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我没交过女朋友,我怎么知道?”我显得不耐烦,心头憋着一团晦暗的气,“你小心,别让班主任看见。”
廖成撇撇嘴,“知道啦,我注意。瞧你脸臭得,我知道我不够义气,不该先交女朋友,可这也是为了你好嘛,以后谁还敢说我们搞断背?”他挤眉弄眼地撞撞我的肩,示意我。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来这就是他解决事情的方法。
那天放学我没等廖成,直接背着书包回家了。吃晚饭时他来敲我家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满脸的紧张烟消云散。
“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出事了,放学都不等我,怎么自己先走啦?”廖成十分不满我一个人先走的事实。
我看了看客厅里正在吃饭的母亲,把廖成拉出家门,严肃地告诉他:“以后我都不会等你了,你应该和你女朋友一起走。”
“为什么啊?我和她家又不在一个方向。”廖成气呼呼地问。
“因为她是你女朋友,你要陪着她,除了放学,中午你也得和她一起吃饭,活动课少打篮球,陪她散散步。”
“靠,这么麻烦?!”廖成惊叫起来,他是个绝对怕麻烦的人,很讨厌繁琐之事,这对他来说,难度颇高。
我冷笑一声,既然都交了女朋友,害怕什么麻烦?不然当初就别交!
“是个男人就挺住。”我甩下一句话,径直进了屋子。
之后我做得更绝,再也没有主动去找过廖成,一个人下课,一个人缩在食堂一角吃饭,一个人背起书包回家。
一个人,再也没有比这三个字更寂寞的词儿了。
廖成路上看见我,刚扬起笑脸想打招呼,我就步履匆匆走开,尽量不去看那对般配的男女。这样几次下来,廖成受不了了,冲过来问我:“干嘛装作不认识啊?”
“喔,怕妨碍你们嘛,不好意思。”我淡淡道。
廖成一瞪眼,更气,“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俩什么关系啊?干嘛要装作不认识啊?太冷血了吧你?!”
我一震,抬起头不可思议地问:“我冷血?”
廖成气得口不择言:“难道不是吗?自从我交了女朋友,你就再也没来找过我,看我的眼神冷得像块冰,我都怀疑我们是不是有过十几年交情!”
我的心渐渐地冰冷,原来我在他心里是这样的人。他根本不知道我这是在识相地退让,好让这对情侣有自己的空间。到头来我成了冷血无情的人,不在乎十几年的友情。多想仰天笑问苍天,我这是犯什么贱啊?!
“是吗?”我笑了一下,“真对不起,你看错人了。”我转身便走,无话可说。
廖成见我要走,连忙拦住我,“新,你别走!”
“不走干什么?等你再骂我冷血无情?”我讥讽道,“我可是个识相的人,你都有女朋友了,我这种可有可无的人当然要滚到一边,远远的,最好不再出现。”
“不是……”廖成急急地想解释。
“不是什么?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我打断他,自顾自地说。
“我……”他还想解释些什么。
“你什么你?”
“骆新!!你够了!”
突如其来的吼声把我彻底震住了,我一呆,忘了反应。
廖成的眼睛里像是烧起了一团火,熊熊烈焰像是要把我烧得挫骨扬灰。这种眼神我第一次看到,好可怕,好像要吃了我一样。
“你到底……到底要怎么样?”他说话断断续续,气喘得厉害,眼睛愈发明亮,盯着我不放,“我跟那女生吃饭一点意思也没有,她成天和我聊些乌七八糟的,我都听不懂。晚上放学还要特地送她到家门口,麻烦死了。还要,打篮球也不能打了,底下一堆兄弟都在抱怨,说我重色轻友。最关键的是你,你竟然也不理我,和你打招呼你都装作看不见,我很难受你知道吗?”
听了他滔滔不绝的埋怨,我也很难受,“那你为什么、还要和她交往?”
“不是说了吗,我要想办法赶走那些闲言碎语啊!不能让其他人败坏你的名声,什么搞断背,什么同性恋,你又不是!”
我听着他的慷慨陈词,缓缓垂下眼帘,叹了口气,“好吧,我原谅你。”
是的,此刻他的眼神就如当时一样,凶恶似野兽,有一种恨不能将人剥皮拆骨的狠意。我不知道当时他在恨什么,但我知道现在他在恨什么,他恨我的自私。
“你觉得这是小事?”廖成的目光愈发阴翳,“在你看来,我们十几年的友情他妈都是狗屎,是不是?”
我抖了一下,自知方才的话说的过于轻浮,简直像是在游戏人生,“不……不是,我有原因的。”是有原因,但我不能说。
“原因?我倒要听听你伟大的原因,是不是足够抵过我们之间的感情?”廖成愈发低哑,像是一阵弦音摩挲过我的心头。
“当时……学校的留学推荐名额并不是给我的,恰好那人不去了,学校便把机会给了我,你知道,这机会千载难逢,只是,时间太紧凑,我本想说,拖到要走的那一天……还是没说出来。”我不敢再看廖成的眼睛,我怕他看出我在撒谎,而我低头,他只会认为我在内疚。
“是……这样?那为什么出国之后不联系我?”廖成的口气变得小心翼翼,似乎在探问。
“怕你骂我。”我咕哝着说了四个字。
“是、是吗?……是吗?是吗?……”他连说了好几个“是吗”,那种苦等了多年终于得到了一直想要知道的答案的苦涩的口气。
我忍不住颤抖,我知道我有多卑劣,我撒了个弥天大谎,明明自己犯错,却要身边的人承受痛苦,对不起,廖成。
忽的,那抹浓重的黑影离开了我的身体,压迫感消失了,廖成恢复了那张在我家吃饭时的成熟稳重的脸,他耸耸肩,似笑非笑,“不好意思,骆新,刚才有些失态。”
“……”我迷惘地看着他。
“想不到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是不想再看见我才出国的呢,呵呵,好了,现在真相大白,我没什么要问的了,就这样吧,我先上去了。”廖成很客套地拍拍我的肩,看了我一眼,转身上楼了。
清晰的脚步声回荡在楼梯间,最后以一声重重的关门声作结。我倚靠在墙粉剥落得厉害的冷墙上,喃喃自语:“廖成,你以前都喊我……新的啊……”
chapter 6
那夜我又没睡好,睡意若有若无,折腾到半夜,才勉强合上眼,而一沉入梦境,我就不可遏制地梦到廖成,曾经他的霸道,他的温柔,如今他的生疏,他的成熟,编织成一张巨网将我牢牢捆缚,我挣扎个不停,但始终无法挣脱。我知道是我自己心甘情愿踏入这禁忌的牢笼的。
一夜恶眠,当我汗津津地从梦中浮起,睁开眼,拉着窗帘的房间里昏暗无比,视线暧昧不清。我支起身子,发现被子上有一道更深更重的阴影,一抬头,对上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登时吓得我又出了一身冷汗。
“你……你怎么在这里?!”我看着廖成的眼神简直能和看见鬼时媲美。他就悄无声息地站在我床边,直直地盯着我,我能不被吓到吗?
廖成似乎与这黑暗融为了一体,他口气幽幽道:“等你。”
“等我?有什么事吗?”我揪着被子的一角,有些忐忑地问,我没有料到这么短的时间内,又能看见廖成的脸。
“陪你发传单。”廖成这时动了动身形,举起一只手,一叠玫红色的传单正在他手中沉睡,“快起来,我去客厅等你。”
廖成自顾自转身离开,刚打开房门,就听见母亲欣喜的声音:“小成,小新起床了哇?”
“刚醒。”
“唉哟,你怎么在里头干等着啊?下次别客气,直接叫醒他,都那么大了,还睡懒觉!”母亲的语气带有几分呵责。
我不禁无语,我还是不是您儿子?对我这么不客气?
起身穿戴好,我顶着乱哄哄的头发进了卫生间,路过客厅时看见廖成安静地坐在桌子旁,低头看着那叠传单,几丝碎刘海遮住了他一半的眉眼,我心头一跳,赶紧闪到门后。
廖成与以前不一样了,话也少了不少,也不再咋咋呼呼活蹦乱跳。可这个模样更让我有说不出的心悸感。
对着镜子刷着牙,雪白的沫顺着嘴角滴了下来,母亲正好走进来,看我呆滞地盯着镜子里看,顺手揩掉了我嘴角的沫,嗔怪道:“想什么呢,赶紧刷,别让人家等久了!”
我吐掉沫,漱了口水,吐掉,问:“妈,你什么意思?你不是不乐意我……我和男……”
没说完,母亲就打断了我:“别瞎想了,我本来是不乐意,但对象是小成的话,我……我还是能接受的……”
我差点吐出一口血!情况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明明母亲是反对的啊?怎么又变成支持了?
“妈……你不是一直让我找女朋友吗?”
“哼,”母亲撇着嘴十分不满,“让你找,你听吗?既然你对小成死心塌地,做妈的也只好认了。毕竟,你快乐,我才快乐啊。”
一句话把我的英雄泪憋到了眼眶上,我感动得不行,想不到母亲还会这样说。
“妈……”我低低地唤了一声,“可廖成他、他不见得乐意啊……”
母亲毫不留情地赏了我一个爆栗,“不试试怎么知道?”
“……”
果然,母亲的思维异于常人。
等一切OK,我就像小媳妇一样被廖成领出了家门。虽然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比方。
“按照序号,我们一栋一栋发。”廖成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单子。
我好奇地凑过去,“这是什么?”
“我问阿姨要的小区用户资料。”廖成把图递过来,方便我看清楚。
我看了看一张纸上密密麻麻写了无数名字,心想母亲为了这次相亲大会,连“违法”的事也做了,着实卖劲儿。
“阿姨说,我们要一家一家敲门。”
我想象一下我们跑上跑下不停敲门发单子的场景,不禁冷汗连连,太能折腾了吧?
“好麻烦……”我嘟囔。
“别急,慢慢来。”廖成安慰我。他的声音如一汪清澈透凉的泉水,一下子浸润了我的心田。我猛地想起,以前一直不耐烦的,好像是他,现在竟倒了过来。我苦笑。
我们从小区一栋开始,我跟在廖成后面走上楼梯,仰头看着他宽阔的背脊包裹在干净雪白的修身衬衫里,不禁心猿意马。我不住大骂自己混蛋,这种时候也能想歪。都怪母亲的鼓励,我都以为自己和廖成这样下去,必定能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可惜事实残酷,我还没忘了那天他和一个貌似是他女朋友的人一起幸福地逛街。
我望着他的眼神不禁又愁云惨淡起来。
廖成敲了几下门,门开了,一个穿着工字背心的美女探出头来,“找谁?”
“王小姐?”廖成看了看名单,问。
“是我,什么事?”王小姐颇有兴趣地打量着廖成,我站在廖成身后,显得格外不起眼。
“发传单。”廖成不由分说往她手里塞了一张传单,“小区要举办相亲大会,希望你能参加。哦,对了,你没男朋友吧?”
王小姐看了看传单,抬起脸来似笑非笑,“我没男朋友,帅哥,你去吗?你去我也去。”
廖成勾了勾唇角,“我去。”
搞定王小姐后,我们往楼下走。一片阴云笼罩在我的头顶,使我看上去有些晦暗。这算什么?美男计吗?那个王小姐真是奔放!也不矜持点!
廖成看我走得无精打采,便问:“怎么?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摇摇头,“下一家我来吧。”
廖成点点头,把传单递给我一半。这颇像推销,虽然我们推销的产品是无形的。
敲了敲门,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开了门,长相白净斯文,像是文化人。“什么事?”
“请你看看这个。”我把传单塞给他,“小区里要办相亲大会,你要是没女朋友,可以去试试。”
那男的盯着传单看了半宿,这才抬眼,表情阴郁而又神秘地看着我,“我要找个男朋友,可以吗?”
“啊?”我愣愣的。
那男的继续打量我,扶了扶镜框,“你去吗?”
我抽搐了一下嘴角,猛然明白了什么,刚想解释些什么,结果廖成毫无预兆地把我拖下了楼。
“喂!哇——别拽!”我一个踉跄,以为自己要滚下楼梯了,结果廖成一手捞起了我,“干嘛走那么快?”我心跳得厉害。
廖成满脸阴沉,有些不自在地说:“他是个gay!”
我的心一沉,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不详,“那……那又怎么样?”
“没看见他看上了你?不嫌恶心吗?”廖成忽的爆发,他的眼里燃烧着悲愤的火焰,似乎这件事很让他心痛。
我知道了……我明白了……他在嫌弃同性恋恶心……
一度的期望瞬间化为泡影。又一次被伤得体无完肤,可我不是早就知道廖成的心思的吗?为什么还是不能够做足准备迎接这个冲击呢?
一定是我当初……太傻了……
chapter 7
十九岁那一年,廖成幡然悔悟,开始发奋学习,最后竟以非常不错的成绩,和我一起考入了省重点大学。等我忙过高考再回首,发现廖成清瘦了一圈,人又高,看上去还有点驼背。
就这样,我和廖成从幼儿园开始,直到大学,一直在一起。可算是能用“青梅竹马”这词儿来形容了。
上大一那年,学校里发生了一件震惊社会的事,有一位大三学长跳实验楼自杀了,从五楼楼顶纵身一跃,划下死神的弧线,留下一具粉身碎骨的躯体和一滩刺目的鲜血。
我仓皇地拨开人群,跑到一旁干呕不止,也不知为何内心遍布凄凉,学长破碎的面容和扭曲的肢体令我心生寒意。自杀的学长我认识,他是文学社的社长,写的一手好字,满腹的诗论,是出了名的才子。可是,他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死了。
吃晚饭时我心不在焉,不停地拿筷子戳盆子,恍惚的精神状态令廖成担心。“新,你怎么了?不舒服啊?”
“没。”我疲惫地摇摇头,“我在想学长……”
廖成听了我的话,也停下动作,略微沉思了片刻,“他有留下遗书吗?”
我摇摇头,“好像没有,警察说他的物品很少,摆放得也很整齐,哪里也找不到遗书之类的东西。”
“那就奇怪了……”廖成嘟囔。
是奇怪啊,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死了呢?想起不久前文学社办诗会,学长还笑着对我说你的诗感不错好好钻研必成大器呀。我当时腼腆地摆手说自己只是刚入门没那么厉害啦倒是学长你的诗写得很美呢。学长的诗的确是文学社一大宝贝,屡次在报刊杂志上获奖,人送雅号“诗神”。当时学长给每个文学社成员都写了三句短诗,他把写给我的诗吟诵给我听,情真意切,感人肺腑。最后他拍着我的肩,说,学弟,学长再送你一句话,惜取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