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 上——缎黛

作者:缎黛  录入:01-20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江城却也知道结局是什么样的,叹了口气,心里无限悲凉,“原来不只是我活得辛苦。”

崔旭听出他语气中的伤感,稍稍侧过身,伸手拍拍他握住药瓶的手:“快上药吧,屋子里有点冷呢。”

被他一提醒,江城动作倒也快,几下涂好了药。稍稍等碘酊干了,就打开一瓶白药,推着崔旭俯下身子,将药粉小心洒在伤口上,最后拿了寿萱给他带来的医用绷带细细地捆扎好了,才伸手擦擦额上的冷汗。

房间里的温度已经降了很多,崔旭也不上炕休息,竟想出门去找柴火来烧炕。江城如何肯让他操劳,推着他上了炕,“你好好歇着,我也不是废物,这些都让我去弄。”见他坚持,崔旭也不再动作,趴在铺位上闭了眼睛。江城怕他被冻到,临出门把自己的被子也压在了他的身上。

出了房门,江城就看见踏雪站在房门口,正用它雪白的蹄子刨着地上应经被踩得灰白色的积雪。刚刚光顾着崔旭,竟把它完全忘记了,显然这匹非常聪明的马懂得跟着他回来。拍拍踏雪凑过来的额头,“为了你,我惹祸了。你知道吗?”

踏雪当然不明白江城在说什么,但却叼着他的袖口指引着马厩的方向。“你饿了吧?”闹了一早晨,其实江城也饿了,想来崔旭也没吃早饭吧。

马厩外,李班长在整理着几袋豆饼,那可是马匹最喜欢的食物。他见江城牵了踏雪过来,脸上竟显出一丝佩服,主动接过了踏雪的缰绳说:“草料都拌好了,水也是新换的。”

看着李班长把踏雪系到马槽边,江城走上前去问:“我屋子里的抗火熄了,哪里有柴火?而且,早饭要到哪里吃?”

李班长原本也和陆同远一样看不上这个城里来的少爷,但刚刚的赛马却真的震住了他。别人有没有注意到他不知道,但他却看到江城射出的那三枪都命中了靶心,那么快的速度,那么刁钻的角度,又是在第一次乘骑的马背上,就是他们这些老马匪都不一定能完成。他们这些被招安的土匪最佩服的就是有本事的人,江城显然已经表现出了他过人的能力,得到了这个老人的尊重。

“马厩就有柴火,江少爷要用,我给你去抱。”他边说边往马厩后边走,那里有个小小的柴堆,捡了些干爽好烧的抱起来说:“我去教你烧吧,你哪里会这些粗活?”

烧炕什么的,江城当年跟着戏班子也没少做,笑着抢过柴火说:“大叔帮我去弄点早饭吧,而且崔副官也没吃吧,弄两人份的好不好?”他亲切地笑容令李班长更加喜爱他,竟自告奋勇说:“午饭我也帮你弄好吧,一会儿我去打只松鸡回来,让厨房帮忙炖了。”

江城想想崔旭确实也需要吃些好东西,也不推脱,点头答应下来。抱着柴火回来,小心地掏了掏炕洞里的柴灰,才把火升了起来。崔旭趴在床上,从他抱着柴火进门就一直在看他,见他忙活完了才说:“我没想到你这些全都能做。”

第 49 章

“其实我也是在戏班子里长大的,又不是真正的少爷。”江城拍拍身上沾到的柴灰,走出门去,正好看到李班长捧了个水瓢过来。显然他没有找到合适盛粥的器具,只好用水瓢代替。

“大叔,我来帮您吧。”江城迎过去帮手,自然的就接过了那满满的一瓢稀粥。李班长对他这一声“大叔”受宠若惊,呆了一下献宝似的一举手里的包袱:“厨房里竟然还有点馒头和咸菜,我都带过来了。”

江城端着粥,李班长抢先去开了门。崔旭趴在炕上,双手撑在下巴上看着他们俩把吃的放在当做桌子的樟木箱上,听江城说:“多谢大叔了,中午也要麻烦您了。”他竟然是用“您”这个字来称呼李班长的,一副晚辈对长辈的样子,对此崔旭感到很惊讶。

李班长也很惊讶,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冲着炕上的崔旭点点头,逃一样的出了房间,连话都没好意思回答。崔旭和江城互看一眼,都无声的笑了。

江城扶着崔旭坐好,坚持让他先吃,两人推让着,最后还是江城胜利了。他像是要讨好崔旭一样的捧着水瓢送到他嘴边,眯起的眼睛里有着可爱的笑意,“作为一个伤患,你应该听我的话。”

崔旭一手馒头一手咸菜,就着江城手里的水瓢喝了口粥。他之前看到过的那个冷淡而孤傲的小粉蝶真的是眼前这个笑着的,有几分像是在撒娇的少年吗?

午饭的时候,李班长真的送了只炖松鸡过来,还有足够的白米饭,还有一盘子白菜土豆,“我们的菜,江少爷将就吃吧。”

江城上午一直在收拾东西,他搬了一只樟木箱子上炕作为炕桌,这时候正好派上用场。饭菜端上桌,江城爬上炕主动坐到了最里面,空了炕边的一片对李班长招手:“大叔一起来吃吧,我们两个也吃不了这么多东西。再说,松鸡是你打的,怎么能没有你的份呢?”

李班长本来想走,但看看饭菜又咽了两口唾液,最后还是坐了下来。他侧着身子,用尽量少的屁股坐在炕沿上,江城看着他那小心的样子,笑了出来,变魔术一样掏出一小瓷瓶酒:“大叔再这样放不开,这酒我可拿出去送人了。”边说边掀开了瓶口的木塞,浓郁的酒气霎时弥漫了整个房间。

这瓶酒其实是江城出发前偷偷藏在行李里面的,原本想着与陆同远重逢相认后一起喝两杯,要知道这可是他从寿萱那里讨来的前朝御酒,三十年的陈酿,他拿到手的时候还想,陆大哥一定没喝过这么好的酒。如今,他心里全是对崔旭的同情,哪里还肯留着这好酒给陆同远喝,还不如用这酒去结交了这个看起来还不错的李班长。

李班长哪里闻过这样的酒香,他们这些当过土匪的人,早先过的就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生活,当兵以后虽然收敛了性子,但也不会过分拘谨,现在被江城的酒香一引,早忘记了什么身份之类的东西,踢掉了鞋子就上炕来,盘腿一坐,拿过那小小的瓷瓶就灌了一口。江城笑着看他喝酒,还不忘夹了块鸡肉放在他碗里。“大叔尝尝你自己打的松鸡。”

崔旭围着被子坐在李班长对面,眼光却都在江城身上。这孩子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照理说,李班长只是个喂马的小头头,完全不用这样刻意巴结。

江城感到了崔旭的眼光,转脸对他笑笑,现在完全没必要对崔旭解释什么,动手给他添了碗饭,说道:“酒什么的你就别喝了,对伤口不好。”然后转头问李班长:“大叔,酒好不好?这可是本来打算孝敬营长的,可惜他没口福了。”

李班长回味着美酒,原本灵魂都要飘起来了,这时候一听说本来是给陆同远的酒,唬得差点将手里的酒瓶砸了,看着江城说不出话来。

“大叔怕什么,我的东西给你喝你就放心喝好了,这可是孙大帅最喜欢的酒,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向姐姐讨了这么一小瓶呢。”江城笑着说,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这个李班长人很实在,要是与他真成了朋友,以后出点什么事情,他真的会冲出来帮忙。

看着手里的酒瓶,再看看江城的笑脸,想想确实不会被陆同远知道,李班长的提起来的心又放了下去。他听江城说不让崔旭喝酒,就想让着江城喝一口,可江城已经给自己装了满满一碗米饭,笑着比划着自己的高矮说:“我才多大,喝了会醉的。这瓶子里的大叔都包圆了吧。”

一顿饭三人吃得都很尽兴,到了最后,李班长竟完全忘记了江城的身份,伸手搂着他的脖子说:“小兄弟是个场面人,合我们脾气。以后有什么事情,大叔我包了,跟了陆营长那么多年,这营里还没什么人是我摆不平的。”

崔旭看着两人的样子,非常惊讶,他在营里时间也不短了,但却没一个人肯和他这样勾肩搭背,江城难道是有魔力的?想想过去听到的汪家班子里关于江城的传言,好像真的是每个接触过他的人都在夸赞他。

崔旭本想起来走动走动,但江城却坚持他要静养,硬是按着他趴在炕上,给他压上了被子。

江城自己却帮着李班长收拾了东西,陪着李班长拿着东西走了。

一整个下午,江城都跟在李班长身边,打扫马厩,喂马,甚至还拉了踏雪出来,给它好好的梳洗了一遍。在做这些的过程中,江城的话题从如何分辨马匹的好坏,到如何照顾马匹,再到蒙匪打仗的习惯,再到陆同远打仗的习惯,只要是他能想到的问题,都拿来细细问李班长。最后,李班长被江城问得举手投降:“小少爷,我真的答不动了,要不然我们明天继续吧。而且,就要放饭了,我带你去食堂认识认识厨子吧,以后也方便你找他做小灶。”

于是,无聊的江城又在厨房混到放饭,期间帮厨子炒了几个开给军官们的小菜,被胖厨师喜欢什么似地,临走往他衣兜里塞了好几个冻梨,“我们这没什么水果,这个你想吃的时候放在水里,化开了比鲜梨还好吃。”

营房里没有什么娱乐,晚饭后就是各自睡下,江城躺在崔旭身边,想起早晨的事情,再次道歉:“对不起,我要是知道他会打你,我一定不会那么逞强。”

崔旭“唔”了一声,没做回答。从前他远远看着江城,觉得那是个冷淡而无法接近的人,今天看到的却是个会撒娇、会生气、会耍心眼、会使手段的少年,鲜活生动。他现在还有点无法适应。

“我以为,你们是不一样的,他会对你很好……”

崔旭再次“唔”了一声,还是没说什么。江城见他不说话,也就不再说话,闭上了眼睛,却久久无法入睡。

很久很久之后,崔旭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我要是说陆营长喜欢的只是我的声音,你会相信吗?”

江城听他这样说,身子也不由得一僵,崔旭说过的,他的声音有几分像自己……崔旭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他温热的鼻息就触到了江城的面颊。

又是许久的沉默,崔旭才说:“小江,我能亲亲你吗?”

江城张开眼睛,崔旭的脸近在咫尺,他的眼睛中闪烁的是屋角那盏小小的油灯的火苗。两人对视着,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作。江城的脑中闪过那个带有浓郁的性欲味道的午后,还有那个一去不回的背影,最终他再度闭上眼睛,对崔旭做出了默许。

崔旭湿润柔软的嘴唇慢慢落在他的脸上、眼睛上,很轻很轻,羽毛一般滑过他的皮肤,久久的,就那么滑过去,一次次的滑过去。江城最后还是问了出来:“你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让他那么做?”

崔旭的声音很平静,他反问江城:“难道你喜欢孙大帅吗?你为什么还要进帅府?”

是啊,其实他们俩都无法选择,不是吗?

崔旭的嘴唇最终落在了他的唇上,先是轻轻的点啄,慢慢变成了热情的索取。江城伸手环住了他的头颈,由着他索取,但却没有回应,他的脑中回旋的竟还是那个人的背影。他能感到崔旭身体的变化,也能感到他摸过来的手掌,他躺在那里,任由他作为。

江城的不作为给了崔旭勇气,他钻进江城的被里,伸手摸上来少年的身体。果然和想象中一样的细腻,散发着微微的皂荚的气味。但是他很快就发现,在他手中的少年完全没有情动。

“你的身体……还是……”崔旭真的无法把话说得完整,作为男人,那算是奇耻大辱吧。

江城笑了,他看着崔旭说:“我的心里有一个人,如果不是他,我就不行。”其实,这个事实他在进入帅府没多少时间就发现了,那个人带走的不止是他的爱情,还有他的爱欲。

崔旭不再说话,他侧身躺在江城身边,环住了身边这个令人心疼的少年。江城也伸手抱住了他的手臂,好像有什么人说过,在这个大时代里,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痛,你不会比别人更痛。他想,果然,真的也有痛着的人,甚至比他更痛。

第 50 章

在崔旭养伤的那几天,江城用他的天真的笑容迷惑了许多马队营的人,好多三四十岁的汉子被他一声声大哥、大叔叫得飘飘然,全都开始喜爱这个平易近人的江少爷。齐二龙的人两天一来,江城塞给他们不少的钱,要了大批的药品和成车的烈酒。营里那些粗豪的汉子本来就爱酒如命,但也知道药品的难得,有了这些药,真的能在打仗的时候救很多人的性命。

陆同远从那天就再没出现过,但是听李班长说被江城气得不轻,每天关在房间里只是喝酒。江城倒是不在意这些,每天除了给崔旭换药,就是和营里的汉子跑马聊天。到了夜里,崔旭都会把手伸到他被子里,握住他的手,不说话也没动作。两个人十指交缠,竟成了一种习惯。

一天早饭后,李班长冲进房间,大声的招呼道:“江少爷,我们几个约好了,下午带你去打狐狸,要是能弄只狼回来,就给你添条狼皮褥子。”

“好啊,谢谢大叔的安排。”江城正给崔旭拆着绷带,崔旭的伤已经全封了口,不再需要绷带了。

午后,江城带够了子弹,随着李班长走了。崔旭起来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想想他也很久没管过他那匹笨马了,决定带着它出去跑两圈。

可是出了房门,就听见一个让他后背发寒的声音:“崔旭,过来!”

陆同远瞪着背对着他的崔旭,心里对那个奉天少爷的怒火再度高昂,想他震东洋成名十几年,竟被那么个少爷拨了面子,他怎能不生气?这个崔旭,最近被那个少爷护得厉害,更让他火大,这人跟着他也有几个月了,怎么会与那个少爷那么亲近?

崔旭走到陆同远身边,问:“营长有什么吩咐?”

“你跟我走。”陆同远的手铁钳一样,硬拉着崔旭进了他的房间,其实每一次的开始都是类似的,所以他也像每一次一样,完全没有反抗。

坐在炕上的陆同远对站在炕前的崔旭发号施令:“脱衣服!”

麻木了吧,崔旭偷偷的笑了一下,然后背过身子,故意将满是伤痕的后背露给他看。果然,男人灼热的手掌覆上了他的肩膀,然后一点点的向下抚摸,动作是轻柔的,但说出的话却寒冷得令人想发抖:“居然好得这样快,真该多抽你几下。”

“那个城里来的少爷对你很好啊,这几天你都有些肉了。”男人的手在他腰肋上轻轻一掐,不疼,有些痒痒的。其实他的身体依旧没什么肉,难道三五天就能让一个原本很瘦的人胖起来吗?这些不过是陆同远的臆想罢了。

“我是不是应该让你从那个房间里搬出来?”陆同远不太喜欢崔旭的沉默,之前他也会这样抚摸他的身体,每次的反应都是轻微的颤抖,但这次,这个挺直的脊背完全没有任何变化。伸手环住面前细瘦的腰,清冷的触感,熟悉又陌生。“那个小少爷细皮嫩肉的,你对他下手了吗?”顿了一顿,语气里多了戏谑:“或者是他对你下手?”

陆同远是从心里讨厌江城的,这点崔旭从最初就看出来了,赛马那天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可是崔旭也知道,他很喜欢宏盛的小粉蝶,甚至可以说是迷恋他的声音,难道他真的看不出两个本来就是一个人。还是说他只听到过他的声音?

要不要揭穿这个事实?崔旭心中衡量着利弊,但却久久得不出答案。陆同远的手已经搓到了他的胸前,他握紧了拳抗拒着身体上的感觉,但却悲哀的认识到他的无力。

成功的看到崔旭隐忍的颤抖,陆同远才继续发问:“他这两天收服了营里不少人呐,我看不少都已经跟他勾肩搭背了。他们小江小江的叫他,他又是五太太寿氏的弟弟,那么全名是叫寿江吗?还万寿无疆呢,什么狗屁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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