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埃莫森穿过楼道,打开了通向地窖的小门,顺着狭窄阴暗的楼梯下去,梁寒卿终于看到了地窖的面貌。
里面是用石头砌起的墙,墙上爬满了刚接好的电线,整个地窖不想刚下来时的那么阴暗,在这么多灯光的照耀下反而明亮如昼。
地窖其实不算小,跟上面房子的一楼差不多大,很多身着跟埃莫森一样的人来回穿梭,手中都没有空闲着的。
梁寒卿打量了一圈周围,继续跟随埃莫森走进去,看到了什么,呼吸就像被突然夺走了一样,傻傻的愣在那。
第五十三章:六个世纪的爱
手捧圣经,满身阳光的牧师就闭着眼立在他眼前,那幅画,他见到了那幅画。
相片其实是无法与实物相比的。
像着了魔一样慢慢走近,有人想要拉住他,但站在一旁的亚度尼斯阻止了,看着梁寒卿缓缓走过去。
鲜明的笔触,浓烈的情感,像是阳光铺洒在纸上,牧师恬静的眉目清晰可辨。
梁寒卿已经被那种浓烈的情感吸了进去,那么汹涌,象海一样狂啸而来。让观画者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到底是是有多强烈的情感,才使得作画者的情感溶在颜料中,附着在画笔上,最后停留在一张薄薄的画布中。
梁寒卿原本看的是言鸣铮拍下来缩小了的图片,根本没有实体那么的让人着迷。
抬起手,梁寒卿不自觉的想抚摸这幅画,抚摸画布上颜料弄出的各种痕迹。
指尖距离画子不到一厘米时,一双手缓慢而坚定的伸出,挡住了梁寒卿的手,梁寒卿回神,抬头向手的主人看去。
灰色的头发凌乱的散在头上,金丝眼镜遮住了平和的双目,强烈的反光营造出犀利的气势,身材匀称,身高是外国人中的中等个头,大概一米八几。梁寒卿认得他,他曾在无数的报纸和画册上见过灰发男人专注作画的照片,那是亚度尼斯的老师,梁寒卿崇拜的人——艾伦·亚当斯。
梁寒卿的手被挡下后,亚当斯浅灰色的眼睛淡淡的扫了他一眼,隔着眼镜,梁寒卿甚至没有看到自己的倒影,低下头,伸出手去,梁寒卿还算镇定的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梁寒卿,中国人,你可以叫我柏宜斯,或者喊我粱。”
亚当斯伸手握了握梁寒卿修长的双手,漠然回道:“你好,柏宜斯。”
本以为亚当斯会开口叫他梁。梁寒卿失落的小小叹了口气,没人发现。
“尼斯,这就是你故人的孩子,你找到了?”亚当斯跟梁寒卿打完招呼后,径直向着亚度尼斯走去。
“嗯。就是他,我来带他看一下这幅画。”亚度尼斯冲亚当斯点了点头,说道。
“那件事他知道吗?”亚当斯眼睛瞟向梁寒卿,问道。
亚度尼斯摇头,说道:“他还不知道,起先我是想让他见见这幅画,但现在画子见到了,却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解释。”他也瞟向一脸迷茫站在原地的梁寒卿。
梁寒卿看着面前高大的两个人说着自己听不明白的语言,还不时朝这边看。皱了皱眉,梁寒卿决定要加快学习的速度,被人说话而他却听不懂,这很令人难受。
“你说不出口?!难道要我替你解释吗?”亚当斯又把眼神挪回亚度尼斯身上,无奈说道。
“唔,不用了老师,还是我亲自去说吧……现在能行吗?”亚度尼斯笑了笑,说道。
亚当斯点点头,看看周围已经工作的差不多的众人,道:“现在可以,我带着其他人出去,你给他解释。”说罢,便大声招呼其他人出去了。
等亚当斯最后一个出去,把门掩好后,梁寒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尼斯,怎么了,他们为什么都出去了呢?”梁寒卿疑惑的问道。
亚度尼斯轻叹了口气,掠过梁寒卿走到那幅已经装裱修复好了的巨大油画面前,说道:“我就想在这里给你说清楚当年的事情。”
梁寒卿听了后,洁白的牙齿咬了咬粉色的嘴唇,修长的手指攥成拳头。终于要知道了吗,这个已经迷惑他多年的秘密终于要解开了吗。
良久,梁寒卿肩膀跨下来,略显轻松的说道:“那你说吧。”
亚度尼斯深深地看了梁寒卿一眼,没犹豫,嘴巴轻抿了一下,便开始说了:“这幅画其实是你母亲藏到这儿来的。”
还未等梁寒卿因为惊讶而张开的嘴巴合上,亚度尼斯摸着装裱画子的栗色木框,顺着木纹缓缓移动。
“这幅画的作者叫Crystal·Horbek(克里斯特尔·霍尔贝克)十五世纪的意大利人,他是霍尔贝克家族的少爷,但因为绘画而放弃了家族庄园,被赶出了霍尔贝克家。那时候他十八岁。在后来的五年里,他四处拜访名师,许多著名画家都被他热爱艺术的那颗心感动,等到克里斯特尔二十八岁的时候,他就独立创造出了这幅画,历时三年完成,这是他最棒的作品,也是他的第一幅完整的充满他个人情感的画作,画完后没多久他就去世了。
“画中的这个牧师,是他被赶出家门后收留他的一个牧师,名字已经不可考证,但透过这幅画,每个人都能看的出克里斯特尔对这位牧师到底有什么感情。”
梁寒卿的眼睛盯住画,瞬间明白,原来那么浓烈汹涌的感情就是爱啊!
“那位牧师直到克里斯特尔去世也没有知道克里斯特尔深深地爱着他。”
“但是,那位牧师在给克里斯特尔收拾遗物时发现了这幅画,并看到了克里斯特尔留在画旁的信,那是一封还未寄出的情书。”
“牧师很感动,他感激世界上能有这么一个人这样的爱着自己,他把克里斯特尔的画子藏在了他教堂的地下室,并且留下遗言让他的每一个后代都要好好保护这幅画。”
亚度尼斯慢慢踱到认真听他讲述的梁寒卿面前,弯下腰,道:“你母亲,就是为牧师收藏保护这幅画的最后一个人。”顿了顿,继续道“虽然她不是牧师的后人。”
“很神奇吧,这幅画历经了六个多世纪竟然没有丢失,牧师的后人其实在十八世纪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人了,但他在最后一位后代去世后一位收藏家买下了它,并知道了画子背后的故事,也告诫后人要好好保护这幅画。”
“如今,这幅穿越了六个多世纪的画,就在你的面前。”稍稍让开身体,在灯光下的画子有如梦幻,像是一碰就碎。
“也就是说,这幅画,最后的收藏者是我母亲?”梁寒卿怔了好一会,才缓缓问道。
亚度尼斯点点头,绕了一圈,找了把椅子坐下了,并且敲了敲旁边的一张,示意梁寒卿坐下,他说“但是,故事到这里并没有结束。”
梁寒卿依言坐了下来,问道:“难道还有后续。”
亚度尼斯拿起放在桌上的铅笔,转了起来,他道:“传闻中,这幅画有个秘密。”
梁寒卿皱眉问道:“什么秘密?”
亚度尼斯发下笔,胳膊搭在椅子上,盯着梁寒卿的双眼,道:“它向蒙娜丽莎的传闻那样,有个密码,但是,蒙娜丽莎的密码是传闻,而这幅画的密码,是真的存在,并且有证据证明。”
第五十四章:天堂的祝福
“那位从牧师后人手中得到画子的收藏家同时也得到了那封情书,情书是克里斯特尔很早就写完,但一直没敢寄出的,而信上的最后一段不同与前面的,很明显是在信件写完两三年后加上去的,经考证,那的确是克里斯特尔的字迹,但那是他快去世时添上的。”亚度尼斯青色的眼睛看着梁寒卿,说完了这段话。
梁寒卿舔舔唇,已经被这个故事所吸引,见亚度尼斯停下,忙问道:“他到底写了什么?”
亚度尼斯眨眨眼,很无辜的道:“信件已经丢失了。”
梁寒卿无奈,道:“那你卖什么关子啊,那给我说说为什么我母亲会把画子藏在这呢?她从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那幅画。”
亚度尼斯笑了笑,道:“你先别着急,那封信虽然丢失了,但有人却记下了,那位收藏家把这封信誊写到另一张纸上了,那张纸其实也在战火中焚毁了,但是收藏家的后人却把信背过了。”
“我在这里把最后那段话给你背出来,你听听。”看见梁寒卿瞪着自己,亚度尼斯忍笑道。
“如果有一天,
我没有站在教堂外眺望你,
那么我肯定是同你最伟大的真主见面了,
到那时,
你要好好祝福我,
天堂快乐。
我把我最后的东西,
都留在了我们的伊甸园,
我希望,
很多年后,
会有人见证,
我的爱。”
这段像诗一样的文字从亚度尼斯嘴中缓缓流泻而出,熟悉的旋律敲击着梁寒卿的耳膜。亚度尼斯念这篇文字的时候,是唱出来的。
猝然睁大了眼睛,有什么东西从梁寒卿脑中的角落钻出。
温暖的午后,他呆在一个柔软的怀中,轻柔的女声,用外文哼唱着他听不懂的优美旋律。
“你要好好祝福我,
天堂快乐。
……
很多年后,
会有人见证,
我的爱”
这首旋律他很熟悉,那是陪伴了他整个童年的音乐,轻柔舒缓,像风的呢喃。
梁寒卿僵硬的瞪着亚度尼斯,嘴唇失了血色,微微颤抖。
“章她知道那封信,她曾经是世界上唯一会唱这首曲子的人。”
“而如今,她去世了,这首曲子却有两个人知道了。”
“一个是我,一个是你。”亚度尼斯迎着梁寒卿不可置信的目光,缓缓说了出来“章逃到欧洲时,曾在我家做过我的绘画老师,这是她教给我的。”
梁寒卿的目光发直,他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年……”
“你知道菲尔德家族吗?”亚度尼斯打断了梁寒卿的问话。
梁寒卿摇头。
亚度尼斯继续道:“菲尔德家族是如今欧洲数一数二的大家族,他们在多年前见过这幅画的照片,并从黑市买来消息,得知画的背后有一个秘密。章是这幅画的收藏者,首当其冲被他们抓住,要问出那幅画的密码到底是什么。
章说她并不知道,其实她是真的不知道,毕竟她的父母只留下了这首曲子,其他的她一概不知。
菲尔德家族的人认为这幅画有张地图,那是霍尔贝克家的藏宝地点,他们家族几个世纪的财产都藏在那里。
章不说,他们就想要把画子毁掉,看看颜料里面是夹有东西,但章只是被抓住,并没有把画交出。后来章幸运的逃掉了,她把画子藏在这个房子的地窖里,这房子原本是她的财产,后来她卖掉了。她藏好画子后逃到了中国,找了个熟人,弄了个身份,结婚了,然后就有了你。”
亚度尼斯说到这,停下了,看了眼沉默苍白的梁寒卿,又接着说:“菲尔德家族好不容易找到了章,并动用各种势力,诬陷你父亲贪污公司的公款,但事实上,并没有贪污……”
这回轮到亚度尼斯被打断了,梁寒卿呆呆的盯着一个地方,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当年的事情果然是有隐情……那,我父亲呢?只有我母亲逃到意大利吗?”
亚度尼斯摇头,道:“章当年逃到意大利只有她一个人,我也问过她你的父亲在哪,她说被人杀死了。在逃亡的路上被人杀死了,她经常庆幸没有带你一块逃跑,要不然很可能你也会死。”
梁寒卿听亚度尼斯解释到这,有些迷茫。
这就是那个迷惑了他两辈子到现在才解开的谜团吗?
他原来对父母的那些恨意和委屈都是不应该的吗……
他也该庆幸当年他母亲没有带他走吗?
不,如果他回到当年,绝对会要求章晓敏带上他一起走的,因为他真的不想在很多年后的误会中,借由一个外人的口中得到事实,如果可以,他想亲自和父母一起经历,而不是像现在,像听一个故事一样听他人讲述。
梁寒卿把背靠在了椅背上,有些疲惫的捂住眼,问道:“那现在呢,我该做么?”
亚度尼斯把手伸过来,修长的胳膊能够轻而易举的握住梁寒卿搭在桌子上面的右手,柔声道:“你现在什么也不用干,章的愿望是让你做一个无忧无虑徜徉在艺术世界的赤子,而不是做一个怀满怨恨郁郁寡欢的人,我希望你能想开,虽然你什么都没了,但你还有自己,你还有手和眼睛,你还可以画画。不是吗?”
亚度尼斯的手温暖有力,附在他的手背上,像是要给他力量、给他安慰。
他还能画画,不是吗?
如今作画已经不再只是梦想了,它已经渐渐变成了他存活于世的精神依托。
他可以不吃饭,但不可以不画画。
那就像呼吸一样融入身体的东西。
“另外。”亚度尼斯打破梁寒卿的思绪,接着道:“你要小心些,不要被别人知道你就是章的儿子,菲尔德家族依然盯着这幅画子不放,他们自这画出现那天就一直想要盗取,但老师他们做的放到措施的确周密,所以这期间并没有什么危险,怕就怕,他们会找上你,我希望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你已经来到了意大利,但这很不可能。”
亚度尼斯面上现出一个无能为力的表情,道:“因为菲尔德家族的势力范围实在太广,只怕你入境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知道了,现在唯一能确保的,就是你自己要尽量小心,尽量保证自己的安全。”
梁寒卿漫不经心的点头,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没有听进去。
亚度尼斯摇了摇头,打开了门走了出去,接着,出去了好一会的工作人员也进来了,继续进行还没有弄完的收尾工作。
梁寒卿甩了甩头,也走出了地窖。
地窖的通道没里面那么明亮,除了地窖,就是有些发昏暗的房子,上面没人。
梁寒卿穿过了客厅走出了蓝房子,到现在,天已经染上了赤色,绯红的晚霞飘在天际,天空的颜色也变成深深地蓝,还有些向黑过渡的意味。
浓浓的草香扑面而来,警戒线外的营地几顶帐篷前已经架起了篝火,还有食物的香气,晚饭时间快要到了。
眼睛从马路那头无边的旷野挪了过来,正好看见亚度尼斯坐在草地上跟亚当斯说这什么。
梁寒卿想了想,没走过去,反而坐在了隔着营地不远的草地上,托着腮,望向天际。
闭了闭眼,耳边的风好像变成了轻柔的的女声,缓缓唱着:“:如果有一天,我没有站在教堂外眺望你,那么我肯定是同你最伟大的真主见面了,到那时,你要好好祝福我,天堂快乐。我把我最后的东西,都留在了我们的伊甸园,我希望,很多年后,会有人见证,我的爱。”
母亲,你已经早就预料到自己逃不过的吧,才把这首歌唱给我。
轻轻哼起那旋律,梁寒卿在心中默默的道,祝你在天堂快乐。
无边的旷野卷起阵阵弥散着青草香的风,吹弯了大片的绿色,有滴晶莹的泪,风干在眼角。
第五十五章:迟来的见面
夜晚的佛罗伦萨灯火通明,在这座古老的城市,现代化的街道上人潮涌动。
梁寒卿听着窗外的声响,叹口气,认命的把书合上,起身走到阳台上去。
揉了揉晴明穴,梁寒卿倚着雕满纹刻的石栏朝远处张望。
其实这里已经算安静了,看着远处人声鼎沸的米开朗基罗广场有些庆幸的微微一笑。但是笑容很快便被抹去,换上了隐隐有些疲惫的倦容。
前几天发生了很多事,他原来所不知道的东西都一股脑钻进他的脑中,弄得他经常地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