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伤,需要治疗。”
用尽全力才使声音不至颤抖,173稳住发软的腿走到他们身边。为战士治疗是他的责任,启的伤口很让人担忧。启和落雷都没有说话,他们只是静静地等着守的身体消失。
目送同伴的末路,这是战士们之间的礼节。
而173则转过脸去。
“来晚了。”
风中尚残存与虫液混合的腥气,月光下的森林中却没了一丝战斗过的痕迹,只有折断的枪显示着这里确实曾经是战场。
“小绿虫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我简直怀疑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闪电皱着眉拾起枪检查,“是守的武器。”
“噩梦是会醒的。”瞬的声音依旧淡然。
“那就让我快点醒吧,否则我快疯了!”闪电重重吐出一口气,眯起眼睛感觉着什么,“那虫子跑回森林了,彻底来晚了。”
对着那杆枪郑重行礼,“此仇必报!”
“呜——”
无可名状的凄怆呜咽似乎来自幽冥,既似虫鸣又似人声,回环悲怆令人不忍卒听。
“这是什么声音?!”
闪电的牙齿都要打颤,满目惊慌地望向瞬。瞬摇头,他也不知道,但是这声音……血液在沸腾,眼中的银光燃烧得更猛烈了。
“祸虫会发出这种声音吗?难道还有什么其他怪物吗?”
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难以抑制的战意侵蚀了瞬的神经。黄昏时分完成的仪式再次启动,苏醒的未知部分叫嚣着要控制身体。
本能挑战理智。
“呜——呜——”
呜咽的声音仍在继续,陌生却熟悉的什么体验被唤起,仅剩的一丝理性却在拼命压抑,叫嚣着拒绝,感官逐渐消失,脑中一片空虚。
自己,在离自己远去。
双拳狠狠压迫心脏,瞬脸色惨白倒了下去,耳中听不到闪电的呼叫。
小雅回到家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了。
祸虫的侵袭太过猛烈,连她这样在时雨市区巡逻的战士都绷紧了神经不敢有一丝放松。小雅甚至悲观地认为时雨要保不住了。然而就像进攻时一样突然,祸虫们全面撤退,就好像被下了指令。
祸虫们不是没有智商只知道袭击人类吗?复杂问题还是交给中心的研究员去吧!
“幸好没再出现挖洞的祸虫,我可受不了。”一口气将杯中的水喝光,小雅坐在椅子上再也不想起身,“……小吉怎么样了呢?改天去看看吧。”
虽然第一次的战斗并没留下多美好的记忆,她对小吉这个第一次救下的人很关心,说是成就感也好,自我满足也罢,小雅很想再见见那个小孩子。
与此同时落雷那极具冲击力的决胜一击也随之浮现,小雅面色苍白地捂住嘴,使劲摇摇头试图将不该重现的场景驱逐。
“落雷这个大笨蛋!”
难得长的那么纤细战斗起来却野蛮得不堪入目,少女的梦想都被你毁了!
“咚咚”的声音在静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小雅几乎立时跳起来。停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有人敲门,一边鄙视自己神经紧张,一边不情愿地走过去开门。
“抱歉打扰你难得的休息,”站在门外的是个眉目温和的少年,“我很想知道今天的情形……”
“原来是继啊,”看着少年脸上羞涩的笑,小雅不由想捉弄他,“你更想知道战场上战士们的情形吧,真抱歉我只在市区。”
继笑得更加不好意思,慌忙解释:“不!市区也很重要……虽然我的确很在乎森林里,但是市区的战士们也很辛苦……”
“越描越黑。”侧身让开门边,顺便再倒了一杯水。
继低头坐在椅子上双手握着水杯,轻轻地咬着嘴唇稍显局促:“大家为什么都不在乎森林里变成怎么样了,战斗进展怎么样了?拼上性命保护我们却得不到回报,甚至人们都漠不关心,为什么会这样?你们又怎么能忍受这样?”
“一如既往地站在战士这边呢,”小雅开心地笑了,“但是你总说一样的话呢。”
“因为我还没有找到答案。能告诉我森林里的情形了吗?”
抬起头,继柔和的目光中满是期待。他是个很特殊的青年,当所有人都努力维持普通人类该有的生活时,只有他试图去关心保卫这虚假平静的战士们,去正视随时可以毁坏虚假的真实。
肯定战士存在的人类。
“具体的情况我无从知道,但是,是我们无法想象的艰苦残酷。”小雅倒了杯水一饮而尽,“森林里的大家都在拼命……”
“果然要亲自去看!”继的眼中闪着认真与执着。
离开时雨的人类立刻会被祸虫捕食。小雅认为无论有多崇拜战士,继也不会离开时雨市区这个唯一允许人类生存的地方。
“落雷的战斗会把你吓到脚软哦。”
继不屑地撇撇嘴,“那才是男人的战斗方式呢!野蛮、血腥才是人真正的姿态!果然你不懂什么叫男人的浪漫。”
又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人,小雅傻眼了。
“别陷太深了,你不是战士,不可能和他们并肩战斗。况且,时雨不会挽留脱离者,离开时雨你却无法生存。”
继倔强地哼了一声,“我没认为我有能力加入他们。但是这个毫无人情味的鬼地方我受够了!”
这个异类少年的思路早晚会毁了自己。
小雅果断转换话题:“这两天……你见到小吉了吗?”果然还是放不下。
回时雨的路上时那孩子已经不害怕了,很活泼地与小雅玩闹。现在她已经快快乐乐地和伙伴们一起上学、玩耍了吧。
啊,小吉还说过要陪自己呢,怎么还不来?
“没有。昨天我去了中心,”继皱着眉语气中满是担心,“173说,小吉的伤口被祸虫感染,他们在尽力抢救……可是太严重,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冻住全身,无法活动无法思考。
一个人,都没救下!
突出的青黑色静脉将全身切割得支离破碎,皮肤透出淡淡的金光,白嫩的小手变得粗大坚硬,覆盖着厚厚的角质。
这还是自己吗?!
身体还在变化,难忍的痛苦扭曲了脸,小吉躺在地上滚来滚去。
幽暗的月光透过层层枝叶洒下来,如薄纱,如淡雾,不只不能照亮反而将森林笼得如虚如幻。
要是真是虚幻就好了。
“呜——”
再一次发出令人不忍卒听的悲鸣,小吉无力地滚着撞在树上后摊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这是自己的声音吗?
小吉惊惧地睁大布满血丝的双眼,是自己发出了那么可怕的声音吗?小吉想捂住自己的嘴,可在看到好不容易抬起的手臂时,连续不断的悲鸣声更大了。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手臂了。被淡金色角质皮肤覆盖的肢体僵直变形,里侧长出粗硬的倒刺,两臂合在一起就像——
就像甲虫的大颚!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173叔叔不是说会治好吗?……是怪我逃跑了才成这样吗?
可是,不想被绑着,不想待在那里。
晚上的风,吹着身体好舒服。由远至近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只又一只长相怪异的祸虫冒出身影围在周围。
祸虫们低低地叫着,好可怕。
但是被它们围在中间好温暖。为什么?它们的身体明明很冷很硬。
比人们还温暖。
“呜——”
撕扯般的疼痛减轻了,身体似乎不再变化。小吉吃力地爬起来,来回审视自己已看不出原样的手脚。
这样没什么不好,自己原本就应该是这样的。
抬起手摸摸身边一只低头匍匐着的祸虫,就像前几天摸她的小喵一样。顺着她的抚摸,有黄绿色的虫液蜿蜒而下,比她大得多的祸虫想退缩,却颤抖着不敢动。
她,变成了它。
小吉咧开嘴笑得可怖:“好可爱。”
06.第八日
——第八日——
这家伙绝对有事瞒着自己!
柳成用恨不得揪出真相的凶狠目光盯着齐忆的后背,可是无论怎么盯背影也不可能告诉他什么,所以柳成有些郁闷。
而目光的对象却浑然不知地继续走神的伟大事业,柳成更郁闷了。
今天早上在校门口遇到齐忆时,他身边跟着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那人大概只有二十出头,浑身却包围着平日在任何人身上都没察觉到的神秘感,仿佛他背负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重大秘密,不管是他略显忧郁的眼神还是经过锻炼的结实身体,都令柳成很不爽。
柳成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男人。
周末与朋友看电影归来时在街上偶然发现齐忆的身影,他刚要跑过去时这男人接近了齐忆,于是他咽下几乎冲口而出的招呼。而那时的场景,无论是谁都无法认为他们认识,他们之间的气氛异常到诡异。
他们虽然观察着川流不息的人群,眼神却似乎穿过人群放在什么遥远的东西上。不容外人踏入的无形墙壁般的障碍令柳成怯于靠近。
注意到柳成怀疑的目光,齐忆淡淡地对他说:“……这是我表哥。”
就算不知道真相,也立刻能听出来是谎言。
男人只是微微点头,转身离开。
柳成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齐忆了,高中文科班的男生很少,大家很快就打成一片,只有齐忆总是疏离与群体之外,透明般不引人注目。却也正是这份与众不同吸引了柳成,想要与他做朋友,想和他说话,想知道他在想什么,即便每次交谈的结果都不甚满意柳成依旧乐此不疲。
很明显这一星期以来齐忆身上有事发生,他却闭口不言,这是对朋友该采取的态度吗!柳成更生气了。
想就此不理他作为报复,但柳成悲哀地发觉总是自己找他搭话,而被搭话的次数约等于零,此法不可行。
柳成垂头丧气地趴在桌子上。
“世界上出现了怪物,而你又有能力打倒它们保护人类,你怎么做?”
柳成的脑中再次回放上周齐忆的问题,当时自己回答的细节已经忘记,只记得自己说出了一些羞于启齿的话,然后,忆起随时间远去的英雄梦。
希望成为英雄,几乎是每个男孩子小时候的梦想。柳成也不例外,甚至比谁陷得都深。柳成从小就是个头脑聪明成绩优秀的孩子,被每个人喜爱,成功也被认为理所当然。加上他长得人高马大,成为众人崇拜的英雄被他认为是自己的天职——就像电视中与黑暗势力斗争的超人们一样。
可惜的是,柳成既没有奇迹般的力量人类也不用他去拯救,这梦想就被埋在尘埃之中放置于角落。
如今这可笑的梦再被翻出来,只让人感到不满足的空虚。
为什么那个一直被自己提携的齐忆反倒有什么不可说的秘密似的,难道他才是被世界选中的英雄?
柳成被自己离奇的思路逗笑后又因其存在微妙的可能性而皱起眉。
不会是真的吧!
一节课在走神中流逝,老师在黑板旁张贴模拟测验的成绩,一点儿也不意外地在第一的位置找到自己的名字,柳成满意地露出胜利的笑容。
看到了吧,果然是我比较优秀。
那么,是不是行使下班长的权责全班庆祝下呢?
“真是让人惊叹的恢复力呢,落雷。”
坐在靠窗的床边,落雷闭着眼睛接受阳光的沐浴。金色的阳光跳跃在他淡茶色的头发与白皙的脸上,173想起曾经看过的古老宗教画,圣洁的天使。
以此为蓝本的黑色天使,什么时候能再见呢?173挑起莫测的笑,既然被染成黑色,迟早会变成恶魔的吧。
落雷转过头笑得无邪,活动着胳膊说:“多谢你照顾。”
“你的伤口还是一贯的夸张,就算看不到脸都能认出你。”173站在窗子与床之间,挡住了阳光,逆光看不清表情。
“作战方式不是那么容易能改的,我习惯了。”落雷满不在乎地弯了弯嘴角,往侧面挪了挪闭上眼睛继续享受太阳的光热。
虽然多次为落雷处理伤口,目睹他战斗的经过还是第一次。落雷以完全不符合自身气质的强力撕碎祸虫,那短暂的时间落雷几乎是毫无防备的,事实上他确实总是在遇到复数祸虫时被偷袭。
此前一直以为这是落雷的弱点,然而一瞬间173似乎在他眼中找到了冷酷的光,弱点也成了藐视祸虫的表现:凭你们是无法杀死我的!
——弱小的东西,不配活下去!
拼杀时无所畏惧的落雷是力量的化身,神圣而疯狂。
说起来,还没见过瞬战斗的样子呢,那个总是绷紧神经随时准备向一切挑战似的家伙,也会在击溃敌人的刹那改变神情吗?
“启的状况,还好吗?”
微微颔首,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破绽,“他在另一间病房静养。”
真实的情况当然不能告诉你。173也不清楚,在168老师隐含着被诅咒一般狂热激情的眼神下,实验室里那具强壮有力的身体最终会变成什么。
从启进入实验室,168全部精神都集中在他身上,没与173说一句话。
“有168在就不用怕了,他是中心手腕最高明的。”
简直要怜悯不懂怀疑的落雷了。
“瞬和闪电负责的方位也被祸虫猛烈进攻了,我估计他们也受了伤……但是,两人都没来吧?”落雷抬起头直视173的眼睛。
不知道他想说什么,173俯视着他静静地点头。瞬讨厌中心早已尽人皆知,大战之后闪电不来就有些奇怪,只能认为意外敏锐的他感受到了什么,关于金色的怪异祸虫,或是自己难以自抑的情绪波动。
“遇到他们时告诉他们来包扎,顺便检查。”例行公事的语气掩藏疑虑。
“……就算他们来了也不会说。”
没错过落雷的低声自语,173挑起眉问他:“说什么?”
落雷皱了一下眉,似乎在犹豫是否应该透漏消息
“如果说有一个不同于我们的世界,在那里人类强壮繁盛,不用惧怕祸虫的袭击,你会不会相信?”
意料之外的话,173紧皱眉头盯着落雷的眼睛,想读出他的真意。
落雷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瞬要自己不许说出齐忆的存在时认真的表情犹在眼前,落雷还是第一次见非战斗状态下瞬眼中银光燃烧得如此猛烈,当时不由自主地点了头。
现在想来,隐瞒这事对吗?如果这世界也能……
落雷觉得自己想通了为什么瞬一直说要杀了齐忆,不能就此判断瞬是为了什么,但是这行为本身太不将战士的荣耀与责任当回事了。
在中心的实验让你这么痛苦吗?
既然答应了就不能说,但是问问173对那样世界的看法不算食言,落雷暗自断定。
“美好的幻想。”
没有无视现实的人们,没有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没有祸虫的威胁,没有无形蔓延的绝望……不知道在梦里见过多少次了,醒来却只是枉然,更加遗憾,依旧是耽于研究毫无结果的每一天。
也许有过美好的世界,但那只是记载的传说罢了。
否定的同时又渴求,矛盾而空虚。
“幻想啊,要是能生活在那样的世界就好了……”
落雷站起身冲着射入窗子的太阳光伸出手,像要抓住一样握拳,再张开,手掌中空空如也。他的头侧向173的方向,但目光穿过173,穿过屋子,望向未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