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遇险(2)
青衣男子轻易的制住怀里的少年,半抱半推的往回走,完全不把他胡乱挥舞的手脚当回事。
地瓜浑身都在哆嗦,一个是因为下雨把他淋的透湿,另一个主要原因就是眼前这个拿住他的人,他没看到他的脸,只凭感觉就知道这是个厉害角色。他沮丧又无奈的被动而行,用力把想哭的感觉压制住,他是大丈夫,决不能做怕死鬼!
走着走着进了一片树林,地瓜心里一阵哀鸣,这分明是要把他杀了抛尸荒野啊。虽然他极力的劝说自己死也要有骨气,可是离死亡越近他就越不能控制自己。就算死,也要做个明白鬼,他和这人无冤无仇,变成鬼也不能放过他!他要找他报仇,他要来索他的命!
“你、你是谁?……你……抓我干、干什么……”
那人并没有回答,似乎也没看他,脚步一点也没变慢,朝着一个方向直直前行。
地瓜豁出去了,放声大骂:“混蛋混球王八蛋,你这个强盗,放了我!乌龟王八蛋,你敢杀我我就咒你祖宗十八代,我咒你子孙世代为奴为娼!”他接触的人虽然粗犷豪放,却都很注意言行,至少在他这个孩子面前都不会骂人,他骂出这些已经费劲脑子了,这还都是听评书的时候从那些不羁的绿林好汉那些学来的,反正自己骂的人和他们骂的应该是同一种人。
“谁要杀你?”那人说了话,声音冷冷淡淡,一点感情都不带。他停下来,松开揽在地瓜腰上的手臂,只用一只手提着他的衣领。
大雨瓢泼的倾倒着,两个人站在那里好像也变成了周围的树木,大雨从头到尾的浇下来,变成了水人。
地瓜抹不掉眼前的水,便两手平举放在眉毛处遮挡雨水,仰起脸来看这个高出自己一头多的人,终于看到了他的面容。面无表情却不刻板,五官深刻却不坚硬。他脑子里的词汇不多,这种面相给他的感觉能想到的第一个便是:冷峻。
“你不是要杀我?”
“我什么时候说要杀你了?”
地瓜一怔,赶忙又问:“那你是谁?”他觉得要是不赶紧开这个口,下一回等着他说话不知道会是多久以后。
那人想了一下,说:“我叫古意。”殿下还没有说破身份,也没有告诉他们他的存在,自己说出名字来应该没什么事。
经过这一番小对话,地瓜也不觉得这人可怕了,古意也不像开头那样挟着他走路了。
古意快速地走在前面,地瓜小跑跟在后头,嘴里还不闲着的问来问去。
“那你是来救我的了?你是大侠吗?你是哪个门派的啊?……你说话呀,我可不可以拜你为师?”
为了许多问题都没有得到答案,地瓜急了,快跑了几步到前面伸开双手拦住古意,仰起脸,也不管雨水灌到嘴里去,问道:“你哑巴啊,我问你呢!”
古意往左他也往左,往右他也往右,最后无奈的放弃了,终年表情不变的脸上露出一丝不耐:“天下着雨,我们避了雨再说,不行吗?”他很多年没有说过这么长的废话了,即便是和皇帝汇报公务,他也是能简则简。
这也不是他的本意,因为他的存在太特殊了,不能被任何外人知道。所以为了保密,他动作要快,说话要简洁,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个人长年这样生活,他就渐渐没了情绪,没了欲望,没了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喜怒哀乐,像个木偶一样。
因此,说出这话之后,他自己也怔愣了片刻,回过神来,地瓜已经神色乖乖的了,看着他的眼神充满向往和崇拜,他却不知这是为何。
没了打岔扰乱的,他们很快就到了目的地,一个树枝搭成的窝棚,上面披了密密的一层阔叶树枝。移开挡在门口的大树枝,古意点了蜡烛,把地瓜叫进去。
里面还算干燥,也还算宽敞,头顶是人字形的窝棚,脚下却挖了半人深的土坑,铺了厚厚的干草,坐上去柔软而温暖。
地瓜打量完棚子里的东西,就专注的盯着古意,眼神炽热。
古意斜眼瞄了他一眼,不知道他那种复杂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只埋着头扒开炭灰,扒拉出几个黑乎乎的块状物,弹去上面的黑灰,递给地瓜一个:“熟的,地瓜。”
地瓜接在手里,还挺烫的,他咧嘴笑道:“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地瓜。”
“咦?你怎么会知道的?”地瓜非常惊讶,往前一趴,脸几乎凑到古意跟前了。
古意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句,低下头剥地瓜皮,说:“我猜的。”
“你真厉害!不愧是大侠啊!”地瓜由衷的赞叹道,捧着手里的热乎乎的食物,看着古意说:“你能给我讲讲你闯江湖的故事吗?”
姜云川驾着车,一边快速的往前跑,一边留心去找来的时候无意中看到的那个破庙。雨越下越大,形成一层雨幕,几乎要看不清眼前的景物了。
突然倒了大风,呼啸着卷过来,姜云川勒住马避风,却不料车厢顶上的蓑衣被吹得松动了,这样的大雨大风根本就没法去加固,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被吹走。没有了这一层庇护,风肆无忌惮的卷起门帘窗帘,大雨放肆的跟着涌进去,顷刻间,车厢成了水箱。
萧斐早早的把要紧的东西都抱在怀里,而点心之类的东西都用油纸包了放在木盒里,水是进不去的。
姜云川让他先披着蓑衣在外面稍等,他进去找了趁手的东西把雨水往外引。萧斐突然想起来,家里没有人,窗子开着,这么大的雨家里还不开了河养了鱼?!可现在再怎么心急都没用,他们都已经是泥菩萨过河了。
姜云川往外引水,大雨还继续往里灌水,这么重复了好长一会也没用,萧斐探进身去说:“还是算了吧,这样没个头绪,我和你一起坐车头就是了。”
姜云川抹掉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说:“雨下这么大,你淋久了我怕你会生病啊。”
萧斐笑说:“我还没有那么弱不禁风吧!”他把姜云川拉出来,趁着风变小了跳下车去把窗帘扣紧了。回到车上,便坐在另一边,同姜云川一起赶车。
雨势丝毫没有减小的征兆,他们露在外面的腿脚都被淋得透湿,雨水哗哗的淌下去,好像他们的腿脚不存在似的,一点阻碍都没有。
终于在全身湿掉之前,他们找到了那个破庙,赶紧赶了马过去,谁知那里竟然有个小水坑,车轱辘陷在里面怎么都出不来了。姜云川用力的抽着马鞭,反倒把马刺激的只打响鼻却半步不动。
无奈之下,两人只好下车从后面使劲。虽然只是个简易的马车,但是雨天路滑不易使力,他们累得半死却仍是纹丝不动,而且那小坑由于反复的碾压似乎还有变大变深的趋势。
萧斐突然把蓑衣脱了下来,姜云川大声喊他他也充耳不闻。他把蓑衣顺着纹路折了几下,形成一片厚木板似的东西,然后蹲在水坑边上,对姜云川说:“你尽量往后拉一下,我把它塞进去垫着!”
他这一说姜云川也明白了,这就像是用个锹板把车轱辘锹出来一样的。他应了声好,卯足了劲往回拉车,萧斐瞅准时机垫进去,然后抄起马鞭朝着马屁股抽下去。这马本来就因为姜云川往后拖拽正发着脾气,一鞭子抽下来更像火上浇油。举起前蹄嘶鸣一声,撒腿狂奔。
幸好缰绳一直牵在姜云川手上,而且他在往后拖车的时候就已经预料了此刻马儿的疯狂,便提前把缰绳系在一棵树上。这时马跑不动就很暴燥,不停地打着响鼻,前踢乱刨。姜云川过去顺着他的鬃毛抚摸,慢慢的等它脾气消退。
两人松了一口气,互相看看,都已经从头到尾的湿透了,这是真的两只落汤鸡了,他们指着对方哈哈笑起来。
笑够了爬上车去,解开缰绳继续往前,破庙已经就在眼前了。
进去先把车上的东西搬弄下来,然后换上干衣服,一边换着姜云川还不忘了臭屁:“你瞧,多亏我有先见之名买了新衣服,不然这冷风冷雨的只能穿着湿的,多难受。”萧斐不屑的白他一眼。
稍微休息了一下,两人被风吹的冷嗖嗖的,于是不得不起来翻遍了整个破庙,找些干草出来,平铺开来坐上去。为了保暖,姜云川和萧斐紧紧偎在一起,身体最大限度的贴近。可到处都是窟窿的破庙,除了头顶上还没漏水,已经四面进风八面灌水了。
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想支个火盆烧点姜汤水都没有干柴。
风雨不停,姜云川却发现萧斐浑身发烫,叫他几声也不答应,已经开始昏昏沉沉的了。
38悲催的皇差(1)
姜云川发现萧斐的情况非常不好,这烧起的快,来势汹汹。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会又狂风大作起来,马长声嘶鸣着,不安的刨着蹄子带动的后车厢跟着一起乱撞。姜云川无奈只好先把萧斐放到干草堆上,他跑到外面去把马接下来栓到破庙旁边一间少了半边墙的小屋里。
回到庙中看到地上有很多积水,明白是顺着那些门窗大窟窿飘进来的,他想找些什么挡一下,可这里根本就是四面图壁。他无措的看着几尊神像,忽然灵机一动,用这些神像挡住门窗的大洞,减少一些风雨也好。
他卯足了劲推动一尊端坐莲座的菩萨像,没想到却把神像推到了,他惊讶一下,蹲下身细看,这居然是用木头雕的!他心想真是老天有眼,本来还以为要很艰难才能移动,没想到会是很轻的木材。他赶紧扶起来,对着拜了两拜,口中喃喃:“阿弥陀佛,大慈大悲的菩萨请宽恕我……我也是迫不得已才把脑筋动在您头上的,地上还躺着病人呢,您给挡下风雨吧……”
不知道是不是菩萨真的听到祷告了,这尊像和门口的宽窄刚好相符,几乎全部遮住了。姜云川大喜,又去移动如来像,把窗子挡住了,剩下的几个大窟窿用了剩下的几个罗汉像,也刚好合适。姜云川深深的松了一口气,虽然庙里光线暗了许多,但是总算不是那么冷了。
他万分虔诚的朝着各尊神像拜了一拜,赶紧回去看萧斐的情况。
萧斐的脸已经泛起一片不正常的潮红,摸他的脖子捏出一把细汗。姜云川着急却也没法,知道他这是被雨水冰着了,可要到哪里去找干柴生火啊?
他解开包袱,把里面的剩下的几身衣服都拿出来,垫在萧斐身下,这样还能软和一点。他看着那点干草想,无论如何要弄来一点干木柴,他便再次把萧斐放下,翻了整个庙找干柴。费桌腿,破帷幔,枯树枝,一点点都捡起来,抱在怀里有一小捧了。
他把东西放下,从食盒里拿出姜葱,然后从地上捡了个粗瓷饭钵,接了雨水刷洗干净,重新又接了干净的雨水盛好,用几块石头垒成一个小锅灶放上去,用牙齿把葱姜咬成一块一块放进去。一切准备就绪,点火时却为难了,没有引火的东西。
那点干草刚才已经被雨水淋得有点湿了,垫在上面的衣服也受了潮,根本不可能引燃。
他愁眉苦脸的看着小锅灶,忽然想起还有一样东西应该是干的,他一直保护得很好,怕被淋湿他还用一层浸了牛油的纸包起来。伸手摸到最贴身的一层,姜云川摸出一方不大的牛皮纸包,打开赫然是一张明黄色的绢帛。
那是古意之前给他的圣旨。
不得私毁圣旨,这可是杀头的重罪。但是现在,这场雨可能要持续下去,他们没法上路去下一个镇,萧斐这么下去很危险,他必须要用它做引火的东西了。
咬了咬牙,姜云川朝着京城的方向低语:“父皇,原谅儿子吧!”这话一说完他就心一横点了打火石,上好的绢料很容易就燃了起来,他立即把火焰塞到灶里,干燥的枯枝败叶、近乎腐烂的帷幔,都跟着烧了起来。
姜云川松了一口气,专心看着火苗。等火势稳定了,他就抱着萧斐凑近火堆,希望这温度能帮他驱驱寒。
不知过了多久,木柴基本都烧完了,瓷钵里的水终于开始沸腾了。姜云川找来两人换下的湿衣服,叠了几层垫在瓷钵下面,端起来凑到鼻端闻了闻,还好,没有什么异味。
他轻轻的摇晃着萧斐,叫着他的名字:“荞麦,荞麦,醒醒啊,起来喝点水……荞麦……”
萧斐脑子里迷迷糊糊的,觉得自己像是在三伏天的地头,热的他全身无力。他听到耳边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叫他,不是父亲也不是母亲,更不是地瓜,是谁呢?他很努力的想了一会,才记起,哦,是那个京城来的姜公子啊。他怎么这么热的天也跑来田里了,居然还给他端了一盆热水!
他非常不高兴,心想我已经够热了,你还雪上加霜,安得什么心啊,亏我对你那么好,那么信任你喜欢你,你怎么净跟我反着来呢。他伸长胳膊一挥,想把那个热烘烘的东西打翻,手却被烫了一下。
“唔……”萧斐慢慢睁开眼,手上被烫的有点疼,他缓慢的转着眼珠,找寻那个热烘烘的东西。果然在姜云川手上看到了!他不高兴的把头一扭,眼睛一闭。
姜云川知道他刚才一定是睡的朦胧了,但是伸手打翻瓷钵的水准还真是高啊!幸亏他躲得快,不然这千辛万苦得来的珍贵姜汤就全抛洒了。
“荞麦,来,喝点水。”姜云川柔声哄着,萧斐把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偷瞄着他,好想在看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姜云川笑的温柔,眼睛像含了一汪春水,脉脉的看着萧斐,直到将他软化,让他自己主动把头靠回他肩上,他才赞赏的看着他,奖励似的吻了他的额头。然后把瓷钵凑到他嘴边,哄着他说:“荞麦乖,张嘴,喝一点,喝了就不热了喝了就舒服了……”
萧斐像被催眠了一样,乖顺的张嘴喝下里面淡黄的辛辣的液体。喝了几口,却因为姜云川从来没有这样服侍过别人而没有经验,把萧斐呛到了。他把东西放一边,拍着萧斐的后背焦急的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咳了一会,把气管里的水咳出来,萧斐终于点了点头,姜云川又端起水给他喝了两口压了压,萧斐便把头一扭不肯再喝了。任凭姜云川怎么诱哄怎么吓唬,他就是不肯再张嘴了,真是个任性的孩子。他平日里正经八百的真像个大人,发烧迷糊起来,才显出稚气的一面。
姜云川又想继续看他这副难得一见的孩子气面孔,又担心他这么下去身体会受不了,真是矛盾万分。
萧斐的状态还是不太好,喝完姜汤靠在姜云川怀里,眯了眼睛休息一会的工夫又睡过去了。姜云川瞧着他的睡脸无奈的笑了,冷不丁自己打了个喷嚏,他擦擦鼻子觉得有点不太好,头开始有点发晕了,似乎也是被雨水冰着了。
端起瓷钵,里面的汤水还是热的,赶紧灌下去几口,把渣子撇下。
雨下的让人心焦,姜云川干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抱着萧斐调整了一下身位躺好,在身上披了一件相对干一点的衫子当被子就开始睡觉。
萧斐的体温很高,他自己却觉得忽冷忽热,一时推开姜云川,拉开领口,烦躁的乱滚,一时又全身缩成一团,紧紧的围着姜云川,甚至拉开他的衣襟取暖。他这么折腾,姜云川也没能睡好,反倒越来越担忧。
他把瑟瑟发抖的萧斐抱在怀里,心想这样可不是办法,这里离着中途歇脚的小镇也不算远了,反正已经淋湿了,倒不如继续淋着去到镇上找郎中看病才是正理儿。
他主意打定,立刻动身收拾东西。看着仍旧昏迷不醒的萧斐,姜云川心疼的把他抱起来,将唯一的一件蓑衣给他披好,亲吻着他的脸颊说,一定要坚持住!
来到破败的小屋,姜云川把马解开把人放上去,用力一挥马鞭,马儿便嘶鸣着纵跃而出。
古意看着地瓜亮晶晶的眼睛,心里琢磨了半晌终于想了起来,他在保护殿下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他们的一些对话,这个小孩好像很想去行走江湖。于是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看着自己会是这样一副崇拜加羡慕的表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