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柏雍!”
季柏雍不禁一怔,反应过来便扬起眉说:“你又直呼我名字……”他越说越底气不足,最后耸耸肩道:“算了,你爱叫就这么叫吧。”
他还是不太喜欢有人直呼他的名字,不过想想这么做的人是商和文,也就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他这么想着,躺倒换好的干净床单上,打了个滚抱住身边安稳睡相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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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冬天特别漫长,当最后一场雪的积雪开始融化的时候,天气仍是非常寒冷。
季柏雍的眼睛仍然在稳定中恢复着,现在他已经可以看见大致的轮廓和色彩,不过就像隔着雾气满满的毛玻璃般看不通透。
再要不了多久,最迟明年的这个时候,想必就能复明了。
对于这个事实,商和文心情有些复杂,不过总体上还是为他开心。
这一天,周雅来访。
就像很久之前他们还没分开的时候,周雅偶尔会在拍戏间隙,或者难得的假期赶来和季柏雍度过一个不错的下午。
事实上这几年周雅在好莱坞发展的很是不错,但是作为华人来说到底还是戳不破那层窗户纸。
好在这算了了周雅一桩心事。毕竟之前非要出国发展也是他的自作主张,现在他满意了,发展方向又有些往回收着。
接连接了几部合拍影片,有票房的没口碑,有口碑的没票房,但是总的说来,影坛再也没有比周雅更加炙手可热的人了。
而那时他和季柏雍的关系,与其说是互取所需,不如说是“真爱”,虽然这一定会笑掉小报记者的大牙,但事实上,周雅确实没有借助过季柏雍的私人关系。
两人认识时周雅刚刚拿下第四个影帝头衔,而季柏雍也没有任何投资电影的打算。
这样仍然一去一回的勾搭起来,恐怕真的只有“互相吸引”来解释了。
这样回想着的周雅,专注地注视着将茶杯摆在自己面前的商和文,微微一笑。
“周先生喝茶。”商和文微微一躬,便直起身退到角落去了。
而捧着茶杯魂游天外的季柏雍,只是低头浅啜了一口茶。
24.
午后的阳光非常充足,即使是这样的寒冬,晒一会儿也能出一身汗。
肖九一铲子下去,就被厚厚的积雪没过了。
他抬眼看了一眼诺大的院落,清理过积雪的还不到三分之一。
光是这样,就全身都冒着热气。
自从遣散下人后人手明显不够,就连客房都不一定打扫得到,更何况这荒芜的庭院。
他脱下厚重的羽绒服,随手挂在树枝上,继续干活。
“小心感冒。”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嗓音。
“喔,小商……”肖九有些意外,毕竟这种时候他不应该陪着少爷在书房消磨时间么?
商和文仍然穿着黑色的三件套西装,衬着他的脸色更加白皙。
他脱掉外套,缓缓地一折一折挽起衬衫袖口。他自觉自动的从墙边拿起闲置的铲子,走到肖九身边也开始铲起积雪。
肖九仍是忧心忡忡地问道:“不陪着少爷没问题吗?”
商和文微垂着头,肖九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听见他无所谓地说:“周先生在陪先生喝茶。”
“喔……”肖九点点头,也没想太多,埋头继续工作着。
两人俱不作声地工作了半晌,院门口直通本宅门口的一条小路隐约已经清理完毕。
商和文忽然开口道:“阿九……我记得你是……你的父亲也是季家园丁?”
“啊,对啊。”肖九点点头道:“我爸在季家干一辈子,我反正学习也不好,也喜欢花花草草的所以就……咦,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只是觉得觉得……”商和文放下铲子,望着不知名的远处喃喃道:“也许这样时间久了,就忘了离开他怎么生活。”
肖九一头雾水,“啊?”
“你有没想过,有一天离开季家的生活?”
肖九为难地摸了摸脑袋,为难地说:“可是我只会做这些事啊,也只认识少爷他们……说‘离开’什么的。去哪啊?”
“对……就是这样……”商和文仰起头,却被刺眼的阳光晃了眼。
他很是痛苦地低下头用手捂住眼睛,“在一个人身边久了,就算有朝一日离开他,也不知道该去哪……但是……”他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说:“但是我已经厌烦了。”
大约是借题发挥吧,看到季柏雍和周雅并肩站在一起时,水泼不进的交谈时,自己只能站在角落恭敬地站着等候差遣,那种不想承认的自卑和妒意漫天漫地的覆盖过来。
他逼迫自己,再一次重复着:“我已经厌烦了。”
肖九不明所以,但是他直觉察觉到对方的消沉心情,他有些慌神地说:“小商,你在这里不开心么?”
商和文久久的出神,只是摇了摇头。
肖九拍了拍他的背,“其实我理解你,真的,你这种有才华的人,要在这种地方耗一辈子会很苦恼吧。”
“才华么……”
“我记得画画很厉害吧,刚来的时候我有见过你画的……额,油画?”
“啊……”
肖九诚恳地说:“虽然我完全不懂啦,但是很漂亮。真的很漂亮啊……”
“你也说了是一开始……”商和文微微的苦笑起来。
那之后,不知从何时起,不管是看的还是画的,全是那一个人而已。
两人又沉默的清理了院落,商和文听到大门被推开,闻声望去,只见周雅慢条斯理地走了出来。
商和文怔了一下,站在原地向他微躬示意。
周雅却笑眯眯地越过清理出来的小路,毫不介意地踩进积雪里轻松地说:“好久没有见到你了,过得好么?”
“多谢周先生惦记,都好。”
“还是这么客气啊。”周雅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周雅的眼睛非常漂亮,他的眸色浅,看上去简直可以称为琥珀色。
不知道是浅眸色的特性还是怎样,总之,那是让人对上视线就移不开视线的一双眼睛。
商和文尴尬地避开他的视线,“您要走了么?我送您出门。”
“有劳了。”
两人走到门口,商和文按下电动按钮,面前的高大院门缓缓打开,他微躬身道:“周先生走好。”
意外的,周雅却仍是站在原地,笑吟吟地看着他。
“周先生?”
“小商啊……我之前演的那个电影你有没有看过?我演的画家……的那个。”
“啊……对不起。”商和文有些尴尬地说:“我一定去……”
“不不不这不是重点,”周雅自来熟的架上他的肩膀,“重点是‘我演的画家’。”
商和文无措的“啊”了一声,却完全不知道该接什么好。
“在那之前,我做了很多功课,比如在法国一个画家那里接受了几个月的熏陶。”说着他自嘲地大笑起来:“说是‘熏陶’什么的,我完全看不懂啦!那种东西……”
“……”
“不过我想……”周雅忽然勾紧他的脖子,“如果是小商的话,一定如鱼得水吧。”
“您……”
“那个教授叫做……弗雷德里克。”
商和文肃然:“大师。”
“喔,我就说你肯定知道嘛,果然外行人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来着……”
商和文拿下他的手臂,沉静地看着他说:“周先生,请直说吧?”
周雅耸耸肩,他的身材和季柏雍差不多,都比商和文高出一个额头的样子,他无比顺手地再次按住商和文的双肩,微笑着问:“小商,你觉得你和那家伙,配么?”
商和文有些困扰地扶住额头,“这是他告诉您的?”
“猜的,他是瞎子我又不是,你的眼神……不过我原来还以为你是怕他的……”周雅的语气越来越轻,仿佛想伸手去抚他的眼睛一般。
“您不用这样。”商和文避开他的手,望着远处道:“我只有一个问题,您为什么……”
“为什么吃回头草?”
“……”商和文默认的沉默了。
周雅轻吁道:“‘世界上另一个我’这种说法听起来很可笑吧?”
“不……”
“但这就是事实。”周雅直视着他说:“他的想法我全部都知道,他说出上句我就知道下句,反之也一样。不过现在想想,也就是因为太像,当时才觉得很恐怖。你能理解吧?”
“不能。”商和文坦然回答道。
别说什么“他的想法全部都知道”了,就是今早季柏雍为什么大发脾气地摔碎杯子,商和文到现在也没明白原因。
不过不得不承认,周雅确实是和季柏雍非常像的类型。
不管是相貌还是逻辑还是……自私程度。
周雅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被逗笑了,商和文垂眼道:“这件事,请等先生复明之后自己做决定吧,我没有意见。”
“即使再被抛弃一次?还是在他对你没有恩情的情况下?”
商和文心中一紧。
虽然猜到季柏雍也许不会对周雅隐瞒,但是这么私人的事从周雅口中如此戏谑地说出来,商和文仍然觉得有些狼狈。
显然,季柏雍在商和文面前,从没有说过一句关于周雅的话。
商和文突然很想知道,季柏雍还告诉了他什么。
商和文摸了摸脸颊说:“就是如此。”
周雅耸耸肩,“好吧,其实他现在这样,我也觉得很不方便……等他……”
“周先生。”商和文有些无法忍耐地说:“喜欢一个人……到底是喜欢什么呢?”
“这个问题我曾经和那家伙讨论过。”周雅说:“得出的结论是‘喜欢’啊‘爱’啊什么的都是种非常不可靠的心情……什么都比不上‘好用’。”
“……”
“非要说的,如果有个人肯真心为我做饭洗碗做家务再加上性关系和谐的话,那我就是‘喜欢’他这点。”
商和文微微地笑了出来,“原来如此,受教了。”
周雅顿了顿,又叹了口气说:“不过现在看来,好像心意相通更难得一些。”
“的确,家务可以花钱解决。”商和文附和道。
周雅也看着他,笑了出来。
送走周雅后,商和文转身往回走,轻轻地自言自语说:“的确是非常相像的自私类型……你们以为肯真心为你做那么多事的原因是什么?”
******
商和文站在空旷的院落中慢悠悠地抽完一根烟,才走进主屋中。
一进门他便愣了下,只见季柏雍双手紧紧握着楼梯的扶手,赤着脚试探着向下迈下一阶。
他如临大敌的皱着眉,细汗布满了额头。
商和文快走了几步迈上台阶,一手扶住他,“您要去哪?”
季柏雍愕然间脸色微红了下,反应过来后便轩气剑眉指责道:“你溜到哪里去了?这么半天不见人……”
“送周先生出门。”
季柏雍显然不信地皱着眉,“送他出门要这么久吗?还有你身上的烟味……你不是不抽烟的嘛!”
“偶尔也抽的。”商和文牵着他的手指带他回到书房,四下寻找着那不知道被他踢到哪去的拖鞋。
最终他在门后找到了它们。一只底朝天翻着,一只以一种高难度的侧立着。
“不要总是赤着脚。”商和文捡起拖鞋,放到他脚下。
而季柏雍仍然纠结着上一个话题,毫不理睬的说道:“我说你啊……不会和周雅也有一腿吧?!”
这个“也”字让商和文很是无奈。
知道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一定会开始没完没了的扯旧账。
商和文半蹲下去,抓着他赤裸的白皙脚踝,给他穿上拖鞋,随口道:“我去收拾下。”
察觉到脚踝上的温度消失了,季柏雍忽然心中没来由的一闷。
事实上季柏雍不想承认现在两人关系的微妙。
商和文虽说承认了喜欢着自己,但是那份告白的时效已经过了。
毕竟商和文自己也说了“这份喜欢是建立在资助上的”这种话,那么作为不是真正资助他的“恩人”,季柏雍觉得现在处境很难堪。
不懂他在想什么,也没有办法将自己的想法好好的告诉他。
就连爆发吵架后对方的留下,似乎也带着几分悲悯可怜的意思。
比如自己不去找他说话,他仿佛就能永远的沉默下去一般。而就算是对话,商和文也不会多说一句无关紧要的。
这让季柏雍觉得自己在唱独角戏一般滑稽,非常的……难以忍受。
比如今天早上,那说三句也只换回来一个“嗯”的对话,让季柏雍大为光火地砸了杯子。
他开始疑心,商和文真的只是可怜失明的自己罢了。
“喂!”季柏雍恨得牙痒痒,命令道:“过来!”
收拾着他和周雅喝茶后托盘的商和文一怔,垂下眼当做没听到,加快手上的动作收拾完毕,不顾对方“喂!站住!”的命令端了出去。
商和文出门迅速地将托盘交给肖九,便返回书房,走到他身边说:“您有什么吩咐?”
季柏雍冷笑着说:“我还以为你没听见呢。”
“……”不是没听见,只是很讨厌被“喂”“喂”的叫,好像是什么小猫小狗路人甲一样。
偶尔,也会不想理。
商和文望着他的怒容,道歉道:“对不起。”
听着他平淡的道歉,季柏雍下意识握紧了拳,指甲刺入皮肉中也不觉得痛。
他有种即将失去掌控的不安感觉。
而事实上,季柏雍又却是没有什么可以用来驱使对方的条件。
两人静静地僵持半晌,季柏雍向后一靠,生硬的说:“我想做了!”
“……?!”
又是静默,季柏雍忍不住大吼道:“说话!!”
商和文无措地望着他,完全搞不懂他是怎么又想做又生气的。
他迟疑着说:“我……去把周先生请回来?”
闻言,季柏雍几乎要吐血。
“滚出去”这句话,在他喉咙里滚了滚,最后还是咽回肚子里。
如果这么说了的话,对方恐怕会真的滚出去再也找不回来了吧。
而似乎只有做爱的时候,季柏雍才能觉得自己完全掌控着他,他也不可能跑到任何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