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夫君哪
白庄心中好笑,干脆俐落地开始扮装。不过真到穿的时候,俩人都傻眼了,这女人衣服谁也没有穿过——洛云好歹还有脱的经验,白庄连脱的经验都没有——男人衣服他倒是熟悉得很,能穿能脱。
俩人钻研片刻,衣带乱飞,吵吵闹闹,最终成果在元梅进来后化为乌有。小丫头一点儿也不给主人面子,捂着嘴直笑:“少爷,您这是穿成哪家花魁啊?”
这事儿确实不能怪白庄,哪家衣庄会做给高大男人穿的女衣呢?他勉强套上,肩也露着,腿也露着,手腕光溜溜的,故意勾人似的。
白庄面无表情地掩饰着尴尬,道:“怎办?”
元梅抿嘴一笑,把领口拉上,一件衣裙变成襦衣,下面套上男裤,外面再罩上一件厚袄,边忙边道:“就当普通人家使女,您与二爷既然扮作下人夫妇,便不要作娇小姐打扮了,穿个方便活动的装束就成,爷们点儿也正常。”
等白庄穿完,整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跟下地干活似的,不过这样一来,他那突兀的身高也不那么显眼了。
“您哪,还得把这脸给扮扮。”
洛云一听这话,立时不干了——让白庄扮女装为的什么?重点不就是这张脸吗?他可是期待得紧,甚至想像着能“一亲芳泽”,可是却被元梅一句话给堵了回去:“您这张脸要是不扮,这身女装也就白穿了。”
可不是,白庄这张脸与阴阳剑可是冰雪剑的标志,人在江湖飘,碰见疑似冰雪剑的,首先得看看剑够不够利,剑对了得再看脸够不够美,两者缺一不可。
什么,自称冰雪剑?肯定是假的,来人哪,叉出去!
白庄那张脸本就生得娇艳,男装之下并不女气,可是一旦穿了女装,反倒多出几分柔弱来了。眼下用特制的黄泥糊了一层,再点颗痣,干白了唇,扮得尘灰满面的,越发像个乡下女人了。
洛云“色心”破灭,可怜兮兮地坐在床边,看着白庄在元梅手中逐渐没了个“人样”,悲叹不已。
等全部扮完,元梅告退,白庄站起身活动了下,瞄到洛云面无表情的脸,心中一动,突然转了个半圈,行了个礼,掩嘴而笑,捏着嗓子喊:“夫君。”
洛云脸腾的红了,心中升起一片异样感觉,似乎自己真的成了亲,多了个小娘子般。唯一可惜的是,娘子不生娃,倒要他来生……
等洛云回过神来,白庄已经恢复正常,一脸诡异地望着他:“如何?”
“啊?”
“我这装扮。”
“不错。”洛云脱口而出,“娘子好颜色。”
白庄笑眯眯地凑过来,柔声道:“夫君喜欢吗?”
洛云的脸红得能滴出血来,眼神心虚地四下游移,迅速地点了点头,仿佛在做什么坏事般。
白庄心中顿时升起几分不快:跟我一起颠龙倒凤时都能凶巴巴的,这时候脸红个什么劲?还是更喜欢女人?不过,他不缺耐心,人都在手心了,可以慢慢调/教,也不急在这一刻。当下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往床上一坐,道:“累死了,夫君给倒杯茶来。”
洛云不自觉地依言起身去倒茶,白庄也满意地接过来喝了,接下来便由元梅退了房,与镖队会合去了。
寻的镖局不大也不小,信誉颇佳的,看着这押镖的人一大堆,还男男女女的,便知这次不仅押了镖顺便还做了保镖。有钱人家是请押镖的顺便还请上几个护卫,没钱的便经常蹭镖,这种事倒也常见,便也没有在意,点齐人数清查货物,一声吆喝,上路了。
白庄从出发就没消停过,一会儿渴了、一会儿冷了、一会儿又要吃零嘴,洛云被支使得满马车乱转,幸好外面天寒地冻的,他舍不得洛云出去挨冻,不然的话少不得哄出去乱忙一通。
城门还没到,洛云就开始喘粗气了,把桔子往白庄怀里一扔,没好气地道:“自己剥!”
“我可是跟着夫君出来的,出门在外,夫君多照顾娘子是应该的嘛。”白庄慢条斯理的剥着桔子皮,“不信你问元梅,是不是这个理?”
洛云疑惑的目光望过去,元梅十分坚决地说了一个字:“是。”
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说太阳是方的太阳就是方的!
洛云狐疑地道:“你在耍我吧?”
白庄一撇嘴:“你不信我?”
洛云当然也不是这么好打发的,只不过他周围没有成亲的,也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些事。不过,三从四德什么的都听过,哪有让夫君伺候娘子的?
他伸出头去,坐在车尾上与押镖的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白庄惊奇地发现他此时像换了一个人,虽然每句话还是说得一截一截的,但总是巧妙地挑到别人的痒处,不一会儿,那镖师就连一年赚多少都交待出来了。
“你家娘子,与你出来跑吗?”
“有时候出来。”镖师一拍大腿,“那瓜婆娘就是吃饱了撑的,有时候镖赶得近,就非要跟过来!跟什么跟,又不是出来玩!”
洛云微微一笑,切入正题:“路上,有个照应也好。”
白庄一直支起耳朵听着呢,一听这话,心道不好,正想办法蒙混过去,那镖师已经开了口:“照应个鸟哦!都是我跑前跑后地给她做下人,瓜婆娘就跟娘娘似的坐车上,吃喝拉撒都要我来办!怎么办,总不能让自家女人抛头露面吧?”
白庄一怔,随即心里笑翻了天,对这镖师立刻亲近了几分,等洛云一钻回来,又赶紧恢复了淡定模样,只是夹杂着几分委屈道:“信了?”
洛云虽然还是半信半疑,但也挑不出错来,带着几分愧疚点了点头,这不是出于侍候不周,而是出于他对白庄的不信任。
洛云悄悄凑过去,拉住白庄的手:“我的错。”
见白庄垂下眼眸,他正想再说几句好话,一瓣桔子塞进他嘴里,低沉的男音在耳边响起:“我不是女人,受点委屈没什么。现在你就忍忍,出了城就好了。”
一句话顿时令洛云窝心得不行,羞愧地嚼着桔子,正想讲两句好话讨个饶,桔子咽下,引得胃一阵反酸,哇一声,吐了白庄一领子口水。
白庄:“……”
元梅:“……”
洛云一脑门冷汗,刚才跑上跑下,车里车外忽冷忽热的,又在车尾坐那么半天吹冷风,这时候一歇下来,顿时哪里都不舒服,把白庄给吓得赶紧抱车榻上,用真气给调理了半晌才放下心,再也不敢乱支使他了。
痛定思痛,白庄觉得这种法子以后不能再用了,还是苦肉计好用点。
白庄顺着洛云的背靠着马车摇晃,轻声道:“真看不出来你也是个能说的人。”
“练的。”洛云一边压制着反酸一边讲话分神,“跑江湖,总不能一直不、不与别人打、打交道。刚出来时,我讲话比现在还、还结巴。”
“所以你就学会一截一截的讲?”
“嗯。慢慢练,逼着自己和、和别人讲。”洛云自嘲的笑笑,“结果后来得了虚、虚名,这本事倒用、用不上了。”
“你几岁出道的?”
“十三。”
白庄有些惊讶:“这么早?”
“嗯,师父死了,我就出山了。”洛云带着几分回忆的语气道,“山里有、有吃有喝,但是太、太寂寞了,就我一个人,连个讲话的也、也没有。”讲到这里,他突然笑起来,“其实出山了也没、没人理我,那时候我说、说话都是这样的,‘你你你你别别别跑跑跑跑,我是是是是’,一句话没讲完,人就走了。”
十三岁的小孩子,孤身跑到江湖上,连句话都讲不全,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可是洛云就这样拼了出来,没有人帮他,一点一滴的闯出属于自己的道路。
洛云讲得越是好笑,白庄越是心酸,低头吻了他一下,轻声道:“我会护着你。”
洛云笑:“我知道。”
“所以,你还是碰上我的好。”白庄话锋一转,笑眯眯地道,“若是娶了个娘子,你还不知道要被怎么欺负。”
洛云弯起了嘴角,眼睛亮亮地盯着白庄那黑黑黄黄的脸,看到干粉里面露出来的一截粉色嘴唇时,立刻想到前些日子马车中那段荒唐事,顿时心里像被勾了什么痒痒般,只是元梅在旁,他只能干瞪眼做君子状。
他不好过,白庄还能好过吗?
正好白庄的手指点到鼻尖,他便一仰脖子,把那手指含在了嘴里。手上也打了黑黄粉儿,一股子怪味,他却还是故意咬在齿间。
洛云有一口糯米牙,晶莹洁白,跟米粒儿般,牙关开合时红舌不时露出来,再加上那眼皮子故意半眯着,似是不胜娇弱的样子,白庄看了没几眼就硬了一半。
只是,元梅在旁边哪!
一时间,俩人的心里怒吼着同一句话:元梅在旁边哪!
这怒吼没多久消散了,马车停了,要出城了。
白庄凑到窗边看了眼,城防不知何时加了关卡,所有人进出都要检查,队伍排得老长。金陵包含交通、商贾、战事三重含义,城防俊伟严密,屯有重兵,根本不可能闯得出去。那天白庄晚间出城光是爬城墙就花了小半个时辰,若不是他武功好,爬上去也一准儿会被巡逻发现。
洛云是个路人脸,白庄比较有特色,不过脸都这般糟蹋了,应该认不出来吧?
俩人心中忐忑时,马车帘一掀,张林一脸担忧地钻了进来:“没有通缉,但把门的士兵手里拿着画像。”
洛云与白庄对视一眼,心道:这是哪位大角色追过来了?
34.缘份
当今官家举起叛徒旗时年方十五,如今,四十七年过去了,也才六十二,武将出身,保养极好,看起来仍如不惑之年,这也从他最小的儿子年仅十一可以看出,其他皇子们年纪都不大,最大的不过三十七岁。
对于官家这谜一般的生育史,民间一直流言不息。按理说,十五岁都可以掀了前朝皇帝的王座,二十不到儿女满堂也是应该的吧?可是官家一直到二十五才有第一个孩子,还是个公主。大皇子更是年近三十才出生,其后便一马平川,四年之内生了五个孩子。
难不成官家在那方面有什么毛病?
这等话当然是天黑了,夫妻俩钻一个被窝才敢压低了声音悄悄出口的,没人敢在白天说。这倒不全是出于恐惧,也是出于对当今官家的敬畏。前朝皇帝残暴,天下虽未大乱,也是病入膏肓,行不久已,当今官家反帜张扬,便一呼百应,一方面是顺应天时,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官家乃前朝护国将军,百战不败。
真乃天命所归啊!对于那段历史,所有人都如此评价。
如今,快五十年了,当年真龙天子所出的孩儿们,又有几个够格成为下一任真龙天子呢?
官家育有八子,二女六男,都是青壮年之期,却无一人在民间声望隆誉。百姓们谈起皇子们,不是爱恨有别,而是一脸茫然,连名号都分不清楚。这些年轻皇子们居于父亲高大的影子中,无人知晓。
更重要的是,当今官家居然未定太子!
“物竞天择吗?”白庄解释到这儿,洛云不由自主地说道。
白庄一摊手:“我哪知道。”
洛云一挑眉:“白家不是名门?”
“名门也猜不透官家的心。”白庄瞄了眼窗外,“快到我们了。”
城门前一片繁忙,出入金陵城的人众多,排队的功夫足够白庄把赢朝宫廷流言给洛云讲上一遍。俩人挤在马车窗旁,果然发现守门的都拿着一卷画像,一边比对一边放人。
“不是捕快。”洛云看了一眼便发现端倪,这些守门人看起来平常,可是眼神锐利,身形高大,散发着一股血气。
“是兵士。”白庄眯起眼睛,“不过,不是百鬼营。”
“你肯定?”
“哪个皇子也不敢让百鬼营来做这种事,这里每天进进出出多少人,若是被有心人认出来了,参上一本,那皇子肯定吃不了兜着走。”白庄笑道,“不过,也是精锐之师。”
洛云奇怪地道:“为什么是兵士?那、那些皇子自己养、养些人,岂不方便?”
“皇子府中不许养侠士浪人。”白庄道,“没想到吧?堂堂一国皇子,居然连个保护的人都要向官家借,而且还得定期更换,一举一动都在官家的眼皮子底下,真是不容易。”
洛云一怔,对当今官家开始有了个模糊的印象。在他猜测之时,马车向前,呼喝声响起,该他们过关了。
洛云坐到车尾,白庄缩到元梅身边,俩人蜷缩在里面。刚一坐好,门便被打开了,张林捂着肚子倒在地上,门外兵士大声喊道:“车里的人下来!”
洛云装作害怕的样子弯下腰,不住低头作揖:“车里是小人妻子,府中使女,女眷不便,还请这位大人高抬贵手。”
一边说,一边把一个装着碎银的小袋子递过去,没想到那兵士根本不接,反而更大声喝道:“少说废话,下车!”
洛云有些心慌,车上光线昏暗还看不清楚,一旦下车,白庄的身高首先就引人怀疑了。他更怕的是白庄心高气傲,受不得这气,万一血气冲动下硬闯,那就真麻烦了。
那见兵士俩人不动,眼中已有了怀疑,一拔佩刀,喝道:“来人!抓人下车!”
蓦地一声尖叫响起,洛云眼角瞥见身边扑过来一个身影,再定晴一看,嗯,那身影的肚子怎么凸起来一块?
一朵蘑菇云飘过
寒武迷虫5兵士也被突然扑过来的人吓了一跳,锵得一声,长刀出鞘,怒喝还没出口,便被一阵幽怨抖嗦的诡异女声打断:“大、大人饶命,实在是我……不,民、民女怀有身孕,不敢现于人前,怕……”
说到后来,白庄捏着嗓子幽幽哭泣,一边哭一边磕头,磕得车板怦怦作响,身子却抖得缩成一团。洛云起先还惊疑不定,后来听得那磕头的声音确实一下是一下,顿时心疼起来,想去扶却又不敢,只得跟着一起磕头,口中讲着好话。
谁知才磕了一下,白庄突然扑过来,一把抱着他大声嚎哭,一边说些什么“奴婢连累夫君了,下辈子再续前缘”之类的混话,引得人人侧目。
俩人这一折腾,周围多了不少看热闹的,镖局和其他下人也跟着说好话,闹哄哄一片。那兵士脸色发青,却仍然硬着头皮喝道:“抬起头来!”
白庄慢慢抬头,洛云眼角一瞟,顿时吓了一跳——白庄的额头不知何时已经磕破了,鲜血满面,再加上双眼哭得红肿如桃,披头散发,看起来如同鬼魅一般,面目倒是看不清了。
赢朝宽厚百姓,国泰民安多年,百姓们对于官差并不惧怕,见白庄模样,已有不少年轻人不满起来,更有老者直喊官差害人,那兵士心里也有些害怕,草草一瞥,挥了挥手道:“快滚!”
众人自然又是一番感恩,急急忙忙关了车门,驾起马一溜烟跑了出去。一出了城,洛云立刻去拉白庄,急道:“你有没有事?”
白庄慢慢爬起来,面无表情地扎好头发,一边接过元梅递来的手帕擦着脸一边道:“车门上帘子拉开。”
洛云一怔,道:“干嘛?”
“记那人的脸。”
元梅沉默地拨开帘子一角,阳光透了进来,映着白庄淡漠的脸,那总是平平静静的杏仁眼此时却如同狼眸,死死盯住刚才那兵士,一片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