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知还故犯?”
“我便是不想一错再错,才明知故犯。”大镜仙竭力平静声音里隐隐透露出以生命为之燃烧的痛苦,“我失去过一次,便不想再失去第二次。”
阿宝道:“你有没有想过,我死了,这世上便多了一个女人守寡。”
大镜仙道:“无论你说什么都没用了,能劝的,我自己已经劝过我自己,可是,连我都无法阻止自己,又何况旁人。”
阿宝的手放在怀里,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三元四喜和同花顺。
“你最好不要用你的鬼使。”大镜仙道,“我好歹也曾是上仙,他们便是修炼百年也不是我的对手。”
阿宝叹气道:“你竟连还手的机会都不给我。”他话音未落,三元已经冲了出来。
铺天盖地的煞气冲向那棵拦在路重要的大树。
树枝刷拉拉地响起。
阿宝拿着一大叠符咒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冲了过去。自从被自己的定身符定住之后,他对使用黄符就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大人,快把手电筒收起来!”四喜小声提醒。
手电筒拿在手里,等于告诉大镜仙他们的位置。
阿宝忙收起手电筒。
“你们在我腹中,我焉能不知你们的一举一动。”大镜仙声音冷冷地传过来,随即听到三元的闷哼声,四周煞气减淡。
“除了仁德之心外,我不想伤及其他。”大镜仙道,“阿宝,我劝你最好乖乖束手就擒。取心之后,你最多去枉死城报到,有你的祖师爷在,你很快就能冲入轮回,重新做人,何必与我死战?万一我下手失了轻重,你岂非要连累你的鬼使与你一同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四个字结结实实地打了阿宝一个当头棒喝。他的动作顿时迟疑起来。
四喜叫道:“大人,千万别犹豫!我们只要拖延至印玄大人回来即可。”
大镜仙冷笑道:“痴人说梦。索魂道岂是他想进便进想出便出的地方?”
阿宝突然叹气道:“也许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可是……”他突然如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手中的黄符被用力丢向树根和树干。
天灵灵地灵灵,保佑定身符别失灵!
他屏住呼吸,竖起耳朵,认真地倾听着四周动静。
山洞静极。
仿佛顷刻间吞没了适才所有的喧哗,阿宝觉得脸自己的呼吸都变得轻不可闻起来。
“大人?”
四喜试探着喊道。
阿宝打开手电筒,正想查探情况,一抬头却看到那棵大树不知道什么时候移到他的面前,正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心跳在刹那停顿,他四肢冰冷,握着手电筒的手轻轻发颤。
死亡,死亡……
他脑袋里不断地循环着这两个字,努力想把脚拔起来往后跑,可是身体在惊恐中变得僵硬无比,他甚至生出一股束手待毙的绝望感。
“大人快跑!”同花顺和四喜同时挡在他面前,用力将他往后推去。
他身体动了,但腿慢了半百,不协调的动作使他踉跄了两下摔在地上。
“别动了。”大镜仙口吻满是怜悯。
挡在他们之间的四喜和同花顺便树枝轻轻地扫了开去,和之前定在那里动弹不得的三元一起。
阿宝看着沐浴在手电筒灯光下树枝越来越近,恐惧地闭上了眼睛。
轰。
巨大的爆破声使得整个山洞狠狠地震颤了一下。
灰暗的光从山门的方向射进来。
阿宝惊讶地回头,看到原本紧闭的山门破了一个大洞,正要高兴,腰间突然一紧,树枝已经缠住了他,打算往回拖,但比树枝更快的是剑光。
“赤血白骨始皇剑?”身后传来大镜仙震惊地叫声。
印玄拎起阿宝的皮带,用力往后一丢。
阿宝在地上滚了两圈,一个挺身跳起来,跑到边上把三元四喜同花顺放进怀里,然后朝门的方向跑去。看到印玄出现,原本呆滞的思绪和身体一下子重新活跃起来,就好像刚做过保养的汽车,身手矫健得像只兔子。
眼见就要冲到门口,后面传来一阵巨大的吸力,顿时将他拉了回去。
不是!
阿宝眼睁睁地看着光明离他越来越远,张大嘴巴发出一声惊叫。
半空中,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用力往下拉去。
阿宝身体依旧往大树的方向拉扯着,但脚却被死死地拖在原地,腿与身体连接的部分好像要被扯断了似的,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最后的结局不会是两马分尸?
阿宝脑海中闪现悲哀又绝望的念头。
锵。
剑摩擦过地的声音,随即阿宝觉得身体一松,抓住脚的手还在,可是那股拖力却不见了,他努力地抬头,想看清楚那个死抓着自己脚不放手的人。
第十一章
白色的发丝如蜘蛛网一般扬起,千丝万缕,美得好似冰雪拉出来的丝。
阿宝佩服自己在这种危机关头还能有这么浪漫的想象,也许是人临死前的本能让他刻意地忽略了身首异处的惨状,想要留下这个世界最美好的印象。
身体离树越来越近,他仰着身体,眼睁睁地看着那茂密的树枝出现在自己的上方,就像一顶巨大的伞,罩住自己,吞噬自己……
笃。
难以形容的砍伐声。
阿宝肩膀下意识地缩起,颈项同时传来一阵剧痛。那股让他身不由己地吸力不见了,他的身体在地心引力的召唤下跌下来,落进一个不算温柔却绝对可靠的怀抱。
印玄一手抓着剑,一手抱着他,极快地朝门的方向冲出去。
他身后,大镜仙发出一声极怒的咆哮。
阿宝想去大镜仙此时的表情,但头才微微一动,身体就被重重地扑倒在地。他抬头看着印玄猛然凑下来的头,惊讶地发现他脸色极为苍白,就好像全身血液都被抽干了一半。
“祖师……”爷字还没出口,他就被印玄的下一个动作惊住了。
印玄抓着他的肩膀,用嘴巴堵住了他的伤口。
温热的舔舐和伤口的痛楚双双冲击着阿宝的颈项。
难道祖师爷有吸血的爱好?
阿宝震惊地看着不断蹭着脸颊的白发,想起第三次见面,印玄一出现就二话不说地抓过他割破的手指往嘴巴里送,他觉得这种可能性真是太大了。再想想刚才印玄惨白的脸色,阿宝觉得自己就是盘中餐啊。
早知道,祖师爷何必和大镜仙打得死去活来呢?他们一个要血,一个要心,简直是各取所需互不侵犯嘛。
想到这里,阿宝悲从中来。手轻轻地拍着印玄的后背,放弃似的感慨道:“吸吸,好吸就多吸一点。”
印玄居然真的吸了一口。
阿宝痛得差点哭出来,“不,不是,祖师爷,您还是温柔点。”
躲在阿宝怀里的四喜纳闷地问三元道:“你猜大人和印玄大人在干什么?”
三元没做声。自从大镜山出来,他就极力地将自己往里面缩,生怕露出一丁半点。
四喜无奈,只好继续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宝估摸着自己全身上下只剩下三分之一血量的时候,印玄终于停口了,还拿出两块创口贴帮他把伤口贴上。
阿宝:“……”
印玄站起身,收起跌倒时被放在一边的赤血白骨始皇剑,低头看着还赖在地上不动的阿宝,微微皱眉,“还不起来。”
阿宝两只手像乌龟一样比划了两下,“我头晕,好像失血过多了。”
印玄道:“此地煞气极重,一草一木皆染上戾气,多躺对身体无益,快起来。”
阿宝打量四周,发现已经远离大镜山山洞,立即一骨碌爬起来,“这是什么地方?”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残破的土屋,屋顶盖着茅草,里头黑森森的,仿佛终日不见阳光。
印玄道:“鬼煞村。”
“到了?”阿宝道,“那我们快点找到师父他们。”他往前踏了一步,见印玄还站在原地不动,脸色惨白依旧,而自己好端端的,除了脖子上有点痛之外,全身上下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于是把心一横,把歪着头将脖子送上去,“要不,祖师爷你再喝一点?”现在祖师爷是他们最主要的战斗力,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谁都活不了。
印玄挑眉道:“你觉得我是吸血狂魔?”
“不是啊,你刚才不是……”阿宝手指比了比他的嘴,又比了比自己的伤口。
“若不是你的血有香味……”印玄别开目光,脸上露出些许不屑之色。
阿宝尴尬了。原来祖师爷两次都是帮他止血啊。他干笑两声道:“我主要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帮到祖师爷的。呵呵。”
印玄道:“扶着我走。”
阿宝将信将疑地走过去,印玄身体的重量一下子全都加在了他身上,让他差点一个没站稳往前扑去,幸好老鬼和四喜及时钻出来扶住两人,才避免他们再次滚做一团。
印玄皱眉道:“你们出来做什么?万一染上煞气,岂非还要替你们除煞。”
老鬼道:“主人不是有大镜仙的两样宝物吗?不如拿出来一用。”
印玄道:“此时的我不宜用混元破煞镜。”
老鬼面色微变,眼睛朝阿宝看去。
对他眼中的怪责,阿宝只能无辜撇嘴。做省略孙做到连自己的血都愿意贡献出来,他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
老鬼和四喜重新钻回印玄的袖子和阿宝的怀中。
阿宝扶着印玄,慢慢地顺着鬼煞村的小巷子走着。地上坑坑洼洼不平,阿宝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稳住两人的重量,“我们现在去哪里?”
印玄道:“找个宽敞的地方。”
宽敞?怎么样算宽敞?屋里还是屋内?
阿宝追问,可印玄也说不上来。
他只是单纯觉得这里附近很危险。
“祖师爷,你会为什么回来?”这不是印玄第一次在关键时刻赶到,但前面几次加起来都没有这次惊心动魄。前两次尚羽派来的这些人只打算活捉他,这次阿宝是实打实地觉得生命受到了威胁。
印玄道:“鬼煞村的煞气突然朝大镜山方向涌动。”
阿宝讶异道:“为什么?”
印玄道:“不知道。”
阿宝猜测道:“难道是大镜仙和这个鬼煞村有什么关系。”
四喜突然从阿宝怀里探出头,“三元问现在几点了?”
阿宝看了看手表,“下午五点一刻,怎么了?”
四喜把头缩回去,过了会儿重新探出来道:“三元说,这个村有一座很简陋的道观,可以藏身。”
阿宝道:“三元呢?”
四喜道:“在同花顺怀里缩着。”
……
“你是不是把两人的位置说反了?”阿宝怎么也无法想象高大英俊的三元缩在娇小可爱的同花顺怀里的样子。
四喜道:“我把眼珠子揉掉了两次,事实还是那样。”
印玄若有所思道:“这里就是他说的地方?”
四喜道:“应该是的。”
阿宝道:“道观在哪里?”
四喜过了会儿才道:“在村子最中心的位置。”
阿宝扶着印玄走了一会儿,突然停下脚步道:“不对,我们这样走,只是在村子最外围绕圈子。”所有的房子都连在一起,根本没有往里圈走的路。
印玄左右看了看,指着一道破破烂烂的门道:“进去。”
阿宝担忧地看了他一眼。祖师爷现在的状态,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可靠了。
印玄道:“你的黄符呢?”
阿宝抓出一小把。其他的都丢在索魂道里了。
印玄道:“走。”
阿宝:“……”虽然能够得到祖师爷的信任是他莫大的荣幸,但是,如果能少信任一点他一定更开心。
他从地上捡了跟黑乎乎的木棍看,小心翼翼地捅开印玄选择的那道摇摇摆摆的木门。霉臭味扑鼻而来,灰尘在半空中滚动,一粒一粒,看得阿宝全身都痒起来。
印玄迈步朝里走。
阿宝怕他摔着,急忙一手搀住他,又怕他看不清路,用另一只手打开手电筒照路。
他们站的地方像是外屋,一边摆着锅灶,一边摆着桌凳。
手电筒的光照到屋子边角上有一道黑漆漆的小门,上面贴着一张红色的纸,阿宝想凑近去看,却听吱嘎一声响,门被拉开一道细缝,一个脑袋从里面伸出来,“谁啊?”
同一时间,阿宝的目光对上了对方的眼睛。
第十二章
大多数人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房子看到一个人突然冒出来都会大吃一惊,阿宝也不例外。他像后退了半步,又停住了,因为眼前这个人实在没什么可怕之处。
她大约二十来岁,样子很耐看,白皙、圆润,还有一双不大却像月牙儿一般弯弯的眼睛。“你找谁?”她问。
阿宝脱口道:“我师父在吗?”
她笑得一双眼睛都眯起来,“我怎么知道你师父是谁?”
阿宝脸红了,“他叫司马清苦?”
她歪头想了想,“这几天来了很多人,我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
阿宝比手划脚地描述着司马清苦和龚久的外貌。
她道:“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阿宝垮下脸来,“那你知道这里哪里有道观吗?”
“道观啊……”她拖长声音,“我知道啊,但白天是找不到的,只有晚上才能找到。”
“为什么?”阿宝讶异地问。
她笑道:“因为这里是月光村啊。只有沐浴在月光下,这个村子才是活的。”
阿宝吓了一跳道:“村子会活?”
“村子会活,村民也会活。”她开心道,“月光带给我们力量,也带给我们希望。”
阿宝道:“那为什么你不需要月光就能活?”
“因为我不是这个村的村民。”她嘻嘻笑起来,“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我和你们一样,是人啊。”
……
为什么她明明说她自己是人,却让他觉得比她说自己是鬼要让人感到惊悚?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问。
她道:“我在这里等。”
“等什么?”
“等十六年。”
“十六年?”
“这里六十年招收一次村民。”她低着头掰着手指,“再过十六年,就到了,我就可以加入这里,成为月光村的村民。和他们永远地生活在这个世外桃源。”
阿宝道:“这里不但没有桃树,连桃子也没有。”
“谁说没有?”她道,“等月光出来就有了。”
阿宝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珍珠。”她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像珍珠一样温润明亮,“珍珠的珍珠。”
珍珠带他们进屋坐了一会儿。
屋子比想象中的干净,依旧有股霉味,却看得出房间被打扫过。房顶有一扇很想的天窗,床边上也有一扇小窗户,两道黯淡的光线照在房间里,组成一个奇怪的锐角。
阿宝很想从印玄嘴里听到一些建设性意见,可惜他从头到尾一言不发,进屋之后也只是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珍珠的一举一动。他只好自己拿出手电筒在房间里好奇地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