外,只是站在里面大声地问:“喝豆腐脑?”
“是的,先来两碗。”张堪找了一张靠里的位置坐下来,那儿离作坊更近一些,腾腾的热气从那扇小门里翻滚而出,看起来十分温暖。
桌上有白糖和酱油,还有一碗腌豆角,是为喝豆腐脑的人准备的。很快,老板娘便端上两大碗豆腐脑,放在他们面前。张堪拿了一个勺子,擦了一下,递给施理:“趁热吃,想吃甜的还是咸的?”
施理不理他
,自己拿着白糖罐子加糖。本地人吃豆腐脑,多半都是吃甜的,很少有人吃咸的,不过也有喜欢用咸菜配着豆腐脑吃的人。
豆腐脑白花花、嫩生生的,堆得有点冒尖,超出了大碗的碗沿,颤巍巍地颤动着。施理拿起勺子,舀起来吃了一口。香甜爽滑,入口即化,微微有些豆腥味,但是不妨碍口感,他顿时觉得从口一直暖到胃里,身上的寒意立刻被驱散了,有些享受地半眯起眼睛。
张堪坐在他的对面,贪婪地观察他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和神态。施理抬眼瞟了他一眼,低声呵斥:“看什么看!吃你的吧。”
张堪笑了,笑得非常开心,露出了满口白牙,施理终于理他了。他飞快地狼吞虎咽了几口,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吃到的最好吃的豆腐脑,吃到一半,突然想起来什么,连忙站起来,对施理说:“我去去就来,你喝完了让老板继续添啊。等我回来。”然后像一阵风一样跑出去了。
施理愣了一下,不知道人做什么去了,不管他,继续吃自己的豆腐脑,吃得浑身暖洋洋的。吃完一碗,又叫老板添了一碗,第二碗吃到一小半的时候,张堪裹挟着一股冬夜的寒气进来了,手里捧着一个袋子,放在桌子中间,高兴地说:“还好,茶馆还没有关门,赶上了。”一面说,一面打开袋子,里头是个环保饭盒,打开来,是香喷喷的干丝,冒着腾腾的热气,推到施理面前,“吃吧,趁热吃。”
施理抬眼看了一眼张堪,那张脸充满了期待和笑容,又隐隐有些卑微乞怜的样子,心里微微有些酸,拿出筷子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味道还如刚吃的时候那么鲜美。张堪的脸上如遇春风,一下子便灿烂起来。但接下来不论张堪说什么话,施理都不愿意搭理了。
吃饱了豆腐脑,张堪又从豆腐作坊买了一大包香干子,这才离开。上了车,施理还是坐在后座,将原来打包的干丝扔在前座,自己蜷曲在座位上睡觉,不搭理张堪。张堪看着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将暖气开上,启动汽车往回走。
施理其实并没有真睡着,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张堪,索性闭了眼睛装睡。张堪好几次张嘴,又不知道何从说起,到底什么也没说。
车子停在房子前,施理转向后座:“施理,到家了。”
施理睁开眼,爬起来,推开车门要下车。张堪说:“对不起,施理,我给你造成困扰了。但是,我情不自禁。”
施理板着脸,看也不看张堪,他打定主意要冷处理这事,你喜欢你的,与我没有关系。他冷淡地说:“以后再也不要提起这事了好吗?它确实困扰
到我了,我就当你今天没说过。”
张堪真的被打击到了,他摇摇头:“你可以不接受我,但是我会继续喜欢我的。虽然会困扰到你,我只能说对不起。”
施理不再理他,匆匆下车往屋里走去。张堪叫住他:“等等,这个是给你买的,要是饿了,加热一下当宵夜吧,不饿的话就明天再吃。”
施理不接,张堪抓住他的胳膊,想放到他手里,施理如触了电一般甩开,还剜了张堪一眼。张堪顿时蔫了,将干丝和香干子放在窗台上:“我放这儿了,你拿回去吧。”然后转身,开车回去了,他很想留下来,但知道自己和施理都需要时间冷静,今天施理的反应,不可谓不是冬天的一盆冷水,浇得他没精打采的,但这也是预料中的情况不是么。张堪放下车窗,深呼吸了几口清冷的空气,对着漆黑的夜空挥了挥拳头:施理,走着瞧,我不会放弃的!
施理开了门,看了一眼窗台上的干丝和香干子,叹了口气,还是将它们拿到屋里来了。张堪是挺讨厌的,但是这些东西都不讨厌。
方晓听见动静,从他屋里出来:“小理哥,你回来了?张大哥呢?”今天张堪打电话回来找人,大家都知道他俩吵架了。
“嗯。他回去了。”施理的脸色有些不自在,“这里有一些吃的,你们要吃宵夜吗?去热了吃吧。”
方晓摆摆手:“不用了,明天再吃吧。”
一声小小的猫叫传了过来,施理看向屋角的纸箱子,想起来还有一个小家伙在呢,还是张堪送来的。施理犹豫了一下,走到纸箱边,伸手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小方,今天帮我喂猫了吗?”
方晓点点头:“晚上热了牛奶给它喝了。”
施理想一想,又去冰箱拿了一盒牛奶,倒了点放碗里,放微波炉里热了,然后倒进纸箱边的小碟子里,将小猫抱出来,让它喝奶。小猫闻到奶香,将小脑袋伸到碟子里,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然后一口一口迅速地舔着。过了几分钟,就饱了,将爪子按在地上,伸了个小小的懒腰,还打了个哈欠。
施理抱起小家伙在手心,摸了又摸,果真是吃猫食,那么一点点就够了。小猫趴在他温暖的掌心里,感到异常安心,蹭了一下他的手掌,眯缝着眼睛想睡觉。施理看了又看,最终还是给它放回到纸箱里,想了想,还是将纸箱搬到自己屋里去了。“先放我屋里吧,等它大点再放外头来。”施理这话是跟方晓说的,也是跟自己说的。
方晓看他进去了,自己也回屋去了。
施理放好小猫,然后去洗漱了,爬到床
上,钻进被窝里,拿起手机开机,给师兄打电话。
王杨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打电话过来一样:“小理,到家了?”
施理沉默了一下:“师兄,你都知道了?”
“嗯,今天张堪给我打电话了。”
施理顿了一下,终于问出来了:“师兄一直都知道这事吗?”
“啊?什么事?”王杨顿了一下,“你说张堪喜欢你的事?”
“嗯。”
王杨叹了口气:“开始不知道,后来猜到了。”
“什么时候知道的?”施理锲而不舍,好像非要问个明白,自己才会甘心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