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看见他刚刚在敲门……”刘斌忽然倒抽了一口凉气(请问作为一只鬼你是怎么做到的?),不可置信地说:“他们开始进化成智慧生物了?”
“砰”地一声,张青阳猛地站起来,把霰弹枪用力扔回旅行袋里拉上拉链,再一把将旅行袋甩到肩上,不容置疑地说:“马上走。”
小灰点点头,跳到张青阳的肩上,又爬到了他的头上蹲坐下来。于是刘斌可以看到,张青阳一脸严肃坚毅地向前走,而头上蹲着一只一脸严肃深沉的猫……
“喂喂喂你们等等我啊——”等意识到自己被遗忘了的时候,那一人一猫已经走出门外好远了,刘斌慌忙飘飘悠悠地跟上去,尽管他已经成了一只鬼,但作为一只热爱生命的鬼,经历过刚才那一出之后,刘斌确定跟在张青阳身边一定会非常安全。
然而身体刚飘出地下室,再穿过地下室之上的三室两厅飘出大门,迎面而来的阳光立刻刺激得刘斌挣不开眼睛,陡然的高温像是能够灼烧灵魂,刘斌似乎感觉到自己马上要融化了。
糟糕,都忘了自己不能晒太阳!
“道士!”挣扎着发出一声惨叫,刘斌原本就透明的魂体在阳光下渐渐变得更加稀薄,若隐若现。就在他以为自己马上就会魂飞魄散地时候,脖子上忽然一紧,那根明明早就已经不见了的红线不知何时又出现了,另一头想也知道正握在谁的手里。
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被迫移动起来。
耳畔有风声呼啸而过,刘斌感到自己正被扯着全速前进。几乎是电光火石间,阳光以及它所带来的毁灭性灼痛已经消失了,而自己正靠在一个熟悉而冰凉的地方。
躺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刘斌慢吞吞睁开眼睛,看到四周熟悉的景象,意识到张青阳已经把他收回了胸前挂着的瓶子里。
还好没死第三次。
劫后余生的刘斌敲敲瓶壁,有气无力地道谢:“道士,谢了。”声音有些喑哑,显然阳光还是对他造成了一定的伤害。
外面沉默了三秒钟,一个低沉而令人安心的声音响起,“不用,是我把你忘了。”
刘斌点点头,又想到此时张青阳是看不到自己动作的,然而全身都不太舒服,也就不再多说,继续躺下来闭上眼睛休息。
他很快就陷入了无意识的休眠,也就看不到此时的外面,张青阳正头顶着小灰,站在一片废墟间,而身边,密密麻麻围满了不知何时汹涌而来的丧尸群。
第九章:所谓末路穷途
张青阳扬起头,看向三十米外,那里静静地停着一辆越野车。事实上,这个地下室只是他和小灰一路上无数个临时基地中的一个。从2022年末日来临开始,当时身在M国的张青阳就想尽办法一路漂洋过海,经历过大大小小的丧尸歼灭战无数,坚定不移地要前往蜀中。
遇到刘斌是一个意外。而且这个意外目前还没什么用。
丧尸们全都目不转睛地望着张青阳,此起彼伏地发出低低的吼声,一涌而上。
“小灰!”张青阳大喝一声,一跃而起,两手各拿一把轻型冲锋枪,对准近前的丧尸猛地开枪,火力凶猛。
“砰!”“砰!”“砰!”“砰!”
长空血乱,轻盈地落地翻滚,张青阳立刻转身,手中扳机扣个不停,枪击声、子弹射入腐肉的声音、脑浆四溅的声音与丧尸惨烈的吼叫声交杂在一起,汇成一曲亡者之歌。
混乱中,一只猫脚步轻盈地穿梭在枪林弹雨与丧尸狂潮之间,跳跃腾挪轻巧异常。丧尸们对这个会动会呼吸的东西显然也充满了兴趣,一部分丧尸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丧尸大潮分成两队,一队持续围攻张青阳,一队跟在小灰身后打转。
枪声骤停。两支轻型冲锋枪几乎在同一时间耗尽子弹,不知疲倦也没有痛觉的围攻者们觉察到对方的火力一缓,立刻争先恐后地想要去啃食新鲜的人肉。张青阳一脚踢开已经杵到面前的一只丧尸,对方被踢飞出去,顺便撞翻了一大片。他就在这一瞬间迅速取出空弹夹扔掉,目不转睛地伸手从旅行袋中掏出俩个新弹夹,换弹夹的手又稳又准,有着就算濒临绝境也绝不妥协的自信。
“喵!”一只丧尸误打误撞揪住了小灰身上的毛,试图把它拎起来送到嘴里咀嚼一下尝尝味道。毕竟在他们有限的认知里,人类才是最好吃的。至于这种个头小小的用四肢行走的家伙,连用来塞牙缝都不够。
小灰平生最恼恨的,就是有人弄乱它的毛,就算对方不是人是丧尸也不行!
人类有一句话,叫做头可断、发型不可乱,这种话套在一只注重形象的猫身上,大概也是十分适用的。
小灰龇牙咧嘴发出警告的叫声,平常隐藏在肉垫里的尖利猫爪在遇到危险时瞬间伸出,毫不留情地狠狠抓下,在捉住它的丧尸手臂上留下五道长长的抓痕,早就已经腐烂失去生理机能的皮肉外翻,露出里面半凝固的黑血与腐败的肌肉组织。
然而丧尸毫无知觉,对于这种只剩下异变的大脑还在支配行为的怪物来说,痛感是不存在的。
于是他依旧把小灰拎到眼前,露出一排泛黄且带着大片血渍的牙齿,空洞无神的双眼泛着莫名的光芒。
见小灰被抓住,四周那一堆跟过来的丧尸也围拢过来,行动缓慢却极有效率地围成一个圈,把猎物困在中央。
小灰一甩尾巴,抽在一只试图伸过来揪它尾巴的腐烂手掌上。
“吼——”对方发出不满的吼声。无数双白骨森森的手伸向还在试图挣扎的小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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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张青阳被逼得步步后退,很快就已经背靠自己刚刚出来的那座房子的墙壁,边上那一整排落地窗在阳光下耀眼明亮。可见这房子的原主人很有些小清新情调,可惜玻璃是最不牢靠的,一旦到丧尸围攻的时候,很容易变成第一突破口。
这也是张青阳为什么要躲在地下室,而不是直接住在房子里的原因。
丧尸群像蝗虫一样无穷无尽,打死了前面的还有后面的。张青阳手持机枪扫射,尽量精准地爆头,以免浪费所剩不多的子弹。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
丧尸并不具备社交能力,而现在眼前这一群,联想到刚刚敲门的一家四口,很容易让人觉得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猎杀。
张青阳面无表情地把挤到眼前的活死人一个个爆头,扣扳机扣到食指发麻,冲锋枪的后坐力让双手手掌都已发红,然而敌人丝毫没有减少的迹象。
就好像整个B城的丧尸都聚集到了这里一样。
不行,拼持久战最愚蠢,会疲倦会饥饿会恐惧的人类绝不是机械般的丧尸的对手,无论坚持多久,到最后也不过是一个被啃食殆尽的命运。
必须杀出去,自己还不能死。
张青阳眼神一沉,右手机枪发出咔哒一声,射了个空。子弹终于耗尽,而与此同时,左手的机枪也传来相同的不祥声音。
狠狠地将一把机枪当做棍子扫向丧尸,一下子撂倒几个,空出一只手迅速地在旅行袋里摸了一遍——糟糕,没子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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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斌躺在凉爽的瓶子里,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再睁开眼,看到一片熟悉的天花板。身上软软的,是自己最喜欢的丝绵软被。
怎么回事?
刘斌嚯地一下半坐起来,满身大汗淋漓,连带着空气也变得潮湿温热,像八月的天气。愣愣地去摸自己的脖子,除了冷汗之外什么都没有,没有红线,没有那根令人恼怒的却又救他一命的狗链儿一样的红线。把手举到面前翻来覆去,眼里看到的是一只实实在在的手掌,分明的骨节,修剪得干干净净的指甲,皮肤下隐约可见的青色经脉。
不是透明的!
刘斌不可置信地翻身下床,团团转。
这里,这里是他和童磊住了三年的房子,卧室里每一件东西都摆在熟悉的位置上,一切都是这么地熟悉而令人心安。
忐忑不安地打开卧室大门,迎面而来的是客厅里明亮的光。条件反射般举手去挡,脑海里回忆起被阳光灼烧的痛苦。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有一种惬意的味道。
电视机开着,屏幕上正播放着奥运会开幕式的盛况。有人坐在沙发里看电视,听见开门声转过头来,笑眯眯。
“嗨斌斌,醒了?饿不饿?出去吃饭吧。”他说,手上的钻戒一闪一闪。刘斌低头,看到自己的无名指上戴着同款的戒指,茫然抬头,试探性地叫出声:“童磊?”脸色苍白无比。
童磊挑了挑眉毛,一手插着口袋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跨到他面前,伸出一只手贴上他的额头,有些担忧地问道:“你怎么了斌斌?是不是不太舒服?脸色这么不好看……”
刘斌愣愣站着,任由对方把手放在自己额头翻来覆去地测量温度,肌肤相贴传来温热的触感,37摄氏度,活着的温度。太过真实让人不敢置信,贪恋温暖是人类的本能,当童磊想放下手的时候,刘斌一把拉住他的手重新贴在自己脸上,不言不语地看着对方。
童磊笑笑,好脾气地任由他拉着,低声问:“究竟怎么了斌斌?是不是做噩梦了?”
刘斌拼命点头,是噩梦,真的是非常可怕的噩梦,梦见我到了一个荒凉无比的地方,那里的人都死了,变成了一个个不会思考的丧尸,他们杀了我,我至今还记得啃食骨骼的声音。然后我变成孤魂,遇到一个神秘的道士,他强迫我,做他的式神……还有一只会说话的猫……道士!
刘斌忽然一激灵,梦境太过真实,他竟然还记得臭道士那双深邃的眼睛。
刘斌慢慢放下童磊的手,看着对方温和的笑脸,一步步后退。
“怎么了斌斌?”童磊笑,阳光照进来打在他线条分明的侧脸上,映出不切实际的美好光华。
“童磊。”刘斌叫。
“嗯,我在。”
“你不是,和那个女人结婚了么?”
“……你在想什么呢,乱七八糟的,过来我瞧瞧。”
刘斌双手紧紧攥成拳头,眼里蓄满泪水,一转头,他就可以看到柜子上的玻璃鱼缸里,一条傻鲈鱼正在悠游自在地游来游去,吐着泡泡。
他真希望,真希望,这美好的一刻是真实的。眼前这个人,也是真实的,一如既往地温柔,一如既往地爱着他。
只可惜,他清楚地记得,那条鲈鱼,是他和童磊分手时买的!
“……我知道,你不是他。”一字一顿硬逼着自己说出这句话,只是一句话而已,刘斌却感觉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童磊,像是要把他的微笑担忧温柔美好一并刻下,指甲刻进手心里,却感觉不到一点疼痛。
这一句话出口,眼前美好的幻境迅速崩塌,所有熟悉的一切就像冰块遇热一样快速融化,天旋地转,再睁眼只剩下一片孤零零的黑暗。
冰凉的瓶壁外,传来激烈的枪声。
是了,这才是真实。刘斌松开手,轻盈地飘起来。谁知道呢,也许这也只是他的另一个梦境。再醒来的时候,说不定自己又在过另一种生活。亦真亦幻,谁能分清。
枪声骤停,刘斌忽然心慌。敲着瓶壁大声喊:“道士!怎么了道士!”
外面没有回答。
第十章:相思成灰与绝地逆袭
刘斌趴在瓶子上,把耳朵贴在冰凉的瓷器表面仔细听。
一阵短暂的空白之后,令人安心的声音传进来,“没事,待在里面。”
“哦。”刘斌乖乖地盘腿坐下来,过了一会儿又觉无聊。鬼魂虽然不会有冷汗,然而刚刚梦中心有余悸的感觉却依然残留着。一半残酷、一半温柔。他记得那阳光,太明媚了,不言不语洒在身上,暖意融融。想到当年走在大街上,男男女女无一例外打着阳伞遮太阳,电视上防晒品的广告铺天盖地,谁会想到今天的自己,连见一见阳光都奢侈。
有谁能在失去前知晓珍贵,没有对比、何来后悔。
还有……还有童磊。明知道梦里的甜言蜜语不过是自己想象,那个妖孽不可能真有这样全心全意的时候,然而就如饮鸩止渴却欲罢不能的所有人一样,只因思念深重,终至假象也会上瘾。
刘斌摸着自己心脏曾经跳动过的地方,如今那里空荡荡一片,却没有连带着记忆一起拿走,于是掩埋得再深也有一朝不慎被挖出来的时候。
事实上,刘斌从未觉得自己有多爱童磊。分手的时候也只是恼怒一阵而不曾流下一滴眼泪,其后那三百八十六个电话也换不回自己一句给个机会重新开始。
从来都是这样,看上去温顺无害实际上决绝无比。
只不过人有时候从来都看不清自己心底究竟在想些什么,都以为彼此不过是缠绕的藤蔓相借扶持以求攀附到更高的地方得到更多阳光雨露,却原来现在才知已在漫长生活中融入各自骨血,一旦撕裂,就是痛彻骨髓的鲜血淋漓。
而他如此后知后觉,直到此刻才明白毒瘾终有发作的时候。到了这种时刻,纵然撒泼打滚,也掩盖不了苍白的事实。
刘斌从来深觉自己很有自知之明,以为自己从小到大都是个不近人情的人,面对所有所谓朋友或者陌生人都可以保持微笑,不论遇到什么事都只是嬉笑怒骂极尽吐槽小白之能事,没心没肺地成长、小白中二地生活,还有强大的阿Q精神。以此为武器,就可以没有痛苦地活着或者死去。
原来只不过是不敢面对,潜意识里,真实的痛苦。
童磊。童磊童磊童磊童磊童磊童磊童磊童磊童磊童磊。念一次名字都宛若凌迟,念上千万次,不过是千刀万剐,痛并快乐着。如果当时你在又会怎样,会不会我没那么容易轻易放弃反抗放任自己去死。
如果这种词语,都太假了,莫名奇妙的悲伤突如其来,像要将早已死去的人再溺亡一次。满脑子都是同一张脸,万般不舍地发出感叹,如果刚才没有亲口揭穿虚假的梦境该多好。
不是不留恋的,那么,何必那么清醒。
刘斌盯着自己的指尖,蓦然发现那颜色似乎深了一点,就好像有什么无形但有质的东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被慢慢注入魂体之中。
拼命甩着头,刘斌忽然用力拍打自己的脸,不行,不能再想那个人。我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怎么可能思念或者留恋,我怎么可能有这种可笑的情绪。
我只不过是一个什么都无所谓的人而已,就像某只猫说的,我这个……愚蠢的鬼类。嗯嗯,愚蠢多好,愚蠢的家伙一般都是幸福的。不是有句话叫,傻人有傻福嘛。
刘斌幻想出红太郎的平底锅,一锅子把无处不在的童磊的脸给拍扁,然后用手指撑起嘴角,慢慢撑起一个笑容,闭上眼再睁开眼,依旧是傻逼兮兮的形状,忽略某种类似伤感的意味。
作为一个愚蠢的鬼类,找点事情打发时间就对了!跳着脚,刘斌近乎歇斯底里地高声喊:“道士!臭道士!我可不可以出去了?”
张青阳冷冷地丢进来一句,“闭嘴!”
刘斌自觉受了委屈,蹲在角落里一边画圈圈一边开始无所事事地自言自语,“所以臭道士是在外面打枪玩儿?”等等——打枪?某种邪恶的画面迅速在刘某人的脑海里升腾,啊呸呸呸呸,此枪非彼枪,乱想个什么劲儿。
所以鲁迅先生说,阿Q精神是C国民族觉醒与振兴最严重的阻力,那是赤裸裸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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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已经弹尽粮绝。
张青阳骂完聒噪个不停的刘斌,冷哼一声,随手扔掉没了子弹就比烧火棍儿还没用的冲锋枪,从旅行袋里抽出一把两尺来长的锋利长刀,利落无比地劈开面前丧尸的头颅,刀势之猛从对方头顶直劈到脚下,毫不留情地把最近的丧尸劈成两半,洒下满地已经开始腐烂的内脏,黑黄红白种种颜色交织在一起,令人不想多看第二眼。被分成了两半的丧尸还没死透,仍然不甘地挥舞着手,想要抓挠张青阳,张青阳气定神闲,冷眼看着对方徒然挣扎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晃了几下之后砰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