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已半醉,喝起来没有了方才清醒时的顾虑,反而更加痛快了。一边各自拿着酒囊灌着,一边说着很多说不出来的心里话。
胤禛说他很久之前就开始喜欢胤禩,胤禩说他想回京去看儿子,两人的话茬说不到一起,却是一人一句,出乎意料的和谐。
“胤禩,你为什么这样了解我?有时候我觉得,你比我自己还了解我。”胤禛眯着眼,说道。
“因为我前世就认得你。”胤禩轻笑着,伸手推了推胤禛的肩膀。
胤禛抚掌大笑,道:“说得好,我也觉得,我是前世就认得你的。咱们这样,大概就算是知己吧!”
胤禩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也对,咱们这般,确实算是知己了。”
“老八,我们说好了,要是有一天,我们两个斗得你死我活,我一定不恨你。你记得,我心里一直是有你的,我是不得已。”胤禛伸出手臂抱住胤禩的脖子,贴在胤禩的耳边轻轻地说。
“谁能说得准呢。明火执仗地针锋相对,我不怕你。定是你死,我活。到时候四哥可以不一定还有这般大度。”胤禩笑着,带着一股子嘲讽。
胤禛伸手狠狠掐了一把胤禩的脸颊,笑道:“你要是平时敢说这话,我定然揍你。我这真是魔怔了,竟然爱上了你在我面前这副尖酸刻薄的样子。只有这样的胤禩是属于我的,别人看不到。小八,你放心,在我面前,你不必总摆着那人见人爱的笑容,太累了。你就这样,我也喜欢。”
“你放心,对你,我不会手软的。”胤禩说道。
“这就对了。咱们好好争他一次,斗他一场,谁胜谁负,各安天命。只可惜,你是为别人争。”胤禛遗憾地叹了口气,揉揉胤禩脸上红了的一大块,心疼地说:“都掐红了。每次看到二哥伸手就掐,我心里头妒忌得很,也想什么时候试试掐上一把。以后不试了,看着心疼。”
胤禩抓住胤禛在自己脸上胡乱摸着的手,笑道:“四哥可真是小性,拈酸吃醋堪比后宅妇人。”
胤禛却不生气,道:“别人的醋我才懒得吃,可你对各个都那般好,唯独对着我我不冷不热的,挠心一样。”
“四哥不是说,我对着旁人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只有对你才是真的?”胤禩没有正面回应胤禛的话,反而借了胤禛一句,反驳回去。
胤禛扑哧一笑,道:“你这张嘴,真是会说。”说完,毫不犹豫地将唇贴了上去。一回生二回熟,胤禛做得习惯了,反而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觉得胤禩的唇热热的,一下子点燃了内心的欲念。
胤禩也醉了,酒醉让一切都变得分外美好。蓝天,草地,松香,还有面前这个醉醺醺却深情满满的四哥。胤禩开始觉得恍惚,他早已不是轻信的人,可此时却信了胤禛的真心,信了胤禛不是小孩子情窦初开的胡闹,而是真正珍之重之的深情。胤禩两生,从未有过一个人,如此待他。
菀宁对他,起初是福晋对丈夫的占有,之后是与他同心同德地争位,再是积年日久的亲情。菀宁嫁给他,没得选择,她怨他是皇子,怨他不能给她她想要的生活。胤禩起初也怨菀宁,怨她管得太宽,防得太死,很多年里回了家也不得安宁。两人一辈子过来,虽然最后还是至死不负,却少有深情。
胤禛的舌尖轻轻舔着胤禩的唇齿,生涩的,试探的,撩拨着胤禩的心。胤禩想推开他,却又不想推开。人一生之中,有如此知己,何其幸,又何其不幸。
“胤禩,就这一次,一次。等回京了,我们还是四阿哥和八阿哥,我们大可以当做今日的一切都没发生过。”胤禛呼吸有些凌乱,话却还是断断续续地说清楚了,“林子外有我的人守着,不会有人看见的。”
胤禩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道:“四哥若是不介意,我乐意奉陪。”
两人拥抱着,唇舌交缠,在铺满松针的草地上躺倒。手中依然半满的酒囊落在地上,马奶酒顺着松叶撒了满地。
第六十二章:遇刺
胤禩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胤禛,皱紧了眉头,一言不发。
一切都发生得很突然,像是一眨眼之间的事儿。他与胤禛从林子里出来,就在树林的边缘遇上了刺客。五个人,厄鲁特的余孽。胤禩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出现在那里的,至少他进入林子的时候,曾经派人仔细探过周围的情势,确定了无人才一个人进去静一静。他相信胤禛也是如此,甚至胤禛还派人在外面守着,他们都是谨慎的人,不该让刺客钻了空子。
他们携带了短弩箭,埋伏在从林子回营的树上。胤禩和胤禛是共乘一骑的,胤禩坐在前面。这是胤禛坚持的,胤禩笑了笑,便坐在前面,让胤禛搂着。胤禛不舒服,所以马走得并不快,缓辔而行,闲适惬意。胤禛和胤禩说着话,谈起胤禩刚出生的孩子,谈起胤禛的侧福晋李氏也即将临盆了,谈起可能这仗打完回京就要开府了,胤禛想着要跟胤禩做邻居,在宫里住的太远不方便走动,好不容易搬家了还是搬到一起去的好……
两人正商量着还是先下马,不要一起回去,毕竟两人衣服都脏了,回去要装做一副在外面打过架的样子。胤禩正要下马,弩箭破空的声音从十几步外的树上传来。胤禛反应很快,搂住胤禩翻身滚落了马背,还大声喊了一句:“来人!”胤禩被胤禛牢牢地抱在怀里,毫发未伤,胤禛自己肩膀上却中了一箭。
弩箭很精巧,大概没有多余的箭支,五支箭,有三支射空,一只擦着胤禛的马臀过去,还有一箭,插在了胤禛肩膀上。几个人射完箭就跳了下来,正好马中箭之后受了惊,向前疾奔,撞倒了一个。另外四个都拿着刀栖身过来,胤禩听到他们说:“抓住这个小皇子,换王妃。中毒的大皇子先不用管了,两个人咱们带不走。”
胤禩这才知道胤禛中毒了。要拿解药,要救他,胤禩的心里此时只有这一个念头。胤禩只带了一把防身的匕首,胤禛倒是带了弓箭马刀,但马都跑了,还上哪拿去,眼见着胤禛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他一个人,要对付他们五个。胤禩从靴子里抽出匕首,挡在倒地的胤禛之前,他不能被抓走,也不能让胤禛就这么中毒死了,他要坚持,坚持到援兵赶到。但愿胤禛真的派了人在林子口守着,但愿他们看到那匹冲出去的马能察觉有异。
胤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第一个厄鲁特人手里夺过刀的,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神勇地杀了两个人,一直支撑到侍卫们赶到的。胤禩还醉着,醉得厉害,却又很清醒,神智清明。他大声地吩咐着:“捉活口,四阿哥中毒了,想办法要解药。”
然后胤禩就再也没力气举起刀,他的手臂软软垂着,向后退却了几步,离开战圈,靠着一棵树坐下来。他将头埋在膝头上臂弯里,深深地叹了口气。胤禩不会忘记,胤禛中箭的那一刻,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救他。那是他的仇人,是害死他兄弟妻子的仇人,而胤禩却想着,他不能死。就算死,也不能死在别人手上。
胤禩嘴角轻轻勾起一个自嘲的笑容,暗道:“我一定是疯魔了。”
胤禛的伤势其实并不重。胤禛的内衣都是特殊的丝线织成的,比普通的丝料要密实十数倍,弓箭很难穿透布料,而是连着布料一同射进了肉里。因此,箭上的毒并没有直接进入胤禛的身体,只通过血融进去了一些。很快有人为胤禛处理了伤口,衣料连带着箭拔了出来,止血的解百毒的药膏被敷上,只要有解药,就没有生命危险。虽说如此,可审讯迟迟没有眉目,解药拿不到,胤禛也一直昏迷不醒,甚至发起了高烧。
胤禩看看胤禛苍白的脸,神情不觉有些阴鸷,眼神之中流露出一丝狠辣来。差一点,只差一点儿,若不是四哥,恐怕中箭的就是自己,他一连几日都去林中散步,想来是被厄鲁特的余孽们摸清了规律,今日若不是四哥前来,他只怕早就被……
胤禩俯身下去轻轻握了握胤禛发烫的手,又为胤禛掖了掖被角,对一旁照看的亲兵交代了几句,这才稍定了定心,去看审讯的进展。
行刺的五个人里头,有两个被胤禩杀了。剩下三个,全部捉了活的,胤禩过去看的时候,已经是严刑拷打过一番了。几人行囊里头搜出些奇怪之物,有一样像是个面具,软软的,似是人皮制成。胤禩原本只是听说过此物,却不想世间真有这等神奇的化妆易容之法。胤禩拿了那面具看了几眼,不等看审讯的内容,即刻便知道了其中的端倪。
这几人之中,定有一人,是能伪装成噶尔丹的。胤禩并未见过噶尔丹,但听人描述,见过画像,只觉得那面具上的五官模样,要是贴在三人之中最高大的一人脸上,总有个七八分像是噶尔丹的。那人长相粗豪,却并未留胡须,脸刮得比唱戏的小倌儿还要干净,想来就是为了贴这面具。带上面具再粘上胡须,只怕就是见过噶尔丹的人,也难看出端倪了。
这一招,真是高明极了。如此人才,噶尔丹不留着关键的时候用,反而让他冒险回来行刺,来救阿奴,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胤禩心里立刻形成了一个计划。
三人是分开审讯的,胤禩进的就是那明显是领头人的高大汉子那处。费扬古也在一边看着,并未说话。见胤禩来了,忙劝着胤禩回去养伤。胤禩身上受了几处刀伤,只在皮肉,伤得不深,胤禩便不如何在意,只跟费扬古说小伤无碍。又暗暗交代审讯的人加紧对另外两个人的逼问,务必尽快拿到解药。虽然他内心中知道,解药,很有可能就在这个领头的人手里。
胤禩走进去,那人被铁索捆得很紧,身上满是血迹,看来的确是经过严刑拷打的。胤禩翻了翻审讯的记录,几乎是空的,看来倒是条硬汉子。胤禩挥挥手,让所有人都出去,这才开口问道:“你认识我么?”
那人不说话,只是“呸”了一声,神情之中尽是轻蔑。
“我就当你回答了。你们伤了我四哥,大概知道交出解药也难以活命,所以这样抵死不认,宁死也要拉我四哥给你们陪葬?”胤禩轻笑一下,拉了把椅子,在那厄鲁特人面前坐下。
“别废话了,他中了毒箭,早就死了。这么长时间,就是有解药也没用了。”那汉子倒是第一次开了口,“我杀了你哥哥,你要报仇,就尽管来吧。”
“他命长,倒是还没死。”胤禩闲适地往靠背上一靠,皱着眉道:“解药我有办法拿到,倒也不用你太操心。若是我没猜错,该是你们厄鲁特的巫毒。噶尔丹败了,策妄阿拉布坦【1】为了可以拿回属于他的汗位,总要靠我大清支持。这解药,想必跑一趟哈密,就能拿到。”
那汉子狠狠瞪了胤禩一眼,才道:“博硕克图汗还好好活在人间【2】,他是活佛转世,岂可被你们这些草原上的老鼠击溃。他日休养生息,就又会如雄鹰一样,盘旋飞来,让你们北方永远不得安宁。”
“你跟我还挺多话的。刚才倒是没怎么说。”胤禩拿起审讯记录翻着,依然带着微笑。可这微笑,却让那汉子浑身发毛。
“你是勇士。我佩服勇士。”那汉子倒是干脆,毫不掩饰。
胤禩心里不禁起了三分欣赏,抬头直视着那汉子的眼睛,道:“你倒是条汉子。可惜,你伤了皇子,没人能救你的性命,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死,我放过你的博硕克图汗和哈敦【3】。”
那汉子沉吟片刻,却不答应,半晌才道:“你们早就跟汉人学会了狡诈,不可信。你哥哥要是没死,你们为了要解药,就绝不可能杀了我。”
胤禩笑了笑,静心听了听周围没有外人,这才走上前两步,离那汉子近了些,才低声说道:“你可知道,我四哥跟我,并不是一个路子上的。他死了,对我没什么坏处。你是蒙古人,又算是宫廷近侍,这些争权夺位的秘事,你想必知道得也不少。我想用你,是因为你能扮成噶尔丹。你若是不答应,我就杀了你,然后杀了阿奴。”
那汉子先是愣了一下,眼睛瞪得很大,紧接着才说:“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胤禩不说话,只是笑,却让那高大的汉子自己先受不了了。
“你说你想你哥哥死,那当时为什么要救他?还有,当时要不是他为你挡箭,你已经死了。他是你的恩人,你怎么能罔顾他的性命。”
胤禩知道,这人心里已经开始动摇了,便解释道:“他好歹是我哥哥,我总不能处处表现出要杀他的样子吧。要是被我汗阿玛知道,我日后还能有什么前途。他为我挡箭那是他的事儿,与我何干?四哥要是中毒死了,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家人,报他相救之德。你想来也知道,皇权斗争,心软的人,总是会输的。”
“你不想救他,为何还告诉我你知道可以去哈密找解药?”那汉子倒不是个粗鄙之人,心倒是挺细的。
“我只是想证明,你其实不用瞒着我什么,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需要知道的,就已经都知道了。鞭子对你来说毫无意义,你的口供对我来说,也一样毫无意义。我要的,只是你的承诺,你把性命交给我,我保你们王妃一世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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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策妄阿拉布坦是噶尔丹的侄子。噶尔丹之兄僧格的儿子,噶尔丹在西藏当喇嘛的时候,他哥哥僧格是厄鲁特蒙古的首领,后来发生了政变,这个僧格被杀了,噶尔丹就还俗回来给哥哥报了仇,然后自己当了大汗。本该是继承人的策妄阿拉布坦就被排挤打压了,不过这孩子是个狼子野心的种,等到噶尔丹死了才冒了头。有想知道这个货生平的大可百度之~
【2】博硕克图汗是西藏黄教首领五世达赖喇嘛赐予噶尔丹的汗号。就是指噶尔丹。
【3】哈敦在蒙语里是王妃的意思。就是指阿奴
第六十三章:解毒
“你怎么知道我能扮成大汗?”沉默了许久,那汉子终于问道。
“我看到你们包袱里的人皮面具了。你一个汉子,竟然脸刮得这样干净,自然是你负责扮噶尔丹。你们还是不够谨慎,小细节上做得好了,即使被抓住也不会泄露秘密。”
那汉子对胤禩耐心讲解起这些不相干的东西有些不耐烦,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道:“我没想到会抓不住你。你一个小娃娃,一个人在林子里,我们有五个人,无论如何,都没有抓不住的道理。没想到你这娃娃皇子,还挺有时候手段的。”那汉子吸了口气,想来是身上的伤疼得厉害。喘了几口粗气,又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你装成噶尔丹被我们抓住,然后我把你送到我汗阿玛那里,他要杀你也好,要留你也好,你都要把这个噶尔丹装下去。只要你不露破绽,真的噶尔丹永远不会被抓住,你们的阿奴哈敦,我也可保她一世平安。你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胤禩说出这话的时候,拳头攥得很紧。
那汉子没有说话,考虑了很久,才说:“我要是听你的话,也是要死的。大清的皇帝不可能放过大汗。”
“对,你答应也是死,不答应也是死。说起来,你要是不答应,恐怕还有红利,你的哈敦,会跟着你一起死。”胤禩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我既然已经知道那面具是你的,给你带上面具扮上,当你是噶尔丹,也是一样的。”
“你真能保住阿奴?”汉子的眼神之中带着一丝绝望。
胤禩敏锐地注意到那汉子对阿奴的称呼变了,不再叫哈敦,而是直接喊了她的名字。语气哀伤,像是有什么隐情。胤禩当下也不说破,只是吹着牛皮:“当然。我的哥哥们都跟在汗阿玛身边,只有我能独领一军。就是我那四哥,也是因为我遇上了雪灾,半路上赶来救我的。阿奴的性命,其实就是我汗阿玛一句话的事儿,我这般受宠,求他放过一个女人,还不是轻而易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