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凡当然没那么不要脸,跑跑腿这种事他做得很欢,要攀亲带故他就做不来了。
——因为赵英杰是很让人敬佩的人。
这种敬仰是没有经历过那个“未来”的人理解不了的,在这个看起来会一直和平下去的时代很少人相信“英雄”这东西存在。但在“未来”,赵英杰确实是英雄般的存在,也许他不算完美,但他是敢于在危难到来时挺身而出的人。
莫凡被赖老头派过来给赵英杰报告“陆上海星”的建设进展。
虽然早就想过赖老头不可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完成这么多年的研究,莫凡却还是吃惊于他和赵家的关联。要是赖老头肯帮赵家,赵英杰又真的有心争一争,首都这边恐怕就没霍继海什么事了吧?可赵英杰却选择了退让。
最高首长有意放权,这两年赵英杰强硬地掐掉了大批会造成严重污染的厂子,霍继海又出门引入各种新产业接收失业人员。两相合作之下,华国似乎自上而下地完成了一次完美的“换血”。
在赵英杰面前莫凡自然不敢有装乖讨巧的心思,乖乖地给赵英杰分析起如今的情况。
好不容易挨到一天的工作结束,莫凡也认识到赵英杰这人有多能熬,工作起来简直像不要命一样。幸好他不需要天天跟着赵英杰,否则绝对会累垮!看着天色已经不早了,莫凡站到一边向赵英杰告辞。
赵英杰似乎这才有心思看他一眼。
赵英杰今年四十九岁,出身赵家那样的军旅世家,做起事来非常强硬,也正因如此,反对他的声音从来没少过,大骂他是“独裁者”的人比比皆是。事实上这个人在很多时候都比许多人平和、理智,比如这时并不需要一个铁血军人掌控这个国家,他就选择了退让。
比如听到莫凡要走,他才肯说一句私话:“老师他还好吗?”
他们之间提起老师,自然只有赖老一个。莫凡应道:“老师他很好,偶尔也会去崇桐岛玩儿,我过来时他就在那。”
赵英杰似乎也就是随口提那么一句,得到莫凡的答复后他就点点头,说道:“你先回招待所住着吧,下午和明天早上我都有会议要主持,你下午再过来。”
这时雪还没停,莫凡把手套戴上,对着北风哈出一口白气。正准备迈出楼檐,一个惊喜的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了起来:“莫凡!”
莫凡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转身一瞅,原来是挺久没见的蒋安。他微微地笑了起来:“安哥,你怎么在这里?”
蒋安说:“过来办点事。先别提这个,你什么时候来首都的?这两年你可是神隐了啊。”他不由分说地把莫凡往停车场带,“你不知道吧?钱威和正好也回来了,走,我们去接他。”
莫凡先是有些惊讶,不过他很快又笑眯眯地说:“这么巧?缘分啊!”想了想,他又问,“仲春呢?我好像没了他的消息。”
蒋安正在开车门,听到莫凡的话停顿片刻,才说:“上车我再跟你好好说。”
莫凡感觉蒋安突然变得凝重起来,不由钻进车里系上安全带:“仲春出事了?”
蒋安说:“冲春五月回国了,但具体情况他不肯说,也不让我和你们联系。”
莫凡一愣,他这两年和外边的联系少了很多,蒋安说他“神隐”确实没夸张。张仲春拿着奖学金去了美洲那边的事他知道,后边的就不知道了。
见莫凡皱着眉,蒋安说道:“他现在在临阳那边开了个小网吧,不能说他过得不好,只是有点可惜。仲春没和你们说也是不想你们挂心,你和钱威和那家伙都是有明确目标的人,不像我,就等着工作下来混日子过……”他叹了口气,“本来我以为仲春会和你们一样的。”
莫凡不太喜欢这种低落的感觉,他笑了笑:“我今晚给他打个电话。”
蒋安说:“也好,你劝他来首都发展,我这还缺人呢。”
莫凡说:“不,我凌晨两点给他打,骚扰死他。”
蒋安:“……”
沉默了老一会儿,蒋安才道:“你总算有点正常人的样子了。说实话,以前我真觉得你不太像比我们小一两岁的,要不是你偶尔还会闹出点不成熟的举动,说你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我都信。”
感觉暖气慢慢充盈在车里,莫凡拉开了裹得严严实实的围巾,懒洋洋地说:“没那么严重吧?我那时候还是挺有冲劲的,我不还当过一辩吗?”
蒋安不由又骂:“你还有意思说?那时候我都不准备和你争会长的位置了,你却无端端地变得那么消沉,对得起我吗?”
有时输了并不是多严重的事,过后也就忘了,可如果你都已经准备认输,对方却说“没意思,不和你玩儿了”,你肯定会比直接输掉记得更牢。别看那时蒋安一直在开导莫凡,他心里也不是没有疙瘩的,只是当时莫凡那模样,他不想揭莫凡的伤疤而已。
现在莫凡语气轻松,蒋安也就半真半假地责难起来。
莫凡也知道蒋安不是真的生气,有恃无恐地笑眯起眼。
蒋安拿他没办法,只好专心开车。
忙了一上午,莫凡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机场。也不知道钱威和那家伙变成什么样子了?
蒋安也有一段时间没见过自己这个发小,走路都快了不少。两个人走到接机的地方时飞机还没有降落,蒋安说:“前阵子钱威和还说他马上能出场比赛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回来。”
莫凡猜测:“可能是抱着奖牌衣锦还乡?”
蒋安点头表示赞同:“照他那得瑟又骚包的性格确实会做出这种事。”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一会儿,钱威和乘坐的航班就到了,蒋安和莫凡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出口那儿。
可等他们看见暌违已久的钱威和时却都是一愣,然后震惊无比。
因为钱威和是拄着拐杖走出来的!
钱威和见到莫凡也是一怔,然后这个二十一岁的、介于男人与男孩之间的家伙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哟,莫凡也来了?是知道哥哥我腿脚不方便,给我当拐杖来的吧?”说完他转头向同样吃惊的蒋安招呼,“小安子,还不过来扶着爷。”
蒋安面带怒容:“我说怎么这次叫我来接机,原来是给我整了个残废回来!”
莫凡第一次见到蒋安发飙。他也觉得钱威和那嬉皮笑脸的模样的确太欠揍了点,连他都想揪着钱威和盘根问底。
钱威和被蒋安这么一骂,立刻往莫凡那靠,觑着蒋安跟莫凡咬耳朵:“这家伙从小就记着我家老头子嘱咐他看紧我,瞧瞧,这都成习惯了。”
看着钱威和明显有点心虚的举动,蒋安冷静下来:“我去拿着行李去把车开出去,莫凡你带这家伙去外边等我。”
莫凡点点头:“没问题。”
钱威和正要和莫凡说话,蒋安又转过头来,向来温文的眉宇带上了几分冷峭:“你最好别忙着叙旧,先想想怎么给我们一个解释!”
钱威和看着蒋安大步迈开,苦笑着对莫凡说:“早知道你在首都,我就不找他了。”
57.故友重逢(中)
蒋安把钱威和和莫凡载到一个胡同小巷前停了车,三个人步行着深里走,不多时就看到一棵老梧桐。离那株梧桐没多远就是家陈旧的老店,连招牌都没有,只有几张擦得干干净净的老木桌由里到外地摆在那,没有客人,最里边的厨房可以看到一个老汉在那忙碌。嗅见里头飘来的炖肉香,莫凡和钱威和顿时都觉得自己已经饥肠辘辘。
蒋安朝老汉打招呼:“麻叔,给我们熬个蹄子,有人伤着了,得补补。其他的你随便照着三个人的份来一点吧。”
麻叔眼睛不太好,要眯一眯才看清人,见是他们,顿时有些惊奇:“安子?还有小和?小和你腿怎么伤了?咦?莫凡也来了啊?”
虽说现在特产满地跑,名食到处有,可地道的老风味还是要从老店里找。这些老而精的手艺做起来有点复杂,店大了就撑不起来了,麻叔也尝试着把自己祖传的炖肉手法传给儿子,可惜儿子会是会了,却没那个耐心好好做,如今已经名扬各地的麻家炖肉早就没了那种味道。
以前蒋安常带他们来光顾麻叔的店,莫凡也学了两手,不过这手艺毕竟是麻叔祖传的,莫凡也只是做给家里人吃吃而已。见麻叔还记得自己,莫凡说:“麻叔啊,我这几年可想念你炖的牛肉了!”
麻叔说:“你小子早就能出师了,还说想念?”
莫凡说:“这几年可没什么机会好好做菜,难得下次厨都是大锅烩,精细的做不来。而且还是我自己做的哪比得上麻叔你啊,这味儿没掌勺几十年是学不来的。”
几句话夸得麻叔眉开眼笑,他拿出盘子盛上满满的米饭,那白细而又莹亮的米粒似乎比别的地方都要香,再勺起分量十足的各式炖肉盖上去,香气四溢的肉汁立刻就往米饭里淌,看得人食指大动。把三份饭端出来,麻叔说:“先吃着,吃慢点,我去给你们熬汤。”
蒋安似乎忘了逼问钱威和腿伤的事,自己开始吃了起来。
钱威和有些坐立难安。如果蒋安再继续摆出生气的脸,钱威和说不定还能糊弄几句,但蒋安偏偏不问也不提,从容自得地吃饭吃肉。他向莫凡投出求救的眼神。
美食当前,莫凡哪会接收钱威和的求救信号,他埋头解决自己那份午饭。牛肉香酥,牛筋香韧,莫凡都爱吃得很,他可不会分心。
钱威和暗暗骂了声“没义气”,也勺起饭一口一口地往口里送,以前他们宿舍最爱的炖肉,这会儿吃起来却有点不是滋味。
吃到一半,钱威和终于没法忍了,直接说道:“我也就是比赛时伤了筋骨,下得了场的,哪个不会遇上意外啊?你们用得着对我用上冷战战术吗?明知道我最不爱的就是这种气氛……”
蒋安看了他一眼。
钱威和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气势顿时弱了下去。他老老实实地交待自己遇到的事,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在踢球时伤到了,偏偏时运不济,送院途中又遇上了车祸。这还是他命大,同车的只有他和司机还活着,要是他运气再糟糕一点,很可能把命都赔在那边。只不过他这脚虽然还能走,以后却是不能再踢球。
看见莫凡和蒋安的神色都变了,钱威和反而还安慰起他们:“其实我没什么遗憾,我去欧洲见识了五年,想讨教的都讨教过了,没什么好遗憾的。而且我本来也不想卖身给那边,这次正好借这机会退役,说起来我还赚了,不用赔违约金。”
“我当初就不该让你去欧洲。”蒋安脸色很差,“我去那边胡同口透透气,你们先吃着吧。”
说完这话蒋安果然站了起来,一个人走到了胡同口,不过他不是去透气,而是掏出一根烟点着了火,倚着墙把烟凑到嘴里。
蒋安一向是他们四个人之中最成熟的一个,像今天他就是穿着正装,开着顶好的车,出入赵英杰办公的地方。虽然并不是去见赵英杰,但也不远了,而且他和莫凡不一样,莫凡是借了赖老头的光,他却是世家养出来的,出入机关异常从容。
钱威和看到蒋安在那边抽烟,一时有些怔愣,他出国时蒋安可是出了名的乖学生,几乎是同辈里的楷模,任何场合他都不沾烟也不沾酒,应对同辈和长辈时却也从不让人觉得他不给面子。钱威和性子跳脱,又和足球队那群糙爷们呆在一块,不好的风气自然学了点,可吸烟时被蒋安逮了好几次,兜头骂了几回,也就咬着牙戒掉了。
没想到蒋安现在抽得这么老练。
这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钱威和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可转念一想,自己似乎是蒋安这会儿跑去抽烟的主因,他又没了跑过去问罪的气势。看莫凡吃得差不多了,钱威和说:“你也太不讲义气了,刚刚也不帮忙缓缓。”
莫凡说:“你们俩的事,我能插嘴吗?”
“也是。”钱威和无奈地叹气:“你知道吧,我家老头子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病重了,那时我家老头子也不知怎么想的,非拖着蒋安说要他看着我,别让我行差踏错。那以后蒋安就觉得我是他的责任,我能是他的责任吗?他也只比我大那么几个月。”
莫凡知道钱威和和蒋安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却不知道有这么一段。蒋安这人做事滴水不漏,平时从来没让人觉得他在管着钱威和,但钱威和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说出这种话?在他和张仲春不知道的地方蒋安肯定做过很多事。
这么一来事情也就很明白了,蒋安是在自责,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放钱威和去欧洲。当一个人把另一个人视为自己的责任时,对方出了岔子就会把过失归咎于自己。
莫凡说:“你就别装出嬉皮笑脸的样子了,蒋安看着更难受。你以前那么喜欢足球,现在不能踢了,你能不难受吗?”
钱威和胡乱地捣弄着盘子里剩下的饭,过了一会儿他才说:“一开始我确实接受不了,我都想挨个打电话骚扰你们,发泄一下心里的苦闷。可是躺久了也就想清楚了,不接受也没用,伤了的骨头不会自己好起来,于是我就乖乖地养伤去,后来做复健时要重新站起来可真不容易,有好几次我都快放弃了,不过那都已经熬了过来。”钱威和舒了口气,“现在我是真的放开了。在欧洲我虽然交到了不少朋友,可也碰上了不少反华人士,口上直骂‘黄种猪’的有,在球场上恶意使绊的也有。有时候到亲华的地区去玩会觉得人和人果然是没有种族之分的,都可以玩到一起,可到了有些地区又觉得对华国饱含恶意的人太多了——而其实更多的地方对华国既没有恶意、也没有善意,他们并不了解、也并不想了解华国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无论华国出现了好的变化还是出现了坏的变化,他们都只是跟风哄闹一下而已。这几年欧洲那边提起华国的次数确实越来越多,亲华的人多了,反华的人却也壮大了……当然,这些都不是我可以操心的事,我想说的是我这几年在那边的体会……就算我的球踢得再好,也只是我一个人的荣耀,而且我还必须卖身给那边的俱乐部才有机会迈向巅峰。我觉得我们国内也可以踢出好球的,能够提前结束那场一个人的战役回到国内,对我而言未尝不是一个很好的转折点,大事我做不了,但我想带着我们华国的足球走出去。”
“你真的成熟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回了老店这边的蒋安安静地听完钱威和的话,才插口,“好好干,钱和人我都能帮你解决。”
钱威和奉送大大的笑容,朝蒋安举起拳头:“这才是好哥们!”
蒋安也伸出拳。
两个拳头重重地碰在一块,指节都泛红了。
瞅见莫凡又埋头在那吃,钱威和勾着他的肩:“莫凡,我可是看中你们西南了,地你能搞到吗?”
莫凡不客气地说:“我搞不到。”
钱威和不信,可着劲圈起胳膊把他往自己这边拉:“怎么可能?你爸现在可是西南的一把手,你连地都搞不到,混得也太差了吧?”
莫凡被他勒得快没气了,只好停止卖关子:“你自己去申请不就得了?最近西南那边本来就在搞‘运动在西南’,正在引进各种项目呢,你打个报告,不仅地儿有了,还能拿到优惠政策,多好的事啊?还用得着我去帮你找地方?”
“还有这样的事?那我过几天就真的跑西南去了。”钱威和也朝莫凡抬起一个拳头,“好哥们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