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组五位设计师忙碌20多天,方案初步敲定,下午的这次碰面,项目经理带着工程人员来了,主要就方案施工细节和材料上涉及的造价问题进行讨论,用最少的钱做出最精彩的工程,这才足够打动人。
会开了整个下午还没结束,方案中需要修改的地方不少,图纸和预算书上用红笔秘密麻麻地批注。
下午六点,陈跃像往常一样到了宁冉工作室楼下,打他手机,关机。
没什么可犹豫,自己上楼到宁冉的工作室,前台看见他,立刻笑着告知,“宁工去七楼开会了,这都下班的点,估计就快结束了。”
陈跃本身就是浑身下上荷尔蒙四处散发的种马类型,此时摆出个男女通杀的微笑,小姑娘硬是没敢再看他的眼睛,红着脸立刻起身,“要不,您去,宁工的办公室坐坐?”会客室里刚好有客户在。
一路带他走到宁冉的办公室,打开门,陈跃在沙发上坐下,小姑娘不一会给他端来一杯咖啡。
一直到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陈跃认真打量宁冉办公室的摆设,和他的住处一样简单通透,和外间的隔墙同样是全透的玻璃,挂着帘,并没放下,书架也是开放的入墙式,不过下面多了几个柜子。
收拾的很干净,除了必要的家具,装饰物几乎没有,用色素净,大块净面,他心里突然有点打鼓。
瑞城的房子白天让人收拾出来了,不过是欧式,全套的意大利家具,从摆设到家具上的雕饰,再到壁纸的花纹,没有一处不繁琐,他觉得这欧式做的纯正,这头兴冲冲地一头热着想带宁冉去看看,这弟弟会喜欢吗?
终于散会,在场的同事陆续离开,宁冉收好图纸,抬手看看时间,这都过了六点半了,立刻起身匆匆往外走,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了声,“宁工。”
停步转过身,项目经理大步走过来,笑了下,“宁工,这是您第一次主持招标项目的设计方案,方案今天看过了,不错,真不错,大气,细节也出彩,我做了这么久的工程,这么好的设计也见得不多,这一个月来,您想必费了不少心思。”
目光看着项目经理笑出的一脸褶子,宁冉也客气地笑一下,“大家都费了心思。”
不对,这人平时对他各种看不上,这到底是唱哪出?
他浑身不适,一个比他大十来岁的人对他称您,还不如像平常那几个一样叫他死玻璃。
宁冉面色些许疑惑,项目经理别有深意地看着他,“您看,这次方案,中标的可能有多少?”
宁冉又愣一下,靠,别家的方案他连个影都没见过,胜算几何,他应该知道吗?
尽管疑惑,他摇一下头,“无非尽人事,听天命。”
项目经理噎了下,探究地看他半晌,眼色沉了些,立刻又笑着说,“宁工,为这项目您加了多少班,熬了多少个夜,大家都知道。这也是您第一次主持招标项目的设计,这么费心耗血的做,设计本身也不错,最后因为一些别的原因中不了标,太可惜了,那不等于大家都是白忙活一场?”
宁冉总算明白这人特地拉住他说这话的意思,不对,难道他脸上就贴了“我和某官二代走得近”的标签?
又见那人若有所思道,“严先生应该也不想看到自己的学生,第一次参加招标就落空。”
这还真是谁都扯上了,宁冉面色沉了下来,走廊里已经走得只剩他们俩了,他看向一边,“我还是那句话,尽人事,听天命,别人怎么打点,公司高层也不是弱智,什么大家都白忙活一场,就算中不得标,只要方案达到招标设计书上要求的深度,这次不也有两万的补偿金吗?”
说完,目光几分威慑地看着项目经理,“难道你认为我这方案连领补偿金的标准都达不到?”
项目经理顿时被他噎得没词,宁冉瞪他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
(三十八)
回办公室的路上,宁冉心情一直不怎么好,操的,今天项目经理这一席话把他给说明白了,这个招标方案非得派到他头上,到底是冲着他的设计,还是冲着他认识些什么人,而这几个人刚好有能力疏通关系让他们拿下所有对手,最后胜出?
不错,这些人想的不错,Ryan离得远,宁冉说不准,但他知道陈跃大概能帮上忙。
还不就是因为这个,他一直避嫌,打印图纸之前他把工程名称删的干干净净,否则,他每晚拿着一个招标方案堵在一官二代眼皮底下忙死忙活,他妈的,不正好给自己落下个惺惺作态,向陈跃要点什么的嫌疑。
电梯间没其他人,宁冉推开安全梯间的门,干脆爬三层楼梯上去,他被那项目经理气的够呛,不想一个人站在电梯逼仄的空间里抓狂。
但他走的很快,陈跃可能在等着他。
终于到工作室门口,前台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看见他,立刻站起来,“宁工,陈先生在您的办公室等了有一会了。”
匆匆嗯一声,从门口到办公室,二十多米的的距离,光滑的清漆地面,映出头顶的灯光的倒影。
门开着,他走进去,陈跃站在窗子前边,面对窗外,背对着他。
正是暮色落下大半,华灯初上,大面的落地窗外,霓虹闪烁明灭,这个城市夜晚持续着白天的喧嚣与浮躁。
听见脚步声,陈跃转头,而后立刻转过身来,一只手撑着窗子,一手夹着烟,似笑非笑,一如既往地不靠谱和没正形。
但宁冉气头一下过了,只剩下疲惫。
应该是看清楚他脸色,陈跃笑意滞了下,“靠,别是在自家门口被打劫了。”他走过来。
已经离办公桌不远,宁冉把整卷图纸重重扔在一边,陈跃走到他面前了,他看着陈跃,没出声,这男人明明不靠谱,刚才他还是想靠在他肩上。
四目相对,陈跃狭长的双眼,漆黑的眼珠凝视他,目光深邃的像潭水。
突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到底怎么了?说出来哥带你出气去。”
还是想靠在他肩上,或者抱一下也好,但宁冉忽而笑了声,一下拍开他的手,“老子就是忙的。”
即使粗声粗气,无力感还是掩藏不住,陈跃眉头微微皱了下,眼神中心疼明明白白。宁冉突然没有办法不相信,至少在这会,这男人真的在关心他。
很快,他的视线避开了陈跃的眼睛,走到一边,转身靠着办公桌,掏了根烟叼嘴里,又摸出打火机,啪地点上。
要是当他是个洞,就干脆利落地只把他当成个洞,床伴这种关系对陈跃这浪荡子来说只是玩玩,跟长久两个字边都扯不上,其他更多的就千万别来了。
陈跃靠到他身边,抬起胳膊一下揽住的肩,有力的手臂收的很紧,紧紧把他搂在身侧,手指深深陷进他上臂的肌肉,宁冉低着头猛吸一口烟,忽而笑了,笑中几分凄楚。
靠,温情什么的真别来了,谁的心也不是铁打的,再来他真的坚持不住了。
宁冉想犯句二,但是一时想不到词,很久,靠在办公桌边沿的身体略微下滑,他的动作缓慢,缓慢地,把头靠在陈跃的肩膀上。
长久的沉默,听见陈跃笑了声,揽住他的手臂收的更紧,凑到他耳边,“早知道累的没气你就乖了,我应该一晚上做你八回。”
宁冉顿时一记肘击,手臂向后立刻就被陈跃一把钳住,下意识地挣扎,一边嘴里叫骂不停,陈跃扯着手臂猛地将他拖到怀里,从身后用力箍住他的身体,“操,还是活蹦乱跳更撩人。”
“要死,”双臂被缚在身侧,宁冉笑着骂了句。
陈跃又笑了声,头搁他肩上,“休息好了?先别在这打,你收拾收拾,吃完饭哥带你去个地,到那咱可了劲地练。”
还没等他应声,突然一阵铃声突兀地响起来,陈跃狠狠咬一下他的耳朵,这才放开他。
宁冉转过身的时候,陈跃从衣兜掏出手机,看一下屏幕,唇角笑意凝住,神色立刻变得凝重。
并没立刻按下接听,看着他交代一句,“我出去接个电话。”
(三十九)
陈跃接电话的时间很长,宁冉走到办公桌后面低头把图纸收进抽屉,今天太累了,他考虑放下所有的工作先休息一晚上陪着陈跃什么也不做。
陈跃回来的时候,大步走到桌前,手指叩一下桌面,宁冉立刻抬起头,陈跃看着他的眼睛,“我有急事出差,立刻动身,今晚陪不了你了。”
陈跃脸色微沉,神情再不见刚才的戏谑,宁冉一手关上抽屉,绕过桌子,“你去哪?”
陈跃说了个地名,离他们这走高速大概四个小时的车程,现在就出发到那应该是深夜,果然是急事。
走到他身前,宁冉凝视着他的眼睛,“去多久?”
他的表情非常认真,认真而且专注,黑白分明的双眼望着陈跃一瞬不瞬,眉峰微蹙似有几分焦急。
陈跃突然笑了,宁冉双眼顿时瞪大,“问你话,笑个头。”
身子微微前倾,两手从他身侧撑着桌面,将宁冉整个人围合在他双臂中,凑到他耳边,“大概半个月,要是你说句舍不得,哥考虑考虑行程为你缩短一半。”
“快滚。”宁冉立刻抬手摁住他的胸口将他一把推开。
但手臂被陈跃一把握住,猛地一下他被陈跃拉到怀里,嘴唇瞬间吻住他的,强势不容抗拒的深吻,用力噬咬着他的嘴唇,舌头在他嘴里放肆地翻搅。
短暂的意外,宁冉同样热烈地回吻,他们分明做过更亲密的事,但这一个吻,宁冉觉得自己似乎倾尽全力,意识被抽空,他胸腔里被充斥的满满,一直涨的酸痛。
近乎窒息才不舍地分开,两个人喘息不止,陈跃把他搂的更紧,深邃狭长的双目深深地注视着他,又低头啜吻一下他红肿的嘴唇,沙哑着开口,“操,老子还真舍不得你。”
宁冉突然按住他的后脑再次重重地吻上去,比前一次更加炽烈,像是要将一切焚之殆尽的温度,几乎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
知道有什么在决堤,轰然倒坍,摧枯拉朽,等着他的很可能是一次万劫不复。
他和陈跃分明从欲望开始,经久相伴后的一次猝然离别,终于明白有些东西已经为他破碎了。
但是,这个以游戏人间为乐的浪子,只是短暂分离,此时却抱着他对他说着不舍的男人,究竟是会让它们重新聚合成形,还是让它们继续碎成一堆齑粉。
觉得疼,所以他吻的越发用力,口中弥散出几丝咸腥。
比起亲吻,更像是唇舌间的角力,贴合在一起不顾一切地狠狠啃咬。
陈跃走的很急,办公室里最后留下宁冉一个人,令人窒息的静谧。
他走到落地窗前,点了支烟,窗外,天已经黑定。
推开一扇窗,低头向下看,写字楼前有个小广场,广场和草坪灯将那一块照的通亮。
来往行人不多,过一小会,远远看见陈跃从大楼门厅大跨步地走出去。
行色匆匆地穿过小广场,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汽车,陈跃上前一下拉开车门,坐上去。
一直到车子驶入滚滚车流,尾灯再也辨不清,宁冉低下头,拇指和食指夹着烟猛抽一口。
如果人人都有原罪,他的原罪一定是贪婪,当有人对他好一点,他就忍不住想从这个人手中得到的更多一点。
得到温存,他就想要爱,尽管知道可能这个人可能很难给予。
曾经对Ryan,在潜意识里是,现在对陈跃,也是如此。
一支烟抽完,他把烟头用力摁灭,坐到办公桌前,打开抽屉,重新拿出图纸摊在办公桌上。
图纸上繁杂的线条和密密麻麻的修改笔迹,他突然觉得头疼,去他妈的拿爱当朝圣,他现在只是个尘世责任背了一身的普通人。
招标任务书摆在一边,抬头就看到上边方案的最后限期,用笔在那个日期上随手划了个圈,等到陈跃回来,他这里想必,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四十)
车是陈飞自己开来的,陈跃坐进车里的时候,陈飞立刻开口,“我只送你到关口,黄斌已经在那等着了。”
陈跃笑了声,笑的有点冷,“你这是有话跟我说?对了,刚才我忘问大哥了,这是比多大的买卖,刘郴那小子就敢弄出人命?”
“据说做成后他那能得400多万的佣金。”
陈跃冷哼一声,“怎么不干脆让他去死?这些年他做的缺德事也够他挨几回枪子了,见过嚣张没脑的,没见过不知分寸到他这个地步的,刘家老爷子去了那么些年了,他仗的是什么?你说大嫂也不蠢,怎么就有个这样不长脑的亲弟弟。蠢不怕,他还胆大,就他那猪脑,还以为自己是什么经商奇才。”
陈飞瞟他一眼,“其中的干系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牢骚不发也罢了。”
陈迁现在不会真把刘郴怎么样,刘郴是陈迁的小舅子,比陈跃小几个月,当年刘家老爷子过世的时候,他年纪还小,因此承祖荫立业这回事他算是没赶上。
陈迁娶他姐姐,是出于利益结合的婚姻,刘郴现在的生意说白了是倚仗陈迁,陈家照顾他也在情理之中,就算不看亲戚情面,也要做给人看,刘家老爷子虽然不在了,现在还当权的亲信老部下有那么几个。
坏事的是,刘郴本人智商不高,骄横跋扈,贪得无厌,而且刚愎自用,游手好闲的纨绔子这人是不屑当的,人家那是闹着喊着要做出一番大事。
出了市区,路上车渐少了,陈跃看着窗外的灯影流离,一改平时的玩世不恭,神色少有的冷肃。
他虽然也算不上好东西,但还也没坏透到对人命不存敬畏的程度,他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要为这样的事收拾残局。
但是,事情要是办的不干净,难免留下后患,事情涉及他大哥,他还真不能不去。
享受家世带来的荣华,所以也要承担相当的责任,只有是不是应该做,是不是必要做,没有愿不愿意做,这节骨眼上他一个人装的多清高似的就太操蛋了。
脑子里突然浮现出那张疲惫至极,仍对着他嬉笑怒骂着调情的鲜活面容,幸好,他现在手上还握着些什么,才有疼爱他的余地。
车里沉默半晌,听见陈飞叹一口气,“大哥让我跟你说清楚,这事君岩大概知道怎么办,不用你在人前出面,你也千万别自己出面,他有什么不妥的,你就教他,你办事手段比他活。刘郴横竖不把君岩当回事,前边他要是多听君岩半句,这事也闹不成今天这样。但他向来怵你,你去,主要给君岩镇镇场,刘郴那小子太过分,君岩怎么说也是他的副总,你知道他怎么说他的吗?”
“怎么说?”
“说他就是咱家的奴才。”
陈跃又嗤笑一下,刘郴以前怵他,那是因为小时候陈跃看他不顺,逢着见面恨不得一天揍他八百回,现在都多大了,他还能揍他?现在怕他,还不是因为他是陈迁的亲弟弟。
靠,他现在还真揍刘郴,他也的确打的出手,除去人命那事惹麻烦不说,本来今晚上宁冉那小子不大对,他看着心抽抽地疼,还非得在这节骨眼上给他整出件什么事,让他非走不可。
陈跃一手撑着车窗,面对着他哥,逢着红灯,车在路口停下,陈飞回头看他一眼,目光扫过他嘴的时候略微停顿一下,又转头看着前窗,无奈地叹一口气。
陈跃转头看着倒后镜,他下嘴唇有一处破了,其实疼了一路。
不算是剧烈的疼痛,但是,细细的,微小的痛觉,一直都在,如影随形。
拇指擦过去,指腹上立刻染上一丝殷红,宁冉就生生把他给咬成这样了。
陈跃笑着暗骂一声,这小子真狠。
(四十一)
陈跃到达目的地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后,车驶进大门,清幽小路两侧树影扶疏,窗开着,夜风中真正草木清香。
路边坪灯亮着,远远就看见杨君岩的别墅门口高大的凤凰木,半树红云,草坪上碎红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