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能这样!”
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是这般结果,猛地站起身,声音陡然拔高八度。蹲在原地的男人,脾气也突然坏了起来,一肘子扫落桌面的纸笔茶杯,口气却仍保持着那副调子,继续道,”琉说地并没有错,你既没有能力保护我们儿子,也没有那种不怕死的冲劲去不管不顾,甚至连一声口头支票都不给不了。你太被动也太弱了,又不了解姚乾宿到底是什么样的性格,所以你连阻止他做错事的能力都没,不过是一次区区绑架就让他为你杀了人,以后要是更大件事我儿岂不得去放火烧屋?”
“我家兔崽子太危险了,就凭你小子是绑不住他的。”
原来阻隔在他们之间的,从来就不是性别身份金钱问题,不可化解的隐患终有一天会露出,这还不过是个先兆而已。经过崔枭的一番话而醍醐灌顶,甄穹甚至隐隐看见无法想象的,一点也不在自己控制范围内的真实未来,也许有一天姚乾宿会为他着迷到完全失去理智和自我的地步,那么自己还是会不得不被迫跟他分离,就好比汽油和燃体,靠在一起不过是引火自焚。
早断还不如晚断。
反正自己对这一次莫名其妙就开始的,有违伦常的恋爱从来就没有足够的信心。
得过且过的心态只会害人害己。
“我明白了。”
前所未有的理智,清晰低沉的吐字,被冻地麻木的僵硬手指,开始一根一根蜷缩起来。甄穹突然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脸上还是一片干冷,眼睛酸地发痛,却是一点湿意都挤不出。
不知从哪儿刮来一阵寒风,庭院里的墨竹在轻轻抖动,叶尖的碎雪簌簌地落在结了薄冰的池面上,怎么样都化不开,随即又被卷进风中,愈离愈远。
第三十三章
第一次站在惨白一片的传见室里,脑子也不自觉跟着空白起来。甄穹从来就没有打算要在这种地方再见到他,为对方的自尊,也为自己的自责。可是,从李家出来后,脚步竟然就鬼使神差地移到这里。
密封的室内连一丝微风都没有允许让其漏入,但温度依然低地骇人。直到警方一声”369号观察对象已带到,请长话短说”的客气提醒,这才如梦初醒般打了一个寒蝉。
印入视线的是一个穿着黑白横条相间囚服的少年,垂头坐在那里,谁也没看,自顾自地用右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左腕上的绷带。隔着防弹玻璃另一边的男人,竟也跟着隐隐抽痛起来,但寻不着到底是哪个部位。
全然忘了时间的有限,以极缓的步伐挪到隔板的坐位前,手撑着膝盖慢慢坐下,手指轻敲着无机表面。少年应声抬头,动作倒是意外地利落干脆。
望着对方干干净净不带任何负面色彩的清澈眼瞳,甄穹感觉自己也开始跟着放松起来,甚至还能报以微笑地示意对方拿起话筒。
然而动静只限于那个抬头的动作,在这之后姚乾宿便像尊木雕般,表情木然全身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绷带上的手指甚至还保持着抬头前的动作,只有那双眼睛在隐隐攒动波光,愈发亮地骇人。
甄穹依然保持淡淡的温和笑意,冻得通红的食指再度曲起,去轻叩那如冰一般冷的玻璃,一下又一下,无一不在顽固地传达一个信息,姚乾宿,快把话筒拿起来吧。
好歹让我正式地跟你道个别。
好歹让我们有个真正的结束。
好歹让我们不会为将来后悔。
好歹……
一切的假设,最终被否定在一个果断的摇头动作中。
姚乾宿眨了眨睁得发痛的眼睛,嘴角微微弯起,然后在一个谁都听不见的封闭世界里,看着已经笑得像哭一样的甄穹,缓慢而坚定地打下,改变自己后半生的锲印。
从来都没有想象过,会在这种地方这种时机,听到那三个字。
仅凭着轻轻翕动的口型,不需要声音的传递,便直接震进心底,连带着脑浆也开始翻搅沸腾起来。甄穹愣在那儿,嘴巴还来不及张开,液体就汹涌地沿着颊边落下来,那不是感动也不是情动,只不过是纯粹的委屈和不安,终于能在这一刻,毫不保留地在那个人眼前表现出来。
“姚乾宿!你个蠢货你个混蛋!!自己被关在这种鬼地方还不肯放手!!既然你有那个胆子去杀人为什么就没有能力出来?!!”
拳头几近癫狂地捶打着冰冷的无机制界面,沙哑的嗓子在歇斯底里地吼着,会发狂发疯的绝不只有被关起来的那一方,”老子才不要管谁谁谁的反对!老子才不要理什么狗屁未来!!管你杀人放火,管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我就是要跟你在一起!就是想跟你过日子!!”
年轻,总是能让人过于冲动。
甄穹此刻才明白,年轻就是一种享受失去理智的快乐资本,不好好利用,也许在将来会更加后悔。人生总是要疯癫那么一回,总是要放纵那么一回,只因为我们还年轻。
再说三字经的魅力实在太过强大,以至于让一直举棋不定进退两顾的甄穹,真的有了要和这小鬼携手终老一生的打算。未来还很远很长,总有一天双方能够彻底了解交融相知,总有那么一天,自己会变得足够强大,呵护好这头獠牙太利的小豹子。
只因为我们还年轻。
这个词便意味着可能无限。
那时的甄穹还不知道,这句简单明了的告白,其实就已意味着自己收下了唯一能把那头小豹给捆缚住的锁链。
还是得来不费吹灰之力对方自愿奉献的那种。
而此时的甄穹,就好比那被爱的力量冲过头的电池,劲头非常足,足地连脸皮都不顾地跑到前女友丘絮家里去请求帮助,他还记得姚乾宿说过姚家和丘家曾经的良好关系。
就算机会渺茫,也不能错过。
丘妈妈听完甄穹剪辑过的描述后惊悚万分,但并没有表示愿意帮忙的样子。而坐在一旁似乎比以前成熟许多的丘絮,则不动声色地支开母亲,只留下自己和前男友单独相处。
前男友表面镇定心里揣揣不安,还有满满的已经褪色的愧疚。想着此次前来的目的,这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尴尬起来。
“甄穹,你是真心喜欢姚乾宿的?”
第一句话就让甄穹猝不及防,眼睛瞪得老大,半天才反应过来,想着这也许是试探,忙挺直腰杆笔直地盯着对方,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回答,”是,我很爱他。”
那一秒丘絮的嘴角似乎翘起一个诡异的弧度,然而转瞬即逝,她便换上一副更加严肃的表情,问,”那你们做过了没有?”
“啊?”
感觉这问题似乎太过莫名其妙,但有求于人在先,只能当这也是一种考验,而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老实回答,”做,做过了……”
“那,你是上面还是下面那个?”
“你们做的时候最喜欢哪种姿势?”
“你们一个晚上能做几次?”
“姚乾宿一般能让你多久达到一次高潮?”
“在哪几个地方做过?有没被人发现过?”
“用不用保险套?道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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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串问题回答下来,甄穹的电力早被消耗到负值,脑后已是一片黑线。他甚至怀疑坐在他对面一直板着脸的女人,到底是不是那个清纯天真不懂世故的大小姐。
“好,我答应帮你把姚乾宿放出来,爸爸妈妈那边我会解决的,你不用担心。”
丘絮看着满脸感激,脸蛋还在因为刚才的回答而红了个熟透的甄穹,忽然甜甜地笑了起来,语调又恢复以往的活泼可爱,”不过前提是,你必须得嫁给我哦。”
所谓”嫁”这个字,字面解释即女子结婚。甄穹是男人,按理说不该适合这个字,只不过,就此情此景而言,不用”嫁”字来形容确实说不太过去。
钱是丘小姐出的,结婚地点是丘小姐选的,婚纱礼服也是丘小姐挑的,而甄穹就像那封建时期未出阁的大闺女般,没有一丝喜悦和激动。有的只是忐忑,不安,焦虑,以及为爱牺牲的悲壮感,也许还有那么一点儿的歉意。
虽然很惊讶丘家为什么没有阻止大小姐的草率决定,但这似乎已是自己所能找到的唯一捷径,别无选择。他是打算等姚乾宿出狱后立马就结束掉这段没有感情的婚姻,想着对方既然能为自己杀人,那么这么点不择手段的交易也算不上什么。
只不过丘家再怎么本事,也不可能让已经杀了人的”罪犯”,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被保释出来,他还是需要去耐心等待,只要这份心情还没变质。
其实仅凭着那句三字经和脖子上挂着的小黑,足够胃口不大的他,支撑很久很久。
第三十四章
从拜访丘家到迈入婚礼殿堂,仅有短短的两个礼拜。而丘絮以”我要让你后悔当初居然那么干脆就甩了我”为由,势要把”嫁”这个字给进行到底,于是那件昂贵的专门为胸部不丰满的东方女性而设计的雪白婚纱,便华丽丽地套在了甄穹身上。
忍辱负重,应变力强,这两方面自己一向做得很好。除了最初的小小别扭,上了一层少女桃色淡妆的甄穹,扯着一层又一层纹饰繁复的裙裾,站在镜子面前时,发现并不是每个男人都会像姚乾宿那样,把女装穿出异常惊悚的效果,当然他打死都不会认为,并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像甄穹那般,把女装穿出异常诱人的效果。
伴郎是阿泽,伴娘是小玉,而坐在祝福席上的人只有阿一一个,整个礼堂加上教父修女统共也就那么七个人。但婚礼还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阿泽风度翩翩地搀着手捧金色百合花束的清丽”新娘”,在没有任何乐曲的伴奏下,一步一步踏往神圣的殿堂。
即使没有任何感情成分,心里还是感到一丝结婚特有的紧张。等回过神时,自己便站在了丘絮面前,耳边响起的是那个蓄着大胡须神父的温和嗓音,”丘小姐,请问你愿意娶杞先生为妻吗?”
“我愿意。”
丘絮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初恋对象,眼神不再如以往那般纯净透明,在分手的一段日子里,已有很多别样的东西,逐渐沉积在瞳孔深处。
原来她是真的旧情未了。
这才切实意识到的甄穹,突然觉得自己不该答应这个交易,然而箭已在弦上,身已在教堂,神父的庄严提问已转向自己,”杞先生,请问你愿意嫁……”
“嫁个毛,他早就身心都给本少爷了!”
厚重的木门被”砰”地一声推开,来者熟悉的大嗓门遮住了自己正要反悔的回答,猛地回转过身,隔着头纱眼瞳模模糊糊反映出那个多日未见的高大身影,脑子里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此时站在门前穿着一身黑色小礼服的姚乾宿,精神抖擞地不像是昨天还窝在监狱里的倒霉蛋。挑着眉毛抬起下巴松开领口,步伐高雅地向还在目瞪口呆的”新娘子”前进,这时管风琴所演奏的婚礼乐曲庄严地响起,”新郎”不知何时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那个朝思暮想的对象。
“个小傻瓜,你以为这样做事情就真能解决了?”
看着对方因做了亏心事而垂下头不太敢面对自己,姚乾宿摸摸鼻子轻叹一口气。想着对方本意心就软下来不忍再责备,当语言不能尽善其意时,肢体动作便是最好的交流工具。
伸出右手一把揽过被婚纱勾勒出清晰线条的细瘦腰肢,仍缠着纱布的左手有些不太灵活地穿过那薄薄的头纱,轻轻揉着对方的后脑勺,嘴唇凑至已有些泛红的耳廓边,语调一反往常的迫力,柔和而带有蛊惑人心的磁性,”甜心,你的达令姚乾宿今日就在这神圣的地方立下终生誓言,无论穷困,病痛,衰老……靠,这什么鸟玩意儿,反正就是,甄穹你给我听好了,老子这辈子都不会放手的,就算死了做鬼都要跟着你!”
看着新娘忽然一把推开爱的宣言太不浪漫的新郎,金发蓝眼的神父哭丧着张脸,痛心疾首地放下自己辛辛苦苦码出来的大字报。早已停止弹奏管风琴站在他旁边的修女,拆下头罩露出一头时尚的卷发和一张八卦的笑脸,伸手用力掐了一把神父的肩膀,示意对方把头抬起来,看着刚刚还是满脸羞涩的新娘,这会儿居然伸臂勾住新郎的颈脖主动把吻送上去,神父动动眉毛”woo~”一声,连下巴上的金色大胡子也跟着掉了一半下来。
阿一看着自己后头突然多出三个俊男美女,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丘絮把本就造假的婚姻合同给彻底销毁后,便坐在一个自己不认识的短发大眼女孩身边,二人正在叽叽喳喳地进行热烈讨论。
“悠理悠理,这套婚纱不错吧,我特地选的收腰造型哦。”
“款式是不错,就是露的地方少了点,还有你看小弘皮肤那么白,暗色调应该更合适啊!”
“对厚,我怎么没想到,光顾着衬托他清纯形象都忘了这茬儿了……”
“切切,人家那是苦情禁欲受你懂不懂,这会儿勾搭上这么一个金龟婿,定是要做风骚少奶奶的,打扮地那么清纯根本就没办法突显他身份嘛!”
“可是我比较喜欢纯情别扭受诶……”
“悠理,一会别怪我说没提醒你,他们已经开始舌吻了。”
坐在凌悠可旁边的白鹿轻咳一声,两女人立马噤声把脖子抻地老直,眼里的星星就好比那天上的银河在闪烁。
此刻还未从那诡异的对话内容中反应过来的阿一同志,在好友阿泽的左一句”姚乾宿少爷的朋友们正计划怎么把姚乾宿救出来,丘絮就趁此机会设计了一场好戏”,女友小玉右一句”凌家的大小姐好像通过调查甄穹而认识了丘絮,丘絮在被甄穹甩了之后受她感染整个人都改头换面了……”的解释下而刚刚摸出点头绪。这时坐在他正后方一直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少年老成的学生会长郑宗清,没有任何征兆地站起身,神色严肃地道,”现在没有时间给你们洞房,计划得快点执行,姚乾宿,别忘了你还是逃犯。”
“就照我刚才所说的,你们就以新娘新郎乔装后的模样登上我定好的豪华游轮。里头的船长我打过招呼了,记着你们目前的新身份,亦西,邽梨美,过一段时间再换新名字,等避过风头估计就没事了,相信警方也不会浪费太多精力在一个小小杀人犯上。”边说边把手头上的证件递给还在擦口水的两人,甄穹接过证件看到性别栏上的注明,不满地皱起眉头,说:”为什么我是女的?”
“一男一女总比两男人没那么显得招摇,再说以这小子的粗线条性格……”
不声不响地斜一眼正在嘲笑甄穹新名字的恶劣家伙,郑宗清的额头开始隐隐胀痛起来,计划自认完美无缺,就是不知道执行者到底能不能顺利通关。
“还有,姚乾宿你家庭特殊,两位伯父均非泛泛之辈,既然现在惹都惹了,所以你只有到时候……”
“没有到时候了,现在就得切腹谢罪。”
异口同声的两把声音,一个身穿黑皮革长风衣,脚下非常难得套上皮鞋,另一个则身穿黑底红花的艳丽和服,外披雪白光鲜的狐裘。没错,来者正是此次私奔计划中最大的麻烦和阻碍,崔枭和李原卿。
看着来人穿着光鲜艳丽,几乎不像是兴师问罪反倒是来撒花祝福的,众人一时还无法从那强大的气场中反应过来,只有甄穹忽然伸手紧紧拽着身旁的私奔对象,想示意对方时刻做好准备。然而随着那两口子的渐步逼近,他发现自己抓着的手臂愈发抖地厉害起来,疑惑地转过头,就看见姚乾宿方才还神采飞扬的面庞,这会儿已经蔫地像颗发霉的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