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没想到才开始说话就牵扯到璧儿,脸上的神气不变心里却在翻腾。孙庆麟现在点出来给璧儿上头,就是真让他收了这个丫头,别说他对女子没有心思,就是有也要选个喜爱的,而不会被人摆布着随便要一个。但是要如何拒绝呢?“璧儿是寿夫人身边的人,放在我身边实在委屈了她。”
“你觉得委屈她还是委屈你自己?”说话的是邓长陵,他早就听安插在奉天会馆里的人汇报过了,送去的两个女人都被晾在了那里。这个事情孙庆麟不可能不知道,心里一定恼怒,这时候撩拨上一句,比平时说上一百句都有用。
江城就知道邓长陵说不出好话,也不分辨,笑了笑不做回答。
杨雨辰也怕江城吃亏,对邓长陵说道:“大帅送来的人,如果随便安置,就太对不起大帅的好意了。”话虽然是对着邓长陵说的,实际是说给孙庆麟听的。
孙庆麟看了两眼,心里不高兴,表面上却点头说道:“你说得不错,老五的人确实不能随便。我今天就做主了,把璧儿给你收房,晚上回去成了事,明日就上头开脸吧。将来你添了夫人,她就是正经二太太。”
江城到底还是想试着推避,赔笑着摇手说:“我年纪还小,实在不到纳妾的时候。”
“你果然是看不上一个丫头,我看大帅还是别撮合了。让江少爷自己去选吧,选个名门小姐,他自己愿意了,就不会再说什么年纪小的话了。”邓长陵话声虽然不大,可是意思里却是江城不把孙庆麟放在眼里。
是非心里是向着江城的,当然不想孙庆麟听进去这些话和江城失了亲厚,连忙为江城解围:“我看小江是害臊了,大帅可别想岔了。他小孩子家家的头一次亲近小姑娘,脸皮上挂不住也是应该的。”
“他也过了二十了,一个大男人还脸皮薄?”邓长陵脸上是笑容,眼底里是一片冰寒。
杨雨辰知道江城心里不愿意,但是心里知道现在情势已经不容他拒绝,就抢先说:“江少爷是害臊了,璧儿姑娘人漂亮气韵又有几分像寿夫人,他还能不满意吗?”
江城看向杨雨辰,他全没想到他会帮着别人把他往璧儿怀里推,真是太让人意外了。他眼中全是惊异,还有那么一丝不安,就那么直白的看向杨雨辰,一丝一毫都不掩饰。这眼神被邓长陵瞧了个明白,心中暗喜,这么两个亲近的人要是因为一个小丫鬟伤了和气,就太值得了。
听杨雨辰这样说,孙庆麟心里高兴了几分,“那就这么定了,晚上我派人送桌宴席去,你们住在会馆的吃喝热闹一遍,你们就圆房吧。”
“……”江城还想说什么,杨雨辰和是非都暗暗冲他使眼色,最后那话只能咬着牙咽下去。他清醒的时候只觉得口中有一丝腥甜,刚刚咬牙忍耐,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咬破了嘴唇。
“人生得意的不外是洞房花烛金榜题名,晚上我要去会馆向江少爷讨杯喜酒喝。”邓长陵心里高兴,边吃边说,脸上全是得意。“江少爷纳妾,那么杨军长呢?听说大帅送你的那个韩小姐真是美人呢。”
杨雨辰知道事情涉及到江城就必然会牵连到自己,笑着应对:“韩思婷确实很美,但是脑子不好,我实在是怕带她出来闹出乱子。”
是非心疼江城,可是对杨雨辰就没有那个心思了。“她住在帅府那么久,虽然不机灵,但是人很老实。”他端起酒杯对孙庆麟说:“前几天东瀛人送来请柬,说是请大帅派人到东瀛观看清明前后的春操。我看就派杨军长去吧,顺道带着韩小姐逛逛,她在新鲜地方走走,也能见见世面。”
“我是什么身份,哪里能够代表大帅?”安排到他,杨雨辰也有些慌了,急忙摇手拒绝,眼光瞟到江城,只见他默默地拿着筷子翻动火上的烤肉,脸上一片平淡。杨雨辰知道他是为刚刚的事情生了气,可人前也不能解释,只好想着晚上回去再慢慢开解他。
孙庆麟哈哈大笑:“你去年要是这样说,就是应该的。现在你是军长,又立了大功,怎么就不能代表我?你放心去,回头我让人送了钱和单子去会馆,回来的时候你把老五要的东西给带回来。”
杨雨辰听他都发话了,知道这差事是躲不掉了,只能站起来应道:“是。”
“这个差事给的好,对外就是杨军长杨夫人,就好像新婚蜜月一样。”邓长陵在一边添油加醋,唯恐江城和杨雨辰看不出此事的意头。“雨辰如今是大帅爱将,又能坐拥佳人,实在可喜可贺。”
他这些话都是说出来给江城听的,他不信这些话落在江城耳朵里他会不牵心。这时候江城虽然眼皮都不抬一下的只管细嚼慢咽,但那沉静如水的样子,实在不像是毫不在意。
当夜往奉天会馆送酒席的竟然是寿萱,带来的除了酒席,还有一张长长的单子,上边从东瀛产的胭脂、水粉、手绢、扇子这些小东西,到漆器家具、摆设等大件。看着这单子,杨雨辰心中苦笑,真要买齐上边的东西,别说钱要花得流水一般,就是往回运,也要用好几间船大舱。
江城面对寿萱也不好使脸色,只好陪着她看梳头姨娘给璧儿上头开脸。从前璧儿伺候寿萱的时候垂在身后的一根黝黑地辫子在梳头姨娘的手里化为了端正的发髻,发髻边插着的嫣红的绢花配着一身水红色的旗袍,还真的是喜气洋洋。
“今日你跟了江城,虽然不能算是原配,但好歹我能照顾你,也算是个好归宿了。”寿萱扶着璧儿的肩看着梳头姨娘手里的丝线在璧儿羞红的脸蛋上慢慢绞过,自然就想到了当初她新婚前开脸的情景,好像也像是璧儿这样,羞涩的,几分不安几分期盼。她回头看看站在远处一言不发的江城,心中一股不安弥漫开来,江城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这时候硬把璧儿塞给他,也不知是不是好心办了坏事。如果因此害了璧儿一生,可真就是罪孽了。
等梳头姨娘退了下去,寿萱牵了璧儿的手送到江城手边。“今日我就把璧儿交给你了,她跟着我许多年,人很妥当,你要好好待她。你早晚会娶妻纳妾,现在适应着,也应该。”
江城看着那只手,仔细修剪过的指甲上是朱红色的蔻丹,但那手不如寿萱的手白皙细致,指节微微凸出是习惯劳作的缘故。想了想,他终于握住了那手,虽然看着并不细嫩但握在掌中还是和男子手掌的强硬不同。女子到底是与男子不同,只是他这样的人,真与女子拴在一起,那就是害了她一生一世。
席间敬酒,江城沉默,璧儿羞涩,全不像是喜宴的气氛,最后还是寿萱活络气氛,才把两个人热热闹闹地送进了喜房。说是喜房,也就是原来江城的房间添了点红烛,到底不是真正娶妻,有桌喜宴就已经很正式了。
江城拉着璧儿的手,送了她到床边坐下,自己却退到了窗户边。窗外夜色浓郁,这么个无星无月的夜晚就像他现在的内心,黑沉沉地都透了,半点亮光都没有。
“你服侍姐姐那么久,我也不能害你。现在委屈你跟我做个夫妻的样子,将来我得了自由,一定送你去寻个意中人,单夫独妻地好好过日子。”转过身靠着窗台,江城对璧儿说出了早就想好的话。
屋子中红烛高烧,但毕竟烛火不如电灯,昏昏暗暗地遮住了江城的表情,璧儿只觉得那个近在咫尺的男子身影孤寂。过去几年,她见江城或隐忍不言或意气风发,年幼之时不觉得他挣扎求生不易,如今才觉出他活得艰难。
她心里有种淡淡的愁绪,有种淡淡的怜悯,轻轻浅浅地回旋。“璧儿信得过少爷。”陪着这个人,也许很久很久之后,他会在蓦然回首的时候,明白她是真心的想陪着他。
第 112 章
江城携着璧儿回了奉天,杨雨辰也带着韩思婷远渡重洋到了东瀛。说是春操观操,其实就是东瀛向各国显示军事实力。白日里观操,到了晚上就是没完没了的宴会舞会。
杨雨辰作为被邀请的使节当然也要参加宴会,最初他不敢把思婷带去,怕她犯了病惹出乱子。几天之后,看她除了不爱说话,居然行事有了几分在海船上最初见面时的样子。他还记得浦东舞会时思婷与江城共舞时的风采,终于把她带出去参加了舞会。听到音乐声,思婷一直暗淡的眼睛开始活络起来,之后被杨雨辰拥着随着音乐旋转,那双眼睛里充满神采。
这一男一女盘旋在舞池之中,男的潇洒女的美丽,渐渐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舞曲终了,周围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几个为思婷倾倒的男人围了上来,都想邀请这个清丽脱俗的女子与自己共舞。
杨雨辰本来怕思婷闹事,可看着她与别人舞蹈,竟然一直都是很开心的样子,全不像平时呆坐在房间里的样子。这样的思婷让杨雨辰很高兴,只希望她能够恢复成当初船上时那样伶牙俐齿,那样机敏聪慧。
几支舞跳完,思婷欢欢喜喜地回到杨雨辰身边,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那神情宛如昔日好女。
“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能够邀请这位小姐共舞。”一个身着东瀛和服的男子来到他们俩身边,站在思婷身后邀请。他言语温文有礼,脸上的笑容也极为亲和诚恳。
杨雨辰来东瀛这些日子,见到的都是西装革履的东瀛人,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到穿着和服的,看他的眼神也有着几分好奇。想着思婷原来喜欢新鲜,就推了她转身去看。
思婷不明所以,笑着被他按着肩转头,突然身子就僵了。杨雨辰只觉得她的肩膀在微微抖动,越抖越是厉害。
“啊!!!!!!”思婷猛地尖声大叫,转身扑进杨雨辰怀里,死死抓着他的衣襟再不肯松手。
叫声引得周围的人都侧目观看,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杨雨辰扶着思婷颤抖的肩膀,看着对面莫名其妙的和服男子,尴尬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好在那人也是个懂道理修养好的,居然没有生气,温和地对周围的人笑笑,才向着杨雨辰道:“在下来得太突兀了,吓着了小姐,实在抱歉。”他虽是东瀛人,汉话说得倒好,若是不看衣装,杨雨辰真以为面对的是个本族人。
“她胆子小,向来没见过您这样的服饰,所以失仪了,先生不要怪罪。”这时思婷已经不再出声,只是依偎着他发抖,也就不引人注目了。
那男子听了这话,只是笑笑,两人点头互相致意,也就分开了。杨雨辰看着那人的背影,忽然就想到,刚刚与思婷共舞的男人都是穿着西装,就是这些天见到的也没有穿着和服之人。难道刚刚竟然真的是被男人那身衣服吓到?
舞会再也勾起不思婷的兴趣,杨雨辰也没有留下的想法,也就带着思婷早早退场了。回到住处,他只觉得怀里搀扶的思婷与平常很是不同。勾起她已经被泪水打湿地下巴,只见那双一向呆滞的眼睛被泪水浸润得晶莹剔透,眼中灼灼闪耀的竟然是无限地愤恨。
“……你……你好了?”杨雨辰试探着问话,之前她不清醒的时候,即使是在笑,眼中也毫无神采,更别说是情绪了。
思婷看着杨雨辰,本来止住的眼泪就如断线的珠子一般,哭了好一阵子才咬牙说道:“我宁可我没好……”
看她那个样子,杨雨辰也不知是不是该问问过去的事情,到底当初她那个样子实在难看凄惨,让她回忆起那些遭遇,未免太过残忍。“你好了就歇着吧,我去再要个房间。”
“是东瀛人!”思婷猛地一把攥住了他的袖子,声音凄厉异常。“那些东瀛人都是魔鬼,魔鬼!”
她一个女子力气竟大得异乎寻常,抓得杨雨辰手臂生疼,可见她心中情绪激动异常。杨雨辰抽出手来,拍着她的手安慰道:“都过去了,就当一场噩梦吧。”
“噩梦……不是噩梦。你要救救江城,救救江城!”思婷记得当初的遭遇,心里惦记的是那个让她时刻不能忘怀的人。她遭遇的那些羞辱凌虐,只怕只是那人求之不得所做的泄愤之举。她身受那些的时候,清清楚楚的听到那人说捉不来江城,恨得咬牙切齿,真要被他把人得到了手,他受得会比她当日惨烈百倍。
杨雨辰没想到事情还牵扯到江城,关心则乱,反手握住思婷的手腕,急急问道:“江城这么了?谁要害他?把话说清楚。”
思婷从路上到现在已经哭了许久,这时候说出江城来,心情渐渐凝定。她也不是个一般的女人,若是一般的女人,当初被那人如此对待,很可能熬不到最后,既然熬了出来,那么她也就敢把一切都说出来。“抓了我的人叫平智一。”她抬头看向杨雨辰的双眼,眼中全是怒火,全是仇恨,“我在他手中许久,日日只想求死,但是连死的机会都没有。他们以为我再没有见天日的机会,好多话都不背着我说。”
回想起当初,思婷即使敢说,还是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平智一说,他要的是江城。他派了六批人去捉他,可是江城身边的护卫太厉害,他们得不了手。越是得不到,他对我下手越狠。可是我知道,要是真的抓到了江城,他受的只有比我更多更惨。”
她说得隐晦,但杨雨辰看到过她满身的伤痕,也不由得佩服这个女人,那样非人的折磨,竟然能如此提起。听她说到平智一为了江城,也明白了思婷受那么多苦大半是为了她与江城相似的那张脸。“他们既然不瞒你,那你还听到些什么?”他不像纠缠于当时发生了什么,只是想知道平智一还有什么坏心思。
“我记得他们最后说过,不必再派人去捉人,因为已经说通了孙庆麟。一旦孙庆麟在中原站稳了脚跟,就会把江城送来给他。”她听到这些不久就被折磨得神智不清,再多的也想不起来了。
思婷说得还算明白,但是杨雨辰还是觉得不很可信,什么样一个人能够和孙庆麟达成这样的协议,实在应该问问清楚。“那个东瀛人是什么身份?孙大帅能够听他的?”
“他具体是什么身份我也不清楚,对外只是个普通商人,但是他身边的东瀛宪兵、浪人对他都是毕恭毕敬,就连东瀛公使都来看望过他……”想起当初那个小个子秃头公使对她的亵玩,思婷实在说不下去了。
一个普通商人身边是不应该出现东瀛宪兵的,而且杨雨辰也记得当初在他家出现的那些想“请”走江城的东瀛人,看来那个平智一身后绝对有不可小觑的势力。只是,孙庆麟一向看重江城,难道真的能拿他去讨好东瀛人?杨雨辰放开思婷的手腕,若有所思。
第 113 章
韩思婷的话杨雨辰并不全信,但他到底不放心江城,连夜发了电报回奉天,上边只是“万事小心”四个字。此时他们人在明处,平智一在暗处,本应该细细提醒江城小心,但是他人在东瀛,电报也不知要经过多少人的手,能说的也就是这几个字。好在他知道江城为人谨慎,见了他的电报,应该会更加小心。
思婷既然已经恢复了神智,就能够帮他做些事情。由于春操还没结束,杨雨辰就放心地将采办的事情交给了她,省得春操之后还要照着单子买东西,耽搁了回程。
江城的电报回来的很快,也是简单的四个字“平安勿念”。捏着电报,杨雨辰提着的心根本不能放下。越是平静越是奇怪,如今局势纷繁复杂,他身在奉天,那里东瀛的势力盘根错节,不像北平那样各方势力已经平衡,如果那个平智一对他还是那么执着,不可能不对他动手。现在他在电报里报平安,一种可能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希望自己不要担心。到底是哪一种,他很想知道。
思婷的办事能力很棒,居然几天之内就买全了单子上的东西。看着满满一房间的大盒小包,杨雨辰只觉得头疼,这么多东西要运回国去,还真是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