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没小,他们也说不上话。到了陆雪岭指路的小区门口,陆雪岭说可以了,但林籁坚持要把他送到家。到了楼门口,陆雪岭跳下来,林籁很惭愧地发现陆雪岭的裤子湿得大概可以绞出水来,他还以为自己在前面好歹可以为后面挡掉一点雨。
因为他服务太周到,所以陆雪岭请他上楼坐一坐。林籁本想婉拒,可是天上忽然一团雨云过来,又砸下一阵暴雨。于是他只好跟着陆雪岭上楼,同时有种奇怪的感觉,他怎么突然就上陆雪岭的家了。
楼道很旧,是上了年代的老公房。林籁跟着陆雪岭走楼梯,问你父母在家么?陆雪岭说我爸妈在国外呢。林籁说那你一个人住啊?陆雪岭说没有我和同学还有他乐队里的人住一起。林籁心念一动:“高小明?”
陆雪岭很诧异地回头看他:“你认识他?”
林籁说:“因为他很有名。”他想了想,突然说:“上次……METROPOLIS音乐节我也去了,我看到你们了……没想到你也玩乐队。”
陆雪岭点点头:“原来你也去了,那我们学校那天去了好多人。”然后他纠正林籁的错误:“我是去帮忙的,一会儿你就可以看到他们主唱了。”
说话间他们到了四楼,门铃坏了,所以陆雪岭用力拍门:“阿杰哥哥!我回来了!”林籁对这个“家庭关系”颇为糊涂和好奇。
不一会儿一个高大的板寸帅哥来开门,林籁一眼就认出是音乐节那天上台的吉他手,他SOLO的时候陆雪岭还捣乱来着。
这位叫阿杰的青年看到林籁愣了一下,问陆雪岭:“小明呢?”陆雪岭没好气道:“又去看女朋友了。”他跟阿杰介绍林籁:“我同学,我没伞他送我回来的。”
林籁在陆雪岭那里做客的时候,王乐乐闷闷不乐地回到家。他妹妹今年念初一,是个精明讨人嫌的三好学生。今天她数学又考了一百分,正在家中载歌载舞准备等父母下班归来就报喜。林籁今天也发了卷子,还差五分及格,就他自己而言是个正常发挥,但在妹妹的对比下就显得很惨淡。
妹妹霸占了客厅的电视机看动画片,王乐乐待在自己卧室准备写作业。可是作业本摊开又静不下心,窗外的雨丝带起他无限的哀愁。
他看了看手机,林籁还是没回复他。
王乐乐突然就生气了。他决定,他要学自行车!
林籁在陆雪岭那儿待了快一个小时,雨停了他才出来。那个开门的阿杰哥哥取代了陆雪岭把林籁送到楼下,发自内心地谢了又谢。因为林籁说,他妈妈在本市一家著名医院里工作,可以帮他的老婆安排剖腹产。
阿杰哥哥的老婆就是陆雪岭说的那个主唱,林籁刚才也见到了,挺着七个月的大肚子圆滚滚地躺在床上,虽然肢体和脸微微浮肿,但能看出原形是个长发飘飘的大美人。
在刚才的一小时里,林籁还知道这里并不是陆雪岭的家,而是阿杰和高小明合租的屋子。这个叫“天使论”的乐队原来的鼓手离开后,高小明就住进了这里,而陆雪岭纯粹是不想一个人住,所以空关了自己家跑来凑热闹的。
信息量太大,林籁一时处理不过来。高小明和陆雪岭从小学一年级起就是同学,到了高中才分到不同班,很熟悉是一定的,熟到陆雪岭可以跑去他家蹭房子。然后高小明还有女朋友,陆雪岭看上去又很不耐烦这女朋友,这里面有什么微妙的原因吗?
林籁觉得自己可以理解陆雪岭的心情。他初中最好的哥们儿,就是在他有女朋友之后变得很不高兴,最终疏远他的。好朋友有了更亲近的人,不爽是人之常情。
在湿滑的路面上林籁踩脚踏车踩成了风,他自以为很有理性地分析着陆雪岭对高小明的占有欲,却在潜意识里否认自己吃味。一直以来,他对高小明的评价一直很低,长着一头似乎永远不梳的发黄的乱毛,五官也算不得如何标准,只是身高体型还凑合,但那让他看上去更像一个桀骜不驯的新生代民工。
他可以接受陆雪岭和这个人朦胧概念上的关系好,但一旦真的告诉他,陆雪岭和这人住在同一屋檐,陆雪岭比在乎自己在乎他时,林籁的心还是淹在了醋缸里。亏他今天还为和陆雪岭关系拉近了而高兴,和那民工一比可不就是个笑话么。
可是和从前不同,今天他偏偏还没法生陆雪岭的气。人家是十多年的同学和朋友,自己才来了多久,根本不是同一条起跑线。可是无论怎样,被个民工甩开八条街,他还是不服气。
王乐乐吃完晚饭突然提出要学骑自行车。他家一共两辆车,他老爹从前的破老爷车久不使用,已经成为一堆废铜烂铁,而他妹妹的女式小自行车又看成宝贝,不肯献出来。
王乐乐跑进卧室关了门偷偷大哭了一场,到最后老爹心疼儿子来敲门,答应给他明天周末去买一辆新车。
王乐乐买了新车,就在楼下练。他妹妹充当教练,板着小脸甩着手上采的草叶子发号施令,还称王乐乐不摔上十来跤绝对学不会。
王乐乐不理她。他宝贝新车,才不要摔跤。
对着新车卖力了一个上午,王乐乐突然无师自通让两个轮子自由地滚动起来,连她妹妹都吃惊地张开了嘴,想不通王乐乐一跤没跌居然就学会了。岂有此理,她学的时候老爹跟在自行车后把座都还让她摔了两跤!
王乐乐也很惊奇,发现骑自行车并没有自己之前想的那么可怕和危险,两个轮子平稳地向前滚,似乎没对平衡有很高的要求。
对于王乐乐学会车,他妹妹很不服气,提出要和王乐乐一起骑车去马路上,被她爸爸给否决了,只许在小区里骑。于是妹妹在小区里把车骑成了风火轮,王乐乐在后面追她不上,在转弯时轮子碾上一堆施工用的砂石,王乐乐响亮地连人带车摔在地上,把手、脚、脸全磕破了。
第15章:扭了脚
林籁虽然后来看到王乐乐的短信,但因为时效性已经过去太久,索性就没有回复。
星期一放学,林籁去找王乐乐,很惊讶地发现他脸上手上都挂了彩。他问王乐乐怎么回事,王乐乐仇恨地说不关你的事。然后林籁发现王乐乐自己有自行车,他怀疑王乐乐赌气了。
“你不是不会骑车么?”
王乐乐重手重脚地开锁推车:“现在会了,不行吗?”
林籁觉得王乐乐生气得莫名其妙:“哦,你不要我带了?”
王乐乐说不要了。
林籁说:“哦,那我之前一年多,也白带你了?”
王乐乐停下车怒视着他:“我还要给你付车费吗?”
林籁说:“行行行,当我没说。你这个没良心的。”
王乐乐喷他:“你才没良心!”
王乐乐骑车水平实在糟糕,他跟不上林籁,所以换林籁跟在他后边。
“喂,那是公交车道!”
“你过啊人家都停下来让你了!”
“喂喂,红灯!”
林籁一路喊回去,喊得口干舌燥。到了家门口,王乐乐也不和他说谢谢,扛着自行车就进楼道了。林籁估摸着他大概还没买车棚的车位,就自己去把车停了。
第二天,林籁一早就推车到王乐乐楼下,要送王乐乐去学校:“别骑你那车了,走路都比你骑车快。”
王乐乐那可是新车,而且正是车技磨练期,当然不会听林籁的话。于是林籁又带他一路去学校,生怕他被车撞死或者把人撞伤。
停了车王乐乐跟林籁往教学楼走,走到一班教室门口林籁说我进去了?王乐乐看着他,点了个头,然后林籁进教室他自己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觉得自己很没用,连个车子都骑不好。
每年深秋,高二的同学都要去一个著名的青少年校外活动营地进行野外生存训练。名号听起来严肃,其实在同学们心里等于秋游。
大巴车把人拉到营地旁的一处山脚下,下车后集合有所谓的教官发迷彩服和5公斤的行军包。每个班级分成八个小组,分别发给地图,要求一小时内步行拉练五公里到集合地点,最先到达的三组优胜。
林籁按排队的顺序和陆雪岭正好是一组,一组七个人,三男四女。才上路没多久,他们就看到同路其他班的男生抢着帮女生背包。组里最漂亮的女生就拿林籁打趣,于是林籁不得不接过她的包,这名漂亮女生的女伴也立刻解下包扔给林籁:“做人要公平!”
林籁叫起来:“喂喂喂你们要压死我啊!”
同组另一个男生个子比较矮,也愿意借此机会表现自己:“林籁给我一个!”
林籁逞能摆手道:“不用。”那男生也不能让自己的话落空,动手抢了一个过去。
两个漂亮的女生一身轻松,而同组另两位女孩一个又矮又瘦,一个又高又壮,在外貌条件上并不占优,因此继续老黄牛似的驮着自己的包,一方面不要意思开口让男生背自己的包,另一方面又对两个漂亮女生嫉妒出火。
陆雪岭看这两个女生落在最后面就问她们:“要帮你们拿么?”
女孩要扞卫自己吃苦耐劳的尊严,以显示出与两位娇小姐的区别:“不用!”另一个女孩就呛道:“女的数量多,要全替我们拿你们男生也拿不过来,我们没那么娇气!”
一个漂亮女生听出来了,就笑:“林籁,你拿不动吗?我刚看隔壁班一个男生身上挂了五个包啊。”
于是林籁就对那两个背包的女生说:“来来来,别客气,包都给我!”
那两个女生意思意思地推却一番,到底也想享受女生待遇,就把包解下来,一边还问林籁:“你行不行呀?”林籁说行,陆雪岭说我拿一个吧,林籁本想拒绝,结果四个包一压身上果然受不了,陆雪岭就接走一个。
这天太阳很大,明晃晃地照花人眼睛,山上各处景色除了植物就是路,左一道栈道又一条弯道,偏偏地图还不太精确,每到岔口大家就要停下来研究一番。
如此走了半个多小时,一个女生过意不去,从林籁那里拿回了自己的包,她本意是想林籁轻松一点。谁知林籁回头就对陆雪岭说:“你给我一个吧!”
因为先前林籁就问过陆雪岭好几遍你重不重,所以现在他一说出这句话立刻就有女生叫起来:“哟哟哟哟哟!”另一个男生装出苦瓜脸:“班长!你不心疼我!我也两个包,我拿得比lisa久啊!”
林籁被他们臊得不好意思,吼起来:“老子还一直三个包啊!”
这样嚷过一圈大家精神都回来了一些,而且已经到了下山路,离营地该不远了。
两个走在前面的女生先发现了状况:“好像是王乐乐哎。”林籁也往前看:“怎么回事?”他们一行人走过去,才发现王乐乐和另一个他班里的男生落了单。
林籁组里的漂亮女生连忙关怀老同学:“王乐乐,你脚怎么了?”王乐乐的同学说:“台阶石头松了,扭了一下。”
王乐乐一眼看见林籁和陆雪岭在一组,所以就不说话了,气呼呼地瞪着林籁。林籁只好走过去:“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他蹲下来看王乐乐的脚,袜子已经脱了,踝关节肿得好高,发红发亮。林籁说你不是伤到骨头了吧?王乐乐负气说没有。
一个女生问王乐乐他的组员在那里,王乐乐说已经带着他们的包往前走了。那女生就说不会吧你们这么快,我们刚才还在说我们没走弯路应该是比较前面的。然后她就催促林籁赶紧走:“王乐乐你们慢点啊,我们先走了。”
林籁看了王乐乐一眼,王乐乐和他不是一个班级的,受伤自然也不管他的事,而且还有同学陪着。
“自己小心一点。”林籁对王乐乐说,然后掉头跟着两个女生往前走。陆雪岭看王乐乐和他的同学都空着手,就扔了一瓶新的矿泉水给他们:“快到了,坚持一下。”
王乐乐的同学凌空接了水,颇有点感恩戴德。他开瓶盖咕嘟咕嘟喝了一半,问王乐乐喝不喝,王乐乐生气地说:“不喝!”
林籁一组继续往前走,一个女生说王乐乐真够惨的,还没到营地就伤了脚,接下来两天就全废了,估计什么活动都没法参加。
林籁听了心里也很黯淡,替王乐乐感觉倒霉。
第16章:喜讯
下午的时候大家统一在营地里搭帐篷。帐篷是军用撑杆型的,林籁作为班长走街串巷地发说明书,说明书是手写版的复印件,许多人拿在手里还看不懂。于是各班的教官都带头先搭一个。同学们以前没有玩过,因此都很兴奋。
看了教官的示范,同学们各自散开,林籁像前线指挥官一样在各个帐篷搭建点指挥男女生分工,男生撑杆、搭框架、打桩,女生系杆子、窗户和各基角的绳子。
陆雪岭本来和一个男生配合订桩子,旁边突然过来一个不安于系绳子的女班干部,想挑战敲榔头。于是男生就把榔头交给她,叮嘱她小心些。女班干部出手精准,做得比男生还好,于是旁边又有女生看红了眼吵着要试试。
陆雪岭单膝着地手扶着一根三角桩,本能地感觉到危险:“你别砸到我……”
女生连连保证不会,眼睛聚焦三角桩挥锤,第一下没有吃准力道,她再挥第二下,陆雪岭突然一个转身捂着手从地上站了起来。女生慌了:“我砸到你了?”陆雪岭摇摇头:“没。”
“血!”旁边有女同学尖叫起来。陆雪岭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手指出血了。那血不是流出来而是飙出来的,顿时就把闯祸的女生吓哭了。
现场骚动起来,周围几个帐篷的人都停下手上的活赶来凑热闹。林籁也闻讯赶过来,看着陆雪岭满手的血一阵眼晕,那血止不住,滴得满地都是。
林籁问怎么弄的,群众纷纷指出肇事者,女生哭得透不过气,陆雪岭说没事没事,幸好我闪得快。手指继续血流如注,林籁想着要止血,直接把陆雪岭的指头塞进自己嘴里了。可是没用,他很快一嘴的血像啃了人,陆雪岭也有点被他的举动惊讶到。
他们班级的教官也跑过来。林籁说:“伤口很深。”教官握住陆雪岭的手腕说赶紧跟我来,去卫生室,快。林籁对聚拢过来的同学们说:“没事了,都去做自己的事。”然后他快步追了上去。
卫生室离得挺远,他们走了足有两站路,到了卫生室,血已经基本不流了。卫生室的医生帮陆雪岭清理伤口和包扎。陆雪岭受伤的是左手的无名指,每个指节都还能弯曲,所以医生说不要紧,只是皮肉伤。黑黑的小教官说吓死我了,和你们说了要小心要小心,要是把骨头砸碎了怎么办。
正在忙的时候,卫生室突然闯进来两个不速之客。高小明和另一个同学推开门直接走了进来,高小明一脸严肃地凑过来看:“怎么样?”
陆雪岭说你怎么乱跑,高小明说我听说你受伤了你手怎么样,陆雪岭说只是皮破了,你进来都不敲门。
高小明突然伸手推搡身旁的林籁:“是不是你干的?是不是你干的!”
教官比高小明矮了半个头,但不能容忍这小流氓在自己面前动粗。他一把拉住高小明的肩膀把他往后扯,厉声道:“你眼里还有教官吗!”
林籁拍了拍被高小明抓过的地方,冷冷道:“你别狗咬吕洞宾,我是陪他来的。”
陆雪岭没好气地对高小明说他是我们班长你可以走了吗?梓原你赶紧带他回去。另一个男生连忙哄道:“好了好了知道没事就好,我们先走了。”然后他强行拽走了和林籁互瞪的高小明。
那个卫生室的女医生这时才凉凉地开口:“现在的同学,越来越没礼貌。”教官帮自己洗白道:“不是我们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