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还只是怀疑,否则他一早就动手了,」舒清扬说完,见萧鹞还是一脸担忧,只好明白告知:「袁泰祥身犯数罪,他想避开牢狱之灾,找机会偷渡出境,这时候清风是很好的人质,所以暂时应该不会对他怎样。」
舒清扬说完就要走,被萧鹞拦住,追问:「你怎么了解得这么清楚,是不是你早就知道袁泰祥想逃?」
也就是说,舒清扬明知袁泰祥会逃,却没有及时派人抓他,他这么做的目的萧鹞一时还想不到,但他的判断直接影响到舒清风的安全,这是萧鹞无法容忍的,所以话语中很自然带出了质问的口气。
舒清扬神色一变,妹妹经常跟他说萧鹞有点呆,他也一直这么认为,现在看来并非这样,男人在关键时候脑子转得很快,尤其在面对重要问题时,他比谁都精明,这不奇怪,作为身负几千人生命的邮轮船长,如果萧鹞真的没有思考判断力,那才是件很糟糕的事,可能是平时萧鹞给他的印象太天然了,所以他才小看了这个人。
面对萧鹞的提问,舒清扬微微沉默了一下,像是在思考该怎么回答,但他的沉默直接影响到了萧鹞,沉默无形中加重了原本刻意抑制的杀气,出于对危险本能的退避,萧鹞松开了抓他的手,如果说以前舒清扬给他的感觉是敬畏的话,那现在则是怕了,眼神掠过他微微屈起的左手,猜想那只手会不会随时把枪拔出对准自己。
还好舒清扬很快发觉自己的失态,神色稍缓,没做任何解释,而是说:「这里可能还有危险,你先回家,我派人保护你。」
「那你去哪里?」
见舒清扬交代完匆匆走出去,萧鹞愣了一下,急忙跟上,追着舒清扬跑到电梯前,他很惧怕这个人,但要在第一时间知道舒清风的情况,只能跟着他。
舒清扬看看萧鹞,似乎奇怪他的询问,不过还是给了回答:「救人。」
「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舒清扬说完,似乎也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冷漠了,缓和了一下语气,说:「会很危险,到时我没精力保护你,我会带清风回来,这一点我向你保证。」
电梯到了,门打开,舒清扬走进去,萧鹞也随之跟进,显然没把他的提示听进去,看到萧鹞的行动,舒清扬放在按键的手稍微一停,但马上就按了下去。
电梯开始往下走,空间寂静,让舒清扬身上的冷意更重,萧鹞眼睛扫过他插在西装裤口袋里的左手,有点随意的姿势,但他知道那只手里握着枪,随时等待发射,这种姿势,就跟当年他在IPSC玩射击时一样,只是不同的是舒清扬隐藏得更深,他不知道舒清扬是不是讨厌自己的不懂事,他只是普通人,跟警察一起去救人,恐怕帮不上忙,还会成为负担——刚才舒清扬的话中就清楚表达了这个意思。
但让他像没事人一样回家里等,他也做不到,想了想,解释说:「对不起,也许你觉得我这样做很任性,但我希望早点知道清风的下落,在危险的时候,我不想让他一个人面对,我懂些功夫,会尽量不给你添麻烦。」
「纸上谈兵跟实战差很远。」
到了一楼,舒清扬快步走出去,虽然他没给明确答复,但口气是否定了萧鹞的提议,不过萧鹞还是紧跟上去,一直跟着他来到一辆纯黑benz前,舒清扬打开车门,看了眼站在车对面的萧鹞,似乎对他的固执感到诧异,却没生气,反而笑了,说:「我跟死亡同行,坐我的车,要有面对一切的觉悟。」
舒清扬说话时嘴角翘起,像是对萧鹞没有自知之明的嘲笑,又像是警告,但他这样说,也同样等于接纳,于是萧鹞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坐了进去,看到他的举动,舒清扬一直冷峻的眼神温和下来,也坐上车,说:「系好安全带,我开车很快。」
萧鹞系上安全带的同时,车就飞了出去,舒清扬没夸张,他的车的确开得很快,不过对常年在海上工作的萧鹞来说,这种速度不算什么,见他反应平静,舒清扬满意的笑笑,弟弟选的人,能不能帮上忙倒是其次,但至少不是孬种。
舒清扬开着车,一直没停下打电话,萧鹞坐在旁边,听他不断切换通话对象,话题围绕着袁泰祥打转,不过口气很奇怪,有些只是普通的交代命令,有些则带了恫吓的意味,不像是刑警,倒更像叱咤风云的黑帮老大,一出口就充满了浓浓的江湖气,霸戾狠辣,完全不给对方踌躇的余地,两者唯一的共通处是冷漠,很平静的冷漠,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照他吩咐去行事的语气。
觉察到萧鹞的不安,舒清扬把所有事情交代下去后,将耳机拔掉扔开,说:「清风会被绑架,是我的疏忽。」
「你想彻底扳倒袁泰祥?」萧鹞的询问带着明显的肯定。
以舒清扬的身分和手段,在证据充分的情况下,要控制袁泰祥很简单,可是却让他逃了,舒清扬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除非他是故意的,刚才一路上萧鹞一直在注意舒清扬下达的命令,差不多了解了他的意图,袁泰祥逃离偷渡再被抓获的话,罪名会加重不说,刑期也会延长,而且也不利于保释,舒清扬故意这样做,让袁泰祥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袁泰祥算什么?」舒清扬冷笑,坦然承认:「他背后的大树才更有扳倒的价值。」
袁泰祥只是个小卒,更大的蛀虫是跟袁泰祥有密切来往的政府官员,还有警方内部要员,舒清风帮他拿到了袁泰祥的犯罪证据,但只是其中一部分,那个人鬼得很,档案是分开存放的,所以为了把漏网之鱼一网打尽,他给了袁泰祥适当的活动空间。
从某种意义上讲,警界跟黑道没什么不同,想往上爬,就要不择手段,里面各种关系千丝万缕的牵扯着,不比黑道干净多少,这是个把他们的根基彻底挖掉的好机会,他当然不会弃之不理。
可是他没想到袁泰祥会选择偷渡,并且劫持了舒清风,看来他高估袁泰祥在整个关系网里的地位,那些人不需要他了,便舍弃他,把他踹得远远的,以免连累到他们,所以,他也不需要这个弃子了,因为敢对他的家人动手,犯了他的大忌。
「犯下的过错我会弥补,」他安慰萧鹞,用极冷静的语调,「我保证把清风完好无损的还给你,如果袁泰祥敢伤害他,我让袁家一家来陪葬。」
萧鹞脊背泛起冷意,不知是车里空调开得太足,还是舒清扬的话带给他的寒冷,都让他充分感觉到寒冷后隐藏的杀机,无意中眼神掠过车里华丽的摆设,后视镜边缘上刻着一圈银色骷髅头,骷髅眼睛由红钻点缀,随着路灯闪过,不断泛出怪异的殷红,异样明亮的颜色,证明红钻不是赝品,前方搁板上还随手扔了两把蝴蝶刀,再往下看,车门一侧镌刻了一些图像,图像怪异,萧鹞走南闯北,有些见识,觉得很像东亚某些部落的图腾。
以前航海途中,因为某个偶然的机会,有个蒙古学者跟萧鹞聊过这类文化,还给他看了一些有关杀戮和诅咒的图腾照片,当时他只是当风土轶事随便看的,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再次看到这些图腾,很普通的墨字勾画,重迭在一起,映入他眼中,就变成了杀人的预兆。
萧鹞的拳头下意识的握紧,这才发现后视镜上的骷髅也是由相同图案雕镂而成,只是因为红钻太亮眼了,让人忽略了内里掩藏的恐怖,他紧紧盯住那些似乎比黑暗还要暗的图腾颜色,想知道身为舒家的长子,警界精英的舒清扬,他怎么会跟蒙古部落早已失传的图腾联系到一起。
「你好像对这些图画很感兴趣?」身边传来舒清扬好奇的询问,像是惊讶于他在看到图像后的反应。
萧鹞回过神,微微犹豫了一下,说:「我以前听人讲过这些图腾,它的祭祀会给人带来死亡和不祥,你……怎么会在车里装饰这些?」
「原来是这种意思。」舒清扬听了他的话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很快,脸上露出释然的微笑,又重复了一遍:「原来是这个意思啊,这是别人弄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感觉不赖。」
萧鹞瞅了舒清扬一眼,很想说——舒哥哥,你是警察,不是死神,不要在听到死亡和不祥后,笑得这么愉快好不好?
「是你的朋友?」
好奇心促使下,萧鹞忍不住问,毕竟图腾早已失传很久,他很想知道舒清扬的朋友是不是古老部落的遗族,才会拥有这些文化。
舒清扬眉头不显眼的皱起,眼中流露出悻悻的颜色,沉默了一下,说:「他死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事,」打断萧鹞尴尬的解释,舒清扬转头,冲他笑笑说:「他不是我朋友,死与不死跟我无关。」
车已驶入郊区,街灯较少,舒清扬转头时,萧鹞只能隐约看到他的表情,舒清扬神情冷淡,像真在说一个毫无关系的旁人,但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旁边广告板光芒射进车里,萧鹞突然发现他嘴角其实是翘起的,勾勒出愉快的笑,像是非常开心于对方的死亡。
诡异的感觉窜入萧鹞的大脑,脊背上渗满冷汗,他有点明白上车前舒清扬对自己的警告了,他跟死亡同行,坐这辆车,真的要有面对一切的觉悟。
「舒先生,我觉得……」话说到一半,萧鹞感觉喉咙有些干,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提建议:「你还是把这些图符抹去比较好,它们真的不吉利。」
「你在说笑吗?」舒清扬一愣,萧鹞以为他会恼怒自己的唐突,谁知下一刻他大笑起来,「你可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是国际航船的最高指挥者,居然也信这些无稽之谈?」
「就因为我去过很多国家,听过各种传说,所以更觉得有许多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所以你信命?」
「是的,」萧鹞坦言:「否则我怎么会跟清风成为情侣?」
「那反过来,如果算命先生说你们命理不合,强行在一起会有人遭受伤害,你会因此跟我弟弟分开吗?」
萧鹞一愣,立刻说:「当然不会!」
「所以,你不是信命,你只是相信对你有利的东西。」舒清扬握着方向盘,左手在旁边摸了摸,找到一盒烟,抽出一支点着,深吸了一口,又说:「我也是,我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东西。」
舒清扬抽的是粗雪茄,萧鹞皱皱眉,觉得这类烟跟舒清扬的形象很不搭,他即使抽烟,抽的也该是那种薄荷味的男士香烟。
舒清扬似乎也感觉到了这种违和,抽了两口就掐灭了,手指轻弹,把烟蒂弹进了后面的垃圾桶里,顺便扫了萧鹞一眼,紧绷着的身躯毫无遗漏地透出了男人的紧张,他问:「你在害怕?」
萧鹞沉默了一下,老实回答:「如果我说其实我怕的是你的话,你会笑我吗?」
「这是今年我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舒清扬很捧场地笑了,「我是警察,通常怕我的只有罪犯。」
「可是你身上有着警察以外的气势,」或许聊天让萧鹞渐渐熟悉了舒清扬的气场,他一路上紧绷的神经慢慢松缓下来,问:「你杀过人吧?」
舒清扬没回答,但从他刚毅冷厉的侧脸轮廓可以看出,答案是肯定的,过了一会儿,他说:「其实我不该把你拉进是非中来,你是普通人,在家里等本来就无可厚非,不过看到你坚持要跟来,我却很高兴,我喜欢有担当的人,清风没看错你。」
不知为什么,萧鹞一直忐忑的心因为这几句话沉定了下来,舒清扬这样说,就是承认了他的存在,也默许了他跟舒清风的关系,虽然他跟随的目的并不是这个,但能得到舒家人的肯定,还是很开心,说:「谢谢。」
「但还是要有所准备才行,我既然要带你去,就要保证你的安全。」
舒清扬说完,在一阵风驰电掣后,把车停在了一个寂静的道边,挂上停车档,打开车里的照明灯,探身从后座下面拿出一个小皮箱,萧鹞看到皮箱盖上描绘着相同的图腾,忍不住想,就算舒清扬否定他跟那个人是朋友,他们之间也一定有相当熟悉的默契度,所以车里才会到处都有那个人存在过的迹象。
舒清扬打开密码锁,皮箱箱盖弹开,箱子里有几层,比目测要深很多,里面放着萧鹞没见过的物品,舒清扬把放在最上面的防弹衣拿出来递给萧鹞,示意他穿上。
萧鹞很奇怪舒清扬的车上会有备用的防弹衣,但情人的大哥的吩咐,他哪敢废话,乖乖接过来,衣服比想象中要轻便,他把外衣脱了,将防弹衣套在了外衣下面。
萧鹞穿衣服的时,舒清扬把箱子的上层翻到箱盖上,露出下方嵌在固定位置上的各种器具,萧鹞就看着他一件件拿出来,双手齐动,以飞快的速度组装起来,就像变魔术似的,原本零散的对象随着他双手的交错变成一个完整的型体,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东西该叫枪……吧?
萧鹞一脸呆滞地看着舒清扬在一分钟内将枪组装好,最后弹匣扣进去,咔的轻响,代表组装完毕,然后目光转向他,问:「拿过枪吗?」
「我在大学时是IPSC会员,曾在比赛中得过亚军。」
每个男人骨子里都有着某种英雄情结,萧鹞当然也不例外,尤其在外公的熏陶下,他对枪械一直都抱有莫大的兴趣,大学时申请加入IPSC,同学们拍拖的时间都被他用来玩射击,后来因为工作繁忙才慢慢退出了活动,他已经很久都没玩枪了,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重新拿起来。
「现在不是玩game,我们也不是要去射击场地,不过你省了我教习的时间,这很好。」舒清扬把枪递给萧鹞,说:「你不一定要用它,把它当防卫工具就好,我可不想事后清风怪我没保护好你。」
枪塞进了萧鹞手里,带着金属固有的沉重触感,很真实的感觉,让萧鹞明白自己没有眼花,这位刑警大哥就在公路道边,旁若无人的组装好枪后给了他,这条路车辆不多,但不代表没有车经过,说不定附近还有监控装置,如果被拍摄下来,那将会很麻烦吧?
「舒先生,」他结结巴巴问:「你刚才有检查过这周围是否有交通监控器吗?」
「你很谨慎,这是个好习惯,」舒清扬把车重新开出去,夸奖完后又说:「不过不需要担心,这辆车的所有玻璃都有经过特殊处理,可以防盗拍、防射击。」
「那这枪?」
「这不是警枪,没有规制编号,行动结束后直接扔在现场就好。」舒清扬开着车,随口说道。
没有编号,那不就是私藏枪械?
舒哥哥你是警察吧?还是除了警察之外你真的还在混黑社会?否则怎么解释一名高级刑警会驾驶这种经过特殊改造的车?会在车里放置可以随时拆卸的SIG P210手枪?会把手枪交给一个普通人后经描淡写地说——用完扔掉就OK?你确定这些行为都是合法的吗?
黑色轿车在萧鹞内心各种悲愤的呐喊中以飞快速度向前奔驰而去。
车在行驶途中舒清扬又接了几通电话,最后一通萧鹞感觉到他语调很硬,随着说话,气场渐渐凝重起来,很郑重地道了谢后结束通话。
「是不是清风有消息了?」
「嗯嗯,在柴蛇码头,袁泰祥买通了道上的人,想在那里偷渡出境。」舒清扬说完,想到萧鹞对那些地名不了解,又解释道:「柴蛇是蛇头给起的偏名,它只是个废弃的小埠头。」
萧鹞对这些不感兴趣,他只担心舒清风的安危,问:「你的朋友有没有说清风怎么样了?」
「据说没事。袁泰祥只想找个挡箭牌,不到关键时刻,应该不会动他。」
萧鹞感觉得出舒清扬虽然嘴上这样说,但还是加快了车速,追踪到了舒清风的行踪,他松了口气,问:「舒先生,你在黑道上是不是有很多帮手?」
「帮手算不上,互利互惠而已。」
舒清扬紧盯住前方的眼中闪过冷意,握方向盘的左手手指在不经意中微微蜷起,做出了握枪的动作。
他们到达柴蛇码头时已是凌晨,远方微露曙光,却在一片沉寂海面前显得更压抑,舒清扬停了车,萧鹞随他下车,迎面海风吹来,带着咸咸的潮气。
看到萧鹞下车,舒消扬眉头微皱,说:「靠近会有危险,你在这里等我。」
平淡嗓音,却掩不住内里发号施令的气势,萧鹞也忍不住皱起了眉,难道舒清扬给他手枪和防弹衣,只是让他来这里看戏的道具?甚至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戏台搭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