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我要出去了？”裴闽咧着嘴笑了，抬起小小的手指着夜幕中前面的紫薇殿说，“再往前走，过紫薇殿，东边就是于蓝殿。这个殿平时不开的，只有每年的今天才开启。晚上来自各国最有名的法师都会聚集在此与朝中翰林、文臣们一辩高论，看这帮子书呆子们和秃驴斗嘴最有意思了！我只看过去年一回，这次，我要好好尽兴！”
“啊？”莫言没想到这种秃驴之类的词竟会从小小的裴闽嘴里说出来，有些吃惊。
“怎么了吗？”裴闽奇怪地仰头望着他。
“没什么，只是闽儿你为什么会这样形容他们呢？这些人好歹也是文人和高僧啊！”
“小皇叔你未免太认真了。这些文人，他们本来就有些呆气，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可是这帮呆子，个个眼里看不见别人，心里只容得下自己的文章；”裴闽冷笑，他明亮的眸子里居然闪烁着超出年龄的成熟感，“这帮只知相轻的书呆子就爱把心思精力放在斗嘴比文上，很多现实问题解决不了却还想着如何用自己的理论说服别人；那帮和尚虽是出家人，但又都戒不得贪、镇、痴三毒，非要与书呆子们争辩个面红耳赤，名为弘扬佛法，其实更多的还是为一己之名而来，不过骗的世人幌子罢了。真正的高僧往往不屑这样做，也不会与人挣，多半喜欢隐藏在不为人知的民间罢了。”
“闽儿……你真有见识……你真的只有五岁吗？真是让我无地自容啊！”莫言不由得发自内心地感叹，心想自己五六岁时除了会背首床前明月光的古诗就是会蹲一边看蚂蚁上树，和古人的孩子一比自己整个一白痴啊！
“小皇叔你怎么了？你没事吧？”裴闽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
“我好得很！”莫言有些激动地看着这个小小的男孩，很想听听他还有什么语出惊人的高论，于是继续问道：“那么，闽儿，既然你很鄙视他们这种行为，假如将来你有机会来决定，你会取消这种辩论会吗？”
“小皇叔……”裴闽有些吃惊的望着莫言，半响方说，“你还真看得起我……可是你要知道我不是母后生的，而且上面还有三个母后亲生的哥哥，你说的那种机会多半轮不到我。”
“呃……”莫言突然觉得自己很白痴，居然在这森严敏感的皇宫里问一个孩子这么敏感的话题，而且还是在这孩子提醒自己以后才发觉的……简直是蠢透了……
“不过……”裴闽看出他的尴尬，似在安慰他般小声道，“假如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不会取消，我会像父皇一样鼓励他们继续挣下去。”
“啊？”莫言奇怪地转头看着他，不明白这孩子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最聪明的也是这帮读书人。”裴闽狡黠一笑，“如果哪天他们心思不在这相轻相斗上了，天下就危险了。而且，有‘高僧’出来宣扬佛法的善恶因果，又能与各国文化相互交流影响文人，对百姓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莫言愣愣的盯着笑的自信十足的裴闽，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他突然觉得自己果然真的不如这个五岁的孩子。
“估计大会已经开始了，我们走啦！小皇叔！”见他愣住了，裴闽突然又恢复了小孩气，一口气拉起莫言的手拽了就跑。
绕过宽广的紫薇殿，往东跑了几十步路的距离，巍峨的于蓝殿就出现在眼前了。远远望去，只见高高的数十层长长的白石台阶之上，巨大的于蓝殿灯火通明，竟然照的比殿外银白的月光还要明亮。洞开的三扇大殿门内可以看到殿中东西两列都坐满了人，东边全是文人大夫，西边都是和尚。中间站着一个和尚，披着袈裟，手持一柄蒲扇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想是刚刚舌战了不少文人大夫。
“瞧吧，小皇叔。我们来迟了呢！看来精彩的错过了。”裴闽见了，兴致大增，拉了莫言一口气跑上台阶。渐渐跑近了，那殿中人都看的清了，声音也听清了。
只听得那和尚相当自负地说：“看来，语言锐利的像铁锥的都是我们南玥国人，语言笨拙的像棒槌的都是你们白梦国人。哎呀呀……”
“大和尚你好大口气！用我们迟钝的棒槌打你那些锋利的锥子！”裴闽听了张口就答道。
“哦？”那和尚听了，抬眼一看，见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身边还跟了一个清隽少年，都是华服衣冠，心道：想来是此国的皇子们到了。我且只做不知，给他们来个下马威！
主意打定，他故意也不问来者何人，而是傲慢地说：“鸠盘荼鬼，今在门外。”
莫言一听心道：完了，这和尚想是拿什么佛经在发难了，这可怎么对他好呢？
“毗合阁鬼，乃住其中。”裴闽冷笑一声，从容以对。既然这和尚用的是《法华经》里得一句，自己也就用《法华经》来反驳他。
那和尚不禁吃了一惊，心道，这孩子好生了的！居然这么快就认出我这是《法华经》里的句子！
“和尚，我问你。”裴闽松开莫言的手，径自步入殿中仰起头来与那和尚面对面的大声道：“过去懂点经文的民间和尚，无缘无故就能做高僧，出自什么典故？”
“……”和尚似乎被他给难住了，但是高僧就是高僧，他马上开口道：“这个孩子，声音大身材小，怎么不用声音去弥补身材呢？”
“法师您认为弟子声音高而身材小，怎么不用声音去弥补身材；”裴闽狡黠一笑，抬头望着和尚的脸说，“法师既然眼眶深而鼻子长，怎么不截下鼻子补你的眼眶呢？”
“哇哈哈哈……”此言一出哄堂大笑，所有人都看向那和尚，东边座上笑的尤其响亮，想是很解恨的样子。
再看那和尚，此时尴尬的正在琢磨怎么反驳裴闽，但是一时却又实在苦于想不出来，只得用团扇捂了脸面。
“团扇圆圆，形如满月。不藏狡菟，却藏雄狐！”裴闽指着大声说，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你这孩子，咄咄逼人……”那和尚明显急了，当下也不顾什么大师高僧形象了，倒拿着那扇子柄对他指指点点，可能过于激动，话还没说完一个用力过猛竟然把扇子柄给折断了。
“既然扇子柄已断，辩论道理的锋芒也就摧毁了。弟子多谢大师赐教。”裴闽见他如此尴尬，便见好就收了，小大人似的环扣双手，对他深深作了一辑。
“说的好！不愧为我白梦朝皇子！”突然，莫言听得身后有人抚掌大笑道。众人听了，都马上站起身来齐齐跪拜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哥哥？”莫言转身一看，果然是裴宗。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来到的。正要跟着一起跪拜，裴宗却伸手一把将他扶住，对所有人道：“众卿都免了吧！”
第四十八章：月下拉钩订誓言
“孩儿裴闽扣见父皇。”小小的裴闽神情严肃，举止得体的迎上裴宗，稚嫩的童音听起来很清脆。因为他现在还没有官职，只是个小皇子而已，所以不称儿臣。
“呵呵……免了吧，闽儿。”裴宗看来对他刚才的表现十分满意，双手亲自扶起裴闽，笑看那和尚道：“无相法师，朕这小棒槌与法师那锥子相比究竟如何？”
“阿弥陀佛，陛下，是小僧唐突了。”无相法师双手合十，对这说嘴打嘴的现报似有愧色，“只因一时妄念，竟动了嗔念着了相，小僧果然修行尚浅。这位小皇子年纪虽幼却聪慧过人，日后必定大有作为啊！”
“噢？法师居然如此高看此子？”裴宗听了，疼爱地捏了捏裴闽的胖乎乎的小腮帮，打趣道：“闽儿，听到没，一向很少夸人的南玥国大师居然对你寄予厚望呦！”
“别人对我寄予厚望有什么意思，孩儿只要父皇的认可！”裴闽倔强地扬起头来大声说。
“哈哈哈……”裴宗被他小大人样的态度给逗乐了，“你这孩子呀！当真有意思。朕自是认可你了，而且还要奖赏你。说吧，闽儿，你现在想要什么呢？”
“回父皇，儿臣什么也不想要。”裴闽水灵灵的大眼睛转了转，遂尔眯成一条缝，“父皇对儿臣的认可就是赐给儿臣最大的奖赏了。现在，儿臣想回寝宫歇息了。”
说完，他再作一揖，开心地拜别裴宗，跑出门外拉起一边呆着看的莫言的手走下了于蓝殿。
“闽儿，你真是个神童……”莫言难以置信地由他的小手蛮横地拉着自己一口气跑下高高的于蓝殿台阶，“居然小小年纪就懂得那么多，你都是跟谁学的呀？”
“小皇叔这是在夸奖闽儿吗？”裴闽带他走上平坦的青石路，放慢了步伐不再奔跑，“其实那和尚说的《法华经》我也只是恰好知道那一段而已，还是以前母妃念佛时偶尔听到的。很多东西我只要听一遍便不会忘。其他的不过是随机应变罢了，因为母妃说过，死读书不如活运用。”
“闽儿，你果然很了不起，换做我就是绞尽脑汁都答不上来。”莫言心中不由得对他啧啧称奇，但是他转念一想：这孩子似乎有些不对劲呀，记得我随哥哥出征前他又刁蛮又任性，可是为什么回来后却又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也不胡乱欺负人了，更不无理取闹了，刚才哥哥问他想要什么奖赏时我还以为他至少有所要求呢！简直像个早熟的小大人……
“小皇叔，你想什么呢？”裴闽感到他在呆呆望着自己出神，仰起头来问。
“我在想，闽儿，你好像突然长大了似的与以前完全换了个人。”
“小皇叔……”裴闽似乎有所感触，停下了脚步；脸上居然浮现出一个小孩子不应该有的抑郁，“你和父皇离开后的这段日子我才知道，不是谁都能容忍我的任性……以前，母妃常常告诫我不要胡闹顽皮，我就是不听。后来……母妃离开了我，我又遇到了小皇叔，依旧任性的看不清自己的地位。直到你随父皇出征去了，我才在后宫那些女人们的嘴脸里看到真相……母妃在世时曾说过母凭子贵，现在我才知道这话不全对。子若无母……也很难再贵的，因为，我那些有亲娘的弟弟们可以随时增加，但是我自己的母妃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闽儿……”莫言听了觉得心头发酸，这么小的孩子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早熟成这个样子，可想而知在自己和哥哥离开皇宫的这段日子他在后宫受了多大的难言之苦！难怪刚才他说只要得到哥哥的认可就够了，可怜的孩子！
他蹲下身来紧紧地抱住这个小小的男孩，心疼地说：“闽儿，从今以后我来照顾你，虽然我给不了你什么，但是，我一定会尽我最大努力照顾你！”
“真的吗？小皇叔？”裴闽先是一愣，随后幸福地笑了，趴在他耳边轻声问：“那你能永远都这样陪在我身边吗？”
“……好！”莫言犹豫片刻，不忍拒绝索性答应了。他心想，虽然十年后我得返回原来的世界，但是至少在你长大之前我尽力陪着你照顾你吧！反正，你长大后就不需要我再照顾了……
“太好了！那，我们拉钩吧！不许耍赖哦！失信是小狗！”裴闽似乎显得异常兴奋，伸出一只小小的手，做勾手指状，态度认真的说。
“好啊！”莫言也认真的伸出手指与他拉了拉，“失信是小狗！”
也许，莫言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此时的戏言竟然影响了他和裴闽的后半生，而眼前这个认真的孩子竟然真的会倾其一生去完成这个誓言，以至于使他再也没了返回原来世界的机会……
第四十九章：夜宴游
中元夜过后，第二天晚上却更加热闹了。原来，此国有个奇怪的风俗，那就是举国上下都要在中元夜送走孤魂野鬼的第二天晚上举行夜宴之类的庆祝。
每年这时候天子都要在宫外的上林苑中大宴群臣，饮酒赏月。当天的月色也是极好，银白的月光像高挂天上的明灯，照亮了偌大的上林苑；虽然八月份未到，但是苑中的桂花树一株株都开了。清香的桂花味幽幽地环绕在上林苑中的空地上，月影之下，四周的花草树木枝叶都清晰可辩。在这恍如梦境的上林苑里，裴宗高坐在四面露天的攀桂殿中的正席之上，满意地看了看阶下分列两旁端坐在各自席前的文武百官，示意内侍们可以开始了。
于是，羽衣轻纱的宫娥们缓缓步入，在琴瑟和鸣的丝竹乐音中翩翩起舞，一时间环佩交错，酒香弥漫。席上文武或捻须微笑，或与身边近前的同僚悄声私语，对宫娥舞姬评头论足，上下一片活跃而不喧闹的气氛，丝毫没有因为是在天子宴席上而拘谨的压抑感觉。
“殿下，看什么呢？”李贞端起酒杯，对坐在自己身边的莫言道：“来，李贞敬殿下一杯。”
“啊，先生……”莫言听了，忙从中间的舞姬们身上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地端起茶杯，“你是丞相，无论年龄还是官职都该我敬你呀，但是我不会喝酒，就以茶代酒敬先生吧！”
“殿下还是个小孩子呢。”李贞见他有些窘迫的样子，一口气喝干杯中的酒，笑了：“贞自漠阳城与殿下一别，不知不觉已有半年光景了！漠阳城之事多蒙殿下相助，贞一直未曾有机会当面向殿下致谢，今夜有幸得遇殿下，伦理，贞理当敬殿下三杯。”
“先生你就别取笑我了。”莫言苦笑着放下手中的茶杯，“其实我只是起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作用，就算没有我，你一样会想出把那些状纸带进京的办法。我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呵呵……殿下，你未免也太小视了自己。”李贞放下酒杯，笑了，“漠阳一案，当时除了殿下你，绝无第二个人能把状纸带出漠阳一步，殿下，你可不是微不足道啊！”
“先生真看得起我……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先生了。”莫言一愣，只当他是在安慰自己，于是没心思再讨论这个问题，随口敷衍道。
“殿下。”李贞轻摇羽扇，“你看这些舞姬时心中可有所想？”
“呃？”莫言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说，但是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很漂亮，很赏心悦目。”
“贞再请教殿下，如若砍尽这上林苑中的树木，拔去苑中花木，再驱散苑中鸟兽，可好？”
“先生你问的好奇怪。”莫言不明白他想说什么，“没了花草树木和飞鸟走兽，这皇家的狩猎花园不就成了光秃秃一片很难看了吗？哪还有什么意思。”
“殿下也是这么认为啊。”李贞笑了，“这些舞姬、植物在平时看似都没有什么大用处，但是却又少不得这些。有些人或物看似无用，毫无存在价值，其实却也是必不可少的。比如漂亮的人、或美好的事物……只要少他不得，便是他的用处。”
“先生……”莫言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缅甸地笑了笑，“谢谢你。其实我并不在意这个，只是不喜欢看歌舞，有些无聊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