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斯(胤禩重生)下——洛寒食

作者:洛寒食  录入:01-20

胤禩跪在太和门前,觉得自己像是跪在阎罗殿中,等待着判官笔落,得到那最后的审判。胤禩被待到宗人府的时候,整个人神智神智都不清醒,周围的一切都扭曲了,仿佛回到了前世的那个高墙灰瓦的小院子,压抑而逼仄,让人透不过气来。

胤禩静下来,便拼命地想要带消息出去。他害怕胤禟胤俄和他扯上关系,害怕额娘日后再宫中的生活过不下去,害怕自己的儿子受到牵累生活无计,他关心的太多,恐惧得也太多。但能够托付的人,却太少太少。到了此时,胤禩便是再傻,也知此事与胤禛脱不开干系。只是没想到胤禛会如此沉不住气,跳得越早,便死得越快,这一世,胤禛果然还是经历得风雨太少。

然而,一切并没有因此而结束。反而才刚刚开始。

一系列针对胤禩的弹劾纷至沓来。胤禩在主理编修《理藩院则例》时收受贿赂、在征准噶尔一战中下令残杀俘虏、在其中最引人注目的,竟然是来自户部尚书署理理藩院事马齐所奏。

奏折之中详陈了胤禩在理藩院任事期间,对大小官员俱以利诱之,以权迫之,更有甚者,胤禩与准噶尔所献噶尔丹之子色布腾巴尔珠尔过从甚密,每日皆密谈一个时辰左右。胤禩许诺色布腾巴尔珠尔帮他取得准噶尔汗位,色布腾巴尔珠尔则将准噶尔军借于胤禩,为夺位之臂助。其中种种言语,颇有谋逆之嫌。

胤禩在宗人府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先是一惊,随即便笑了。他笑得几乎止不住。他以为自己重活一世,一切都已经看透,一切都已经不在乎,生也好,死也罢,无非便是大梦一场,梦醒之后,魂归何处,自不可能预料。无所谓恐惧,无所谓忧虑。没有过那奈何桥,喝那孟婆汤,比寻常人多了几十年记忆,便能改变很多。他的确改变了很多,却终究没有逃出失败的命运,就像是带着诅咒,便是他放下了那些无谓的渴求,一切也终究要降临。或早或晚,并无差别。

胤禩觉得自己很可笑。他并非神佛,不过一个凡夫俗子,却肖想改变历史,改变大清在蒙古的颓势,甚至还在谋划着大清与俄罗斯之间的对决。他想要给大清一个更光明的未来,却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事到如今,连当初的承诺,都未见得能守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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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禩一个人住在高墙之内,周围时时都有重兵把守。似乎真的会有武林高手来营救他一样。胤禩觉得可笑,一个被泼脏水到如此程度都没有人为他说一句话的皇子,哪里还会有威胁呢?一道木门,上一道锁,皇父一句话,胤禩便会老老实实地在这里度过余生,如同前世一样,为人臣、为人子,当守臣节、懂孝道。胤禩做不到将康熙真的当成父亲一样敬爱,但起码的服从,他还是懂的。

胤禩想起前世太子被废,反害大哥之计,不由得觉得三哥实在可惜。这样精明的人,却还是输给了老四的阴狠隐忍。胤禩叹口气,本想着能兄弟和谐,勿要再起昔年祸事,闹得手足相残,不死不休。结果自己反倒成了第一个受害者。

胤禩上书过,却杳无回音。没有人相信他,他也不再执着了。

胤礽来看过他一次。胤禩跪下,行礼,胤礽却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看了他几眼,眼中那种深深的不信任刺痛了胤禩的心。原以为经历了那前世的种种,已经没有什么能伤害他,最深的伤都受过,最难忍受的屈辱都熬了过来,此时竟然也会觉得心痛。

开始追随太子,不过是因为孝庄皇后的遗命。胤禩也看得清楚,太子是康熙的心头宝,一开始便于太子站在一起,摆出一副规矩的人臣姿态,总归是利大于弊的。可兄弟之间相处久了,总会有感情。不说别人,便是这一世跟老四都能共枕而眠。原本权利是最冰冷自私的东西,最容不下感情,便是老四那样冷心的人,对他动了情,也一样笑不到最后的。

胤禩跪在地上想着,却不料胤礽已经走了。胤禩想要叫住他,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张了嘴叫不出声,只能看着那杏黄的背影越走越远。

胤禩揉揉酸痛的膝盖,找人要了纸笔,在桌边坐下,铺纸研磨。一闭眼,出现的竟是胤禛的笑,那时他说,四哥该多笑笑。那笑容如同冷冬时的夕阳,没有温度,却让人温暖。

胤禩让自己沉溺在这种情绪里,提笔写了他精心算计却尽是真心的一段话。

晾干了信笺,胤禩将信折了几折,写上四哥亲启。然后缓缓地闭上眼睛。

如果能再见见弟弟们,就好了。额娘,就算了吧,徒添愁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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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在朝堂上胤禩被弹劾圈禁之后,胤禛再也没见过胤禩。胤禛动过想去看看他的念头,却还是没有去。一切仿佛与他没有任何关系,谋篇布局,皆是他一人所为,他却在整个事件之中,将自己彻底边缘化了。他知道,这不是出头的时候。

然而,他却一天天地想念胤禩。但,他可以等。等到他登基的那天,他要亲自去看胤禩,亲耳听他是多么后悔,听他认输,听他恳求,他要得到属于他的,胜利者的殊荣。

可命运偏偏不给人等待的机会。八阿哥胤禩,于宗人府殁。

第八十八章:惝恍(下)

胤禛不相信。他不知道要怎样相信,那个时时从容微笑,处变不惊,未雨绸缪,仿佛永远都不会失败的胤禩也会死。胤禛呆呆地愣在那,他听见胤禟在哭,哭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他的心被哭声搅得一团乱,想让胤禟停下,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他也想哭,却双眼干涩,一滴泪也挤不出来。

然后胤禛笑了。

内心被懊悔淹没,仿佛永远无法解脱。他以为自己赢了胤禩,却还是输给了他。胤禩用最决绝的方式,一刀狠狠插在他的心上。人死如灯灭,什么都没有了,何来的输赢,何必去争什么输赢。只有无法解脱的痛苦,撕心裂肺。

痛到了极致,便是麻木。

直到他看到了那封信。信依然不长,像极了曾经胤禩写给他的那封。展信见字,仿佛胤禩就在眼前,一笔一划地认真写着:四哥。

胤禛不敢看得太快,他的目光顺着笔画,一点一点挪动,他迫不及待,却又心生胆怯。这是胤禩最后留下的话语,他生怕一眼看过去,便这样没了。目光一寸一寸向下移,心随着那些认真书写的笔划碎成一片,伤心已极,痛悔已极,然而再怎样呼喊,哭泣,痛心,那个人,也不会再回来了。

四哥,昔日一别,世事恍惚,弟处囹圄之中,兄在庙堂之上,棠棣萼华,终成陌路。朝奏夕贬,见弃君父,时也命欤?!近日顽疾缠身,咳血不止,深恐黄泉路近,来日无多,故有此赠。死生挈阔,匆匆廿载,弟以凡才,荷蒙殊遇,引以为知己,比肩抵足,同心戮力,幸甚!已而钻隙相窥,逾墙相从,殒身不恤,虽万千人吾亦往矣!奈祸福不测,修短有命,袍泽情深,骨肉缘浅。况弟之孽也多,非一死无以全君臣之义,孝友之道!弟本佞幸,不足为惜,但愁微陋之躯殁矣,五尺之孤谁依?茕茕稚子,劳兄存抚,此又弟之一大幸矣!盼兄一切安好,珍重勿念。胤禩绝笔。【1】

胤禛甚至不忍卒读,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胤禛此时才知道,胤禩不但是他的敌手,是他的兄弟,更是他平生所爱,唯一知己,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人。胤禩临死,没有给任何人留下任何话,只有这一封写给他的信。字字泣血,笔笔含泪。胤禛能想象到,胤禩提笔之时,微弯的眉,盈泪的眼,嘴角凄苦的笑容,轻轻颤抖的握笔的手。

字里行间,透着胤禩的拳拳赤诚之心。胤禛伸手轻触那早已干透的墨迹,泪水将字迹晕染开,带着让人无法直视的真实。胤禩的爱,算得太多,藏得太深,以至于到了临死之前,也不愿明白表露。可胤禛懂了,奈何,他懂得太晚,一切都已发生。他的胤禩,再也回不来了。

再没人在他面前说着讨嫌的话,再没人那样激烈地吻他的唇,再没人懂得他心中的志向和渴望。天大地大,却再没真正能与他交心的人。

心如死灰的感觉,竟然就是这样。

然而胤禩终究是成功了。胤禩的遗书早已呈给康熙御览,二人之间的恩怨,一纸遗言,尽皆道尽。便是胤禛再怎样分辨,他与胤禩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也再无法解释清楚。

胤禛之前在宫中的眼线遍布,加上与胤禩非同寻常的私交,让康熙更加怀疑,二人在密谋谋刺太子、图谋不轨意图造反之事上乃是共谋。是以胤禩才冒死掩护。至于解释为胤禩嫁祸胤禛,此时一看,更加不会。两人大概根本就是一同谋划,在昭莫多胤禛可以为胤禩挡箭,在此时,胤禩便也能为了胤禛脱罪甘心就死。

在胤禩死后,胤禛也被厌弃。如同一场同归于尽的战争,没有任何一个是胜利者。

胤禛终于明白胤禩那封信的意思,胤禩爱他是真的,恨他,也是真的。就如同他对胤禩一样。爱恨交织,不留情,不后悔,永远用最激烈的方法置对方于死地,却在心底的最深处惦念着,至死不渝。

但他却后悔了。便是得了皇位,得了天下,得了权柄,是否能耐得住无人理解的寂寞,受得了天下指摘的委屈?胤禛不后悔对胤禩下手,却后悔自己的方式太决绝,不留余地,最终害死了他。从此世上,再无一个真心待他,真心理解他,真心信他,与他相拥相吻,与他针锋相对的人了。

胤禛的王府自始至终没有用过。胤禛并未封王,又回到了那个曾经住过的院子里。他也不愿去那里,那里有胤禩送给他的百福,有胤禩设计的陈设圆景,有太多胤禩的痕迹。

皇位最后传给了十四阿哥胤祯。胤祯圣驾驾临胤禛的小院时,胤禛已经病入膏肓。有人说胤禛神智已经不太清醒,只要身边有人走动,总是会叫胤禩。人人心中猜测,胤禛大概是疯了,疯了二十年。

四福晋身体不好,却始终在胤禛身边照顾着,少年夫妻老来伴,乌拉那拉氏就每日那样陪在床边,听着胤禛一遍一遍叫她,“胤禩,胤禩。”有时候,胤禛也会叫:“小八。”会用低沉的声音,将很多以前胤禛和胤禩的事,讲他们在宫里一起读书,在草原上一道驰马,在雪原上带领军队前行,在战场上背靠背并肩作战。更多的时候,胤禛在诉说心中的深情。

胤祯在四哥身边坐下,四福晋要扶胤禛起来行礼,却被胤祯抬手阻止了。看着四哥苍老的模样和迷离的眼神,胤祯叹了口气,叫了声:“四哥。”

胤禛的眼睛仿佛一下子点燃了光芒,灰败的脸色刹那间变得红润一些,胤禛一把抓住胤祯的手,叫着:“小八,小八,你总算来了。”一如他们孩提之时,虽然声音不再清脆,可那话语之中的真情雀跃,却分明就是孩子的纯真。

胤祯的眼睛也有些湿润,顺从地握住胤禛的手,又叫了一声:“四哥。”

胤禛伸手抚过胤祯身上的龙袍,带着欣慰的笑,淡淡地说:“终究还是你赢了。我曾经以为是我的的一切,都被你夺走了。”

胤祯不置可否,只说:“四哥该好好歇着。”

“是该好好歇着了。”胤禛点点头,转过身子不再看胤祯,竟自睡去了。

所有人都出去,屋子里只有胤禛一个人。胤禛这才拿出一封早已发黄的信,信上的字迹已然模糊不清,胤禛黯然叹息一声,才说:“胤禩,装了这么多年,却始终没有真的痴傻。其实,真的疯了,也就都忘了。你就连这点快活都不肯给我么!”

说完,几声剧烈的咳嗽,一口鲜血呕出,正溅在那泛黄的信纸上。胤禛有些凄凉地一笑,看着暗红的血盖上那他早已烂熟于心的句子,“顽疾缠身,咳血不止”。拿出手帕将落在纸上的血迹轻轻抹去,又将那信仔细地折好,放入封套,压在枕下。

胤禛深吸几口气,走过去躺在枕头上,露出安心的笑。再也没有醒过来。

屋外,满院子的红梅都开了,红得耀眼,如烟似霞。树下仿佛站着两个少年,相对而笑。

“你来了。”

“早就想过来看看。”

第八十九章:梦醒

马车上。

“胤禩?醒醒,醒醒!”胤禛推着睡在怀里的人,焦急和担心溢于言表。

胤禩皱皱眉,缓缓睁开眼,梦中的一切似乎还都在继续,又似乎已经消散无形。胤禩觉得脸上湿漉漉的,伸手一摸,已是满脸的泪水,颇为感伤地苦笑一下,泪眼模糊中看到胤禛的影子,竟猛然间觉得分外亲切。“四哥,”胤禩惊喜地叫了一声,握住胤禛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攥紧,“我……”

“做噩梦了?”胤禛用另一只手为胤禩擦擦泪水,“一直在哭,怎么叫都不醒。多大的人了,竟还在梦里掉泪。”胤禛说着伸手点了点胤禩的鼻尖,好像胤禩真的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这种身为哥哥的优越感,让胤禛感到分外愉悦。

“嗯。”胤禩点点头,梦中的一切那么真实,仿佛随时可能发生一样。此时面对着胤禛,他竟有些动容,那样的结局,无论如何都不是他想要的。伸手将泪擦干,才往胤禛肩膀上一靠,轻声说:“我梦见我们都死了。”

胤禛突然之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握住胤禩的手,十指相扣,将他的手按在自己心上。

“四哥,我是真心的。”

胤禩突然之间的表白让胤禛心里暖暖的,当下点点头,说:“我知道。”

“之前的事,对不起。”胤禩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让胤禩自己都感到惊讶。难道梦中的一切真的让他胆颤心惊到要对胤禛低声下气?然而话已然出口,便容不得人后悔,胤禩叹口气,将身体的重量交给胤禛,舒服地靠着,“四哥,要是我死了……”

“闭嘴!”胤禛竟然难得地严厉起来,“你不会死的,我不许你死。”

“四哥还是这样霸道。”胤禩笑了,想起了曾经那个当了皇帝的胤禛,心里却觉得遥远得很。眼前的人就算和那人再像,却也不是一个人了。这样想着,握着胤禛的手又攥紧了一些,淡淡道一声:“不说了。”

“你没有对不起我。只是,若你能帮我……”胤禛终于还是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这从很多年前就在心底埋藏的希冀,就这样说了出来。

胤禩惊讶于胤禛的坦白,心中动容。胤禛这样明白地袒露心迹,自然是相信他到了。胤禩当即也回以同样的坦白:“四哥,非我不顾念你我情义,不愿帮你。我曾对孝庄文皇后起誓,力保二哥。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岂可自毁然诺?”

胤禛惊讶,“对乌库妈妈起誓?那时候你才七岁!乌库妈妈那时候便要防着你?”

胤禩摇摇头,“我也不知。但若四哥还坚持心中所想,胤禩便只能与四哥为敌。四哥知我,自然明白我的苦衷。”

胤禛点点头,“我明白,你也是不得已。”说完长叹一口气,闭上眼睛靠在车窗边,轻声道:“我们都是不得已。”

胤禛和胤禩的恩怨就这样放下了,如同一对你死我活的仇敌,一夕之间变为了相知投契的兄弟,横亘在二人之间的沟壑瞬间填平,似乎从未存在过一样。可胤禩心中却始终放心不下。

他深知自己在无时无刻不在恐惧,败过一次,死过一次,一切从头来过,却比那时更加小心谨慎了。胤禩害怕自己在准噶尔的态度上太积极引起康熙的猜忌,害怕其他人在他所有精力都投入在准噶尔和谈上时才从背后捅他一刀,害怕弘昶在宫里成为他的挡箭牌,胤禩甚至担心,若是他真的能去蒙古组织刺杀策妄阿拉布坦,是否能活着回来。

自重生以来,胤禩几乎都牢牢地掌握着自己的命运,将一切变数算得分毫不差,仿佛一个幕后的舵手,将自己的能力发挥到极致,操控着历史的走向,操控着周围所有人的一切。然而,这一次,一切都是新的。胤禩在之前从未想过,自己可能会只身一人前往准噶尔,刺杀策妄阿拉布坦,立噶尔丹之子为准噶尔汗。可此时,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漠西的利益,如果他不去抢,便会被别人得到,这么多年过去,胤禩早就习惯了将一切布局谋篇之事都提前算准,将所有的变数都掌握在自己手里,让他将此事拱手,只怕比登天还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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