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想要去死呢?这么问了会比较好吗?陪他商量一下会比较好吗?但是这也许不是村上对自己说的话。也许只是他的自言自语。
下一次,如果下一次村上再对自己说些什么的话就去问问他吧。宇野装作在收拾厨房的样子等着,然而在那句话之后,村上就没有再发一言。
结果,宇野自己拿着咖啡回了卧室。但是因为在意着村上所说的那句“好想死”而冷静不下来。果然刚才还是问一声比较好啊。正当宇野逐渐无法忍耐,把手放在门上准备开门的时候——
“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对我说?”
从门的外侧听到的声音,明显是对着自己说的。自己刚才的踌躇,被他看透了吗?村上在这里寄住已经有半个月了。明明有大把的时间,现在才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最终,宇野这次也没能走出房间。找不到适合拿来回答的句子。什么都不说,是因为希望自己能够变得讨厌村上……无法这么回答。
第二天,当宇野醒来的时候,村上的身影消失了。至今为止,村上从来没有比自己起得更早过,他昨天说了那样的话,该不会真的打算在哪儿自杀吧,一想到这个,宇野瞬间脸色惨白。
向警察求助会比较好吗?但是自己并不是村上的亲人。坐立不安的宇野撑着伞出去,在公寓的周围不断来回。爬上高层建筑的楼顶,还从河的栏杆看到河底都认真观察了一遍。甚至忘了进食不停地走动,到了傍晚一回到家,发现玄关的前面有一个黑影。
让自己腿硬的如棒一般到处找寻的男人,正弓着背缩着身体靠坐在门前。宇野全身脱力,几乎当场瘫坐下来。村上只说了“想去死”,并没有说“要去死”。结果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瞎忙活。
“你出门了啊……等很久了吗?”
村上摇了摇头。打开钥匙进门时,村上怀里抱着一个塑料包裹。来这里以后,第一次见到他买来的除了罐装啤酒以外的东西。虽然很在意那是什么东西,但是不能问。
来回走了一整天,出了不少汗,浑身黏糊糊的。正想着早点去洗澡时,“那个”被搭话了。
“浴室,能借我用用吗?”
怀疑自己的耳朵。村上要……洗澡?邋遢的男人搓了搓黑乎乎的手掌。
“……介意的话,我去澡堂洗。”
“不、不介意。去洗吧。”
一经催促,村上就进了浴室。洗澡明明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是之前一点想洗澡的样子都没有的男人突然提了出来,令宇野吃了一惊。
村上入浴的时间很长。这期间,宇野像考生的母亲一般,坐立不安心神不定……一小时后,从浴室出来的村上,穿着宇野从没见过的衣服。褪色的牛仔裤和格子图案的衬衫都有破损,不像是新品,但是和至今为止的脏臭的衣服相比,还是好了数百倍的。
而且站在近处也闻不到臭味。本来像是装着生活垃圾的水桶一样的味道,不仅丝毫闻不到了,还飘散着一股自己用的沐浴乳的香味。
变得干干净净了,这样……好吗?村上刚打算像平时一样坐在沙发上,宇野说着“等、等一下”制止了他。
宇野拿走已经习惯了肮脏的村上的沙发床单、急急忙忙地换上了新的。村上站了一会儿,听到“可以坐了”才谨慎地坐了下去。
村上到底发生了怎么样的心境变化,宇野边思考着这件事边走进了浴室。觉得脱衣间有点臭,原来角落里整整齐齐地叠放着村上至今为止穿的衣服。浴室里弥漫着湿气,却丝毫没有留下村上的臭味。地上的角落掉着一根蜷缩着的黑色阴毛,一想到这可能是村上的所有物宇野就异常地兴奋了起来。
走出浴室时,村上正趴在沙发上睡觉。并不是迷迷糊糊不小心睡着了,而是本就打算睡觉,宇野看到被好好关上的电视机就明白了。
“村上?”
叫了他的名字却没有反应,并不是故意无视,这从他有规则的深呼吸中可以得知。
大概是洗完头发没擦干吧,村上的头发还含着水气,挺沉的样子。身子洗过了,但胡子还没剃,给人一种不修边幅的印象。熟睡的村上的耳边,有一小块儿的黑色特别刺眼。尽管全身上下都仔细地洗过了,也许耳后的地方忘记洗了吧。
等宇野注意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村上的脸很久了。如果被他知道我这么看着他的话,一定会令他不快的。回过神来,宇野已经逃回了卧室。
村上洗完澡后换了衣服。塑料袋里大概放着那些旧衣服吧。村上身上,渐渐发生了变化。但是是朝着哪个方向发展的呢,宇野无法想象。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村上不在房内。然后一到盥洗室,自己没有打算用的洗衣机,正在大声地旋转,客厅的桌子上留着一张便条,写着“洗衣机,我借用了”。
上班前洗衣机就停了,试着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晾了起来。臭味还没有完全被去除,但是被减轻到略臭的程度了。
那天,回家的时候村上不在。早晨晒着的衣物已经干透了,宇野就把它们叠起来放在沙发的边上。
村上回来时,已经过了晚上9点。原本已经变得干干净净了,现在又散发出了汗臭味,一走进客厅就趴到沙发上睡了。
第二天也是,宇野起床的时候,村上果然又不在。洗衣机正在旋转,浴室还残留着入浴后的湿气。
他也许在哪里工作,宇野没有问,村上也什么都没说。
错过的第三天的晚上,宇野注意到了桌子抽屉有些缝隙。村上还没回来。终于对最后一张钱出手了吗……这么想着,打开了已经完全皱巴巴的银行袋。
万元纸币没有少,不仅如此,还增加到了二张。不管怎么数都是二张。将纸币放在桌子上,宇野抱着胳膊思考着。之前看的时候的确是一张。为什么增加了……只有一个可能——村上把钱还了回来。
门铃叮咚地响了起来。慌慌张张地把钱放进信封然后放回抽屉后,跑到了玄关。
一开门,落汤鸡般的村上走了进来。衣服上滴着水的光景,村上自己也一幅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茫然伫立着。宇野把毛巾拿来递给他的时候,他问道“能让我去洗个澡吗?”
“行。很冷吧。”
刚说完,村上就当场脱起衣服来。在呆若木鸡的宇野面前脱成全裸,然后抱着湿衣服消失在脱衣所。
并不是第一次看到村上的裸体。曾有过在海或河的附近野营时,决定好男女分开的换装帐篷,然后在里面换泳装。
隔了许久再见到的村上的裸体,和那时一样,非常美丽。
忍受不了下方顶起之物,急忙跑进卧室。宇野钻进被单里,妄想着至今为止多少次和村上……做爱时的场面。但是妄想中的自己是女人,像女人一样被村上疼爱。
妄想什么的,不过是脑中的事。身体不会背叛自己的欲望,尽管如此却极端地恐惧着被村上拒绝这件事。
……即使世界毁灭,只剩下两个人……就算对象是自己,如果是女人的话,总觉着村上也会把自己当成那方面的对象。
用女人所没有的器官处理了诚实的欲望,宇野叹了口气。被做了那种事会很困扰,村上在自己眼前脱成裸体会很困扰。
“宇野?”
门的对面听得到村上的声音,不由得紧张了起来。是什么事儿呢?此刻,宇野不想打开这个房间的门。刚做了那种事,肯定有味道……
只是叫了一声名字,没有敲门的话,就不必开门。一段时间内,听得到客厅电视机的声音,马上又消失变得安静了。
确认夜深人静之后,宇野出了卧室。客厅的灯,被开得极小,昏暗地照着四周。
村上又没有把头发擦干,还是湿的。曾经令人无法呼吸的那股恶臭,在空气中几乎没有残存。
从壁橱里扯出曾是某种产品的广告赠品的折叠伞,放在了桌上,并附上了写着“不介意的话就用吧”的便签。
第二天,宇野醒来时,村上还在家里。电视也不开,傻傻地坐在沙发上。
准备较早的完成了,宇野想喝咖啡了。感受到视线回头一看,村上正在看着这边。
“咖啡,要喝吗?”
宇野打了声招呼,村上清楚地点了点头。两人份的热水烧开了,把它注入杯中。砂糖和牛奶都没放。在自己所见到的范围内,大学时代的村上一直如此。
“给。”
递给他时,村上用双手接过喝了一口。宇野站着喝了将近一半。房内很昏暗。原因是从昨天开始一直在下雨。
“亲子盖饭,想吃吗?”
不经意间被这么问了。尽管不知道为什么是亲子盖饭,虽然也不是很想吃但宇野却回了声“嗯”。
“我做的话,你吃吗?”
村上不看这边说道。
“嗯。”
差不多不出门不行了。上班要迟到了。宇野把喝剩的咖啡放进了水槽。村上仍用双手紧紧握着杯子。
“今天不出门吗?”
回过头的村上,露出一脸很抱歉的表情,小声嘟囔了一句“因为在下雨”。
亲子盖饭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做。也许是今天,又或许是明天……他没有明说是哪天。所以宇野为了“明天以后”的可能性,在包里藏着便利店买的营养辅助餐,回到了公寓。
亲子盖饭似乎是今晚,打开玄关的门后,传来了酱油和浓汤的香味。
“……我回来了。”
向着村上的背影打了声招呼,换来了“嗯”的回应。进入卧室换了身室内装,一走进客厅,桌子就有了两人份的亲子盖饭、茶和筷子。
村上在右侧坐下,马上吃了起来。宇野也在对面坐下。村上来了之后,像这样围在桌子旁吃东西还是第一次。
“我开动了。”
村上和刚才一样,“嗯”地点了点头。电视没有开,想要不意识到村上的存在,只好专注在吃饭上。
亲子盖饭,味道很浓但很好吃。这么说起来,村上做菜还不错。露营虽然大多是烤肉和烧烤,也做过炒面和什锦饼。调味的大多是村上,从没失过手。
“你啊。”村上低着头开口道,“至少盐还是买一点比较好吧。”
“诶,没有吗?”
“没有,砂糖倒是有。”
村上很快吃完了盖饭,而宇野则稍稍花了点时间。自己吃的时候,村上在对面的位置上一动不动。
宇野一吃完,村上就像等候着的服务生一样撤下了盘子。
“我自己吃过的盘子自己洗就可以了。”
虽然这么说了,但被村上一句“不用了”给拒绝了。对着洗餐具的背影,宇野说着“很好吃,谢谢”道了谢,然而对此村上没有回应。
村上整理的时候,宇野洗了个澡。久违地在浴缸里放满水,试着泡了进去。肚子很饱,心情很好,几乎感动得要哭。喜欢的人,为自己做饭,然后一起吃。明明是那么不经意的事情,却异常深刻。
怎么办?本应该在记忆中铭刻上最糟糕的村上来忘记他的,却感觉到了幸福。
走出浴室时,村上在沙发上,像吃饱了的猫一样惬意地躺着。像是为了把自己藏起来似的,包裹在被单中。
“下雨的话,”村上向自己这边搭话,“我就做点什么东西。”
就是说,每到下雨的时候就做东西给自己吃吗?陷入沉默时,村上的表情一点点地僵硬了起来。
“……我很期待。”
自己的一句话停止了村上的僵硬,下一个瞬间,脸一下松弛了下来。
“也做不出什么好东西。”
这是是自己很喜欢的脸,看得入迷时……
“宇野?”
自己的名字被叫了,宇野猛地清醒过来后留下一句“晚安”就进了房间。
确认客厅变得很安静,灯关了,村上也睡了之后,宇野打开了抽屉。信封里有二万五千円。只多了五千円。那张五千円纸币,似乎在叠着的状态下浸了水,打开后也满是褶皱。
随着信封中的万元纸币一张张增加,村上似乎逐渐变回了从前的样子。话多了,自然和自己的对话也增加。
每当下雨天,内心就抑制不住期待之情。下雨的话,村上就不去工作,会在家为自己做晚饭。
以前那么令人郁闷的关于雨的记忆,也被改写成了快乐。现在的自己,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对你来说,电饭锅到底是什么?”
一起吃村上做的咖喱时,宇野被这么问了。一瞬间,他还误以为那是什么哲学问题。
“到现在我才能说,当初想要用电饭锅煮饭,拿出来一看,里面居然有米。有一碗左右的米变得硬邦邦的。”
“诶,不是吧?”
有必要为这种事撒谎吗,村上这么说着喝起了茶。
“插线也没有,在找的时候自己从上面的橱柜掉了出来。忘记了煮过的米,还堆在那里。我不自觉地思考起对你来说这个电饭锅的存在价值是什么了。”
“抱歉。”
村上笑了。
“也不是什么需要向我道歉的事儿。”
也许村上并不打算责备自己,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即使如此还是想为自己的冒失找借口。
“就职那年从家里搬出来,觉得至少应该有个饭锅,所以就买了。但是还必须要买菜和做菜,只做饭也没有用,渐渐觉得很麻烦……”
“这么说来,你下面有个弟弟吧?那个去读高等专门学校的弟弟……”
宇野胸口感觉到像是被细小的针扎到时的刺痛。
“那不是武知的事吗?我只有一个哥哥。”
“是啊,是武知啊。你记得挺清楚的嘛。”
对话顿时中断了。大概想起了从疼爱的后辈那里借钱的事情了吧。村上向加加美和其他友人借了钱。为什么自己没有收到村上的联络呢?
也许,这就是优先顺序的差距。先向特别亲近的人开口,自己的名字大概在那个名单的偏下的地方。
重视谁,喜欢谁。那都是村上的自由。名单上就算没有自己的名字,感到受伤也是自己的自由。
“见过加加美了吗?”村上吃着咖喱,低着头这么问道。
宇野犹豫着说谎还是说实话……最后诚实地回答了:“嗯。2个月左右之前。”
“是吗。”村上小声嘟囔着。
“加加美结婚了。我去了他的结婚典礼。”
村上猛地抬起了头,那个惊讶的表情被他用苦笑掩盖了过去,又低下了头。
“是吗。”
如果村上没有向那家一流企业辞职的话,如果他的父母不是那样死的话,如果他不自暴自弃沉迷于赌博,如果没有被恋人抛弃,没有向朋友借钱后逃跑的话,加加美的友人代表也许就是村上了。
突然想说说看,雏乃好像也结婚了,像说别人的事情那样。村上已经知道了吗。
最后,正因为失去了所有优先顺序靠前的恋人和朋友,村上才能待在自己身边。他也许会感到后悔,但这也全是他的自作自受。
“你啊,有玩过柏青哥吗?”
宇野握着勺子的手停下了。
“没有。”
“那样的话,一辈子都不要玩。它会毁了你的人生。”
这是村上亲身的教训。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卑劣的人类,感到很羞耻。这个男人已经满身伤痕,怎么可以再伤害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