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对这个人,众人都没有什么好感,不过是个出卖主子、溜须拍马的小人,因此对于他的死,他们也只是当成茶余饭后的笑料而已。
薛子陌从圣旨下达的那一日,就搬进了观澜殿。自他住进观澜殿后,里面的一切都换上了最好的,所食所用,均与凌逸辰相同。
这本是违背宫制的,但凌逸辰是皇帝,谁敢有任何异议?
众官员不由纳闷,这么算来,其实对于薛子陌而言,实在谈不上处罚了。
观澜殿的夜一如既往的宁静,凌逸辰再次走进这座他居住了三年的宫殿,轻轻来到薛子陌床边,凝视着床上的人……
这次他的被子盖得很好,不像之前的那一夜,被子掉了一角都不知道。想到这里,凌逸辰不禁笑了笑,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不会照顾自己。
静静站在床边,直到子时的更声敲响凌逸辰才离去。
等凌逸辰走后,薛子陌慢慢睁开了眼,叹了口气。
清澈的眸子里哪有半分睡意。
这些日子以来,凌逸辰每晚都会在这里待上一个时辰。
一开始他并不知道,直到某一夜感觉有人给自己盖被子,蓦然闻到那股熟悉的气息,他知道是凌逸辰,紧张得闭着眼不敢动。
此后,每一夜的这个时辰,薛子陌就再也没睡着过。他闭着眼,悄悄感受着凌逸辰的气息,就如同凌逸辰,静静看着他的睡颜一样……
自从知道凌暮雪怀孕的事情,凌逸辰白天对他就更加冷漠了。但是每到夜里,他还是会像以前一样,温柔地守护着自己。
想到这里,薛子陌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他亏欠他,太多了……
很快,寒冬来临,雪花飘满了帝都的上空。
没过多久,新年来到。
这是凌逸辰即位的第一个新年,帝都已经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了。由于凌逸辰崇尚节俭,所以新年夜的君臣宴比先帝所在之时,还要简单许多。
翌日清晨,薛子陌照例推开了寝殿的窗户,帝都上空鹅毛大雪飘飞。
瑞雪兆丰年,看来今年将会是大丰收的一年,薛子陌深感欣慰。
由于汾河泛滥和鲜卑进犯,国库一直空虚着。凌逸辰即位以来又不肯加重百姓的赋税,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减免了好些地方的赋税。
薛子陌知道,国库空虚,终究是一个隐患。如果能连着几年丰收,国库也就能充盈起来。
“左相……”
顺德轻唤着看向窗外走神的薛子陌。
薛子陌转头,微微一笑,他竟没发现顺德来了,只见他手里还端着一碗五色汤圆。
顿时,记忆被带到甸西郡那年,凌逸辰也是在新年翌日的清晨,给他送来一碗五色汤圆。他还记得,那也是大雪纷飞的一年。
顺德将手中汤圆轻放在桌上:“左相,这是才做好的,您趁热吃吧。”
薛子陌点了点头,坐下用勺子舀起一颗,轻咬一口。还是那个味道,却又不是那个味道了,看来他真的很用心。
“左相,这汤圆如何?”一直小心留意着他神情的顺德小声问道。
薛子陌轻轻摩挲碗边,笑了笑:“比以前的都好吃。”
顺德闻言,脸上笑意绽放:“好,那奴才不打扰您,先退下了。”
薛子陌微笑颔首,继续吃着汤圆。
“他说什么?”熙和宫内,凌逸辰边吃汤圆,边问向刚回来的顺德。
顺德笑道:“左相大人说,比以前的都好吃,而且他至始至终都在笑。”
凌逸辰低头看着碗里的汤圆,嘴角缓缓掀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心情瞬间好了起来。
他一定知道,这是自己亲手做的吧?
不知为何,看见凌逸辰展露笑颜,顺德却突然难过起来。
陛下和左相明明相爱,却……
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好好在一起呢?
元宵节,凌逸辰罕见地在宫中举行了盛大的君臣宴,彻夜烟花绽放,娉婷歌舞不断。大臣们纷纷感慨,这元宵节倒是过得比新年热闹多了。
凌逸辰一边慢慢饮酒,一边专心欣赏歌舞。
开宴时,御膳房多给薛子陌上了一碗精致的寿面。
见到寿面,薛子陌笑了笑,拿起筷子开始优雅地吃起来。等他吃好,顺德才轻轻走到他身边,小声道:“左相,今儿是您的生辰,奴才祝您生辰快乐……”
薛子陌垂眸一笑。
“这是奴才的一点心意,还请左相收下。”顺德将一个大盒子递送到薛子陌面前。
薛子陌接过来打开,里面竟是一个水青色的鱼纹玉枕。
轻抚玉枕,顿时一股温润的暖意透过指尖传进身体,即使在这么冷的天,这股暖意也感受得清清楚楚。
顺德笑道:“这是由极其罕见的暖玉制成的枕头,您枕着它,便是在寒夜里掉了被子,也不会感受风寒的。然而它最奇特的地方还在于夏日,虽是暖玉,睡上去却丝毫不觉得热,能将体温调节到最适状态,对身体很有好处。”
“谢谢,这件礼物我很喜欢。”薛子陌抬眸笑道。
顺德笑着点头:“这些烟花都是奴才命工匠精心特制的,请您慢慢欣赏。”
“好。”
薛子陌抬头看着熙和宫上空不断流泻下来的五彩焰火。在甸西郡过生日那年,凌逸辰也是给他放了一夜的烟花。今日这些烟火比之当日来,更加绚烂动人,彩色的焰火与皎洁的月光交相辉映,又是一个美丽而灿烂的夜……
回到观澜殿,薛子陌将玉枕换上,缓缓躺了下来,温润的暖意瞬时流遍全身。
薛子陌心里也暖暖的,他知道,这是凌逸辰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是夜,凌逸辰见薛子陌已经换上暖玉枕,眼中盈满笑意。
第六十章:疯了
几日后,叶裴来到观澜殿,薛子陌见到他颇为意外。
“左相大人。”叶裴含笑向薛子陌行礼。如今薛子陌已经贵为丞相,而他只是陛下身边一个小小男宠,当然得向他行礼。
薛子陌在他跪下之前,轻轻拦下他:“叶公子不必多礼。”
“您不好奇我为何而来?”叶裴笑着看他。
薛子陌淡淡一笑:“是陛下让你来的吗?”
提到凌逸辰,叶裴眼神一黯,而后自嘲一笑:“陛下若是知道我来打扰左相大人,说不定会扒了我的皮呢!”说着看向薛子陌,戏谑道,“左相大人可会告诉陛下?”
薛子陌摇摇头,笑意顿时在叶裴脸上绽开:“我就知道左相大人的心肠最好了。”
薛子陌眉头轻皱,这叶裴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我可以参观一下您的寝殿吗?”叶裴笑眯眯问道。
薛子陌点头,轻声道:“叶公子请便……”
叶裴也不客气,径直进了薛子陌的寝殿。
“听说陛下未登基前,就是住在这里?”叶裴回头问道。
薛子陌点点头。
蓦然,叶裴见到床上的暖玉枕,脸色为之一变。
这暖玉枕乃邦国进贡给凌逸辰的新年贺礼,他还记得,在众多贺礼中凌逸辰只留下了这件暖玉枕,他还以为陛下会放在自己的寝宫之中,没想到竟然是送给薛子陌的!
叶裴回过头,脸上已经恢复原样,他看向薛子陌笑道:“左相大人,陛下可真真不是一个温柔的人呢,您跟他是多年的朋友,一定也知道一些吧?”
薛子陌疑惑地看向叶裴,见他扬起下颌,轻笑一声:“陛下几乎夜夜都要我,每次他都是那样用力,那样狠劲,几乎要将我做死在床上。您说,陛下是不是太不会疼人了呢?”
说完笑吟吟盯着薛子陌,似是想在他脸上找到一丝不甘,或者妒嫉。
但失望的是,薛子陌只是垂眸半响:“叶公子,想必你也听说过我和陛下的事,此生我负他良多,还请你好好照顾他……”
叶裴微笑颔首,离开了。
从观澜殿里出来,阴郁立即罩满了他整张脸。
观澜殿除了与熙和宫大小不同之外,所用物什均与凌逸辰相同,陛下是如此在乎这个人,他夜夜都来看薛子陌!
今日他终于见到,薛子陌的床上只有一个枕头,看来他们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
但即便是这样,陛下还是夜夜都来,他的眼里心里全是薛子陌,只有薛子陌。叶裴眼中晦暗难明,陪在他身边的是自己啊……
又过了十几日,帝都的天还是一样寒。
顺德小心翼翼抱着怀里的婴孩进了熙和宫正殿,跪下向凌逸辰禀道:“陛下,是个男孩。”
“把孩子给朕。”凌逸辰淡道。
顺德忍不住看了一眼怀中那可爱的男婴,只得依言将孩子递给凌逸辰,然后垂首站在一旁,掩住眸中担忧。
凌逸辰接过来后,凝视着怀中婴孩,真是长得很漂亮呢!
路上,薛子陌急急赶往熙和宫,刚才父亲派人给他传信,说陛下的人强行带走了公主刚产下的孩子,公主漏夜赶到相府求救,让他一定要把孩子带回去。
怀中婴孩好奇地看向凌逸辰,不哭也不闹,还伸着小手想去抓他,丝毫也没有感觉到危险的临近。
凌逸辰冷冷看着这个婴孩,心中恨意,翻腾不息。
就是他,让薛子陌永远离开了自己!
如果没有孩子,他还可以自欺欺人,说薛子陌心里仍然有他。可是,他却跟别的女人生下孩子——
越来越强烈的恨意让凌逸辰将手伸向了这个孩子,顺德见他想杀了那婴孩,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可是又不敢去阻止。
就在凌逸辰准备捂死这个孩子的时候,他的大手蓦然被怀里的小手抓住,那孩子竟然把他的一根手指拉进嘴里允吸起来。
凌逸辰愣住,那孩子似是允吸得开心,竟然咧嘴笑了,发出婴孩独有的稚嫩声。
凌逸辰垂眸看了半响,才将手指从孩子嘴里抽了出来,那孩子似乎还恋恋不舍,又伸着小手想去抓他。
“顺德,你找两个人将这孩子带入樱园之中抚养。此事必须严格保密,如果走漏了风声,你们就提头来见朕吧。”凌逸辰盯着顺德道。
顺德赶紧跪下:“奴才遵旨。”
小心翼翼接过孩子,顺德出了熙和宫。
顺德走后不久,薛子陌就赶了过来。凌逸辰见他一脸焦急,玩味笑道:“这么晚了,左相怎么还不休息?”
“陛下,微臣听说您派人抱走了公主的孩子?”薛子陌急忙问道。
由于路上赶得太急,薛子陌额上竟然渗出一层薄薄的汗。
凌逸辰身子往后一靠,漫不经心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
见他承认得如此痛快,薛子陌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强笑道:“陛下,孩子还小,恐怕会吵着您,请让微臣带他……”
“已经死了!”
凌逸辰截断他的话,脸上慢慢露出一抹残酷的笑意来。
薛子陌霍然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竟真的对一个孩子下毒手?!
双拳死死攥紧,薛子陌强压住心中怒火,冰冷道:“那就请陛下将孩子的尸首赐还给微臣。”
凌逸辰从未见他如此愤怒过,就连那次羽城关歌姬的事情也没有,他看待孩子果然比自己重要!
心中恨意冉冉升起,凌逸辰一脸戏谑地看着他:“扔去喂狗了!”
“你——”薛子陌气极,再也忍不住,疾步上前,拎住凌逸辰的衣领,往他脸上狠狠揍了一拳,激动道,“那只是个无辜的孩子!”
那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他怎么可以,那么残忍?!
凌逸辰抬手,擦去嘴角的鲜血。
他是那么在乎那个孩子!
他是那么在乎他跟凌暮雪生的那个孩子!
极度疯狂的恨意让理智瞬间失去,凌逸辰反手一把将薛子陌推到墙上,狠狠掐住他的脖子,怒吼道:“孩子的确不该死!该死是我们,所以一起死吧!”
杀了他,再杀了自己,让他们一起去死!
漫天恨意,如千万条带刺荆棘,不断缠绕、勒紧他的心,无法宣泄、无法挣脱!痛到无以复加!
恨,好恨!
恨他的无情背弃、恨他的孩子、更恨自己!
凌逸辰颤抖地撕开自己的领口,指着那块樱花佩玉,眼圈越来越红:“这个,你留给我的就只有这个——”
脖子被铁钳般的手死死扼住,力道之大,薛子陌几乎晕厥过去,看着陷入疯狂之中的凌逸辰,绝望地闭上了眼……
就在强烈的窒息感要将他带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时,钳住脖颈的手突然松开,薛子陌倒地,剧烈喘咳起来。
恍惚中,抬眸看向凌逸辰,只见他踉踉跄跄出了熙和宫。
鼻子一酸,眼泪蓦然垂落。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带给凌逸辰多大的痛苦和伤害!
当初,自己的选择,是不是真的错了?
走出熙和宫,走到御花园,凌逸辰颤颤巍巍抬起右手,不敢相信地看着。
就在刚才,就在刚才,这只手,差点杀了他最深爱的人,那个他宁死也不愿伤害半分的人。凌逸辰弯腰狂笑,疯了,他真的是疯了!
到了宫门口,侍卫一把拦住想要出宫的薛子陌:“左相大人,陛下有旨,在面壁思过期间,您必须留在宫中。”
薛子陌面色十分不好,从袖中拿出一块金牌,缓缓举起。
侍卫们见到金牌脸色俱是一变,立即跪下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后赶紧退开让路,恭恭敬敬道:“左相大人请!”
第六十一章:及不上
御花园中,连凤狠狠将连凰摔到地上。
连凰怒道:“大哥,你为什么拦着我?”
连凤亦气道:“你别忘了,谁才是我们的主子!”
“他对薛公子不好,你看到的,他想杀了他——”连凰怒吼道。
作为暗卫,他们平时都隐在主子身边,以随时保护他。
是以,刚才那一幕,二人都见得清清楚楚。他本想现身拦住主子,但他自己却被大哥死死拦住,眼睁睁看着他的主子差点杀了他喜欢的人。
连凤看着自己的弟弟,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奈:“我们是暗卫,是不能动情的。”
“谁说不能,大哥,如果有一天主子杀了我,你也不会伤心吗?”连凰反问。
连凤摇头:“主子不会杀你的,你以为他没看出来你对薛公子的感情吗?”
连凰一愣,连凤又接着道:“你别忘了,薛公子喜欢的是主子,不是你!”
最后一句话让连凰的眼神瞬间变得黯淡。
连凤拍拍他的肩,笑得些许苦涩:“我们这辈子,只是一个影子,又何必自寻烦恼。”
相府中,薛敬亭焦急地等在花厅,见到薛子陌回来,疾步上前:“孩子呢?”
薛子陌看了父亲半响,才艰难道:“孩子,已经去了……”
一想到那孩子的下场,心就有如刀绞。
薛敬亭眸光一厉:“凌逸辰杀了那孩子?”
“他没有!”薛子陌急忙否认,缓缓避开父亲的目光,“孩子是在抱去宫中的路上得了伤寒,才不幸去世的……”
门口突然响起一声凄厉惨叫,两人望去,正是刚闻讯赶来的凌暮雪。
她才刚刚生产完,又猛然间听到噩耗,人顿时昏死过去了。
薛子陌急忙过去扶起她,对下人焦急地吩咐道:“快去请大夫。”
一个家丁点点头,急急忙忙往外跑去找大夫,几个丫鬟手忙脚乱地将昏倒的凌暮雪送回房,薛子陌也准备一同前去。