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有点犯难,李香云就催促说:“小凡快去洗澡,等会儿就去睡。房里窄,你叔跟你哥到客厅打地铺好了,你和霍劲睡里面吧。”
嘿,老妈英明!
莫凡听话地去洗澡。
等莫凡从卫生间出来以后大家已经散了,霍劲和大黑都进了房里。想了想,又去把上次剩下的牛奶冲了杯给霍劲。
见他进房,一人一狗都用黑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大黑为了更抢眼些,还卖力地甩了甩尾巴,表示它挺喜欢莫凡。
莫凡差点就想去跟大黑玩儿,可霍劲在一边瞅着他,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要是他敢不理这位太子爷,今晚就别想睡好觉了。以前就有过这种情况,结果大半夜霍劲拉他去靶场练枪,弄得他手腕疼了整整一周。
莫凡把牛奶递给霍劲,正要开口问点什么,霍劲却一口喝光牛奶搁下杯子,直接拉他进被窝睡觉。
一夜无话。
11.家庭纷争(下)
霍劲第二天醒来时莫凡还在睡。不知怎地,霍劲忽然就想到了以前的事。那时他睁开眼时莫凡通常已经起来煮早餐,发现他起了床,会好脾气地说今天煮了什么什么,对失眠有好处。其实只要莫凡在身边他大多时候能睡得很好,倒是很多次撞见莫凡挣着眼没有睡。
霍劲当然知道他为什么睡不着,可霍劲哪里会安慰人呢,在他“选修”的人际关系理论里从来没有安慰这个课程。所以很多时候他都想把莫凡心里的事逼出来,按照他的经验,受了伤只要自己想办法发泄出来,隔天就没事了。
至少他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可是回来后的接触告诉霍劲,这种方式对于从小生长在莫家这种好家庭的莫凡来说是多么残酷。莫凡不是霍家那种家庭出身,不光是莫建东、李香云、莫建礼、莫平这些家人,就连左邻右里对莫凡都好到心坎上去。他从小腌在糖罐子里,可能连摔个跤都能收获甜甜蜜蜜的怀抱和安慰。
回到1990年这么久,霍劲想得最多的就是当初到底哪里出了错,最后终于找到结论。
他是被家人以养“狼”的方式养大的,莫凡不是。后来他被逼迫着一点一点地学会像“狼”一样生存,也就一步步走到了绝境。
霍劲凑近莫凡的额头,轻轻印上一吻。
莫凡感觉到动静,马上醒了过来。睁开眼对上霍劲的眼睛,他的呼吸蓦然慢了一拍。
霍劲见他的目光有一瞬的恍惚,不由把他抱起来亲他的脸颊:“醒了。”
莫凡彻底清醒了。回到这边以后他一直睡得很好,可刚刚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又到了很多年以后,莫家没有了,大黑也死了,那天早上霍劲少有地早起,他却在装睡,霍劲也是这样看着他,然后等他“醒过来”就说:“学点东西跟我做点事吧。”
那以后他和霍劲的话题多了一些,霍劲有时会扔他几本书让他自学,有时可能带他去见几个下属,甚至慢慢开始让他处理一些不太困难的事。只是以霍家太子爷那“恶少”式的行事方式,从目光到语气到动作都总带着些施舍味儿,甚至还以看莫凡变脸为乐,所以莫凡以前并不知道那已经是霍劲能想到的最好的安慰方式。
现在莫家安好,再回顾那段相处,莫凡觉得自己以前对霍劲的评价也有失公允。
那时他们都不够坦诚。
不过他们的人生现在才刚刚开始。
想通了这一点,莫凡麻利地翻身下床穿衣服,笑眯眯地说:“老妈应该已经煮好早饭了,我们去刷牙吧。”
霍劲见那一晃神并没有影响莫凡的心情,点点头说:“好。”
两个人走到外边,莫平就扑上来搂着莫凡说:“哎哟喂弟弟你知不知道昨晚好多蟑螂出来溜达,一个劲地往我手臂上爬!”
一旁的霍劲瞅着莫平的手臂不放,把那眼神翻译一下大概就是“怎么蟑螂没把这手啃掉”。其实霍劲也只是习惯了独占着莫凡而已,倒没想过要阻止他们兄弟俩交流感情,所以他瞅了一会儿就自个儿刷牙去了。
莫凡也想起这老房子蟑螂有点多,幸灾乐祸地说:“哥你晚上睡觉可别张嘴,不然就吃到好东西了。”
莫平的脸皱成一团。
莫凡哈哈直笑,跑去刷牙。
一家人吃完早饭,霍劲说:“小叔,我在首都寄了点东西到这边的邮局,有点多,等下能不能陪我去拿?”霍劲一声小叔喊得很顺溜,因为他已经喊莫建东“莫叔”,对莫建礼自然得另找称呼,他年纪小,跟着莫凡喊小叔也没什么不对。
唯一觉得不对的就只有莫凡了,他抬头瞅着霍劲。
霍劲也看着他露出笑容,那笑容像条小尾巴在那摇了摇,得意地告诉莫凡他已经在行动——霍劲是很有行动力的人,既然准备继续完成那充满遗憾的“圈养计划”,他会从眼前开始抓起。
当然,他并不是心理扭曲到想把莫凡关起来。正相反,他的计划是以莫凡和自己为中心,不停扩大“圈”的范围。比如他准备慢慢把莫家人的心拉向自己,让他们看到自己最适合莫凡,莫家人以后就不会反对他们在一起。又比如他准备把父亲扶上去顶个几十年,大堂哥跟着接班,他就可以自由一辈子了。
霍劲很快就开始执行第一条。
等莫建礼从邮局搬回个大包裹,霍劲把从胡老先生那讨来的许多原稿、笔记还有一些文学类的原版书给了莫建礼,并告诉莫建礼如果他明年可以写出篇自己觉得满意的东西就交给他帮忙转交胡老先生,对方可能有意收个关门弟子。莫建礼不知道自己扛回来的包裹有这么珍贵的东西,一下子懵了,都没想起要跟兄嫂解释去年他花光继续去首都上课的事。
莫建东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莫建礼以前成绩不好,但他语文好,从小到大的老师夸他写的东西有灵性,他自己也喜欢写东西,常常把稿纸写满两面,拿去向语文老师请教。辍学那年他没让两个兄长烦恼,自己干起了卖蜂窝煤的活。他从来不喊苦,家里人问起他未来的打算他也含糊地带过,大约是不想让家人担心。
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这段时间,有野心都去闯荡了,连农村都没青壮留着,城里人占着天时地利,怎么可能不静下心来写东西。所以在这时期新冒头的作家很少,靠写作生活的人就更少了,国内文坛好像枯萎了一样。
谁也不知道莫建礼一直没有放弃写作。
莫建东对自己的疏忽感到很愧疚,上回莫建礼含糊地说起如何遇到霍劲,他如果问得深一点可能早就知道了。不过莫建东也深知自家弟弟的性格——沿街叫卖他不觉得丢脸,那是靠自己的力气过活,可如果要本来就不富裕的兄长拿出钱来让自己去追求所谓的“梦想”,他会觉得很难受。
李香云是个感性人,瞧见莫建礼看着那堆书稿就红了眼眶。以前莫建礼就爱看书,家里的书都被他看了个遍,临阳这个小地方的书店和旧书摊也被他天天光顾。本来她邀莫建礼住家里,可他不愿,说直接住煤厂那边早上出工方便。别人都说女人很难跟婆家的人相处,可莫家人不一样,他们一家子都是先为别人着想的。
莫平觉得家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闷,一个个都不说话,表情还各有不同。在他这个年龄还没想过梦想之类的东西,所以无法理解莫建礼的失态和父母的心情。他伸手拉拉莫凡,小声问:“这是什么事啊?”
莫凡也在发愣,听到莫平的话后才回神:“好事儿。”
真是好事儿啊,他虽然也想过要改变莫家,不过一时还没想出办法。可霍劲来了两回,就解决了两件最让他挂心的事。
这就是霍劲的能耐,只要他想,什么事都能轻而易举地完成。
可是,霍劲呢?
霍劲自己呢?
莫凡看向霍劲。
霍劲也转头看着他。
然后就微微地笑了起来。
对比起昨晚一声不吭的霍劲,莫凡像是被一记闷拳打在胸口。
他以前表面功夫是做足了,也确实把霍劲的生活照料得无微不至,可也从来不曾真正敞开心扉去了解霍劲。
那时候他做得不够,很不够。
莫凡拉住霍劲的手:“我们出去玩一会儿吧。”
霍劲点头:“好。”
莫建东这时正拍拍莫建礼的肩要说话,莫平的注意力又被吸引过去了,竟没注意到他们的动作,倒是一直趴在旁边的大黑似乎被憋坏了,看到莫凡和霍劲往外走就摇摇尾巴跟上。
两人一狗慢慢走到附近的小广场,这时人还挺多,莫凡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安静说话的地方。
霍劲当然知道他的心思,事实上他很高兴,因为莫凡第一次这么主动——这证明他目前的方案非常正确。他一把将莫凡抱起来,走到不远处的河堤上找个坐下:“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其实也没什么大事……”迎着江风,霍劲低声把在家里呆着难受的原因说出来。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首都哪怕消息灵通一点的人都知道霍继海和杨秀蓉貌合神离。
莫凡听完后沉默下来。
后来霍劲和父母关系很僵莫凡是知道的,如果不是霍老爷子还健在,他恐怕一年到头都不回两次家,也没听他提过几次父母。那时的霍劲好像什么都不在意,其实并不是。
他在意父亲不关心家庭,所以那时他有那么大的能耐,却没想过扶他父亲一把;他在意母亲偏向娘家,所以他连替父母从中斡旋都不愿意,任由一家三口形同陌路。
难道回到了1990年,霍劲的心结还是没解开?
莫凡低头想了想,突然转移了话题说:“如果遇到了以后可能会走上歪路的人,你准备怎么办?”
说上别人,霍劲的眉毛就扬了起来,理所当然不地说:“只要不犯到我头上,他爱怎么走就怎么走。”他又不是救世主,每天跑歪的人那么多,他总不能一个个追上去感化他们吧?思考了一会儿,霍劲继续说:“至于不长眼撞上来的,预防为主治理为辅,凡事防范于未然,绝不能走先污染后治理的老旧道路……”
“……你把人都当污染处理了?”莫凡都不敢继续往下说了。
霍劲把头埋在莫凡颈边笑了出声。
他知道莫凡绕了一圈是想说什么,莫凡是想劝他主动出击。
这想法也没错,他确实有很多种办法让家庭和睦起来。可维持表面上的和睦很容易,隐患却仍然埋在那里——要彻底解决那一切就得把母亲的娘家捏在手里、掐断在杨家背后觊觎着霍家的隐秘势力。
他是有这个计划,可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完成。所以主动出击是要的,但不是现在。
一想到短时间内没办法解决家里的问题,霍劲心里憋着一口闷气,就带着大黑到临阳了。
他习惯了心情不好的时候有莫凡陪着。
抱着莫凡说出大致的打算,霍劲才缓缓询问:“我知道你有很多遗憾想改变,但是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可以想办法把两家绑在一起——那样的话我们就能用最短的时间摆脱过去的轨迹,去做更多的事。”
莫凡一直都知道自己与霍劲有差距,可听完霍劲的计划才知道这个差距到底有多大。
如果霍劲还是他以前认知里的那个“霍少”,他肯定不敢把莫家绑到霍家身上。眼前的霍劲却不一样,他先给出了他们以前最缺乏的“坦诚”。
所以莫凡这次并没有迟疑,点点头说:“我当然同意。”
“同意?”霍劲指指自己的唇:“那先盖个戳证明一下。”
“……”
12.新生入学(上)
1991年夏天接近尾声,中南省会开阳仍然沉浸在一片欢欣鼓舞之中。
首都那边已经直接下达嘉许文件,特别点名表扬了霍继海牵头的防洪计划:由于在洪水到来前进行过各项防洪工作,1991年的中南洪灾并没有造成太大的生命、财产损失,再加上及时而科学的灾后重建工作,不仅没让这场洪灾造成灾难性的打击,还给全国防洪抗灾树立了良好典型。
事实上在这场洪灾到来之前中南地区出现过将近两个月的旱情,不少人都在背后嘲讽“霍继海防洪防得好啊,洪水都不见影了”。
就在这种笑话流传最盛的时候,令人措手不及的连续暴雨天气来到了中南地区。
这下所有人都笑不出来了,马上翻出前几天还当成笑料的防洪计划快速行动起来。
莫建东也在此期间紧急调动到开阳,成为霍继海手下的一员——霍劲跑了两次临阳,又把莫建东写的材料带回首都,分明是很看重莫家。既然孙子要做这个人情,霍老爷子也不介意去打个招呼。
在霍老爷子眼里霍劲肯经营人脉就是好迹象,肯给霍继海出谋划策就更好了。霍老爷子本来就打算把霍劲培养起来,到时让他在霍继海背后使一把力,延续霍家的辉煌。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大女儿霍继红已经外嫁了,不可能出什么力;大儿子霍继江是个混账,整天花天酒地;霍继海性格太直,走政治这条路实在有点吃力——第二代实在挑不出个能扛事的,霍老爷子只好着重培养两个孙子。
霍凛也不错,可惜脾气太拗,他父亲霍继江又不争气,想来想去,唯有霍劲适合。
霍老爷子的苦心霍劲在那个“未来”里早就体会过,不过他在“未来”既然能说服霍老爷子一次,当然就有把握在这边说服他第二次。他并不急着表明自己准备撂担子不干,眼下他要靠“霍少”这个名头做的事还很多,有些东西还是要循序渐进地来。
现在霍继海不仅没有因为中南洪灾而遭到牵连,还有望更进一步,真正成为开阳市的一把手;听老爷子的意思,霍家马上就该摆出鲜明的立场支持改革了,往后就天高海阔任遨游了——至少老爷子活着的时候不会再陷入困境。
在大局势的碾压下,什么阴谋能影响到霍家的地位?杨秀蓉娘家的那边也是小事而已。
中南洪灾从坏事变成好事让霍劲的心情变得很好,他心情好的表现是他直接从首都飞到了开阳跟霍继海住一块,顺便把母亲杨秀蓉也带了过来,让他们夫妻俩培养感情。
没想到见面就有个惊喜:原来李香云和杨秀蓉是同学!
只是普通的同学倒没什么好说,惊喜在于杨秀蓉对李香云的态度,杨秀蓉似乎很崇拜李香云——没错,就是崇拜。这种情绪出现在一个三十岁的女人身上有些奇怪,但联想到杨秀蓉的性格,这也没什么。
原来在她们念大学时有一小撮年轻人以“学习西方”为名嘻嘻哈哈,聚众狂欢——这犯的是“流氓罪”。杨秀蓉本来就内向,不喜欢这些东西,偏偏她哥哥杨安民一些朋友爱堵她玩儿,吓哭了她好几次。结果有次李香云撞见了,二话不说站出来把那群“流氓”赶跑。那时候李香云可是风云人物,杨秀蓉偶尔也会关注李香云的事,但不敢多打听。
在开阳见到李香云,杨秀蓉又惊又喜!她以前也没敢去结交李香云,也一直没什么朋友,现在莫建东调到霍继海手底下做事,简直让她欣喜无比。
两个女人很快从旧识变成知交,霍继海和莫建东也觉得彼此的脾气很对胃口,再加上莫建东分的机关宿舍离霍继海家也近,一来二去,往来就频繁了。
这种转变的主要受益人是霍劲和莫凡两个小鬼。
他俩的相处其实挺乏味,经常是一人捧着一本书猛看,偶尔霍劲把莫凡抱到膝上瞅瞅他在上面的批注,然后说点自己的意见。他们都不是爱玩的人,想法很一致:赶在还能把握住大势之前把局面铺开,后期才能更好地施展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